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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這首詞是作者被俘后所作,表達了在春意闌珊的時節(jié),想起了了自己客居他國,懷念故國的悲傷之情。

《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一般人認為李后主的代表作是《虞美人》或《烏夜啼》,蔣勛深為激賞的卻是《浪淘沙》,稱它為李后主在美學上的極品。因為他認為這首詞不但典型地表現李后主亡國后的情感,而且還達到了對生命繁華與幻滅之間的最高的領悟,也就是有一種超越性。

蔣勛解讀作品,很注重并且善于去體會、領悟文字背后的情緒、感受。比如“春意闌珊”,一般人可能覺得這就是寫自然界的春天的,但蔣勛卻沿波討流,讀出了一種慵困、慵懶、黏膩、不明朗、憂郁煩悶的感覺?!傲_衾不耐五更寒”,他想像詞人從夢中驚醒,披著衣服呆呆地聽著外面的雨聲的畫面,從肌膚的寒意猜測出他內心的荒涼感。這是最值得學習的地方。對文學作品好的解讀,不是僅僅讀懂字面的意思,或者把握其思路、結構,而是真正進入文本所營造的情境,用一顆心去靠近另一顆心,去感受它的溫度和跳動的節(jié)奏。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边@是蔣勛最喜歡的一句,他常常把它抽出來寫成書法。在無數次的品咂中,他讀出了其中極為豐富的意味?!皦衾锊恢硎强汀?,夢回到了南方,醒來卻發(fā)現自己仍在北方,非常蒼涼?!柏潥g”二字,有貶義的味道,一般人不太會用來寫自己,李煜在這里表現出他的誠實,在他看來,只有這兩個字才能最貼切地寫出他年輕時吃喝玩樂、追求感官享受的情形。蔣勛用“非常迷人”來評價這兩個字,這是他對文字獨特的感覺。

“夢里不知身是客”,蔣勛聯想到的是宗教哲學一直試圖要回答的終極問題:我們最后的歸宿在哪里?實際上,在那個歸宿出現之前,誰也不知道,就好像是在夢中。他認為,這就是寫一個人在“大夢”中的狀態(tài)。所以,他說,這個句子的宗教感和哲學感在李后主的詞中是最強的,“可以用來做任何一種生命形式的告白”,讓人想到,所有的眷戀、那些最深的感情,其實不過是“一晌貪歡”,你不知道后面有什么在等著,不知道最后的結局是什么,也就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這樣執(zhí)著。

對于下闕,他也沿續(xù)了這種解讀思路,可以說,他是把整個這首詞作為一種讖語來理解的,就好像是廟里的簽一樣。所以,他不喜歡那種很落實的解釋,比如“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一句,他就不太贊成把它解讀為:“他過去在故國是在天上,過著花天酒地的日子,現在則是被打入人間受罪?!边@樣太沒有意境,太沒有余味了,我欣賞蔣勛的解讀:“其實是一個生命在面臨最后的死亡狀態(tài)時忽然迷惑了:我以后到底會在哪里?我會在天上嗎?我會在人間嗎?我會是流水嗎?還是落花?或春天?他對自己夢醒之后將要去哪里充滿了迷惑。”多好!憂傷、凄美、迷離,這是生命最終的、也是最深的追問,充滿哲理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