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句四首

【注釋】：
“兩個黃鸝”這首詩是廣德二年(764)春， 杜甫初回草堂時寫的，是杜詩中寫景佳作。這一四句皆對,一句一景的七言絕句，猶如一幅絢麗生動的彩畫：黃鸝、翠柳、白鷺、青天,色調(diào)淡雅和諧，圖象有動有靜,視角由近及遠，再由遠及近，整個畫面給人以既細膩又開闊的感受。結(jié)尾一句,也隱約流露出詩人當(dāng)時意欲乘舟東下的打算。
--引自“中青網(wǎng)”http://www.cycnet.com.cn/

公元七六二年，成都尹 嚴武入朝，蜀中發(fā)生動亂，杜甫一度避往梓州，翌年安史之亂平定，再過一年，嚴武還鎮(zhèn)成都。杜甫得知這位故人的消息，也跟著回到成都草堂。這時他的心情特別好，面對這生氣勃勃的景象，情不自禁，寫下了這一組即景小詩。興到筆隨，事先既未擬題，詩成后也不打算擬題，干脆以“絕句”為題。
詩的上聯(lián)是一組對仗句。草堂周圍多柳，新綠的柳枝上有成對黃鸝在歡唱，一派愉悅景象，有聲有色，構(gòu)成了新鮮而優(yōu)美的意境?！按洹笔切戮G，“翠柳”是初春物候，柳枝剛抽嫩芽?！皟蓚€黃鸝鳴翠柳”，鳥兒成雙成對，呈現(xiàn)一片生機，具有喜慶的意味。次句寫藍天上的白鷺在自由飛翔。這種長腿鳥飛起來姿態(tài)優(yōu)美，自然成行。晴空萬里，一碧如洗，白鷺在“青天”映襯下，色彩極其鮮明。兩句中一連用了“黃”、“翠”、“白”、“青”四種鮮明的顏色，織成一幅絢麗的圖景；首句還有聲音的描寫，傳達出無比歡快的感情。
詩的下聯(lián)也由對仗句構(gòu)成。上句寫憑窗遠眺西山雪嶺。嶺上積雪終年不化，所以積聚了“千秋雪”。而雪山在天氣不好時見不到，只有空氣清澄的晴日，它才清晰可見。用一“含”字，此景仿佛是嵌在窗框中的一幅圖畫，近在目前。觀賞到如此難得見到的美景，詩人心情的舒暢不言而喻。下句再寫向門外一瞥，可以見到停泊在江岸邊的船只。江船本是常見的，但“萬里船”三字卻意味深長。因為它們來自“東吳”。當(dāng)人們想到這些船只行將開行，沿岷江、穿三峽，直達長江下游時，就會覺得很不平常。因為多年戰(zhàn)亂，水陸交通為兵戈阻絕，船只是不能暢行萬里的。而戰(zhàn)亂平定，交通恢復(fù)，才看到來自東吳的船只，詩人也可“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了，怎不叫人喜上心頭呢？“萬里船”與“千秋雪”相對，一言空間之廣，一言時間之久。詩人身在草堂，思接千載，視通萬里，胸次何等開闊！
全詩看起來是一句一景，是四幅獨立的圖景。而一以貫之，使其構(gòu)成一個統(tǒng)一意境的，正是詩人的內(nèi)在情感。一開始表現(xiàn)出草堂的春色，詩人的情緒是陶然的，而隨著視線的游移、景物的轉(zhuǎn)換，江船的出現(xiàn)，便觸動了他的鄉(xiāng)情。四句景語就完整表現(xiàn)了詩人這種復(fù)雜細致的內(nèi)心思想活動。
(周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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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依朱本與前詩連編，舊在永泰元年者非。是年四月，嚴武方卒，公行出蜀矣。

堂西長筍別開門，塹北行椒卻背村①。梅熟許同朱老吃，松高擬對阮生論。

（首章，詠園中夏景。別開門，恐踏筍也。卻背村，為塹隔也。朱老、阮生，俱成都人。 黃希曰：朱老，當(dāng)是南鄰朱山人。阮生，豈指阮隱居耶。阮居秦州，故云擬對。）

①行椒，椒之成行者?！稇雅f賦》：“列列行椒?！?br>
其二

欲作魚梁云覆湍，因驚四月雨聲寒。青溪先有蛟龍窟，竹石如山不敢安①。

（次章，為魚梁而賦也。趙曰：作魚梁，須劈竹沉石，橫截中流，以為聚魚之區(qū)。因溪有蛟龍，時興云雨，公故不敢冒險以取利。）①漢武帝《瓠子歌》：“隤林竹兮楗石菑，宣房塞兮萬福來?！?br>
其三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①。

