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朝雨

北風(fēng)裹挾著朝雨，從江面上飄飄灑灑，呼嘯而來。江上朝雨的景色，寬闊，空濛，而又略帶蕭索冷落之意，澹然展現(xiàn)在詩人的眼前。朔風(fēng)可感，但無形無影，詩人卻別具匠心，通過可觀之雨將它形象地描寫出來。細細體會“飛雨”，既可想見朝雨飛動之狀，又能感受到朔風(fēng)陰助朝雨之勢。

百常觀，本是漢代的臺觀之名；九成臺，也是古代臺名，這里都借指一般的臺觀。這些亭臺樓閣，巍然屹立在曙色朝雨之中，一一映入詩人的眼簾。

“既”、“復(fù)”標識時間的先后承接，但決不是寫風(fēng)雨的斷而復(fù)續(xù)，而是在景觀迭現(xiàn)之中，暗寫出詩人視野的變換和轉(zhuǎn)移。詩人的視角，仿佛攝像機的長鏡頭，緩緩地掃描過淋漓在風(fēng)雨之中的煌煌臺觀，印入詩人心靈的膠片。所以，風(fēng)雨的飄灑和集結(jié)，在詩人心目中便產(chǎn)生了斷而復(fù)續(xù)的“既”、“復(fù)”的感覺，從而在客觀繪景之中，隱隱流露出主觀觀照的心跡。

淅淅瀝瀝的小雨，經(jīng)過風(fēng)的揮舞，灑落成了煙霧氤氳、輕埃迷漫。直到此時，詩人才交待了“觀朝雨”的時間和地點：“平明振衣坐，重門猶未開?！鼻宄浚顚m重門猶未開啟，詩人早已振衣而坐、欣賞晨景了。陰霾雨天，霧氣沉沉，本應(yīng)令人沮喪，心情不振，但他卻從江上飛雨之中，從這片刻寧靜的觀賞之際，領(lǐng)略到了非凡的樂趣，久久沉湎于其間，心馳神往，留連不舍。在大自然的神奇誘惑之下，詩人心旌搖動，神思沸騰。喧囂的塵擾，紛冗的庶務(wù)，暫時都已遠他而去，使他直感到一種耳目清新的愉悅，并從這種耳目的清新，進一步體會到了精神的寧靜和恬適?！岸繒簾o擾”，多么難得的純凈之境、空靈之時啊！所以，此時此刻，他的心思終于擺脫了現(xiàn)實時空的束縛，跨越到無限渺遠的自由之境，一下子飛到了遠世往古，飛到了向往已久的理想之境了：“懷古信悠哉！”清晨朝雨之中，悠然緬懷亙古圣賢，心情該是非常暢快的。

這種發(fā)自心靈的對于自然山水的雅愛，同詩人深層意識中積淀的撫劍跨馬、建功立業(yè)的正統(tǒng)思想發(fā)生了沖撞——如果像大鵬那樣斂翼不飛，隱居山水之間，“平生仰令圖”（《和王著作八公山》）便無從實現(xiàn)，所以，他仍熱切地期望能像駿馬一樣，驤首奮鬣，千里長鳴；但如果全身心地投入仕途，致力于建功立業(yè)，又可能像黃河中的游魚去跳龍門一樣，一旦跳不過去，便有曝鰓枯身之禍。仕途險厄，人生多艱。

詩人深感不可能既從容官場，又優(yōu)游山林，“動”——出仕與“息”——退隱二者不可得兼，仿佛步行到人生的岔道口上，徘徊良久，舉步不定?！胺酵瑧?zhàn)勝者，去翦北山萊。”“戰(zhàn)勝者”用的是《淮南子》的典故：子夏“出見富貴之樂而欲之，入見先王之道又說（悅）之，兩者心戰(zhàn)故臞（瘦），先王之道勝故肥?！薄氨鄙饺R”語出《詩經(jīng)·小雅·南山有臺》“北山有萊”，萊就是草。詩人表示，將抱著歸隱林泉的信念到北山去刈草墾荒，耕地種田了。

