渼陂行

注釋
渼陂，因水味美，故配水以為名。
【朱注】《長安志》，渼陂，在鄠縣西五里，出終南山諸谷，合胡公泉為陂。
《說文》：渼陂，在京兆渼縣，其周一十四里，北流入滎水。
《杜臆》：胡松《游記》云誤陂上為紫閣峰，峰下陂水澄湛，環(huán)抱山麓，方廣可數(shù)里，中有芙蕖、鳧雁之屬。
【錢箋】《通志》：元末，游兵決水取魚，陂涸為田。
【邵注】澤障曰陂。
岑參 兄弟皆好奇①，攜我遠來游渼陂②。天地黤慘忽異色③，波濤萬頃堆琉璃④。
（此遙望渼陂，在未開舟時?！旧圩ⅰ奎f慘，天色昏黑。琉璃，涌波清徹也。）
①繁欽《與魏文帝箋》：“竊惟圣體，兼愛好奇?！?br/>② 陸機 詩，“友朋自遠來。”
③ 王粲 《登樓賦》：“天慘慘而無色?！?br/>④ 江總 詩：“丹水波濤泛?！薄妒勒f》：郭林宗曰：“叔度汪汪若萬頃之波?！绷汉單牡墼姡骸霸崎_瑪瑙葉，水凈琉璃波。”
琉璃汗漫泛舟入①，事殊興極憂思集②。鼉作鯨吞不復(fù)知③，惡風(fēng)白浪何嗟及④。
（此放舟入陂，陡遇風(fēng)波險阻也。）
①《淮南子》：“徒倚于汗漫之宇?！?張衡 賦：“布濩汗漫?！薄秶Z》：秦泛舟于河。
②王粲詩：“憂思壯難任?！?br/>③《說文》：“鼉，水蟲，似蜥蜴而長大?！薄秴嵌假x》：“長鯨吞航。”
④《西京雜記》：昔人有游東海者，即而風(fēng)惡。 何遜 詩：“江暗雨欲來，浪白風(fēng)初起?！薄对姟罚骸昂梧导耙印！?br/>主人錦帆相為開①，舟子喜甚無氛埃②。鳧鷖散亂棹謳發(fā)③，絲管凋嗽空翠來④。
（此泛舟佳景，時已風(fēng)恬浪靜矣。棹謳齊發(fā)，故鳧鷖驚飛，此倒裝句也。絲管方鳴，值云凈天空，言晴霽景象。）
① 陰鏗 詩：“平湖錦帆張。”
②《詩》：“招招舟子?！薄?楚辭 》：“氛埃辟而清涼?！?br/>③《詩》：“鳧鷖在涇?！薄对娮ⅰ罚骸懊O曰：鳧鷖水鳥。鷖，鳧屬?！薄渡n頡解詁》：“鷖，鷗也?！??！读凶印罚骸笆俭@駭散亂矣?！焙芜d詩：“中川聞棹謳?！?br/>④《前漢·志》：絲曰弦，竹曰管。 鮑照 詩：“絲管感暮情?！薄队洝罚骸靶≌咧劣谘嗳福q有啁噍之頃焉?！弊ⅲ骸班菖c瞅同。”陳后主詩：“歇霧含空翠?！?br/>沉竿續(xù)縵深莫測①，菱葉荷花凈如拭②。宛在中流渤澥清③，下歸無極終南黑④。
（此從水邊泛入中央。澥渤清，言水色空曠。下無極，言山峰倒映。）
①縵，絲弦也，王粲《游海賦》：“其深不測?！?br/>②古樂府《采蓮曲》：“泛舟采菱葉。”《詩》：“隰有荷華?！?謝朓 詩：“澄江凈如練?！薄旧焦茸ⅰ俊峨s記》：“雍人拭羊?！弊ⅲ骸笆茫瑑粢?。”
③《詩》：“宛在水中央。”漢武帝曲：“橫中流兮揚素波?！毕嗳纭蹲犹撡x》：“俘渤澥。”應(yīng)勁注：“渤澥，海之別枝也?！?br/>④謝朓詩：“漢廣流無極?！薄对姟罚骸敖K南何有?！泵O曰：“終南，周之名山。”《雍錄》：渼陂源出終南山。
半陂以南純浸山，動影裊窕沖融間①。船舷瞑戛云際寺②，水面月出藍田關(guān)③。
（此從中流移近南岸。裊窕，山影動搖。沖融，水波平定。日色將暝，船歷寺前。藍田月出，光照水中。此記黃昏之景也。）
①《海賦》：“沖融滉■?！?br/>②郭璞《江賦》：“詠采菱以扣舷?！薄稄V韻》：“舷，船邊也?！?謝靈運 詩：“瞑還云際宿?！薄堕L安志》：云際山大定寺，在鄠縣東南六十里。《正韻》：“戛，鑠也”。此謂船舷經(jīng)過之聲。
③《詩》：“月出皎兮?！彼{田關(guān)，在藍田縣東南六十八里，即秦峣關(guān)也?！队轰洝罚簫i關(guān)，在渼陂東南。
此時驪龍亦吐珠①，馮夷擊鼓群龍趨②。湘妃漢女出歌舞③，金支翠旗光有無④。
（此寫月下見聞之狀。燈火遙映，如驪龍吐珠。音樂遠聞，如馮夷擊鼓。晚舟移棹，如群龍爭趨。美人在舟，依稀湘妃漢女。服飾鮮麗，仿佛金支翠旗。張綖謂“月出而樂作，光若神游異境”，是也。）
