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縣崔少府十九翁高齋三十韻

【鶴注】天寶十五載夏，公自奉先來依舅氏崔十九，故首曰：“客從南縣來”、“況當(dāng) 朱炎赫?！薄惧X箋?！俊啊对涂たh志》：白水，漢衙縣地，春秋秦晉戰(zhàn)于彭衙是也。后魏置白水郡，南臨白水，因以為名，唐屬同州。

客從南縣來①，浩蕩無與適②。旅食白日長，況當(dāng)朱炎赫③。

（首敘來蹤，兼記時候?！抖乓堋罚汗奖軄y，故有浩旅食之語。）

①古詩：“客從遠(yuǎn) 方來?！薄惧X箋】《寰宇記》：蒲城縣，本漢重泉縣地。后魏分白水縣置南白水縣，以在白水之南為名，廢帝三年改為蒲城。開元中，改為奉先。公從奉先來，循其舊名，故曰南。 黃希曰：白水在同州西北一百二十里，同州又在京兆東北二百五十里。② 謝朓詩：“浩蕩別親知?！雹哿涸邸蹲胍罚骸跋脑恢煜?、炎夏。”

高齋坐林杪①，信宿游衍闃②。清晨陪躋攀③，做睨俯峭壁④。崇岡相枕帶⑤，曠野回咫尺⑥。始知賢主人⑦，贈此遣愁寂。

（此敘高齋遠(yuǎn)景。時公寄寓高齋，故得朝夕覽勝，曰贈此遣愁，喜托居也。）

①魏收詩：“瀉溜高齋響，添池曲岸平?！雹凇对姟罚骸坝谌晷潘蕖！薄蹲髠鳌罚骸霸偎拊恍??！薄对姟罚骸凹盃栍窝??！薄兑住罚骸伴樒錈o人。”③宗炳詩：“清晨陟阻崖?！雹堋督x》：“馮夷倚浪以傲睨?！薄端?jīng)注》：“險峭壁立。” 陳后主詩：“峭壁聳春風(fēng)。”⑤傅亮詩：“總旆崇岡?！薄侗笔贰罚喉f敻所居之宅，枕帶林泉。⑥古歌：“率彼曠野。” 徐干詩：“雖路在咫尺?！雹吖呸o：“賴得賢主人，覽取為吾組。”

危階根青冥，曾冰生浙瀝①。上有無心云②，下有欲落石③。泉聲聞復(fù)息④，動靜隨所激。烏呼藏其身，有似懼彈射⑤。

此摹高齋近景。上四記所見，下四記所聞。青冥，言樹色。層冰，比樹陰。泉聲寫得幽細(xì)，烏呼說得慘凄。

①《云賦》：“霰淅瀝而先集?！雹凇稓w去來辭》：“云無心以出岫?！雹?張載《敘行賦》：“岌..隗其欲落?！薄端?jīng)注》： 吳山，崩巒傾仄，山頂相捍，望之恒有落勢。④ 宋之問詩：“石上泉聲帶雨秋?！雹荨稘h·宣帝紀(jì)》：“毋得春夏摘巢探卵，彈射飛鳥。”

吏隱適情性①，茲焉其窟宅②。白水見舅氏③，諸翁乃仙伯④。杖藜長松下⑤，作尉窮谷僻⑥。為我炊雕胡⑦，逍遙展良覿⑧。

（此述舅氏款待之情。崔翁作尉，諸舅在焉，避亂相逢，故喜良覿。）

①《汝南先賢傳》：鄭欽吏隱于蟻陂之陽。 沈約詩：“情性猶未充?！雹谔炫_賦：“靈仙之所窟宅。”③洙曰：《左傳》：晉文公謂子犯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贝私栌闷湔Z。④《集仙傳·大茅君傳》：有紫陽左公，太極仙伯。又：神仙王知遠(yuǎn)謂弟子曰：“吾漸游洞府，仙曹除吾為少室仙伯。”【朱注】梅福為南昌尉，人傳以為仙，崔是白水尉，故以仙伯稱之。⑤杖藜，注見前。宗炳詩：“長松列竦肅?！雹蕖蹲髠鳌罚骸吧钌礁F谷，固陰冱寒?！雹?宋玉《風(fēng)賦》：“主人之女，為臣炊雕胡之飯。”⑧《晉書》：袁粲獨步園林，杖策逍遙。 謝靈運詩：“引領(lǐng)冀良覿。”

坐久風(fēng)頗怒①，晚來山更碧。相對十丈蛟，歘翻盤渦坼②。何得空里雷③，殷殷尋地脈④。煙氛靄崷崒，魍魎森慘戚⑤。昆侖崆峒巔⑥，回首如不隔⑦。

（此述山中變幻之狀。風(fēng)狂永激，故蛟坼盤渦。雷動煙迷，故魍魎慘戚。《杜臆》：謂寫景而兼影時事，語含比賦，是也。云峰矗峙，如昆侖崆峒，回首恍見焉。）

①《莊子》：“萬竅怒號。”②《海賦》：“盤渦谷轉(zhuǎn)。”③《詩》：“殷其雷?！薄堕L門賦》：“雷隱隱而響起。”④《華山志》：岳東北有云臺峰，其山兩峰崢嶸，四面懸絕，上冠 景云，下通地脈，巍然獨秀。⑤《左傳》：“魑魅魍魎。”注：“魍魎，川澤之神也?！薄痘茨献印罚骸盃钊缛龤q小兒，赤黑色，赤目，長耳，美發(fā)?！雹蕖局熳ⅰ坷鲠轻?，在白水西北。⑦相如《封禪文》：“回首面內(nèi)?！?br>
前軒頹反照①，巉絕 華岳赤②。兵氣漲林巒③，川光雜鋒鏑④。知是相公軍⑤，鐵烏云霧積⑥。玉觴淡無味⑦，胡羯豈強(qiáng)敵⑧。長歌激屋梁⑨，淚下流衽席⑩。

