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聽見鐘響嗎?
光線中震蕩的,黑暗中震蕩的,時??M回在
這個空間前前后后
它把白日帶走,黑夜帶走,不是形象的
虛構,看,一片薄光中
日和夜在交替,聳立在上海市中心的高岡
資本社會的光陰,撒下來,
撒下一把針尖投向人們的海,
生活以外誰支配每一座
屋與屋,窗口與窗口,
精神世界最深的沉思像只哀愁的手。
人們?nèi)淌苓^多的現(xiàn)實,
有時并不能立刻想出意義。
冷風中一個個吹去的
希望,花朵般燦爛地枯萎,紙片般地
扯碎又被吹回來的那常是
時間,回應著那聲鐘的遺忘,
過去的時間留在這里,這里
不完全是過去,現(xiàn)在也在內(nèi)膨脹
又常是將來,包容了一切
無論歡樂與分裂,陰謀與求援
可卑的政權,無數(shù)個良心卻正在受它的宣判,
眼睛和心深處的希望,卻不斷
交織在生活內(nèi)外,我們?nèi)棠?br>像水星魚的繁殖,鳥的潛伏,
許多次失敗,走過清晨的市街,
人群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
也知道罪惡早早埋伏在那里,
像從日蝕的時辰中回來,
太陽并沒有披誰奪去,
卻是一個冷酷無助的世界。
無窮的忍耐是火,在陰影的
角落,在空屋中,在嚴霜的后面
饑渴的經(jīng)驗告訴過大多的你我,
而取火的人在黑暗中已經(jīng)走來,
他辯證地組織一切光與熱的
新世界,無數(shù)新的事態(tài)
曾經(jīng)在每個不同的火苗上
試驗燃燒,大的火,強烈的火,
就要從閃光的河那邊過來。
近五月的初梢日,石榴那般充溢的
火紅色,時間中就要裂開,
然而不是現(xiàn)實中的現(xiàn)在。
二
寒意中的南方四月
中旬日,我走近一個內(nèi)在黑暗的下關,
淡黃金色落日的上海高岡
依然是殖民地界的梧桐葉掌下
猶太哈同花園的近旁, .
我的話,縈回在無數(shù)個人的
腦際,驚動那些公園中
垂垂的花球,將要來的消沉,已經(jīng)是累累的
苦悶,不被允許公開發(fā)問——
我只能純潔由衷地指著
時間,資本主義者的空虛的光陰
在寸寸轉移,顛栗,預感著必然的消失
在這里,一切滾過的車 ‘
和輪軸,找不出它拋物線的軌跡
許多扇火車窗外,有了
田野中的青稞,稻,但沒有麥啄鳥,
農(nóng)人躲避成熟的青色
和它的煩擾,心里隱隱的恐懼,
像天空暗算的密雨,豐饒的
季節(jié)中,更多人饑餓了……
近一點,遠一點,還看得
見,歪曲了頸的泥屋脊的
煙突,黃昏里沒有一裊煙
快樂的象征,從茅草的破隙間
披風吹回來,陶缶里缺乏白鹽,
股晴是兩小塊冰,被盆狀的憂郁的
臉盛著,從有霜的冬至日開始——
一些枯渴無葉的樹木下
可憐的死,頃刻間款要將它們?nèi)芑?br>
顫栗的秋天中,風講著話:
究竟是誰的土?
誰的田地?
佃農(nóng)們太熟習綠色的
回憶;
裝進年歲中黑暗的茅屋,他卻要走了
為了永久永久不減的擔負,
滿足長期戰(zhàn)爭的
政府,隔離農(nóng)人被用于一只老彎了的
封建尺度,勞動在田埂的私有上
適應各種形式的地主,他們被驅遣
走近有城門的縣城外,
在各自的懼怕中苦苦期待,
靜靜的土呵,并不空曠的地
農(nóng)人輸出高梁那般紅熟的血液
流進去,流進去。
他們青蒜似的習慣
一切生命變成爛泥,長久的
奉獻,就是那極貧弱的肉體。
……顫栗的秋天呵
婦女們的紡織機杼,手搖在十月的
秋夜,蟋蟀荒涼的歌聲里
停止了,日和夜在一片薄光中
互相背離,痛心的訴說是窗戶前不完的
哭泣,饑困中的孩子群
不敢走近地主們的
花園,或去城里作一次冒險,
他們在太多的白楊和墳中間
坐下,坐在洋芋田里,像一把犁,
一只小犢牛,全然不知道的
命運,封建奴隸們的技術,
從過去的時間久久遺留在這里,
在冰的火焰中,在年歲暗澹的白日光中
又被雪的時間埋合在一起。
三
為了要通過必須到達的
那里,我們將走向迂曲的路,
所有的終極,都該從一個
起點分叉,離開原來的這里,各自的
堅定中決不逃避,無數(shù)條水都深沉流向
海底,所有的路只尋找它們既定的目的
各種人民路線為了覓取,試探于
一個斗爭,我們將獲致現(xiàn)實最深的驚喜。
四
冷清的下旬日,我走近
淡黃金色落日的上海高岡,一個眩眼的
資本家和機器占有的地方,
墨晶玉似的大理石,磨光的火巖石的建筑物
下面,成群的苦力手推著載重車,
男人和婦女們交叉的低音與次高音
被消失于無塵的喧擾,從不驚慌地緊張。
·
使你驚訝干那群紛沓過街的黑羚羊!
