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照

這首詩第一聯(lián)是把一個景色分兩句寫。楚王宮和白帝城。都是夔州的古跡，詩人用來代表夔州。兩句詩只是說夔州雨后斜陽的時候。第二聯(lián)說斜陽返照到江水上，好像山壁都翻倒在江中，從四面八方聚攏來的云遮蔽了樹林，使山下的村莊都看不見了。第三聯(lián)寫自己年邁病肺，只有高枕而臥，因身在這遙遠(yuǎn)的邊塞，感傷時事的心情，也只好早早閉門。其言外之意是說：沒有觀賞晚景的心情。夔州是川東的門戶，故稱絕塞?！俺顣r”和“肺病”作對，應(yīng)講作“哀時”，哀傷時世，不能講作憂愁的時候。最后一聯(lián)是說自己想回北方卻未能成行?！安蚧y”是用王粲的《七哀詩》詩句。杜甫有《夔府書懷四十韻》長詩一首，其中敘述了當(dāng)時夔州人民的困苦和軍人的跋扈。到大歷三年（768年），果然不出詩人所料，發(fā)生了楊子琳殺死夔州別駕張忠，據(jù)城奪權(quán)的亂事。末句意義比較隱晦，舊注以為此句“言在此屢遭寇亂，旅魂已將驚散也”（見《杜詩詳注》）。這是臆解，沒有扣上原句字面?！拔凑谢辍辈荒苤v作“旅魂驚散”。而且，“南方”二字也沒有著落?！皩?shí)”字是杜甫的特殊字法，有幾處用得出人意外?！肚锱d八首》第二首有一句“聽猿實(shí)下三聲淚”，和這里的“實(shí)有未招魂”，從來都是含糊讀過，沒有人講出作者本意。

理解這兩個“實(shí)”字的前提是弄清楚作者的思想基礎(chǔ)。屈原被放逐在江南，形容憔悴。他的學(xué)生宋玉寫了一篇《招魂》以振作他老師的精神。其中有一句“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杜甫想到了這一句，用來比喻自己，所以說南方確實(shí)還有一個未招歸的旅魂，用以表達(dá)自己想回北方去的意志。杜甫此句必須聯(lián)想宋玉的《招魂》，就才能體會這個“實(shí)”字的來歷。杜甫還有一首《歸夢》詩云：“夢魂歸未得，不用楚辭招”，可以作為此句的鑒證。吳昌祺釋此句云：“南方非久居之地，何無人招我魂而去此土也。”（《刪訂唐詩解》）沈德潛注云：“己之驚魂，不能招之北歸?！保ā短圃妱e裁》）這兩個注都是僅僅闡發(fā)詩意，而沒有聯(lián)系《楚辭·招魂》，因而沒有接觸到“實(shí)有”二字的作用。

《水經(jīng)注》在描寫長江巫峽風(fēng)景的一段中記錄了兩句漁民的歌謠：“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杜甫思想上涌現(xiàn)這個歌謠，所以說：聽了巫峽的猿啼，真要掉下眼淚?！叭暅I”是摘用原句中三個字。其實(shí)“三聲”是猿啼三聲，“淚”是行人旅客聽了猿啼而下淚。如果杜甫思想上沒有這兩句歌謠為依據(jù)，“三聲淚”本來不能成為一個詞語。杜甫詩集中已注明了這首漁民歌謠，故這個“實(shí)”字容易理解。但是，除了《唐詩解》以外，都沒有注出《招魂》二句，故“南方”與“實(shí)有”都使人不易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