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真

人物簡介

朱敦儒，字希真，號巖壑，又稱伊水老人、洛川先生、少室山人。他是宋代著名詞人，河南（今洛陽）人。他常以梅花自喻，不與群芳爭艷。靖康、建炎年間，隱居故鄉(xiāng)，寫就了許多描寫洛陽自然山水和名勝風(fēng)物的詞作。 朱敦儒早年以清高自許，兩次舉薦為學(xué)官而不出任。 紹興二年（公元1132年），有人向朝廷推薦朱敦儒，言敦儒有經(jīng)世之才。高宗于是下詔任他為右迪功郎，并命肇慶府督促他赴臨安任職。敦儒仍不肯受命，在眾親朋的勸說下，他方應(yīng)詔前行。到了臨安，賜進(jìn)士出身，授予秘書省正字，爾后兼兵部郎官，遷兩浙東路提點刑獄。后因發(fā)表主戰(zhàn)言論，并與主戰(zhàn)派李光等人一道，受到右諫議大夫汪勃的彈劾，于1149年被免職。不久，上疏請求退居嘉禾，晚年在秦檜的籠絡(luò)下出任鴻臚少卿?！秴侵邢荣t譜》 蘇 文 編繪 朱敦儒最大的貢獻(xiàn)是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其詞作語言流暢，清新自然。他的詞風(fēng)可 分為三個階段：早年詞風(fēng)濃艷麗巧；中年的詞風(fēng)激昂慷慨；閑居后詞風(fēng)婉明清暢。由于家庭富裕，所以早年居洛時，經(jīng)常狎妓怡游，尋訪洛陽一帶的山川名勝。他在后來所寫的詞中，曾對這段浪漫快樂的生活做過深情的回憶。在《雨中花》中寫道：“故國當(dāng)年得意，射麋上苑，走馬長楸。對蔥蔥佳氣，赤縣神州。好景何曾虛過？勝友是處相留。向伊川雪夜，洛浦花朝，占斷狂游?！痹凇杜R江仙》中寫道：“生長西都（洛陽）逢化日，行歌不記流年?；ㄩg相過酒家眠。乘風(fēng)游二室，弄雪過三川?！痹~中提及的伊川、洛浦二室（嵩山的太室峰、少室峰）、三川（伊水、洛水、黃河，泛指河洛大地）都是洛陽一帶的山水勝地?！拔沂乔宥忌剿?，天教懶慢與疏狂。玉樓金闕慵?xì)w去，且插梅花醉洛陽?！彼妮p狂和傲骨，通過這幾句激情洋溢的詞，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南渡之初，朱敦儒站在主戰(zhàn)派一邊，所寫的詞比較具有現(xiàn)實意義，多憂時憤亂之作，“中原亂，簪纓散，幾時收？”沉痛凄愴，非常感人。到了晚年，過著閑適生活，詞中充滿了浮生若夢的消極思想與詩酒自放的頹廢情調(diào)。 比起北宋末的多數(shù)詞人來，他在題材開拓方面作了很多努力，除了憂時憤亂與閑適生活兩類詞外，還有宮怨、游仙以及諷刺世情方面的作品。他后期的詞，語言清新曉暢，明白自然，并常以尋?？谡Z入詞?？傮w而言，他的詞風(fēng)格曠達(dá)，一掃綺靡柔媚的風(fēng)氣，繼承蘇軾而又有變化，自成一家，在當(dāng)時詞壇上占有獨特的地位。 朱敦儒著有《巖壑老人詩文》，已佚；今有詞集《樵歌》，也稱《太平樵歌》，《宋史》卷四四五有傳。今錄詩九首。

文學(xué)評價

在兩宋詞史上，能比較完整地表現(xiàn)出自我一生行藏出處、心態(tài)情感變化的，除朱敦儒之外，就只有后來的辛棄疾。蘇軾作為新詞風(fēng)的開拓者，雖然擴(kuò)大了詞的表現(xiàn)功能，開拓了抒情自我化的方向，但他還沒有將自我完整的人生歷程和整個精神世界寫進(jìn)詞中（另一半寫在人的詩里），詩詞的表現(xiàn)功能還有所區(qū)分－－詞多言情，詩多言志和敘事。李清照也恪守這種慣例。朱敦儒則進(jìn)一步發(fā)揮了詞體抒情言志的功能，不僅用詞來抒發(fā)自我的人生感受，而且以詞表現(xiàn)社會現(xiàn)實，詩詞的功能初步合一，從而給后來的辛派詞人以更直接的啟迪和影響。辛棄疾《念奴嬌》詞就明確說是“效朱希真體”，陸游年青時曾受知于朱敦儒，為人與作詞都受朱敦儒的熏陶，他的名作《卜算子·詠梅》即與朱敦儒的《卜算子》（古澗一枝梅）風(fēng)神相似。