一陣晨雨，給詩人帶來了清新悅目的感受，但同時，又攪亂了他的心緒。出仕意識與歸隱意識在詩人的思想上，始終無法將它們統(tǒng)一起來，“動息無兼遂”，總不可能盡如人意。為了心理的平衡、為了心性的自由，他的詩中，流露出走向歸隱的試圖。然而，這僅僅是詩人這一次“觀朝雨”以后的一種暫時的精神解脫，實際上他并沒能就此遠身官場，去翦北山之萊。詩人的悲劇也正在這里。他始終沒有解決“動”（出仕）與“息”（歸隱）的矛盾，總是在“歧路多徘徊”。他始終肩載著這種沉重的精神負擔(dān)，艱難地跋涉著人生的路。

若按寫景抒情的一般程式，全詩似乎應(yīng)以“平明振衣坐”領(lǐng)起，才能順理成章。但那樣勢必使全詩結(jié)構(gòu)顯得平淡無奇，而且由景入情的轉(zhuǎn)折也將顯得生硬、突兀。詩人的高超之處正體現(xiàn)在這里。他以“觀”為全詩之眼，前六句直接寫“觀”時客觀之景，后八句寫“觀”后主觀之情，“平明振衣坐”二句置于樞紐關(guān)鍵之處，使寫景與抒情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起到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這樣，令人讀來既覺層巒疊蟑，一波三折，又感到接轉(zhuǎn)巧妙妥貼，氣脈流暢，饒有韻味。

譯文
北風(fēng)吹來了飛灑的雨點，一股蕭殺之氣從江面上迎面撲來。
風(fēng)雨自遠而近，臺觀都已淋在大雨之中。
雨漸漸轉(zhuǎn)小，好似霧氣彌漫，散漫的飄在空中仿佛塵埃。
清晨起來整衣而坐等待上朝，但宮門還沒有開。
暫時避免耳目的煩擾，悠然自得地像是離開現(xiàn)實世界。
隱居時想要出仕一展抱負，臨到做官時又怕仕途艱險。
出處進退不能兩全其美，出仕或歸隱，徘徊不定。
結(jié)果歸隱的思想戰(zhàn)勝出仕的念頭，還是到山里去耕地吧。

注釋
朔風(fēng)：北風(fēng)。蕭條：冷落。這兩句是說，連風(fēng)帶雨從江面上吹灑過來了。
百常觀：本是漢代的臺觀名，這里代指眼前的一般的觀。九成臺：古臺名，這里也是借指一般的臺。這兩句是說，風(fēng)雨自遠而近，臺觀都已淋在大雨之中。
空濛：霧氣迷漫的樣子。這兩句是說，雨漸漸細了，看去就象薄霧輕埃，茫茫一片。
平明：清晨。
振衣：抖衣，穿衣時抖掉塵垢。
重門：指宮門。這兩句是說，清晨起來整衣而坐（等待上朝），但宮門還沒有開。
信：實在。悠哉：欣然自得的樣子。這兩句是說，（由于宮門未開）便可暫時避免耳目的煩擾，而悠然自得地象是離開現(xiàn)實世界。
戢（jí及）翼：即斂翼不飛，比喻隱居。
驤首：馬首上舉，比喻出仕。傳說黃河里的大魚游到龍門，如能溯游上去，便化而為龍；如不能上去，便曝鰓而止。比喻仕途艱難。這兩句是說，隱居時想要出仕；而臨到做官時又怕仕途艱險。
動息：即出處進退，做官和歸隱。
遂：如意。這兩句是說，出處進退不能兩全其美，出仕或歸隱，徘徊不定。
戰(zhàn)勝：指隱居的思想戰(zhàn)勝出仕的念頭。孔子的門人子夏說過：“吾入見先王之義則榮之，出見富貴又榮之，二者戰(zhàn)于胸臆，故臞（qú渠，瘦的意思）也。今見先王之義戰(zhàn)勝，故肥也?！北鄙饺R：《詩經(jīng)·小雅·南山有臺》：“北山有萊?！比R：草。這兩句是說，歸隱和做官兩種思想變戰(zhàn)于胸中，結(jié)果歸隱的思想戰(zhàn)勝了，還是到山里去耕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