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時春

死因之謎

明朝嘉靖年間，平?jīng)觥凹尉赴瞬抛印敝坏内w時春，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杰出的才俊，但縱觀他一生的際遇，卻是一個讓人無限哀惜的悲劇人物。

趙時春只活了57歲。他進(jìn)入朝廷做官，前后加起來不過十年，就這十年，也是三起三落，既蹲過錦衣衛(wèi)的天牢，又挨過皇帝的板子，就連最后的死因，也是撲朔迷離。趙時春是平?jīng)錾狭藝返娜宋铮囤w時春傳》對其死因隱而未提，甚至連卒年卒月也沒有，這種情況在正史中是不多見的。那么，趙時春究竟是怎么死去的呢？對這一問題的回答，歷來最簡便的解釋就是病死。趙時春一生坐過牢，挨過打，吃過敗仗，險些丟掉性命，很早就落下痼疾，說他最后病死似乎順理成章。不過，也有人質(zhì)疑絕對不是病死，而是被兩個入室行竊的小毛賊所害(見荊愛民楊維周合著《趙時春傳》)。這種懷疑和推測大致不差，但還缺乏深層的分析和探索，大致不差是因為趙時春的確有被人暗殺之嫌。 趙時春卒于嘉靖四十五年農(nóng)歷丙寅臘月(1567年1月)，而嘉靖駕崩是在農(nóng)歷同年11月，也就是說，嘉靖晏駕一月，太子尚未正式登基，朝中正在舉哀發(fā)喪皇權(quán)迭變，趙時春就突然死去，這事情發(fā)生的實在有些蹊蹺。

早在嘉靖十八年(1539年)，趙時春第一次被“下獄掠治，黜為民”，9年之后，又受召回京復(fù)官，命為翰林院編修兼司經(jīng)局校書。趙時春為什么在9年后能回京復(fù)官？這要看他當(dāng)初遭到貶黜的原因。趙時春任刑部主事時曾經(jīng)先后兩次給嘉靖上《崇治本疏》，指陳時弊，倡言革新，不但未被采納，反而龍顏大怒。我們知道，吳晗寫過一個歷史劇《海瑞罵皇帝》，海瑞罵的這個皇帝就是弄的民生凋敝“家家干凈”的嘉靖，其實海瑞并非開罵嘉靖之先例，看了《崇治本疏》，罵嘉靖最早的人，不是別個，正是意氣方盛的趙時春。所以，從君臣關(guān)系開始定位，嘉靖就不喜歡趙時春，由于《崇治本疏》刺中嘉靖痛處，嘉靖更是恨之入骨，如果不是念其年紀(jì)輕輕，必置之于死地而后快。

到了嘉靖十八年(1539年)，趙時春憑什么又能回京復(fù)官？這主要是因為朝廷上坐龍椅的皇帝與行立左右的儲君太子之間的矛盾日益漸趨緩和。翰林院一般為太子所掌管，太子正在擴(kuò)充翰林院，其實也是為了物色、擴(kuò)充自己的力量，他必然地想到了趙時春，也就是說，趙時春的《崇治本疏》是得到太子由衷贊賞的。所以，趙時春一回京復(fù)官，立即成為“東宮官屬”，在翰林院供職，與太子朝夕相處。這時的嘉靖荒淫無道，一難以適從嘉靖淫欲無度的宮女，在不堪蹂躪時，趁嘉靖熟睡幾乎將其勒死，嘉靖蘇醒后，極端殘忍地將宮女處死，但嘉靖仍不引以為戒，反而更加沉湎迷信于方士道人的鉛丹紅丸，縱欲不斷，連日累月托病不朝，大小朝政一律推諉于奸相嚴(yán)嵩。趙時春此時與太子親信羅洪先、唐順之三人聯(lián)名上疏，要請?zhí)佑钆R朝攝政，接受百官朝賀，也就是要推行政變，接管政權(quán)，這本是推進(jìn)明朝政治改革走向開明的一步，但嘉靖看到后大為震怒，忿曰：“汝等料朕必不起也?！壁w時春又一次被“杖刑八十，削籍為民”，羅、唐二人也被杖責(zé)除名，太子派的勢力遭到了沉重的打擊。