朱敦儒集

詞作

鷓鴣天·西都作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慢帶疏狂。曾批給雨支風(fēng)券，累奏流云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xì)w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fēng)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xì)w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鷓鴣天 曾為梅花醉不歸。佳人挽袖乞新詞。輕紅遍寫鴛鴦帶，濃碧爭斟翡翠卮。 人已老，事皆非?；ㄇ安伙嫓I沾衣。如今但欲關(guān)門睡，一任梅花作雪飛。 鷓鴣天 檢盡歷頭冬又殘。愛他風(fēng)雪忍他寒。拖條竹杖家家酒，上個藍(lán)輿處處山。 添老大，轉(zhuǎn)癡頑。謝天教我老來閑。道人還了鴛鴦債，紙帳梅花醉夢間。 一落索 慣被好花留住。蝶飛鶯語。少年場上醉鄉(xiāng)中，容易放、春歸去。 今日江南春暮。朱顏何處。莫將愁緒比飛花，花有數(shù)、愁無數(shù)。 好事近漁父詞 搖首出紅塵，醒醉更無時節(jié)?；钣嬀G蓑青笠，慣披霜沖雪。 晚來風(fēng)定釣絲閑，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鴻明滅。 好事近漁父詞 漁父長身來，只共釣竿相識。隨意轉(zhuǎn)船回棹，似飛空無跡。 蘆花開落任浮生，長醉是良策。昨夜一江風(fēng)雨，都不曾聽得。 好事近 漁父詞 撥轉(zhuǎn)釣魚船，江海盡為吾宅。恰向洞庭沽酒，卻錢塘橫笛。 醉顏禁冷更添紅，潮落下前磧。經(jīng)過子陵灘畔，得梅花消息。 好事近 漁父詞 短棹釣船輕，江上晚煙籠碧。塞雁海鷗分路，占江天秋色。 錦鱗撥刺滿籃魚，取酒價相敵。風(fēng)順片帆歸去，有何人留得。 好事近 漁父詞 失卻故山云，索手指空為客。莼菜鱸魚留我，住鴛鴦湖側(cè)。 偶然添酒舊壺盧，小醉度朝夕。吹笛波樓下，有何人相識。 好事近 漁父詞 猛向這邊來，得個信音端的。天與一輪釣線，領(lǐng)煙波千億。 紅塵今古轉(zhuǎn)船頭，鷗鷺已陳跡。不受世間拘束，任東西南北。 臨江仙 直自鳳凰城破后，擘釵破鏡分飛。天涯海角信音稀。夢回遼海北，魂斷玉關(guān)西。 月解重圓星解聚，如何不見人歸。今春還聽杜鵑啼。年年看塞雁，一十四番回。 浪淘沙·康州泊船 風(fēng)約雨橫江，秋滿蓬窗。個中物色盡凄涼。更是行人行未得，獨系歸艎。 擁被換殘香。黃卷堆床。開愁展恨翦思量。伊是浮云儂是夢，休問家鄉(xiāng)。 朝中措 先生筇杖是生涯。挑月更擔(dān)花。把住都無憎愛，放行總是煙霞。 飄然攜去，旗亭問酒，蕭寺尋茶。恰似黃酈無定，不知飛到誰家。 朝中措 登臨何處自銷憂。直北看揚州。朱雀橋邊晚市，石頭城下新秋。 昔人何在，悲涼故國，寂寞潮頭。個是一場春夢，長江不住東流。 朝中措 當(dāng)年彈鋏五陵間。行處萬人看。雪獵星飛羽箭，春游花簇雕鞍。 飄零到此，天涯倦客，海上蒼顏。多謝江南蘇小，尊前怪我青衫。 朝中措 紅稀綠暗掩重門。芳徑罷追尋。已是老于前歲，那堪窮似他人。 一杯自勸，江湖倦客，風(fēng)雨殘春。不是酴醿相伴，如何過得黃昏。 長相思 昨日晴。今日陰。樓下飛花樓上云。闌干雙淚痕。 江南人。江北人。一樣春風(fēng)兩樣情。晚寒潮未平。 沙塞子 萬里飄零南越，山引淚，酒添愁。不見鳳樓龍闕、又驚秋。 九日江亭閑望，蠻樹繞，瘴云浮。腸斷紅蕉花晚、水西流。 西江月 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云。不須計較苦勞心。萬事原來有命。 幸過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 西江月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無拘無束無礙。 青史幾番春夢，黃泉多少奇才。不須計較與安排。領(lǐng)取而今現(xiàn)在。 望江南 炎晝永，初夜月侵床。露臥一叢蓮葉畔，芙蓉香細(xì)水風(fēng)涼。枕上是仙鄉(xiāng)。 浮世事，能有幾多長。白日明朝依舊在，黃花非晚是重陽。不用苦思量。 點絳唇 淮海秋風(fēng)，冶城飛下?lián)P州葉。畫船催發(fā)。傾酒留君別。 臥倒金壺，相對天涯客。陽關(guān)徹。大江橫絕。淚濕杯中月。 減字木蘭花 劉郎已老。不管桃花依舊笑。要聽琵琶。重院鶯啼覓謝家。 曲終人醉。多似潯陽江上淚。萬里東風(fēng)。國破山河落照紅。 減字木蘭花 慵歌怕酒。今日春衫驚著瘦。雙燕簾櫳。金鴨香沈客淚中。 琵琶重聽。誰信人間多少恨，落日東風(fēng)。吹得桃花滿院紅。 訴衷情 老人無復(fù)少年歡。嫌酒倦吹彈。黃昏又是風(fēng)雨，樓外角聲殘。 悲故國，念塵寰。事難言。下了紙帳，曳上青氈，一任霜寒。 采桑子·彭浪磯 扁舟去作江南客，旅雁孤云。萬里煙塵?；厥字性瓬I滿巾。 碧山對晚汀洲冷，楓葉蘆根。日落波平。愁損辭鄉(xiāng)去國人。 采桑子 一番海角凄涼夢，卻到長安。翠帳犀簾。依舊屏斜十二山。 玉人為我調(diào)琴瑟，顰黛低鬟。云散香殘。風(fēng)雨蠻溪半夜寒。 相見歡 東風(fēng)吹盡江梅。橘花開。舊日吳王宮殿、長青苔。 今古事。英雄淚。老相催。長恨夕陽西去、晚潮回。 相見歡 金陵城上西樓。倚清秋。萬里夕陽垂地，大江流。 中原亂，簪纓散，幾時收？試倩悲風(fēng)吹淚，過揚州。 卜算子 旅雁向南飛，風(fēng)雨群初失。饑渴辛勤兩翅垂，獨下寒汀立。 鷗鷺苦難親，矰繳憂相逼。云海茫茫無處歸，誰聽哀鳴急。 卜算子 碧瓦小紅樓，芳草江南岸。雨后紗窗幾陣寒，零落梨花晚。 看到水如云，送盡鴉成點。南北東西處處愁，獨倚闌干遍。 卜算子 古澗一枝梅，免被園林鎖。路遠(yuǎn)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趓。 幽思有誰知，托契都難可。獨自風(fēng)流獨自香，明月來尋我。 水調(diào)歌頭·淮陰作 當(dāng)年五陵下，結(jié)客占春游。紅纓翠帶，談笑跋馬水西頭。 落日經(jīng)過桃葉，不管插花歸去，小袖挽人留。換酒春壺碧，脫帽醉青樓。 楚云驚，隴水散，兩飄流。如今憔悴，天涯何處可銷憂。 長揖飛鴻舊月。不知今夕煙水，都照幾人愁。有淚看芳草，無路認(rèn)西州。 水調(diào)歌頭·對月有感 天宇著垂象，日月共回旋。因何明月，偏被指點古來傳。 浪語修成七寶，漫說霓裳九奏，阿姊最嬋娟。憤激書青奏，伏愿聽臣言。 詔六丁，驅(qū)狡兔，屏癡蟾。移根老桂，種在歷歷白榆邊。 深鎖廣寒宮殿，不許姮娥歌舞，按次守星躔。永使無虧缺，長對日團(tuán)圓。 水龍吟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為吳山留顧。云屯水府，濤隨神女，九江東注。 北客翩然，壯心偏感，年華將暮。念伊嵩舊隱，巢由故友，南柯夢、遽如許。 回首妖氛未掃，問人間、英雄何處。奇謀報國，可憐無用，塵昏白羽。 鐵鎖橫江，錦帆沖浪，孫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淚流如雨。 憶秦娥·若無置酒朝元亭，師厚同飲作 西江碧。江亭夜燕天涯客。天涯客。一杯相屬，此夕何夕。 燭殘花懶歌聲急。秦關(guān)漢苑無消息。無消息。戍樓吹角，故人難得。 念奴嬌·垂虹亭 放船縱棹，趁吳江風(fēng)露，平分秋色。帆卷垂虹波面冷，初落蕭蕭楓葉。 萬頃琉璃，一輪金鑒，與我成三客。碧空寥廓，瑞星銀漢爭白。 深夜悄悄魚龍，靈旗收暮靄，天光相接?，摮呵?，全放出、疊玉層冰宮闕。 洗盡凡心，相忘塵世，夢想都銷歇。胸中云海，浩然猶浸明月。 念奴嬌 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輪明月。照我藤床涼似水，飛入瑤臺瓊闕。 霧冷笙簫，風(fēng)輕環(huán)佩，玉鎖無人掣。閉云收盡，海光天影相接。 誰信有藥長生，素娥新鏈就，飛霜凝雪。打碎珊瑚，爭似看、仙桂扶疏橫絕。 洗盡凡心，滿身清露，冷浸蕭蕭發(fā)。明朝塵世，記取休向人說。

