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中國說(節(jié)選)

一雨縱橫亙二洲，浪淘天地入東流。
卻余人物淘難盡，又挾風(fēng)雷作遠游。

詩界千年靡靡風(fēng)，兵魂銷盡國魂空。
詩中什九從軍樂，亙古男兒一放翁。

獻身甘作萬矢的，著論求為百世師。
誓起民權(quán)移舊俗，更揅哲理牖新知。
十年以后當(dāng)思我，舉國猶狂欲語誰。
世界無窮愿無盡，海天寥廓立多時。

平生最惡牢騷語，作態(tài)呻吟苦恨誰。
萬事禍為福所倚，百年力與命相持。
立身豈患無余地，報國惟憂或后時。
未學(xué)英雄先學(xué)道，肯將榮瘁校群兒。

亞洲大陸有一士，自名任公其姓梁。
盡瘁國事不得志，斷發(fā)胡服走扶桑。
扶桑之居讀書尚友既一載，耳目神氣頗發(fā)皇。
少年懸弧四方志，未敢久戀蓬萊鄉(xiāng)。
誓將適彼世界共和政體之祖國，問政求學(xué)觀其光。
乃于西歷一千八百九十九年臘月晦日之夜半，扁舟橫渡太平洋。
其時人靜月黑夜悄悄，怒波碎打寒星芒。
海底蛟龍睡初起，欲噓未噓欲舞未舞深潛藏。
其時彼士兀然坐，澄心攝慮游窅茫。
正住華嚴法界第三觀，帝網(wǎng)深處無數(shù)鏡影涵其旁。
驀然忽想今夕何夕地何地，乃是新舊二世紀之界線，東西兩半球之中央。
不自我先不我后，置身世界第一關(guān)鍵之津梁。
胸中萬千塊壘突兀起，斗酒傾盡蕩氣回中腸。
獨飲獨語苦無賴，曼聲浩歌歌我二十世紀太平洋。
巨靈擘地鑱鴻荒，飛鼉碎影神螺僵。
上有摶土頑蒼蒼，下有積水橫泱泱，摶土為六積水五，位置落錯如參商。
爾來千劫千紀又千歲，倮蟲緣虱為其鄉(xiāng)。
此蟲他蟲相間天演界中復(fù)幾劫，優(yōu)勝劣敗吾莫強。
主宰造物役物物，莊嚴地土無盡藏。
初為據(jù)亂次小康，四土先達爰濫觴。
支那印度邈以隔，埃及安息侯官嚴氏考定小亞細亞即漢之安息，今從之。
鄰相望。
地球上古文明祖國有四：
中國及印度、埃及、小亞西亞是也。
厥名河流文明時代第一紀，始脫行國成建邦。
衣食衎衎鄭白沃，貿(mào)遷仆仆浮茶梁。
恒河郁壯殑伽長，揚子水碧黃河黃。
尼羅埃及河名。
一歲一泛溉，姚臺姚弗里士河、臺格里士河皆安息大河名。
蜿蜿雙龍翔。
水哉水哉厥利乃爾溥，浸濯暗黑揚晶光。
此后四千數(shù)百載，群族內(nèi)力逾擴張。
乘風(fēng)每駕一葦渡，搏浪乃持三歲糧。
漢書《西域傳》言：
“渡西海不得風(fēng)，或三歲乃達。
”西海即地中海也。
就中北辰星拱地中海，蔥蔥郁郁騰光铓。
岸環(huán)大小都會數(shù)百計，積氣淼淼盤中央。
自余各土亦爾爾，海若凱奏河伯降。
波羅的與亞剌伯，二海名。
西域兩極遙相望。
亞東黃渤謂黃海、渤海。
壯以闊，亞西尾閭身毒洋。
謂印度洋。
斯名內(nèi)海文明時代第二紀，五洲寥邈殊未央。
