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簾后挽到的一只手臂,是你
滑膩得像風(fēng)一樣的女人
從一條微懸的琴弦上撥動的
是你,像樹干一樣寬闊有力
朱莉亞,一個輕盈和沉著的形體
我緊緊拉住水上急逝的鎖鏈
水上急逝而去的紫羅蘭的繡衣
我緊緊握住我奉獻給你的一條真理
魔女,一條真理很可能就是一個謬誤
但仍要愛著它,就像獵手
面對大雪,仰面痛哭
魔女,一條真理它實在得不可言說
當你失去作為肉體的最后一個聲響
一頭公牛咆哮著已穿過倒伏的莊稼
1990.7.11
1
從一塊磚頭開始,到我們叫人
把那片巨大的長方形玻璃扛上山,
中間隔著多少寂靜,多少人爬上
爬下,帶著一把卷尺和一個本子,
記下尺寸。
(而陶弟曾經(jīng)把它弄丟了,
他從城里回來,兩手空空,垂頭喪氣)。
這通往我們房子的,從來
就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
這山上山下,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也還是
我的一種生活。
只是現(xiàn)在一切看起來
似乎都恰到好處。
夏天炎熱--
這新的一天,在鳥兒發(fā)生啁啾的地方,
在它們的透明的卵籠罩著創(chuàng)世般的寂靜中,
在它們的有如斑斑點點的光
卻隱藏起意義的巢穴里,
在那里,時間不再是時間,
而是時間最后的言辭,
在那里,風(fēng)轉(zhuǎn)向角落,
創(chuàng)造了某種確切的朦朧又宣稱
我們記憶中某些熟悉的事物,
幾經(jīng)變換,卻還是原來的那樣……
當時間象一條白色的溪流,
在群山間婉延地隱現(xiàn),而成了
我們想象中的前呼后擁--那崎嶇山路上的
四個女挑工和一面這樣的玻璃,
當她們搖晃,跟著玻璃里的風(fēng)景
晃蕩,閃射出光芒,(這時,一只鳥
忽東忽西,跌跌撞撞,仿佛已經(jīng)暈眩)。
而從玻璃的小心翼翼
到玻璃仿佛就要出現(xiàn)的可怕裂痕,
中間還會有多少變故和失敗,
在我們不易查覺的地方……
這是隔著一座山就仿佛在下雨的遺忘的山谷,
這是一個象鳥兒那樣生動而久遠的日子:
在那里,時間是時間最后的言辭,
在那里,身體是身體親臨的深淵;
在那里,一張臉是同一張臉
的許多臉。
這是一個某人的上帝,
而他把它弄丟了,這通往我們家園的
從來就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
那一天我還想,當玻璃搖晃(一種
超出本身的不穩(wěn)和重量搖晃),
半途中又突然一陣踉蹌,
讓路上的石子猛地跳起,
那對每一個提心吊膽的人,
就會有一場刀片似的玻璃風(fēng)暴,
砸入腳趾頭……
2
一個象鳥兒那樣生動而久遠的日子,
一個下了雨就不再有過路人的世界,
(正如陶弟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
然而沒有雨,只有時間的欲望膨脹,
沒有街道,只有一段街道的趣聞逸事,
沒有房間,卻有一個“原罪”的房間,
一個某人的上帝睡在里面;
天上沒有湖泊,卻有一面鏡子,
那里,天使們圍成一團,
注視著人類,區(qū)分著善惡,
然而,今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你能說說發(fā)生了什么嗎--
一陣幾乎沒有的毛毛雨?
還有我重新?lián)崦悖?br>感到你是顏色的:
一種不在的重量?
然而今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今天
當陶弟回家,上床倒頭便睡,
又有誰會理解他的壓抑,他的喪失?