詩作

太夫人挽詩一首
　　　檜仙分絳節(jié)，鵲瑞得黃裳。舉案蒲輪逸，趨庭桂籍芳。
　　鮑姑宜不老，織女忽還光。孝子號風(fēng)樹，凄涼靡夕陽。

詞作鑒賞

念奴嬌

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輪明月？ 照我藤床涼似水，飛入瑤臺瓊闕。 霧冷笙簫，風(fēng)輕環(huán)佩，玉鎖無人掣。 閑云收盡，海光天影相接。 誰信有藥長生，素娥新煉就，飛霜凝雪。 打碎珊瑚，爭似看、仙桂扶疏橫絕。 洗盡凡心，滿身清露，冷浸蕭蕭發(fā)。 明朝塵世，記取休向人說。 朱敦儒詞作鑒賞 這是一首詠月詞。 開篇“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輪明月？”以問句起。這份奇麗“月上柳梢頭”的景象恰是躺柳下“藤床”納涼仰看天宇者才能產(chǎn)生的幻覺：“翠柳”伸向天空，而“明月”不知不覺便出現(xiàn)了，如同被推上去一樣。加之月夜如水一般的涼意，更會引起美妙的幻想，于是納涼賞月的詞人飄飄然“飛入瑤臺瓊闕”?！办F冷笙簫”以下寫詞人憑幻想飛入月宮后所聞、所見及所感。這里霧冷風(fēng)輕，隱隱可聞“笙簫”，和仙子的“環(huán)佩”之聲，大約她們正隨音樂伴奏而飄飄起舞吧。然而“玉鎖”當(dāng)門而“無人掣”，說明月宮清靜，不受外界干擾，原本打算尋聲暗問的詞人不覺感到悵然。回顧天空，是“閑云收盡”，海光與月光交映生輝，煉成一片令人?；蟮木跋蟆?過片：“誰信有藥長生？”則針對關(guān)于月宮的傳說，抒發(fā)自己的見解。據(jù)說有玉兔搗藥，這藥可以使人延壽的。然而“長生”的念頭，只不過是世俗的妄想。月中，只有“素娥新煉就”的“飛霜凝雪”而已，并沒有什么長生不老藥。詞人看來，人間那些“打碎珊瑚”之類的夸豪斗富之舉，遠(yuǎn)比不上賞玩月中枝葉扶疏的仙桂來得超凡脫俗?！按蛩樯汉鳌背鲇凇妒勒f新語。汰侈》石崇和王愷斗富的故事，這里信手拈來，反襯月中桂樹之可愛，自然愜意。作者通過如此清空的筆墨，勾畫出一個美麗、純潔、沒有貪欲的境界。這里，他兩袖清風(fēng)，“滿身清露，冷浸蕭蕭發(fā)”，感到凡心洗盡，有脫胎換骨之感。然而，這一切不過是月下的夢，盡管美麗動人，卻又無從對證，只能自得于胸懷，不可為俗人說。故結(jié)云：“明朝塵世，記取休向人說。”深沉的感喟和對塵世的深切厭倦見于言外。 這首詞寫藤床上神游月宮之趣，其間融入了月的傳說，其境優(yōu)美清寂，塑造了一個冰清玉潔的世界，似乎有意與充滿烽煙勢焰的人間對立。故前人或謂其為“不食煙火人語”。

臨江仙

直自鳳凰城破后，擘釵破鏡分飛。 天涯海角信音稀。 夢回遼海北，魂斷玉關(guān)西。 月解重圓星解聚，如何不見人歸？ 今春還聽杜鵑啼。 年年看塞雁，一十四番回。 朱敦儒詞作鑒賞 此詞約作于靖康之變后十四年。詞中對離情別緒的抒寫中，寄寓了沉痛的家國淪落之感，是一曲深沉的時代哀歌。作者個人身世中寄托亡國之悲，集中描寫一場巨大的事變對一個普通家庭的毀滅以及當(dāng)事者這場災(zāi)難中產(chǎn)生的心靈感受，反映了整個時代的大悲劇，這就大大地開拓了詞境，賦予它廣闊的社會現(xiàn)實意義。 詞一開始就開門見山，從金兵攻占汴京寫起?！爸弊曾P凰城破后”，指1127年北宋都城汴京被占。鳳凰城，漢唐長安的美稱，以漢長安城中有鳳凰闕得名（見《三輔黃圖》），這里借指宋都?！半⑩O破鏡分飛”，喻夫妻離散?！半⑩O”，出自白居易《長恨歌》：“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倍捌歧R”一事，則見孟棨《本事詩。情感》“陳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后主叔寶之妹，封樂昌公主，才色冠絕。時陳政方亂，德言知不相保，謂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國亡必入權(quán)豪之家，斯永絕矣。倘情緣未斷，猶冀相見，宜有以信之?！似埔荤R，人執(zhí)其半“以”直自“句起，一上來就暗示汴京失守之前，主人公生活平靜，家庭團(tuán)聚，十分美滿。但作者又把這一切都推到幕后，只從美好事物的消失寫起，便極大地調(diào)動了每一位讀者的想象力，使他們不能自己地去尋味那些沒有寫出來的、與現(xiàn)實形成強(qiáng)烈對照的往事。這就是前輩詞論家所說的”掃處即生“之法，使全詞從開頭便抓住了讀者。 同時，就前后的關(guān)系而言，這首句詞又明確交待了次句“擘釵破鏡”的緣由?！半ⅰ迸c“破”，都是使動詞，這就是說，釵非自擘，鏡也非自破。而“分飛”二字，又遞進(jìn)一層，暗示著這場離散的程度，并為下文埋下伏筆。從用典上來看，唐玄宗與楊貴妃之“擘釵”，徐德言與樂昌公主之“破鏡”，皆因戰(zhàn)亂所致，作者用來反映主人公靖康之難中的遭遇，可謂妙合無痕。 “天涯海角信音稀”句是對分飛作進(jìn)一步的闡發(fā)。親人離散于天涯海角，無由尋覓。金兵攻下汴京后，許多人拋妻別子，流落江南，這位主人公也是如此。那一江之隔，竟他心中引起天涯海角的感受，其中所包含的歷史內(nèi)容是很豐富的。正是金兵的進(jìn)攻，才生生將親人拆散，而這條江便有了萬水千山的分量。因此，“天涯海角”雖是極言之，卻蘊涵著相當(dāng)?shù)臍v史真實?！靶乓粝　?，實際上是說音訊全無。 “夢回遼海北，魂斷玉關(guān)西”是主人公對親人所之處的揣想。遼海，泛指遼東濱海之地，亦即上句的海角。玉關(guān)，即玉門關(guān)，今甘肅敦煌縣西北，亦即上句的天涯。這兩句雖都是借遼遠(yuǎn)的邊關(guān)，表現(xiàn)主人公對親人流落的焦慮，其中卻又有賓主。金兵攻宋是從遼海而來，他們常把所擄的宋朝臣民帶回去為奴。因此，作者的重點是指遼海，玉關(guān)不過是陪襯而已。此處，作者將樂府詩簡質(zhì)的交待性描寫，轉(zhuǎn)化為一種帶有濃厚浪漫色彩的夢境，超越了時間與空間，超越了主體與客體，一個更高的層次上，展現(xiàn)了主人公愛情的真摯和執(zhí)著。同時，這兩句也使作品的思想意蘊升華。因為，現(xiàn)實生活中，主人公回不到北方，更找不到親人的蹤跡，而這一切，他都借助夢境加以實現(xiàn)，實際是對現(xiàn)實的一種變相抗?fàn)帯Ｔ僬?，“魂斷”的描寫也有著很深的涵義。作為凝聚度很高的抒情詞，作者不可能對主人公所牽掛的情事作詳細(xì)的交待，但是，他卻暗示了主人公對親人處境的深深憂慮。 詞上片寫離別的痛苦，下片則寫對重逢的向往。 過片“月解重圓星解聚，如何不見人歸？”承上啟下這里的星，顯然是指牽牛和織女。那傳說中的牛郎、織女的一年一度的天河會，雖然算不得美滿，可比起自己，卻是強(qiáng)過百倍。對比之下，主人公當(dāng)然會更加體會到這漫長的十四年，是多么堅固，多么難以消磨。盼來盼去，望穿雙眼，仍是“不見人歸”。那么，“人歸”二字，究竟屬誰？是指親人來到自己身邊呢，還是指自己歸回北方，與親人團(tuán)聚？顯然是后者。因為主人公明白，大河有水，小河不干，只有收復(fù)了失地，彼此才能結(jié)束流離生活，回到故鄉(xiāng)，重新團(tuán)聚。而以“如何”領(lǐng)起的這一問句，浸透著他個人的失望，也浸透著一個民族的失望。 “今春還聽杜鵑啼”一句飽含著他十三年來，年年希望又年年失望的無限辛酸。新的一年，籠罩他心頭的陰影仍是那樣沉重。那杜鵑啼聲，以其中國古典詩詞的傳統(tǒng)意象中所特有的凄切悲苦的含義，宣告了主人公所遭受的又一次打擊。一個“還”字，貫穿了過去與現(xiàn)，交織著年年期望中的等待和等待中的失望，又對以后的狀況作了一定的暗示。這句看似覺平常，實則出筆極為沉重，有千鈞不敵之力。 作者最后寫下了“年年看塞雁，一十四番回”二句作為全詞的結(jié)尾，也作為對作品整體感情的概括?！叭弊?，承上遼海和玉關(guān)。“塞雁”可以是眼前之景，作者對此觸物起興。作為一種年年準(zhǔn)時經(jīng)過的候鳥，寒雁能克服一切大自然的障礙，勇敢地向目的地進(jìn)發(fā)，相形之下，主人公由衷地感到人不如雁。而中國古代傳統(tǒng)上有著魚雁傳書的傳說，因此，雁就又帶有雙關(guān)意味，暗承前“天涯海角信音稀”一句。十四年來，他一次次地關(guān)注著那邊塞飛來的大雁，焦急地等待著親人的消息，而時光不斷地飛逝過去，結(jié)果仍是“信音稀”。寫到這里，連“魚雁傳書”這樣美麗的幻想也不復(fù)存了，可見現(xiàn)實是何等的殘酷。詞人看來，人的重逢固然最好，即便能夠“信音”相通也聊可慰藉，而現(xiàn)，二者都成了泡影，那么，主人公的心情不得不較之過去任何時候更為沉重了。 這首詞的妙處于將十四年間國破家亡，到處流浪的種種切身經(jīng)歷濃縮于一瞬，集中筆墨描寫戰(zhàn)亂時最富表現(xiàn)力的一段。此詞不僅拓展詞這種文學(xué)樣式的表現(xiàn)范圍，而且小中見大，反映了一個時代的大悲劇，其意義不可等閑視之。