①《 莊子 》：“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驪龍頷下。能得珠者，必遭其睡?！?br/>②《海賦》：“冰夷倚浪以傲睨?！弊ⅲ骸氨模扇艘??！惫痹疲骸氨?，馮夷也?！薄冻o》：“令海若，舞馮夷?！薄堵迳褓x》：“馮夷擊鼓，女媧清歌?！薄端焉裼洝罚厚T夷，潼鄉(xiāng)堤旨人，以八月上衷日渡河死，上帝署為河伯。《易》：“見群龍無首。”張衡《西京賦》：“萬騎龍趨?！?br/>③《列女傳》：舜崩蒼梧，二妃死于江湘之間，俗謂之湘君?！读邢蓚鳌罚亨嵔桓τ螡h江，見二女解佩與之?！堵迳褓x》：“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后漢·劉盆子傳》：“共擊鼓歌舞?！?br/>④《前漢·志》：《房中歌》：“金支秀華?！弊ⅲ骸皹飞媳婏?，有流翅羽葆，以黃為支，其首敷散，若草木之秀華也?！毕暮钫俊鹅x》：“擢翠旗，垂繁纓?！薄蹲犹撡x》：”覽于有無。”
咫尺但愁雷雨至①，蒼茫不曉神靈意②。少壯幾時奈老何，向來哀樂何其多③。
（末乃觸景生情，有哀樂無常之感。見雷雨變幻，因知自少至老，俱當(dāng)如是觀，此推開作結(jié)。吳論：哀，頂鯨鼉雷雨等句。樂，頂錦帆絲管等句。此章七段，各四句分截。）
①《 左傳 》：“天威不違顏咫尺?！薄兑住罚骸袄子曛畡訚M盈?！?br/>② 沈約 詩：“出漲海之蒼茫?！薄?九歌 》：“東風(fēng)飄兮神靈雨?！?br/>③漢武帝《秋風(fēng)辭》：“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奈老何?！薄读凶印罚骸鞍凡荒芤??！睆埥炘唬汉闷娑洌巳?。岑生人奇，渼陂景奇，故詩語亦奇，驪龍四句，設(shè)想更奇。初學(xué)若以實理泥之，幾于難解，熟讀《楚辭》，方知寓言佳處。
朱鶴齡曰：始而天地變色，風(fēng)浪堪憂，既而開霽放舟，沖融裊窕，終而仙靈冥接，雷雨蒼茫，只一游陂時，情景迭變已如此。況自少壯至老，哀樂之感，何可勝窮，此 孔子 所以嘆逝水，莊生所以悲藏舟也。
盧世濃曰：此歌變眩百怪，乍陰乍陽，讀至收卷數(shù)語，肅肅恍恍，蕭蕭悠悠，屈大夫《九歌》耶？漢武皇《秋風(fēng)》耶？
此篇第六段，托假象以寫真景，本于漢《艷歌》，其辭云：“今日樂上樂，相從步云衢。天公出美酒，河伯出鯉魚。
青龍前鋪席，白虎持榼壺。
南斗工鼓瑟，北斗吹笙竽。
姮娥垂明珰，織女奉瑛琚，蒼霞揚東謳。清風(fēng)流西歈。垂露成帷幄，奔星扶輪輿?！鄙倭晟w善于摹古矣。
白話譯文
岑參兄弟都喜歡尋幽探奇，
帶我遠道來一起游覽渼陂這個地方。
忽然間天地昏暗，呈現(xiàn)出了奇異的顏色，
波濤萬里涌來，清澈如同琉璃寶石。
水勢浩瀚，如琉璃一樣的波濤涌起，此時要浮舟而入，
此事絕非小可，但他們（指岑參兄弟）興致極高，實在令人憂思凝集。
到那時就不再知道鼉龍如何發(fā)怒，如何被鯨魚吞食，
面對風(fēng)波險惡的白浪滔天，如何來得及抒發(fā)慨嘆？
主人指使將船帆相繼打開，
船夫十分喜歡風(fēng)平浪靜沒有塵霧的天氣。
行船時歌聲齊發(fā)，驚散了水中的野鴨和水鷗，
絲管齊鳴，喚來了滿眼綠色的草木，一片晴霽景象。
將竹竿探入水中或?qū)⒔z線連結(jié)起來也難以測出水的深淺，
那水面上的菱葉、荷花像擦試過一樣的干凈。
船到湖心仿佛到了空曠清澈的渤海，
終南山峰倒映于無邊無際的湖中也變成了黑色。
渼陂的南半湖全部侵滿了終南山的倒影，
那倒影輕輕地搖動于平靜的水面之間。
黃昏時船舷擦過天際山的大定寺，
渼陂水面上倒映的月光正是東南方從藍田關(guān)上升起的月輪。
夜晚渼陂湖岸的燈火遙映，如同驪龍吐珠，
音樂遠聞，如馮夷擊鼓，游船竟渡猶如群龍趨逐。
游船上的美女若湘妃漢女再現(xiàn)，為人們載歌載舞，
金支、翠旗的光芒隨月光閃爍，時隱時現(xiàn)。
片刻之后，就看到云氣低沉，于是擔(dān)心雷雨將至，
蒼茫之中，真不曉得神靈是何心思。
由此可見想到人生年輕力壯能有多久，老年將至怎么辦？
人生的哀樂交替一貫如此，這樣的時候不能經(jīng)過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