我走下月臺,經(jīng)過寬路時忘記了
施高塔路附近英國教堂的夜晚
最有說教能力的古式燈光,
一個月亮和Neon Light(霓虹燈光)混合著的
虛華下面,白晝的天空不見了,
高速度的電車匆忙地奔馳
到底,虛偽的浮夸使人們集中注意
財產(chǎn)與名譽,墓園中發(fā)光的
名字,紅罌栗似的豐采,多姿的
花根被深植于通陰溝的下水道
伸出黑色的手,運動,支持,通過上層
種種關系,揮霍著一切貪污的政治,
從無線電空虛的顫悸,從最高的
建筑物傳達到灰暗的墻基下
奔忙的人們緊握著最稀薄的
冷淡,如一片片透明紙在冷風中
眼見一條污穢的蘇州河流過心里。
孩子們并不驚異,最新的
灰色兵艦桅線上;
躲閃著的星條旗
龐大地泊在港口,卻機警眺望,
像眺望非洲有色的殖民地,
太平洋基地上備戰(zhàn)的欲念,
網(wǎng)似的一根線伸向這里……
走回那座花園吧:
人們喜愛異邦情調(diào)的
花簇,婦女們鮮麗的衣服和
容貌,手臂上的每個紳士的倨傲,
他們有過太多黑暗的昨夜,
映著星期日的陽光,
水池的閃光,一只鳥
飛過去,樹叢中沉思的霎那,
花園門口擁擠的霎那;
緣色洋房的窗口細鐵柱上的霎那;
中午的陽光那樣熠耀,
燦亮,沒有理解和一切幻象,
消失你所有應該的思想。
而無數(shù)的病者,卻昏睡在
火車站近旁,大街上沒有被收容的
異鄉(xiāng)口音,飽受畸形的苦癰,
迫害,生命不是生命,
靈魂與靈魂靜止,黃昏的
長排燈柱下面,無窮的啟示
和糜集在這里的暗淡,缺乏援助,申訴:
日日夜夜
在“死的欄柵”后面被陰影掩護。
這些都使我們激怒成無數(shù)
炸彈的冷酷,是沉寂的火藥
彈指間就要向他們采取報復。
連同那座花園近旁;
交通區(qū)以外的草坪,
各種音樂的房屋,棱臺與窗,
猶太人,英國人,和武裝的
美軍部隊,水兵,巡行著
他們殖民地上的故鄉(xiāng)。
International church(國際教堂)的圣歌
那樣蕩漾,洗滌他們的罪,
卻如一個無光的浴室藏滿了污穢。
寶石和花的貴婦人,和變種的
狗,幻象似地在欲念中行走。
時間并沒有使他們學習寬恕,
遺忘,通過一切謊語,貪婪的手仍握著
最后的金鑰匙,依然開放和鎖閉
一切財產(chǎn)和建筑物,流通著
他們最準備的金幣,精致的商品
貨物,充斥在白癡似的殖民地上,
江海關的大鐘的擺,
從剝奪和陰謀的兩極間
計算每一秒鐘的財富,
在最末的時辰裝回到遙遠
用于自己的國度,也看淆了
一次將要來的徹底結束——
財富不是財富,
占有不能長久,
武裝卻不能在殖民地上保護,
沉默的人民都飽和了憤怒,
少數(shù)人的契約是最可恥的歷史,
我們第一個新的時間就將命令
他們與他們間最簡單短促的死。
五
通過時間,通過鳥類洞察的
眼,(它看見了平凡人民偉大的預言——)
黑暗中最易發(fā)現(xiàn)對立著的光,
最接近的接近像忽然轉到一個陌生地方,
勿促的喊聲里有風和火,
最少的話包藏著無窮力量,
愈向下愈見廣大,山巒外
無數(shù)山巒有了火燒的村莊,
村莊圍繞著地主的縣和鄉(xiāng),縣城孤立了
一個個都市,迄至資本社會最后的上海高岡。
每次黑夜會看見火焰,延續(xù)到
明日紅銅色的太陽。
六
看哪,戰(zhàn)爭的風:
暴鳳的過程日漸短促可驚。
它吹醒了嚴冬伸手的樹,沖突在泥土里的
種子,無數(shù)暴亂中的人民
覺醒的霎那就要投向斗爭。
我們經(jīng)過它
將歡笑,從未歡笑的張開嚼唇了
那是風,幾千年的殘酷,暴戾,專制
裂開于一次決定的時間中,
全部土地將改變,流血的閃出最強火焰
輝照著光榮的生和死。
七
斗爭將高于一切意義,
未來發(fā)展于這個巨大過程里,殘酷的
卻又是仁慈的時間,完成于一面
人民底旗——
八
通過風,將使人們?nèi)諠u看見新的
土地;
花朵的美麗,鳥的歡叫:
一個人類的黎明。
從勞動的征服中,戰(zhàn)爭的警覺中握住了的
時間,人們雖還有著苦痛,
而狂歡節(jié)的風
要來的快樂日子它就會吹來。
過去的時間留在這里,這里
不完全是過去,現(xiàn)在也在內(nèi)膨脹
又常是將來;
包容了一致的
方向,一個巨大的歷史形象完成于這面光輝的
人民底旗,炫耀的太陽光那樣閃熠
映照在我們空間前前后后
從這里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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