蟄雷一聲百靈忙，翼輪降空神鳥翔。
哥倫布初到美洲，土人以為天神，見其船之帆，謂為翼也。
咄哉世界之外復(fù)有新世界，造化乃爾神秘藏。
閣龍日本譯哥倫布以此二字。
歸去舉國狂，帝國挾幟民贏糧。
談瀛?？投嘤邛a，莽土倏變?nèi)A嚴場。
朅來大洋文明時代始萌蘗，亙五世紀堂哉皇。
其時西洋謂大西洋。
權(quán)力漸奪西海謂地中海，用漢名也。
席，兩岸新市星羅棋布氣燄長虹長。
世界風(fēng)潮至此忽大變，天地異色神鬼瞠。
輪船鐵路電線瞬千里，縮地疑有鴻秘方。
四大自由謂思想自由、言論自由、行為自由、出版自由。
塞宙合，奴性銷為日月光。
懸崖轉(zhuǎn)石欲止不得止，愈競愈劇愈接愈厲卒使五洲同一堂。
流血我敬伋頓曲，覓得檀香山、澳大利亞洲者，后為檀島土民所殺。
沖鋒我愛麥寨郎。
以千五百十九年始繞地球一周者。
鼎鼎數(shù)子只手挈大地，電光一掣劍氣磅礴太平洋。
太平洋，太平洋，大風(fēng)泱泱，大潮滂滂。
張肺歙地地出沒，噴沫沖天天低昂。
氣吞歐墨者八九，況乃區(qū)區(qū)列國誰界疆。
異哉似此大物隱匿萬千載，禹經(jīng)亥步無能詳。
毋乃吾曹軀殼太小君太大，棄我不屑齊較量。
君兮今落我族手，游刃當(dāng)盡君所長。
吁嗟乎，今日民族帝國主義正跋扈，俎肉者弱食者強。
英獅俄鷲東西帝，兩虎不斗群獸殃。
后起人種日耳曼，國有余口無余糧。
欲求尾閭今未得，拚命大索殊皇皇。
亦有門羅主義北美合眾國，潛龍起蟄神采揚。
西縣古巴東菲島，中有夏威八點煙微茫。
太平洋變里湖水，遂取武庫廉奚傷。
蕞爾日本亦出定，座容卿否費商量。
我尋風(fēng)潮所自起，有主之者吾弗詳。
物競天擇勢必至，不優(yōu)則劣兮不興則亡。
水銀鉆地孔乃入，物不自腐蟲焉藏。
爾來環(huán)球九萬里上一沙一草皆有主，旗鼓相匹強權(quán)強。
惟余東亞老大帝國一塊肉，可取不取毋乃殃。
五更肅肅云雨霜，鼾聲如雷臥榻傍。
詩靈罷歌鬼罷哭，問天不語徒蒼蒼。
噫嚱吁，太平洋，太平洋，君之面兮錦繡壤，君之背兮修羅場。
海電兮既沒，艦隊兮愈張。
西伯利亞兮，鐵路卒業(yè)，巴拿馬峽兮，運河通航。
爾時太平洋中二十世紀之天地，悲劇喜劇壯劇慘劇齊鞈鞺。
吾曹生此豈非福，飽看世界一度兩度兮滄桑。
滄桑兮滄桑，轉(zhuǎn)綠兮回黃。
我有同胞兮四萬五千萬，豈其束手兮待僵。
招國魂兮何方，大風(fēng)泱泱兮大潮滂滂。
吾聞海國民族思想高尚以活潑，吾欲我同胞兮御風(fēng)以翔。
吾欲我同胞兮破浪以飏。
海云極目何茫茫，濤聲徹耳逾激昂。
鼉腥龍血玄以黃，天黑水黑長夜長。
滿船沉睡我徬徨，濁酒一斗神飛揚。
漁陽三疊魂憯傷，欲語不語懷故鄉(xiāng)。
緯度東指天盡處，一線微紅出扶桑，酒罷詩罷但見寥天一鳥鳴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