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之枌

這是一首描寫男女愛情的情歌，它反映了陳國當時尚存的一種社會風俗。朱熹《詩集傳》曰：“此男女聚會歌舞，而賦其事以相樂也。”

詩是以小伙子為第一人稱口吻寫的，姑娘是子仲家的女兒。陳國的郊野有一大片高平的土地，那里種著密密的白榆、柞樹。在某一美妙的好時光，小伙姑娘便去那里幽會談情，姑娘舞姿翩翩，小伙情歌宛轉(zhuǎn)。幸福的愛情之花含苞而放。在小伙眼睛里，姑娘美如荊葵花；在姑娘心目中，小伙是她的希望和理想，要送他一束花椒以表白感情。

這里說的某一美妙的時光是一個很有意義的特別時間“谷旦”。對這一詞匯的理解不僅可以幫助讀者順利解讀此詩，而且還有助于讀者了解久已隱去的古風及其原始含義，從而認識某些節(jié)慶的起源以及少數(shù)民族中至今尚存的某些特殊節(jié)日及其節(jié)日風俗。同樣，詩的地點“南方之原”也不是一個普通的場所。

“谷旦于差，南方之原?！薄肮鹊?，毛傳云：“谷，善也?！编嵐{云：“旦，明。于，日。差，擇也。朝日善明，日相擇矣?！蓖跸戎t《詩三家義集疏》云：“谷旦，猶言良辰也。”朱熹《詩集傳》云：“差擇善旦以會于南方之原?！薄澳戏街?，于省吾《澤螺居詩經(jīng)新證》解曰：“謂南方高平之原?！?/p>

良辰吉日是祭祀狂歡日。上古的祭祀狂歡日有多種。比如農(nóng)耕社會中作為時歷標準并祈禱豐收的火把節(jié)、臘日節(jié)等遠古年節(jié)；祭祀生殖神并乞求部族繁衍旺盛的上巳節(jié)等各種祭祀日。不同主題的祭祀狂歡日有不同的祭祀和狂歡內(nèi)容，比如驅(qū)儺、寒食、男女短期的恢復自由性交等。擗朱熹《詩集傳》，陳國“好樂巫覡歌舞之事”，陳國的占風可以說是保存得比較好的。因此就有這樣的“谷旦”。

前人曾經(jīng)常指責所謂的“鄭衛(wèi)之風”，認為它們“淫”。今天看來，所謂的“淫”無非是指這些“風”熱情奔放，是男女歡歌狂舞的音樂。實際上，這又何止鄭風、衛(wèi)風。陳風從詩文內(nèi)容上看就是非?！耙钡??！稘h書·地理志》說：“太姬婦人尊貴，好祭祀用巫。故俗好巫鬼，擊鼓于宛丘之上，婆娑于枌樹之下。有太姬歌舞遺風?！本痛嗽姸?，其內(nèi)容是關于男女情愛的，可以推斷，這一“谷旦”是用來祭祀生殖神以乞求繁衍旺盛的祭祀狂歡日。

《禮記·夏小正》說二月“綏多女士”。綏，《詩經(jīng)·衛(wèi)風·有狐》毛傳云：“綏綏，匹行貌?！倍轮谐呻p結對的男女特別多，所以也有“懷春”一詞。這不僅僅反映出與季節(jié)變化相應的生理本能；更有意義的是，也反映出這個時節(jié)的文化習俗?！吨芏Y·地官·媒氏》曰：“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灸信疅o夫家者而會之?！薄抖Y記·月令·仲春之月》：“玄鳥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高禖是古代仲春二月祭祀的唯一神祇。宋代羅泌《路史·后紀二》云：“以其（指女媧）載媒，是以后世有國，是祀為皋禖之神。”注引《風俗通》云：“女媧禱祠神，祈而為女媒，因置昏姻?！笨梢?，高禖是婚姻神、生殖神。

在祭祀生殖神的佳期里男女可以放開禁忌而自由戀愛乃至交合，因此這種時候情歌和樂舞便特別興盛。這種佳期以后逐漸成為民間的固定節(jié)日。魏晉以前尤為流行的上巳節(jié)就是同性質(zhì)的節(jié)日。從上巳節(jié)流行的流卵、流棗等習俗看，上巳節(jié)即是祭祀生殖神乞求生殖的節(jié)日。《太平寰宇記》卷七六曰：“四川橫縣玉華池，每三月上巳有求子者，漉得石即是男，瓦即是女，自古有驗?！敝两瘢瑝炎?、侗族等少數(shù)民族仍流行的三月三即是古俗的遺存。壯族的三月三在宋代的《太平寰宇記》中就有記載。其時，青年男女盛裝聚會并對歌數(shù)日。男女青年還拋繡球以互通情懷。布依族在同期也舉辦與壯族歌墟相當?shù)奶〞?，人們也常因期間的男女交誼活動而稱“鵲橋會”。黎族更是直接把三月三稱為談愛日?？梢?，這樣的節(jié)日至今仍保留著原始的擇偶屬性。（西方也同樣有公歷2月14日的圣瓦倫丁節(jié)，又稱情人節(jié)）而這種風俗，也正如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所說，是“在一個短時期內(nèi)重新恢復舊時的自由的性交關系”。當這樣一種風俗被奉祀生殖神的祭祀儀式所吸納固定后，便成為狂歡的節(jié)日。

舉行狂歡有一定的地方，這也與祭祀儀式所要求的地點相關。祭祀中有廟祭和墓祭兩種。廟祭有一些相應的建筑，如宮、臺、京、觀、堂、廟等，《詩》中的靈臺、閟宮、上宮都是與上述祭祀狂歡相關的地方。墓祭則多在郊野曠原。溱洧、漢水、淇水等河邊曠野也都是與上述祭祀狂歡相關的地方。歷史上，燕之祖、齊之社稷、宋之桑木、楚之云夢是遠比“南方之原”更為著名的祭祀狂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