水龍吟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為吳山留顧。 云屯水府，濤隨神女，九江東注。 北客翩然，壯心偏感，年華將暮。 念伊、嵩舊隱，巢、由故友，南柯夢，遽如許！ 回首妖氛未掃，問人間、英雄何處？ 奇謀報國，可憐無用，塵昏白羽。 鐵鎖橫江，錦帆沖浪，孫郎良苦。 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淚流如雨。 朱敦儒詞作鑒賞 這首詞為作者三卷《樵歌》之一，作于金兵南下，詞人初離洛陽時。境界深遠(yuǎn)，詞句間有報國不得之悲慨，不以閑適為之調(diào)，是《樵歌》中獨樹一幟的作品。 上片寫船上所見，進(jìn)而抒發(fā)身世感慨。放船千里，凌波踏浪，并不是為了登山臨水，放浪形骸?！胺糯北旧?，意味著詞人心向往之的閑適生活的被迫結(jié)束，心情之沉重不難想見，因而即便是嫵媚的江南青山也難以使他心馳神往，而只是稍稍流眄顧盼而已?！霸仆汀比溥M(jìn)一步寫天上與江中的情景?！八保糯敲?，主水之官。所謂“云屯水府”，是說云層聚集水府星附近，是天將下雨的征兆。再看滔滔江水，如隨水神奔走，與眾水一起東注入海。天空高遠(yuǎn)，卻云垂垂而欲雨；江面空闊，而波翻浪涌，逝者如斯。 詞人的心旌不禁為之曳，不覺生出了一種郁悶之情與茫然之感，上片抒寫的重點也就隨著轉(zhuǎn)到了對自己身世的感念上?，F(xiàn)實的動亂打破了詞人的好夢，回首往事，自不免有南柯夢短的傷感。但他主要的感受卻于嘆惋時光的流逝，有烈士暮年之悲?！皦研钠?，年華將暮”的感情深處，暗藏著故國難返的深沉悲愴。 過片以“回首”領(lǐng)起，這已不再是站個人立場上回望逝去的歲月，而是站民族立場的高處北望硝煙彌漫的中原，正面發(fā)出了對于救國英雄的呼喚?！皢柸碎g、英雄何處”的疑問中，既有著對于英雄的渴求，也有著對于造成英雄失志時代的詰問，意味十分深遠(yuǎn)。以下引用三國故事，說諸葛亮奇謀報國，仍不免赍志以沒，隱喻自己雖有長才也難有機(jī)會施展。 又說到東吳敗亡的歷史教訓(xùn)：吳主孫晧憑借長江天險，且有“鐵鎖橫江”，但還是未能擋住西晉王濬沖浪而來的戰(zhàn)艦，落了個可悲下場。這里可以隱約看出詞人對南宋小朝廷的擔(dān)憂。寫諸葛亮，寫孫晧，是以歷史為鏡子，從對面映照現(xiàn)實，這就使詞人的憂憤更具有歷史的縱深感。結(jié)尾寫自己“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淚流如雨”，正是融合了家國不幸之后悲痛難已的表現(xiàn)?！俺钋霉痂比?，是說敲擊船槳打拍子，唱著悲凄的《梁父吟》，淚水滂沱。這幾句以“但”字拍轉(zhuǎn)，以“愁”、“悲”等字點染，以“淚流如雨”的畫面作結(jié)，極見詞人悲憤之深廣與無力回天的無奈。 這首詞既體現(xiàn)了詞人創(chuàng)作風(fēng)格中的豪放剛健，又見出詞人創(chuàng)作功力之深厚。全詞以紀(jì)行為線索，從江上風(fēng)光寫到遠(yuǎn)行的感懷，由個人悲歡寫到國家命運，篇末以“愁敲桂棹”回映篇首的“放船千里”。中間部分，抒情、議論并用，抒情率直，議論縱橫，視野又極開闊，“千里”、“九江”盡收筆底，往古來今俱望中，感情極痛快卻極沉著，不避用典而仍明白如話。