聯(lián)想到這一事實，我們不僅要問：嘉靖晏駕，太子醞釀登基，趙時春原是“回籍聽調(diào)”，看來復(fù)出有望，調(diào)遷時機(jī)以臻成熟，而在此時為何會突然死亡？死亡時間又正是嘉靖去世消息傳至天下、平?jīng)鲰n王也正在依國喪之列舉哀。如果說此時趙時春偶被兩個小毛賊殺害，小毛賊不過以偷竊為生，為什么直奔其室偏要奪人性命？由此看來，這兩個毛賊非同一般，其手段也非常高強(qiáng)。雖說趙時春乃一介文人學(xué)士，但畢竟巡撫山西提督雁門，“善騎射”，曾經(jīng)是一個上過陣打過仗的民兵統(tǒng)帥，難道毫無掙扎毫無聲息地就會死在兩毛賊之手？我們這么說的意思不是別的，而是可以斷定，殺害趙時春的不是小毛賊，而極有可能是銜命而來的專職殺手。明朝中央政府自建立東廠以來，鷹犬遍地，大內(nèi)緹騎橫行無忌，密捕暗殺幾為常事，據(jù)此，我們完全有理由說，一是有人害怕趙時春復(fù)出于己不利，搶在新君未立詔書未達(dá)之前下了毒手；二是東廠忠實貫徹嘉靖死不饒人密詔遺命也大有可能，而這一點，正是后世史家無從下筆的原因。趙時春的確切死因，從此不但史無記載，而且四百多年以來如同石沉海底。

趙時春兄弟三人，他排行為二。其兄趙時元，其弟趙時泰，三人均為同父異母所生。趙時元是趙時春父趙玉原配史氏所生，長時春十歲有余，據(jù)平?jīng)雒耖g口傳，趙時元為人誠實，一生不曾考取功名，在平?jīng)龀悄暇却逡蚤_油坊為業(yè)，人稱“趙家油坊”。趙時元留有三子，名守約、守敬、守業(yè)。趙時春為其父續(xù)弦許氏所生，趙時春生有二子，名守嚴(yán)、守愚。其弟趙時泰為其父小妾王氏所生，所謂“庶出”。令人不解的是，趙時春死后，其兄弟子侄皆從此隱沒不顯，或離開平?jīng)鲭[姓埋名，或拋棄家業(yè)遠(yuǎn)走他鄉(xiāng)，以致趙時春后裔在平?jīng)鲆恢睙o從稽考，僅其女婿周鑒，任過兩任督學(xué)及河南布政使，明朝天啟年間，仍有聲望。試想，不是趙時春死因不明，內(nèi)中必有隱曲，甚而刀光劍影，何以趙氏一門如此恐禍延身？以致在平?jīng)鼋^跡，豈不悲夫！

那么，造成趙時春最終悲劇的主觀原因又是什么？

筆者以為：首先，趙時春處在君子道消、小人道長的形勢面前，自己仍然好發(fā)議論，常常不可與言而言之，所謂因言獲罪；其次，趙時春犯了封建社會正派知識分子的通病，就是不自量力，往往過高地估計自己的能力，而對宿仇政敵輕無戒備，對有意加害不但不防反而自命自詡。盡管趙時春不諳為官之道，但在詩文、治史方面仍然成就很高，無愧平?jīng)鋈私埽覀儜?yīng)該不斷研究他，豐富他。

文集印行情況

趙時春傳世的文集印行情況，李曉林先生在2006年政協(xié)平?jīng)鍪嗅轻紖^(qū)委編印的《趙時春文集選編》序言中寫道：“《趙浚谷文集》10卷、《平?jīng)龈尽?3卷、《趙時春詩集》。他在晚年即著手整理自己《趙時春文集選編》的詩文集，去世后兒子趙守巖整理出版‘秘梓于思成堂’。女婿周鑒任河南布政使時，在汴梁又重新整理了他的詩文集。民國年間莊浪人李植磊選部分文章編印了《浚谷文鈔》。明嘉靖朝首輔徐階以及胡松、李開先等著名人物曾為《趙浚谷文集》作序，給予了很高評價?！贝笾抡f明了趙時春去世后他的文集印行情況，但說趙時春生前并未印行自己的文集并不準(zhǔn)確。

