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魚兒·過清明

事當無奈且吟詩，莫以纏綿笑我癡。
秋蟀迎涼時泣露，春蠶到老尚抽絲。
茫茫碧海心常繫，寂寂黃茄訴已遲。
此去九原如念我，也應(yīng)來誦斷腸詞。

忍到今番永訣時，卅年內(nèi)助那堪思。
慕園久廢吟哦事，只說悼亡不說詩。

開春賊東竄，避亂事遠出。
秋來復北行，烽火起倉卒。
呼號聞比鄰，愴惶出閨闥。
女弱涕漣洏，姑老色惴慄。
大兒前挽車，小兒后提挈。
暮出東郭門，秋潦多亂轍。
月暗影昽昽，路昏行蹩蹩。
我隨車徒行，十步再蹉跎。
野田忽高低，陟降弗遑歇。
前至海上村，鐙火閃蓬篳。
寄跡葭莩親，婦子共一室。
新谷薦黃粱，蕃羹雜薇蕨。
棲息雖云安，中夜常驚怵。
詰旦赴海壖，海氣尚郁勃。
揚帆事遐征，天風吹蕭瑟。
島嶼影浮枕，波濤聲蕩潏。
渺然感人生，一栗寄溟渤。
三五蟾兔盈，澄輝何皎潔。
魚龍動混茫，星斗垂寥闊。
我本懷百憂，反因異境發(fā)。
回首望邑城，迢遞火光徹。
舍宇恐摧頹，松楸或斬伐。
況聞海防軍，昨日新戰(zhàn)沒。
矯矯王將軍，力能貫七札。
矢絕無繼兵，父子同一烈。
昂昂陳義士，十蕩還十決。
戰(zhàn)勝眾人依，戰(zhàn)死誰收骨。
賊勢遂日橫，所在逞豕突。
沿海事焚劫，殺戮到巖窟。
越旬聞賊行，歸帆頓飄瞥。
來時之所經(jīng)，廛市半丘垤。
遲遲造里閭，女仆迎門闑。
伯氏先我還，親戚問存歿。
敝廬幸復存，敢怨多遺失。
塵釜事浣滌，敝簟重振拂。
次第理琴書，殷勤整卷帙。
人勞樂茍安，時危易為悅。
遠近傳虛警，消息時恍惚。
何方為樂土，欲去還中輟。
群丑復北旋，倏忽勢莫遏。
扶掖入邑城，歷險嗟更迭。
托跡向黌宮，廣廈一氈設(shè)。
遙望見焚燒，煙焰生林末，風逐怒熛飛，霄熾秋云熱。
哀哉膠東民，慘比他邑別。
刺史本神明，縉紳多賢哲。
仁厚戒征誅，守成貴密勿。
夫子事登陴，長子隨行列。
潴不汲污池，濕薪斫叢樾。
永日不再炊，深秋無重褐。
阿姑時嘆息，老病懷驚怛。
小女畏賊來，枕席亦杌隉。
強歡欲相慰，反使泣嗚咽。
但云賊當去，賊去當全活。
蓄驚意怲怲，含憂心惙惙。
再見蟾兔盈，嚴霜木葉脫。
有時聞賊行，或言遠搜括。
比日斷烽煙，寥天氣清澈。
欲出復遲疑，賊謀恐詭譎。
三旬始出城，惝恍異天日。
瓦礫塞通衢，連甍百無一。
回風吹血腥，當途馀殺越。
空巷行蕭條，敗壁立突兀。
殘燼擁頹垣，故居認仿佛。
去去將安之，摧殘到瓜葛。
幸有宗人舍，暫留僅容膝。
三秋倏以邁，天寒氣栗冽。
三見蟾兔盈，時維冬十月。
昊天胡不惠，大戾弗我恤。
慈姑病纏綿，彌留竟永絕。
亂馀遘閔兇，誰云理無闕。
哀哀視君子，麻衣淚凝血。
漸止涕縱橫，莫使回腸結(jié)。
阿姑暫浮厝，黃泉未定穴。
當思昔賢言，毀不使性滅。
銜恤更晨昏，薦瘥時未竭。
厄運傷不已，含戚視瑣屑。
維時方薦臻，余復罹疚疾。
次染及兒女，呻吟雜喧聒。
冷灶靜無煙，敝衾寒如鐵。
顧瞻使心傷，涕零無復啜。
汝輩行當痊，予疾恐成訣。
囑女莫嬌癡，囑男勿怠逸。
怠逸成荒廢，嬌癡遭瞋喝。
夫子相慰言，汝言何不達。
人生天所命，胡為傷情切。
先事而綢繆，為計良亦拙。
所遇在辀張，且與同饑渴。
聞此感予心，憂懷勉為豁。
時序自有常，陽和回窮節(jié)。
女病漸加餐，男愈行蹩躠。
予疾亦云療，扶杖猶顛蹶。
隆冬肅寒威，氣嚴手指裂。
壁隙鳴風飆，窗陰積霜雪。
艱難寄居情，人事安能說。
矧乃沂水陽，游騎尚突軼。
遙聞古濰州，戰(zhàn)士多人杰。
分抄不及境，賊氣為之奪。
束裝思北上，流離猶未畢。
何日息瘡痍，上將臨節(jié)鉞。
解此下民憂，濟時望稷契。

馬蹄荒草遍空城，閉閣槐陰枕上生。
山郭夏云當晝冷，水村沙鷺傍人行。
江聲白日收殘雨，禾黍青天倚晚晴。
戰(zhàn)后流亡幾家在，提壺明歲勞春耕。

長峙大江東，登臨感慨中。
塔孤飛鳥疾，潮落夕陽紅。
烽火千山壘，回檣萬里風。
殘碑尋不得，絕頂起煙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