臨江仙

堪笑一場顛倒夢，元來恰似浮云。 塵勞何事最相親。 今朝忙到夜，過臘又逢春。 流水滔滔無住處，飛光忽忽西沉。 世間誰是百年人。 個中須著眼，認(rèn)取自家身。 朱敦儒詞作鑒賞 這首《臨江仙》是朱敦儒后期作品。詞中曠遠(yuǎn)清淡的心境描繪，樸素?zé)o華的措辭用語，都流露出離亂時代士大夫所特有的清逸與超脫，語淡而味永。 開篇二句如從肺腑流出：“堪笑一場顛倒夢，元來恰似浮云?！弊髡咭簧那樯剿?，從隱居、出仕、罷官、歸隱，這一人生曲折的歷程，使他看透了人間的憂患。本來自己無意于官場，以布衣嘯傲山水間，但最后卻因做官而被誤解、譏諷，這豈不是“一場顛倒夢”嗎！他一首《念奴嬌》詞中寫道：“老來可喜，是歷遍人間，諳知物外。看透虛空，將恨海愁山一時挼碎?！边@完全是看透紅塵、超然物外的思想，因而才產(chǎn)生人生“恰似浮云”的省悟。他《沙塞子》中也說過：“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如秋云?！蹦纤螄鴦莅?、政治混亂的社會環(huán)境中，他被官場的流言所挫傷之后，產(chǎn)生這種心理狀態(tài)是不奇怪的。接著，他以“婉麗清暢”的筆調(diào)，抒寫一涌而出的思緒，“塵勞何事最相親。今朝忙到夜，過臘又逢春?！痹~人借對時間流動的描寫來呈現(xiàn)感情的變化，“朝”與“夜”、“過臘”與“逢春”的轉(zhuǎn)化，體現(xiàn)了時間由短暫到悠長。前者表現(xiàn)了世俗的勞累忙碌，從“朝”到“夜”，著一“忙”字，連接朝、夜的往還相續(xù)，日日如是，生活毫無實際價值；后者則表現(xiàn)了韶光的流逝，臘月之后，春天又來臨了。但世俗的奔忙中，“何事最相親”呢？面對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作者心潮起伏。 “流水滔滔無住處，飛光忽忽西沉”是前面思潮起伏的繼續(xù)和深化?！傲魉迸c“飛光”，是借以影射時間的流逝，人事變遷的迅速：“滔滔”與“忽忽”，是以水流之勢及太陽西墜匆匆的景象，形容流年的短暫：“無住處”與“西沉”寫流水奔流永不停息，紅日西附何等快速！作者對客觀世界的體驗中，驟生一種空虛的失落感，他反復(fù)用不同的景況顯示著貌似平淡而內(nèi)蘊卻是復(fù)雜、激動的思緒，因此，發(fā)出“世間誰是百年人”的喟嘆，進(jìn)而引出結(jié)拍“個中須著眼，認(rèn)取自家身”。宋周必大《二老堂詩話》載：“朱希真致仕居嘉禾，詩詞獨步一世。秦丞相欲令教秦伯陽作詩，遂除鴻臚少卿?；蜃髟娫疲骸鄙偈疑饺司脪旃?，不知何事到長安。如今縱插梅花醉，未必王侯著眼看。“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山林老人心中沒有多少委屈和悲傷！還是宋高宗說得好：”此人聯(lián)用橐薦以隱逸命官，置之館閣，豈有始恬退而晚奔競耶！“朱敦儒難言的心事正如周必大所說，”其實希真老愛其子，而畏避竄逐，不敢不起，識者憐之?！埃ā抖咸迷娫?。朱希真出處》）凡此種種能言或不能言之痛，融匯成一句”個中須著眼，認(rèn)取自家身“?！眰€中“即”此中“、”這其間“之意，”須著眼“是指他所注意的事。這一句的意思指的是他一生的立言行事，他的曠達(dá)隱逸的胸襟，世事浮云，塵勞俗務(wù)，不須計較，所應(yīng)注意的，僅于自己立身處世的態(tài)度而已，即”認(rèn)取自家身“就行了。結(jié)拍兩句是以一種閑談的筆觸，抒寫詞人飽經(jīng)風(fēng)霜之后所產(chǎn)生的思想反應(yīng)說不管人世間的復(fù)雜與無情，不管世俗對他情感上的傷害，只要認(rèn)取自身的立足點就行了。 這首詞是作者歷經(jīng)滄桑，看破紅塵之后，“勉作曠達(dá)狂之語，用以自解”（薛勵若《宋詞通》）。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當(dāng)時較為普通的社會心態(tài)。

水調(diào)歌頭·淮陰作

當(dāng)年五陵下，結(jié)客占春游。 紅纓翠帶，談笑跋馬水西頭。 落日經(jīng)過桃葉，不管插花歸去，小袖挽人留。 換酒春壺碧，脫帽醉青樓。 楚云驚，隴水散，兩漂流。 如今憔悴，天涯何處可銷憂。 長揖飛鴻舊月，不知今夕煙水，都照幾人愁。 有淚看芳草，無路認(rèn)西州。 朱敦儒詞作鑒賞 此詞作于靖康之變后詞人飄離異鄉(xiāng)之時，詞中追念往事，對一位青樓女郎寄予真摯的眷戀之情，將家國之痛表現(xiàn)得深沉委婉，凄切動人。 起首兩句追憶往昔，筆勢不凡。五陵本是西漢前期五位皇帝的陵墓，地處渭水北岸，距都城長安不遠(yuǎn)；當(dāng)初四周居住著許多豪門大戶，子弟習(xí)尚奢縱。后代詩文遂引為典實。本詞借“五陵”以指作者故鄉(xiāng)名城洛陽，意點染奢華豪縱的氣氛，以映襯風(fēng)流少年的俊爽形象。《樂府詩集》有《結(jié)客少年場行》，題解引《樂府廣題》云：“按結(jié)客少年場，言少年時結(jié)任俠之客，為游樂之場，終而無成，故作此曲也?！痹~中“結(jié)客”二字即從此出。此處雖借鑒古人，而自抒懷抱，自具面目。首兩句定下基調(diào)，下文分三層寫開。 “紅纓翠帶，談笑跋馬水西頭?！眱删涑星啊敖Y(jié)客”句來，寫朋儕相與之歡，并騎馳縱之遠(yuǎn)，筆墨極簡省，而郊次春游時那歡暢自恣的場面連同游人的神情卻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接下來是歸途中的一個小插曲：薄暮時分，詞人和他的友伴們頭戴鮮花，打馬朝城里走來，經(jīng)過桃葉渡時，酒肆的美人上前相邀。句中“桃葉”是“桃葉渡”的省稱，地今江蘇南京市秦淮河畔，這里是借指游冶的場所?！安还懿寤w去，小袖挽人留”，用倒裝句式?！安还堋钡闹髡Z“小袖”置后，以突出人物?！安还堋倍謱懗雠油炝糁嬲\與執(zhí)著，是著力之筆，為下片抒寫自己的戀情設(shè)下伏線。 上片第一層極寫其豪俊氣概，第二層則表現(xiàn)其兒女柔情，亦豪曠，亦纏綿，一位風(fēng)流少年的形象活脫脫呈現(xiàn)?！皳Q酒春壺碧，脫帽醉青樓”二句又起一層，筆墨酣暢淋漓。上句之“春壺碧”，暗寫紅粉情意，有“吳姬壓酒勸客嘗”的意境。結(jié)句有力突現(xiàn)了詞人自家醉臥青樓的形象：開懷豪飲，至酒酣耳熱之際，竟至脫帽露頂，可見暢快之至，亦不羈之至了。到了此處，一天的游春之樂達(dá)到高潮，作者的豪興也盡情寫出。整個上片選取最能表現(xiàn)早年生活風(fēng)貌的驟馬游春一幕來敘說，筆調(diào)歡快明朗，化前人意境于不知不覺間，妙合無限。 過片三句，詞意陡轉(zhuǎn)，由昔入今，以精煉的語言概括出突如其來的家國變故?！俺啤痹娫~里常與女子相關(guān)，如張謂詩句：“紅粉青娥映楚云”（《贈趙使君美人》）。“隴水散”用梁鼓角橫吹曲《隴頭流水歌》“隴頭流水，流離四下”句意?！豆沤駱蜂洝芬缎潦先赜洝吩唬骸半]渭西關(guān)，其陂九迥，上有清水，四注流下?！贝酥泻[著對那位青樓女的依依別情。語調(diào)沉重，悲思噴涌，“驚”、“散”二字帶出作者受到震動、無限哀愁的神態(tài)，是很醒目的。 以下兩句，不假外物，直抒胸臆，充滿哀極痛極的勃郁之氣?！叭缃胥俱?，天涯何處可銷憂?！边@近乎絕望的哀號，情感特強(qiáng)，因為是緊接前面力度很高的三句而來，故沒有直白淺露之感，是感情凝聚、充積以至于傾瀉的自然過程。“何處”二字已見出愁懷難遣，欲告無人的苦楚。于是詞人矚目于“飛鴻舊月”。飛鴻可捎來故人的音訊？明月曾是往日生活的見證人，如今可愿傳去心中的思念？它們把人的心緒帶向遙遠(yuǎn)的故國，又觸發(fā)物是人非之慨。此刻，作者想到的不僅僅是個人私情，他由個人的不幸遭遇聯(lián)想到同懷國破家亡之恨的大眾。所以說，“不知今夕煙水，都照幾人愁”兩句表明他多少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始終連接著民族的興亡，面前經(jīng)歷的是一場悲劇。這樣，詞的意境有了拓展。 結(jié)句收縮全篇的悲愁思緒，顯出“無垂不縮”的功夫?！坝袦I看芳草，無路認(rèn)西州?！蔽髦?，當(dāng)是用羊曇事。《晉書。謝安傳》載，羊曇為謝安所重，謝安扶病還都時曾過西州門，“安薨后，（羊曇）輟樂彌年，行不由西州路。嘗大醉，不覺至州門，痛哭而去?！痹~用此事，當(dāng)有懷想謝安之類賢相、慨嘆當(dāng)世無人之意。南渡以來，朱敦儒無日不思念金人的統(tǒng)治下的故土，牽掛天各一方的親朋?？墒牵瑴I眼所見，只有遠(yuǎn)接天際的芳草牽惹人的情思，而西州路遙不可接。 這一結(jié)句亦景亦情，以沉痛之筆點活全篇，并使整體意境蒼勁高起，讀來似覺其千鈞之力。