明代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胡松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春為趙時春的文集寫了序言。胡松在序言中說：“訪浚谷先生于藏書閣之回光亭，因得盡讀先生平生所為詩若文，乃其感事，憂時、詠懷、撰物、酬答、寄贈，則何其宛然秦繆公后子蹇叔孟明氏之烈……余蓋於趙子得師焉，趙子以余之論深有合，而因?qū)儆囝}其集，余不敢讓浚谷，其將益有以教蒙乎”。

李開先在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為趙時春的文集寫了《浚谷文集序》，他說“浚谷趙子詩文集刻傳久矣”，也佐證了胡松之序言中所說的趙時春文集印行情況。李開先在此序言中稱，自己寫此序是受了趙時春的囑托才寫的，“邑人有薄官平?jīng)稣?，浚谷子每寄聲云，詩文詞論俱未有序，在交游知愛莫有如中麓者，因序幸勿退托”。此序中說趙時春的文集“集凡十卷，詩六卷，文九卷，續(xù)有作者，當(dāng)續(xù)久之”。
胡松與李開先的序言，都是受趙時春的囑托而寫的，從序言中可以看到，趙時春在世時已經(jīng)將他的文集編選定稿了。李開先序言的第一句話就是，“浚谷趙子詩文集刻傳久矣”，可以看出趙時春在世時，他的詩文集應(yīng)該是印行過的。從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十二月十五日趙時春兵敗山西“回籍聽調(diào)”，到他去世再未被起用，他在嘉靖四十年(1561年)完成《平?jīng)龈尽返淖珜懼?，就把主要精力放在整理自己的詩文集上。因為從唐宋以來，文人把整理自己的詩文集看做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從趙時春請胡松作序到趙時春去世的六年時間里，趙時春不會不出版自己已經(jīng)整理好的文集的。

徐階為趙時春的文集作序時，趙時春已經(jīng)去世，徐階作序的時間是萬歷庚辰(1580年)冬望日，徐階在序言中說到，“往予志公墓，深悼惜之。今十五年而茲集出”，也就是說徐階作序時已是趙時春去世十五年后的事，此文集是一部合集，“集凡十六卷，為詩若文凡千余篇。初公捐館舍，后其子守巖秘梓于思成堂。其婿巡撫河南御史周君鑒賞學(xué)于公而得其志守，故又久之而復(fù)傳于汴，乃其體裁之雅，氣格之奇，則太宰胡松序之詳矣”。

徐階作序的這部文集是趙時春去世十五年之后，由趙時春的女婿周鑒在任河南都御史時印行的，所據(jù)的本子應(yīng)該是趙守巖校訂制版的那一部書稿，周鑒又增加了一些文章，“故又久而復(fù)傳于汴”。

趙時春去世后，徐階曾為趙時春寫過墓志銘，在墓志銘中徐階對趙時春的一生作了準(zhǔn)確全面的介紹，對趙時春的為人為文大加贊賞，后來明代著名學(xué)者李贄寫的《僉都御史趙公》及《明史》中趙時春的傳略都是以徐階的這篇墓志銘為藍(lán)本的。徐階官至極位，為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xué)士，為什么對趙時春如此欣賞，不只是在他死后為趙時春寫墓志銘，而且在趙時春去世十五年后還為趙時春的文集再版寫序，是不是如徐階在趙時春的墓志銘中寫的那樣呢：“予與公友三十年，自謂世之知公無如予者”，或者是趙時春的文章真正值得他去評說。黃仁宇在其代表作《萬歷十五年》中對徐階的評價，是以為他太世故。但無論如何，這樣的人物竟肯為一個去世的四品官員寫墓志銘，寫文集序言，無論出于哪種考慮，畢竟都是不可多得的善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