一天不出工,老婆臉上的火苗
就會格外旺盛,就會試圖誘惑他說話,
讓他的身體睜開眼,讓他的
仿佛還是劇痛的身體得到愛撫。
而在這樣的壞天氣,
當一只貓照例猛地躍起,
抓住了雨幕和黑暗中的分水嶺,
又有誰會意識到,此時整個的
山區(qū)氣氛已過于沉悶,
需要一道道的閃電,
需要一陣陣的咒罵。
但那黑暗中的陶弟是不會
突然翻身報答她的。
而你是不一樣的,
我重新?lián)崦?,感到你正?br>漸漸地消失在我的杯形的掌中。
我看到房子里多出了一個人,
房間里多出了一個房間,
而你的乳房是確切存在的,
它慫恿我的手繼續(xù)摸索,
直到那緊閑著眼的另一只乳房,
顏色發(fā)生改變,并且變得困惑……
而你是不一樣的,
我重新?lián)崦愕纳眢w,
在雨中,你分別是一個慢慢地
看不見的你和確認了還在那里的你。
就象喘息中的海底珊瑚,
仿佛還是熾熱的,就象海
仍在還原它的每一滴水,
它的不在的重量,不安的手,
??!
此刻我是多么地愛你,
這漫漫長夜中的孤獨的你,
你仿佛還是另一個戀愛中的你,
第一次向我說出了你的
處女本質(zhì)……
也許這就是天空的奇跡,
也許這就是房間里的一道閃電,
抑或僅僅出于習(xí)慣--而你卻是起伏的,
起伏宛如群山中的一條小路,
那里,斷斷續(xù)續(xù)的風(fēng)吹拂
有著事物消失的全部魅力,
那里,一只隨風(fēng)而去的鳥隱匿
在所有不可見的事物中,
那里,一個白天的漂亮手勢,
有如夜晚里那愛的姿勢,
在蹲下,手指在扣動板機,
太陽穴朝天歪去,八字眉毛中間
多出一只眼(仿佛時間的皺紋
又仿佛一個古代獵人正在用時間
的皺紋說話)--而這就是陶弟,
他說:
“你們看,就在那一邊!
”
于是我們就什么也看不到:
他說:
“等一等!
”
于是我們不再問長問短,
仍舊站在原處,仍舊
在草叢深處,我們相信前方
一定有什么東西需要他去嚇退,
和另一些東西需要你
去永遠敬畏。
3
雨水過去了,山谷只會更加虛幻,
仿佛熄滅一堆火,一個執(zhí)拗的老人
剛剛離去,他的書已在角落里靜靜地合上,
他那刻在石頭上的字也已完全模糊。
這是遙遠的事實。
因為我們聽到的
正是另一個人的嘴里說的,
而我們看到的正隨著那人的消失
而化為虛無。
那人最早說:
“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而我們卻震驚于自己的預(yù)感,遲遲不能睡去,
我們永遠是自己的潮濕的那部份,
至今仍在雨中漫延,在一張臉的
寂靜的邊緣,在喘息的
無以復(fù)加的黑暗之中。
而你是不一樣的
在我下意識地
在那里走動的幽暗山谷,
你是一個舞蹈的人;
我們稱之為酣睡的,
在那里是一道正在漸漸地拉開
的時間的帷幕。
(啊,一陣幾乎沒有的雨)。
那是雨的舞蹈,雨也像你,
其形狀就象那撕扯它的手,
其過程就像你突然不在了,
其本質(zhì)都是為了求得返回。
沒有時間。
但是當時間象騙人的老虎
將我們引入深山,我們才意識到
以前的一些真相:
那第一個“墮落”的陶弟。
那里,石匠們說:
“陶弟,沒有石頭,
是否讓我們一塊干。
”
陶弟就盤算著把他們
領(lǐng)過一片月光的闊葉林
和那條降虎人的溪水:
那里,圓石累累,曾經(jīng)深藏,象上帝的住所,
而一個養(yǎng)蜂人剛剛離去,
留下一朵暗色的花
轟響在野豬的神秘足跡里。
當石匠們說:
“陶弟,沒有石頭,
是否讓我們一塊干,”
那些仿佛有生命的石頭毫無準備,
卻也開始了遷移。
喲,一場古怪的災(zāi)難降臨到了
石頭頭上卻仿佛也是注定的……
而陶弟,并不將這些視為罪惡--
??!
一個商業(yè)的亞當,
今天他又大大咧咧地
替我們找到了水源,
就在那些翻倒的
怪石底下!