念奴嬌

晚涼可愛，是黃昏人靜，風(fēng)生蘋葉。 誰做秋聲穿細(xì)柳？ 初聽寒蟬凄切。 旋采芙蓉，重熏沉水，暗里香交徹。 拂開冰簟，小床獨臥明月。 老來應(yīng)免多情，還因風(fēng)景好，愁腸重結(jié)。 可惜良宵人不見，角枕爛衾虛設(shè)。 宛轉(zhuǎn)無眠，起來閑步，露草時明滅。 銀河西去，畫樓殘角嗚咽。 朱敦儒詞作鑒賞 這首悼亡詞，寫得深曲婉轉(zhuǎn)，語淡而情深，是見作者之詞品頗高。 開頭“晚涼可愛”一句領(lǐng)起了上片詞意。經(jīng)過炎熱的夏天，到了初秋夜晚，有些涼意，頗為喜人“是黃昏人靜，風(fēng)生蘋葉?！币股钊遂o之際，習(xí)習(xí)的涼風(fēng)吹來，使人郁悶之感全消，就是這個可愛的晚涼之夜，勾引起詞人對往事的回憶。“風(fēng)生蘋葉”本于宋玉《風(fēng)賦》“夫風(fēng)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的文句。 “誰做秋聲穿細(xì)柳？”這個反詰句式，顯出了詞情的波瀾，表現(xiàn)出傾聽的神情，穿過細(xì)柳傳入耳鼓的是寒蟬鳴叫的凄切之聲?！昂s凄切”原為柳永著名詞篇《雨霖鈴》的首句，此句斷斷續(xù)續(xù)的蟬聲，引起了詞人的“凄切”之感，似乎更深切地反映出他蘊蓄內(nèi)心深處的悲涼情緒?！靶绍饺?，重熏沉水，暗里香交徹?！笔翘搶懀鼗霉糯娋涫惆l(fā)情懷?！豆旁娛攀住分杏幸皇住渡娼绍饺亍罚骸吧娼绍饺兀m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遠(yuǎn)道。還顧望舊鄉(xiāng)，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蹦﹥删溆惹泻显~人的境遇，不同的是彼為生離，此為死別。南朝劉宋時期的樂府民歌中有一首是：“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边@首詩是用香和爐的密切關(guān)系來比喻男女情愛的。此處詞人偏寫沉香猶存，山爐已杳。接著道“拂開冰簟，小床獨臥明月?！薄蔼毰P”一詞里隱含著酸楚，透露出悼亡的詞旨。 過片“老來應(yīng)免多情，還因風(fēng)景好，愁腸重結(jié)?！毕仁庨_一筆，說自己已經(jīng)老了，本該不再多情了吧。 但詞人身世坎坷，縱不多情，也會多思啊。他原籍洛陽，青年時期，志行高潔，不樂仕進(jìn)。宋欽宗靖康年間，曾被召至汴京，將任為學(xué)官，他推辭說：“麋鹿之性，自樂閑曠，爵祿非所愿也。”固辭還鄉(xiāng)里（《宋史。文苑傳》）。及金兵攻陷京都，他攜眷屬避亂南下。 可以設(shè)想，他的夫人和他是患難與共，伉儷情深。他《昭君怨》一詞里，寫他喪妻以后，“淚斷愁腸難斷，往事總成幽怨。幽怨幾時休？淚還流！”又一首《驀山溪》詞里說：“鴛鴦散后，供了十年愁；懷舊事，想前歡，忍記丁寧語！”這些都反映出他們夫婦之間的篤厚感情。而喪偶以后的幽怨愁思，又是百計難遣。這月白風(fēng)清之夜，恐怕更難怎能免除“多情”了當(dāng)他一個人孤孤單單臥冰簟上的時候，他的幽情苦緒汕然而生：“可惜宵人不見，角枕爛衾虛設(shè)。”他把無限的哀思凝縮這兩句里，成為全詞的警句，看來似乎無典，實際上是化用《詩經(jīng)·唐風(fēng)》里的詩句，渾然無跡，可以看出他的善于融化古代詩句的才情。“宛轉(zhuǎn)無眠，起來閑步，露草時明滅?！睆倪@幾句里，可以看出他心緒不安，想盡力排遣，然而“此情無計可消除”，他徘徊往復(fù)，不覺得玉繩西轉(zhuǎn)，已近黎明，徘徊愈久，情思愈苦?！爱嫎菤埥菃柩省保瑲埥堑膯柩事?，是他所賦予殘角的心聲，與上片的“寒蟬凄切”遙遙相應(yīng)。由“凄切”到“嗚咽”，反映出他從黃昏到黎明間哀思的發(fā)展。 這首詞通過對秋夜景物的點染，表達(dá)出詞人的情意，以景語始，以景語終。同時詞人又巧妙地化用古代詩文，自然貼切，已臻化境。

鷓鴣天

唱得梨園絕代聲。 前朝惟數(shù)李夫人。 自從驚破霓裳后，楚秦吳歌扇里新。 秦嶂雁，越溪砧。 西風(fēng)北客兩飄零。 尊前忽聽當(dāng)時曲，側(cè)帽停杯淚滿巾。 朱敦儒詞作鑒賞 據(jù)考，此詞是作者專為北宋末年汴京名妓李師師所作。唐玄宗曾選樂工三百人及宮女?dāng)?shù)百人居宜春北苑練習(xí)歌舞，亦稱梨園弟子。 詞起首二句“唱得梨園絕代聲，前朝惟數(shù)李夫人”，意謂能得唐代梨園之遺聲，歌藝絕妙，無可倫比的只有“前朝”的李師師了?！扒俺?，前任皇帝位的時期，這里指宋徽宗時。民間傳說師師曾被召入宮中，封為瀛國夫人，故人們都習(xí)慣尊稱為李夫人。南宋初年，人們談到李師師總是與徽宗皇帝的昏庸荒淫致有滅亡的慘痛歷史教訓(xùn)聯(lián)系起來。師師是令人同情的。當(dāng)靖康元年正月，北宋國勢危急，以欽宗為首的統(tǒng)治集團(tuán)接受了金人議和退兵的條件，為繳納金人的巨額金帛汴京城內(nèi)大肆搜括，師師被抄家。第二年北宋滅亡了，徽宗和欽宗被俘北去。李師師同中原許多居民一樣，歷盡艱辛逃難到了江南。作者即是湖湘與之偶遇有感，才寫下了這首詞。劉子翬《汴京紀(jì)事》詩云：“輦轂繁華事可傷，師師垂老過湖湘，縷衣檀板無人識，一曲當(dāng)時動帝王?！笨梢娔纤纬跄陰煄煷_實湖湘一帶，隱姓埋名，依舊賣藝為生?！白詮捏@破霓裳后，楚奏吳歌扇里新”二句正面表述了師師靖康之際的遭遇?！澳奚选敝柑拼鷮m廷的“霓裳羽衣舞”。白居易《長恨歌》的“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即指唐玄宗與楊玉環(huán)的驕奢淫樂致有安史之亂。安史之亂和靖康之變，歷史教訓(xùn)方面有某種相似之處，所以詞人借“驚破霓裳”以喻北宋滅亡?！白詮捏@破霓裳后”，師師生活發(fā)生劇變，忽然失去皇帝的寵幸，再度流落民間賣藝。歌妓們演唱時以曲名書于歌扇，由聽眾點唱，所謂“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即唱完扇上列出之歌曲。詞的上片以“前朝”、“驚破”、“扇里新”等詞語表示師師生活變化的軌跡，概括了她一生的命運。師師的命運又暗與北宋滅亡的命運有著聯(lián)系。 詞的下片突出表達(dá)作者悲痛感慨之情。過片以虛寫而制造了悲傷凄涼的抒情氛圍?！扒蒯盅?，越溪砧”是指北方南飛的雁唳和南方婦女的搗衣聲。這兩種聲音寂寞的夜里都會給客寄他鄉(xiāng)的人以悲傷凄涼之感，真是：“雁已不堪聞，砧聲何處村”。朱敦儒與李師師都同是流落南方的北客。當(dāng)西風(fēng)蕭瑟的秋夜，詞人不禁感到他與師師都象落葉飄零的身世了。這兩位飄零的北客異鄉(xiāng)萍水相逢，流落的命運使他們產(chǎn)生相互的同情。所以當(dāng)詞人酒席之前忽然聽到熟悉的師師所唱的“當(dāng)時曲”，恍然確知這就是“唱得梨園絕代聲”的李夫人時，對師師的同情，和自己國破家亡、倉皇避難的傷痛，一齊迸涌出來?！皞?cè)帽”，冠帽歪斜，表示生活潦倒的頹放之狀：“停杯”表示心情異常激動，痛苦情緒無法排解。這很形象地傳達(dá)出了當(dāng)時作者的心情，他激動感慨得“側(cè)帽停杯”，掩面痛哭。 朱敦儒這首小詞低回宛轉(zhuǎn)深切感人。它以反映歌妓李師師的不幸遭遇并表示對她的同情，從側(cè)面接觸了靖康之變的重大歷史題材，表達(dá)了士大夫深沉的悲痛和愛國的情感。