（此望華山而慨時事。華岳屯兵，哥舒守關(guān)也。玉觴無味，天子旰食也。但專閫有人，則祿山不足敵矣。又恐勝負(fù)難測，故有淚下衽席之語。）

①陶潛詩：“擁褐曝前軒。”《爾雅》：“落光反照于東，謂之反景?！雹谇疬t詩：“詭怪石異象，巉絕峰殊狀?！薄局熳ⅰ咳A岳在白水東南，故見于前軒。③ 江總詩：“長城兵氣寒。”《北山移文》：“望林巒而有失。”【朱注】時哥舒翰統(tǒng)兵二十萬守潼關(guān)，潼關(guān)屬華州，與白水近，故見兵氣之盛如此。④ 陸機(jī)《五等諸侯論》：“鋒鏑流于絳闕?！雹葜x靈運詩：“相公實勤王?！?顧炎武曰：前代拜相者必封公，故稱之曰相公，若封王則稱相王。魏 王粲《從軍行》：“相公征關(guān)右，赫怒震天威?！薄队皤C賦》：“相公乃乘輕軒，駕四駱?！毕喙炙剖家姶??！短茣罚旱撋椒?，以哥舒翰為太子先鋒、兵馬元帥。明年正月，進(jìn)位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⑥陸機(jī)論：“義兵云合?！庇帧掇q亡論》：“熊羆之士霧集?！雹唿S香《天子頌》：“獻(xiàn)萬年之玉觴?！备狄恪段栀x》：“溢金罍而列玉觴?！薄秲?nèi)景經(jīng)》：“ 淡然無味天人糧?！雹嗪罅褐黛窳睿骸昂墒锨迹虘迅`璽?！薄短茣罚侯侁角淞R祿山曰：“汝本營州牧羊羯奴?！薄顿Z誼傳》：“與強(qiáng)敵為鄰?！雹?蘇武詩：“長歌正激烈?！薄读凶印罚喉n娥過雍門，鬻歌假食，既去而余音繞梁。宋玉《神女賦》：“日朝出，照屋梁?！雹庵x朓箋：“如其簪履或存，衽席無恙?！弊ⅲ骸榜畔?，單席也?！?br>
人生半哀樂①，天地有順逆②。慨彼萬國夫，休明備征狄③。猛將紛填委④，廟謀蓄長策⑤。東郊何時開⑥，帶甲且未釋⑦。

（此冀將相協(xié)謀以靖亂。向日丁夫，備以征伐，今逆賊犯關(guān)，宿將猶可御寇，然必廟謀得宜，始能恢復(fù)東京。曰填委，見當(dāng)兼倚李、郭。曰長策，惟恐國忠失計也。）

① 孔稚珪歌：“人只分，哀樂半?！雹凇秶摺罚簭垉x說秦，以逆攻順者亡?！逗鬂h書》：竇融上書，猶知利害之際，順逆之分。③《左傳》：王孫滿曰：“德之休明。”《孟子》：南面而征北狄怨。④李陵書：“猛將如云，謀臣如雨?！?劉楨詩：“職事相填委?！雹荨逗鬂h·光武贊》：“明明廟謀，糾糾雄斷。”《過秦論》：始皇振長策而御宇內(nèi)?！稘h書注》：長策，以乘馬為喻也。策，所以撾馬。郭欽《徙戎疏》：“先王荒服之制，萬世之長策也?！雹蕖稌颉罚骸盎匆摹⑿烊植⑴d，東郊不開?！雹摺稇?zhàn)國策》：“帶甲百萬?！?br>
欲告清宴罷①，難拒幽明迫②。三嘆酒食傍③，何由似平昔？

（末結(jié)少府席上，有倉卒彷徨之意。瞑色向幽，故清宴告罷。不曰晝夜而曰幽明，亦愁慘中語。宴終三嘆，飲不盡興也。此章起結(jié)各四句，中間八句者四段，十句者兩段。）

① 陳子昂詩：“清宴奉良籌?！雹?鮑照詩；“一為天地別，豈直限幽明?！雹邸蹲髠鳌罚何鹤釉唬骸拔┦惩鼞n，吾子置食之間，三嘆何也？”盧元昌曰：高齋旅食時，哥舒正守潼關(guān)，李、郭皆請固關(guān)而守，國忠恐翰圖己，促之出戰(zhàn)。將相不和，潼關(guān)危矣。詩云：“知是相公軍，鐵馬云霧積。”謂守關(guān)猶足恃也。“猛將紛填委，廟謀畜長策?！敝^當(dāng)將相協(xié)和也?！皷|郊何時開，帶甲且未釋?！敝^宜枕戈衽甲，勿懈于防也。終曰：“三嘆酒食傍，何由似平昔？”知閫任不專，廟謀失策，潼關(guān)必潰也。
-----------仇兆鰲《杜詩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