那是一塊浮巖:
我們未來的居所;
那是我們的屋頂:
一片灰云;
那是我們的臥室,貯藏室:
一片無可指責(zé)的光。
在露天走廊臺階上,
冬天清點著物件--
但它的恐懼是有根據(jù)的。
而我不能想象,此時搬來
一架手風(fēng)琴是合適的,
因為就在這些東西后面,
你們的舞蹈瘋狂,
其形狀就象那撕扯它的手,
其過程就像你突然不在了,
其本質(zhì)都是為了求得返回。
而你是不一樣的,
你分別是一個慢慢看不見的你
和一個確認了還在那里的你。
第一片葉子落下,夏娃便開始舞蹈,
有人羞恥,拾起第二片,把它放在大腿間。
現(xiàn)在雨也是這樣遮住你。
雨從我的來去
模仿一種絕望,但它也造出了
另一個舞蹈中的你,
而你是不一樣的,
在所有的時間所在的地點
在音樂和形狀里,因為我
消耗著,掩飾著,逃避著,
因為那第一個你,可以抵達
卻不可以接近,不可預(yù)料
卻是預(yù)料中的,而那最后的你
看起來是多么邪惡!
一個不再有過路人的世界。
一堆至今還倒在路旁的磚瓦。
一個實體的暗紅色的雜亂的蒼穹。
風(fēng)散發(fā)出抽屜拉開后的一股霉味,
花兒敞開房間,里面是神秘的芳香。
我常常想,那一夜陶弟高興為那些磚守夜,
他抱來一床破棉被和一面枕頭,
他的帳篷用一根根樹枝搭成--
那也是雨的舞蹈,而風(fēng)在突破
這個不怎么稱心的巢,
而在山那邊的陶弟家里,
一只貓變暗,恢復(fù)著記憶,
一個愛叨嘮的中年女人,
葡萄串似的笑容壓著一層霜,
在一面盲人似的鏡子里,
在一個你必須摸索才能到達的角落里。
就象鏡前的黑暗得不到回報,
就像我們沉默,而沉默
卻在更黑暗的另一邊與土地接壤
就像你們的舞蹈瘋狂,
其形狀就象撕扯你們的手,
其過程就像你突然不在了,
就像你所祈求的雨,
它降下又降下,但幾乎
都沒有落地!
啊你說:
一個人
更多的時候是用來面對自己:
??!
你要不是一個女人,
就是一整個瘋狂的種族。
但這里什么也沒有,
甚至也沒有地址。
但你開口說話時嘴唇
卻是潮濕的。
而我下意識地
脫離自身來到了你們中間--
由于我的盲目出現(xiàn),
你們的舞蹈趨于瘋狂。
4
這句子一結(jié)束,
光線就暗淡了下來;
這句子一結(jié)束,一些東西
就不見了,就如同女巫廚房里
的掃帚不見了,你必須在
另一個更合適的地方,
才能把它的奇跡重新目睹。
風(fēng)將重新掃過,但你必須
說出我們來到此地的真正目的。
而在風(fēng)中,更多的東西消失了,
就象那第一個陶弟,此刻他
躲躲閃閃,裹在一床霧的棉被里,
此刻他正在一束光中隱匿,
把頭裹緊,大腳丫尾巴似地
暴露在任何顯眼的地方:
一些東西不見了,也許它們
就在一鍋沸滾的炫耀其
神秘夜色的魔鬼的湯里。
陌生的味道,黑夜的顏色,
上面放著一把小小的愜意的勺!
喲,小小的恐懼--就在
那產(chǎn)生教堂幻覺的黑巖旁邊,
有人早已將我們視為騙子。
但他們是有根據(jù)的,
因為天上星星的顏色正在稀釋,
暮色下,一場看不見的騷亂正在加重,
在我們之間不斷擴大的受驚心理
和需要長時間治愈的時間深處。
從一陣風(fēng),到我們嗅出它,
一些東西就不見了。
從時間象煩惱的野獸,
到我們的突然出現(xiàn),
這個山谷便開始下雨,
這是別處的風(fēng),本不屬于我們。
(但你開口說話時
嘴唇卻是潮濕的,
一個眼睛虛無的男人
終將把你重新?lián)芘?br>
如同風(fēng)的遺址,
如同當?shù)厝搜劬锏目謶郑?br>那一天,當陶弟交出土地,
我們并不理解我們所接受的又是些什么,
除了仍舊,仍舊空空蕩蕩,
除了那無止境的心靈的揣度,
除了這不可預(yù)料的土地
象金幣的兩面,永遠的
相互出賣它的人性的那部份,
除了要求空虛的人們繼續(xù)
住進去的那種空虛之外,
我說那天,如果我們有罪了,
我們就真正地獲得了流放!
在雨絲的可怕的間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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