臨江仙

信取虛空無一物，個中著甚商量。 風(fēng)頭緊后白云忙。 風(fēng)元無去住，云自沒行藏。 莫聽古人閑話語，終歸失馬亡羊。 自家腸肚自端詳。 一齊都打碎，放出大圓光。 朱敦儒詞作鑒賞 這首《臨江仙》以禪語入詞，通篇說理，貴理趣之通脫，有一種虛空之美。 上片以形象描寫來闡釋佛家教義?！靶湃　眱删淠槌隽巳f緣皆空的話頭叫破全章題旨?！靶湃　?，即相信上了的意思?！叭　弊种~，意近于“得”?！疤摽铡保饘W(xué)名詞，本指無任何質(zhì)礙可以容納一切色象的空間，這里有四大皆空的意味。既然大千世界不過是廓然無物的空幻之象，那么塵世上的是非功過又有什么值得計較的呢？“風(fēng)頭”三句緊承上意，以取類比象的手法對題旨加以形象的說明。風(fēng)兒一陣猛吹，白云隨風(fēng)飄蕩，看來好不熱鬧。殊不知這風(fēng)和云并沒有動和靜、行和止的變化，人們眼中所見的不過是眾生所妄見的幻象而已。這就是上片所包含的意蘊。 過片以后徑直大發(fā)議論，文意一跌，別起波瀾。 “莫聽”兩句是對昔賢論述的批判與否定。這里用了兩個典故：“失馬”即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之意，典出《淮南子》：“亡羊”即亡羊補(bǔ)牢，語出《戰(zhàn)國策》。朱敦儒看來，不論你怎么說，羊畢竟丟了，馬畢竟跑了，一切雄辯，無濟(jì)于事。作者心目中，這種得失禍福轉(zhuǎn)化論，并沒有超越個人利害，乃是一種執(zhí)妄之見，因而只能是一種不足取的“閑話語”而已。那末，什么才是詞人所認(rèn)可的正確的態(tài)度呢？經(jīng)過前面一番破立之后，由正而反而合?！白约摇比渚褪亲髡咚_出的超度苦厄之方。自己的心腹事，應(yīng)由自己來審度處置，不要被古人的議論所桎梏，不要圣賢的書籍中去尋求慰藉。只有打翻一切陳言與說教，跳出三界外，不五行中，才能悟得真知，超凡成佛?！按髨A光”，指佛菩薩頭上的祥光。大乘教義認(rèn)為眾生皆可成佛，一切覺行圓滿者都是佛。試圖從佛家的經(jīng)義中求得精神的解脫，這就是作者此詞所表述的意蘊。 此詞首以虛空立意，一氣旋折，直貫篇末，而與“放出大圓光”相綰合，筆意綿密，頗見作者之功力。

西江月

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云。 不須計較苦勞心，萬事原來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 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 朱敦儒詞作鑒賞 這首小詞以散文語句入詞，表現(xiàn)了詞人暮年對世情的一種徹悟，流露出一種閑適曠遠(yuǎn)的風(fēng)致。起首二句“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云”，是飽含辛酸的筆觸。這兩句屬對工暢，集中地、形象地表達(dá)了作者對人生的認(rèn)識?！岸倘绱簤簟薄ⅰ氨∷魄镌啤钡谋扔黛儋N而自然。接下來，筆鋒一轉(zhuǎn)，把世事人情的種種變化與表現(xiàn)歸結(jié)為“命”的力量?！霸瓉怼倍?，透露出一種無可如何的神情，又隱含幾分激憤。強(qiáng)大的命運之神面前他感到無能為力，于是消極地放棄了抗?fàn)帲骸安豁氂嬢^苦勞心”，語氣間含有對自己早年追求的悔意和自嘲?！坝嬢^”，算計之意。這兩句倒裝，不只是為了照顧押韻，也有把意思的重點落下句的因素。情調(diào)由沉重到輕松，也反映了詞人從頓悟中得到解脫的心情。 “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詞人轉(zhuǎn)而及時行樂，沉迷于美酒鮮花之中?！靶矣觥?、“況逢”等字帶來一種親切感，“酒好”、“花新”則是愉悅之情的寫照?！叭?、“一朵”對舉，給人以鮮明的印象。 上下文都是議論，使得這屬對工巧的兩句尤其顯得清新有趣。著墨不多，主人公那種得樂且樂的生活情態(tài)活脫脫地展現(xiàn)出來。結(jié)語兩句，雖以“片時歡笑且相親”自安自慰，然而至于“明日陰晴未定”，則又是天道無常，陷入更深的嘆息中了。“且”是“姑且”、“聊且”的意思?！瓣幥缥炊ā笔歉袊@世事的翻覆無定，或許還有政治上的寓意。下片末句與上片“萬事原來有命”句呼應(yīng)，又回到“命”上去了，由此可見作者的生活態(tài)度是強(qiáng)作達(dá)觀而實則頹唐。