（三章，詠溪前諸景。此皆指現(xiàn)前所見，而近遠兼舉。）

① 范成大《吳船錄》：蜀人入?yún)钦?，皆從合江亭登舟，其西則萬里橋。杜詩“門泊東吳萬里船”，此橋正為 吳人設(shè)。

其四

藥條藥甲潤青青，色過棕亭入草亭，苗滿空山慚取譽，根居隙地怯成形①。

（四章，為藥圃而賦也。種藥在兩亭之間，故青色疊映。彼苗長荒山者，不能遍識其名。此隙地所栽者，又恐日淺未及成形耳。《杜臆》：公常多病，所至必種藥，故有“種藥扶衰病”之句。有條有甲，見種藥多品。）

①吳論：成形，如人參成人形，茯苓成禽獸形之類。 楊慎曰：絕句四句皆對，少陵“兩個黃鸝鳴翠柳”是也。然不相連屬，即是律中四句耳。唐絕萬首，如韋蘇州“踏閣攀林恨不同，楚云滄海思無窮。數(shù)家砧杵秋山下，一郡荊榛寒雨中”，又 劉長卿“寂寂孤鶯啼杏園，寥寥一犬吠桃源。落花芳草無尋處，萬壑千峰獨閉門”，二首絕妙。蓋字句雖對，而意則一貫也。其余如 李嶠《送 司馬承禎還山》云：“蓬閣桃源兩地分，人間海上不相聞。一朝琴里悲黃鶴，何日山頭望白云?！庇?柳中庸《征人怨》云：“歲歲金河復(fù)玉關(guān)，朝朝馬策與刀镮。三春白雪歸青冢，萬里黃河繞黑山?！庇?周樸《邊塞曲》云：“一隊風(fēng)來一隊沙，有人行處沒人家。黃河幾曲冰先合，紫塞三春不見花?！彼挂嗥浯我?。

升庵所引，此一體也。唐人諸法畢備，皆當(dāng)參考，以取眾家之長。凡絕句散起散結(jié)者，乃截律詩首尾，如 李白《春夜洛城聞笛》云“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fēng)花滿城。此夜曲中聞?wù)哿?，何人不起故園情”， 張繼《楓橋夜泊》云“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 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是也。有對起對結(jié)者，乃截律詩中四句，如 張仲素《漢苑行》云“回雁高飛太液池，新花低發(fā)上林枝。年先到處皆堪賞，春色人間總未知”， 王烈《塞上曲》云“紅顏歲歲老金微，砂磧年年臥鐵衣。白草城中春不入，黃花戍上雁長飛?！庇兴茖Ψ菍φ撸?張祐《胡渭州》云“享亭孤月照行舟，寂寂長 江萬里流。鄉(xiāng)國不知何處是，云山漫漫使人愁”， 張敬忠《邊詞》云“五原春色舊來遲，二月垂楊未掛絲。即今河畔冰開日，正是長安花發(fā)時”，是也。有散起對結(jié)者，乃截律詩上四句，如李白《上皇西巡歌》云“誰道君 王行路難，六龍西幸萬人歡。地轉(zhuǎn)錦江成渭水，天回玉壘作長安”， 李華《春行寄興》云“宜陽城下草萋萋，澗水東流復(fù)向西。芳草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有對起散結(jié)者，乃截律詩下四句，如李白《東魯門泛舟》云“日落沙明天倒開，波搖石動水縈回。輕舟泛月尋溪轉(zhuǎn)，疑是山陰雪后來”， 雍陶《韋處士郊居》云“滿庭詩景飄紅葉，繞砌琴聲滴暗泉。門外晚晴秋色老，萬條寒玉一溪煙”，是也。有金首聲律謹嚴不爽一字者，如 白居易《 竹枝詞》云“瞿塘峽口冷煙低，白帝城頭月向西。唱到竹枝聲咽處，寒猿晴鳥一時啼”， 賈島《渡桑干》云“客合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更渡桑干水，卻望井州是故鄉(xiāng)?！庇衅截撇恢C而近于七古者，如李白《山中問答》云“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韋 應(yīng)物《滁州西澗》云“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庇衅截莆粗C而并拈仄韻者，如君山老父閑吟云“湘中老人讀黃老，手援紫藟坐碧草。春至不知湖水深，日暮忘卻巴陵道”， 李洞《繡嶺宮》云“春草萋萋春水綠，野棠開盡飄香玉。繡嶺宮前鶴發(fā)翁，猶唱開元太平曲?！庇惺拙洳荒轫嵞_，而以仄對平者，如 王維《九日憶兄弟》云“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戲題盤石》云“可憐盤石臨泉水，復(fù)有垂楊拂酒杯。若道春風(fēng)不解意，何因吹送落花來。”
-----------仇兆鰲《杜詩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