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丑·落花

這首詞并非泛泛詠落花，而是抒發(fā)對花落后的“追惜”之情，更是對自己“光陰虛擲”的“追惜”之情。

上片抒寫春歸花謝之景象。開首二句，“正單衣試酒，悵客里、光陰虛擲。”點明時令、主人公身份，抒發(fā)惜春心情，長期羈旅在外的詞人，值此春去之際，不禁發(fā)出虛度光陰的感嘆，寫來含渾而不顯?！罢弊帧皭潯弊种必炄?，“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過翼”，以鳥飛作比喻，形容春歸之迅速，隨著句意，惜春之情愈轉(zhuǎn)愈深。接下陡然提出：“為問花何在？”一筆噴醒，又輕輕頓住，此處點醒題旨，既突兀，又綿密，妙只五字束住，下文反復(fù)纏綿，更不糾纏一筆，卻滿紙羈愁抑郁，且有許多不敢說處，言中有物，吞吐盡致”。其實從下句“夜來風(fēng)雨”至上片結(jié)束，從此一問而出，振起全詞?！耙箒盹L(fēng)雨，葬楚宮傾國?！倍洌鎸懧浠?，“傾國”美人，這里以之比落花，以美人比落花，唐代即有。這里本應(yīng)說吳宮，但為律所限，故借用“楚宮”。這三句既寫因夜來風(fēng)吹雨打，使落花無家，更寫由于落花是無家的，所以雖有傾國之美姿，也得不到風(fēng)雨的憐惜。這里是人與花融合來寫，以花之遭際喻羈人無家、隨處飄零之身世。這三句一開一合，一起一伏，很好地表達了詞人內(nèi)心的矛盾與苦悶。

“釵鈿墮處遺香澤”以下六句，大力鋪開，盡情寫薔薇謝后的飄落情況?！扳O鈿墮處遺香澤”，這里是以美人佩戴的“釵鈿”喻落花，零落之余，只遺香澤?！皝y點桃蹊，輕翻柳陌”，落花飄零是慘景，而以“桃蹊”“柳陌”來襯托，卻顯得極有情致。接下側(cè)寫一筆：“多情為誰追惜？”“為誰”，即誰為。春去花殘，觀賞者都已散去，應(yīng)不再有多情追惜之人了。“但蜂媒蝶使，時叩窗隔?！倍湟晦D(zhuǎn)，蜂蝶無知，不知“追惜”，然而它們卻以媒人、使者的身分“時叩窗隔”，似乎在提醒室中人去“追惜”。通過以上描繪，把薔薇雖然凋謝而香氣猶存，春天雖然逝去而值得追惜之情景寫得韻味盎然。詞作上片特用問語“為問花何在”“多情為誰追惜”，加以強調(diào)，以突出“無家”與“無人追惜”之意，由此見出內(nèi)中隱含詞人自己的身世遭際之感。

下片著意刻畫人惜花、花戀人的生動情景?！皷|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開首二句起襯托作用，以引起下文。詞人不忍辜負蜂蝶之“時叩窗隔”，于是走出室內(nèi)，來到東園，只見園內(nèi)花事已過，碧葉茂盛，一片“花落”后“岑寂”的景象，也是“光陰虛擲”、春天“一去無跡”之實況?！办o?珍叢底，成嘆息，”寫人惜花。為了“追惜”，詞人靜靜地繞著薔薇花叢，去尋找落花所“遺”之“香澤”“成嘆息”三字總括一切，承上啟下?！伴L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三句，為一嘆，寫花戀人?；ㄒ选盁o跡”，但有“長條”，而“故惹行客”，話別“牽衣”，有同病相憐之意，也寫出“行客”之無人憐惜、孤寂之境況。無情之物，而寫成似有情，雖無中生有，卻動人必弦，感人至深。

“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cè)?！八木洌瑸槎@。在“長條”之上，偶然看見一朵殘留的小花，詞人以為這就是打算與其話別者。雖然“殘花”本不是“簪巾幘”之物，然而“行客”卻頗受感動，故“強”而“簪”之。然而這哪里比得上它當初盛開時插在美人頭上之嫵媚動人呢？殘英強簪，令人回想花盛時之芳姿，映帶凋謝后之景況，有無限珍惜慨嘆之意。這既是慨嘆花之今不如昔，更是慨嘆自己的“光陰虛擲”“人老珠黃”。詞作寫至此，詞人如夢初醒，似有所覺悟，又有無可奈何之感。最后三句“漂流處、莫趁潮汐?？謹嗉t、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睘槿龂@。詞人因終不愿落花“一去無跡”，所以又對花之“漂流”勸以“莫趁潮汐”，冀望“斷紅”上尚有“相思”字。如若落花隨潮水流去，那上面題的相思詞句，就永遠不會讓人看見了。“何由見得”，即何由得見，流露了依依不舍的深情蜜意。

這是首“惜花”之詞，更是首“惜人”之作。全詞構(gòu)思別致，充分利用慢詞鋪敘展衍的特點，時而寫花，時而寫人，時而花、人合寫，時而寫人與花之所同，時而寫人不如花之處。回環(huán)曲折、反復(fù)騰挪地抒寫了自己的“惜花”心情，又表露了自傷自悼的游宦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