鷓鴣天·西都作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慢帶疏狂 曾批給雨支風(fēng)券，累奏留云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 幾曾著眼看侯王？ 玉樓金闕慵?xì)w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朱敦儒詞作鑒賞 此詞系作者從京師返回洛陽后所作，故題為“西都作?！痹撛~是北宋末年膾炙人口的一首小令，曾風(fēng)行汴洛。詞中，作者以“斜插梅花，傲視侯王”的山水郎自居，這是有深意的。據(jù)《宋史。文苑傳》記載，他“志行高潔，雖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靖康年間，欽宗召他至京師，欲授以學(xué)官，他固辭道：“麋鹿之性，自樂閑曠，爵祿非所愿也。”終究拂衣還山。這首《鷓鴣天》，可以說是他前期詞的代表作，也是他前半生人生態(tài)度和襟懷抱負(fù)的集中反映。 “疏狂”二字為本詞之目。“疏狂”者，放任不羈之謂也。詞人之性格如此，生活態(tài)度如此，故爾充分顯現(xiàn)其性格與生活態(tài)度的這首詞，藝術(shù)風(fēng)格亦復(fù)如此?！拔沂乔宥忌剿?！”出口便是“疏狂”之語“清都”本自《列子。周穆王》，“清都紫微，鈞天廣樂，帝之所居。”即傳說中天帝之宮闕者是。“山水郎”，顧名思義，當(dāng)為天帝身邊主管名山大川的侍從官?？梢悦皂樀乇M情受用如此至情至性的美差，真?zhèn)€是“天教分付與疏狂”！上片四句二十八字，本自陶淵明之所謂：“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歸田園居》五首其一）一意。陶淵明之后，隱逸詩人、山水詩人們各騁才力，所作名章雋語，即便不逾萬數(shù)，也當(dāng)以百千計，但象朱敦儒這樣浪漫、超現(xiàn)實的奇妙構(gòu)思卻并不多見。 詞的下片用獨特筆法為讀者塑造了李白之外的我們又一個“謫仙人”。他連天國的“玉樓金闕”都懶得歸去呢，又怎肯拿正眼去看那塵世間的王侯權(quán)貴！ 由此愈加清楚地見出，上片云云，與其說是對神仙世界的向往，毋寧認(rèn)作對玉皇大帝的狎弄。這倒也不難理解，感覺到人世的壓抑、渴望到天國去尋求精神解脫的癡人固然所多有；而意識到天國無非是人世的翻版，不愿費偌大氣力，換一個地方來受束縛的智者亦不算少。詞人就是一個。他向何處去寄托身心呢？ 山麓水湄而外，惟有詩境與醉鄉(xiāng)了。于是有“詩萬首，酒千觴”，有“且插梅花醉洛陽”。洛花以牡丹為最。宋周敦頤《愛蓮說》云：“牡丹，花之富貴者也?！痹~人志向高遠(yuǎn)自然不肯垂青于自唐以來，頗受推崇的牡丹，而寧取那“千林無伴，淡然獨傲霜雪”（《念奴嬌》）的梅花了。清人黃蓼園曰：“希真梅詞最多，性之所近也。”（《蓼園詞選》）“故而詞人不說”且插牡丹醉洛陽“，偏云”且插梅花醉洛陽“，蓋另有寄托。 作者選中梅花，是取其品性高潔以自比。“高潔”與“疏狂”，一體一用，一里一表，有機(jī)地統(tǒng)一詞人身上。惟其品性“高潔”，不愿與世俗社會沆瀣，才有種種“疏狂”。 此詞體現(xiàn)了詞人鄙夷權(quán)貴、傲視王侯的風(fēng)景，讀來令人感佩。無論從內(nèi)容或藝術(shù)言之，這首詞都堪稱朱詞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一首“天資曠遠(yuǎn)”，婉麗流暢的小令。全詞清雋諧婉，自然流暢，而且前后呼應(yīng)，章法謹(jǐn)嚴(yán)。上片第一句“天教懶慢帶疏狂”，下片的“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和“且插梅花醉洛陽”，表現(xiàn)了詞人的瀟灑、狂放和卓爾不群，照應(yīng)了“疏狂”：“玉樓金闕慵?xì)w去”則照應(yīng)了“懶慢”。

好事近·漁父詞

搖首出紅塵，醒醉更無時節(jié)。 活計綠蓑青笠，慣披霜沖雪。 晚來風(fēng)定釣絲閑，上下是新月。 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鴻明滅。 朱敦儒詞作鑒賞 詞人前后寫了六首漁父詞（均調(diào)寄《好事近》）來歌詠其晚年寓居嘉禾的閑適生活。這是其中的一首，寫得情趣盎然，清雅俊朗，流露出一股閑曠的風(fēng)致。 開頭一句表明自己放棄官場生活的堅決?！皳u首”二字很形象，既對“紅塵”否定，又不置一辭，這是一種輕蔑不屑的態(tài)度，亦如杜甫《送孔巢父謝病歸游江東》詩所云“巢父掉頭不肯住，東將入海隨煙霧”之意。何以如此，詞人未點破，緊接的一句只把原因推到自己的志趣與官場格格不入。一旦“搖首出紅塵”，作了個煙波釣徒，才能“醒醉更無時節(jié)”。這兩句語言明快質(zhì)樸，同時又極傳情，一種超脫塵世的輕快感溢于言表。三、四句則進(jìn)而寫漁父生活，兼具張志和《漁父》詞和柳宗元《江雪》詩之意。這里，漁父生涯既不全然象“青箬笠，綠蓑衣，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寫的那樣浪漫，又不全象“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寫的那樣苦寒?！熬G蓑青笠”，白鷺桃花，“披霜沖雪”，獨釣寒江，都是詞人恬淡自適的慣常生活狀態(tài)。 后片切然個斷面，進(jìn)一步表現(xiàn)閑適生活的可愛。江湖上也有風(fēng)浪，但與官場風(fēng)波比較，則顯得可愛多了。而到“晚來風(fēng)定”時候，更有一番景致：新月當(dāng)空，釣絲不動，水平如鏡，上下天光，表里澄徹。作者用洗煉的筆墨勾勒出一幅清雅的圖畫?！搬灲z閑”、“上下是新月”，寫水靜，空靜，一切皆靜的周圍環(huán)境。而這幅靜態(tài)的畫面上，作者最后加上奇妙的一筆——一只縹緲的孤鴻，明滅于遠(yuǎn)空，那是靜的背景上的一個動點，而它的動感不是來自位置的移動而是來自光線的變化。這畫境還具有一種象征的意義：那風(fēng)平浪靜的江景，顯然是詞人“澄懷”的反映；那“縹緲孤鴻影”，也是一個自由出沒于江上的幽人的寫照。 這首詞上片以抒情起，下片以寫景結(jié)，用簡筆勾勒出詞人閑適生活的一個斷面。詞中寫實與象征手法結(jié)合，意境完整高遠(yuǎn)而又空靈。

宋史記載

朱敦儒，字希真，河南人。父勃，紹圣諫官。敦儒志行高潔，雖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靖康中，召至京師，將處以學(xué)官，敦儒辭曰：“麋鹿之性，自樂閑曠，爵祿非所愿也?！惫剔o還山。高宗即位，詔舉草澤才德之士，預(yù)選者命中書策試，授以官，于是淮西部使者言敦儒有文武才，召之。敦儒又辭。避亂客南雄州，張浚奏赴軍前計議，弗起。
　　紹興二年，宣諭使明TY言敦儒深達(dá)治體，有經(jīng)世才，廷臣亦多稱其靖退。詔以為右迪功郎，下肇慶府敦遣詣行在，敦儒不肯受詔。其故人勸之曰：“今天子側(cè)席幽士，翼宣中興，譙定召于蜀，蘇庠召于浙，張自牧召于長蘆，莫不聲流天京，風(fēng)動郡國，君何為棲茅茹藿，白首巖谷乎！”敦儒始幡然而起。既至，命對便殿，論議明暢。上悅，賜進(jìn)士出身，為秘書省正字。俄兼兵部郎官，遷兩浙東路提點刑獄。會右諫議大夫汪勃劾敦儒專立異論，與李光交通。高宗曰：“爵祿所以厲世，如其可與，則文臣便至侍從，武臣便至節(jié)鉞。如其不可，雖一命亦不容輕授?！惫逅炝T。十九年，上疏請歸，許之。
　　郭儒素工詩及樂府，婉麗清暢。時秦檜當(dāng)國，喜獎用騷人墨客以文太平，檜子熺亦好詩，于是先用敦儒子為刪定官，復(fù)除敦儒鴻臚少卿。檜死，郭儒亦廢。談?wù)咧^敦儒老懷舐犢之愛，而畏避竄逐，故其節(jié)不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