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韓愈

子厚,諱宗元。
七世祖慶,為拓跋魏侍中,封濟陰公。
曾伯祖奭,為唐宰相,與褚遂良、韓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
皇考諱鎮(zhèn),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為縣令江南。
其后以不能媚權(quán)貴,失御史。
權(quán)貴人死,乃復(fù)拜侍御史。
號為剛直,所與游皆當(dāng)世名人。
  子厚少精敏,無不通達(dá)。
逮其父時,雖少年,已自成人,能取進(jìn)士第,嶄然見頭角。
眾謂柳氏有子矣。
其后以博學(xué)宏詞,授集賢殿正字。
俊杰廉悍,議論證據(jù)今古,出入經(jīng)史百子,踔厲風(fēng)發(fā),率常屈其座人。
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
諸公要人,爭欲令出我門下,交口薦譽之。
  貞元十九年,由藍(lán)田尉拜監(jiān)察御史。
順宗即位,拜禮部員外郎。
遇用事者得罪,例出為刺史。
未至,又例貶永州司馬。
居閑,益自刻苦,務(wù)記覽,為詞章,泛濫停蓄,為深博無涯涘。
而自肆于山水間。
  元和中,嘗例召至京師;
又偕出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
既至,嘆曰:
“是豈不足為政邪?
”因其土俗,為設(shè)教禁,州人順賴。
其俗以男女質(zhì)錢,約不時贖,子本相侔,則沒為奴婢。
子厚與設(shè)方計,悉令贖歸。
其尤貧力不能者,令書其傭,足相當(dāng),則使歸其質(zhì)。
觀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歲,免而歸者且千人。
衡湘以南為進(jìn)士者,皆以子厚為師,其經(jīng)承子厚口講指畫為文詞者,悉有法度可觀。
  其召至京師而復(fù)為刺史也,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當(dāng)詣播州。
子厚泣曰:
“播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吾不忍夢得之窮,無辭以白其大人;
且萬無母子俱往理。
”請于朝,將拜疏,愿以柳易播,雖重得罪,死不恨。
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夢得于是改刺連州。
嗚呼!
士窮乃見節(jié)義。
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悅,酒食游戲相徵逐,詡詡強笑語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fù),真若可信;
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發(fā)比,反眼若不相識。
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
此宜禽獸夷狄所不忍為,而其人自視以為得計。
聞子厚之風(fēng),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時少年,勇于為人,不自貴重顧籍,謂功業(yè)可立就,故坐廢退。
既退,又無相知有氣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窮裔。
材不為世用,道不行于時也。
使子厚在臺省時,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
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復(fù)用不窮。
然子厚斥不久,窮不極,雖有出于人,其文學(xué)辭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傳于后如今,無疑也。
雖使子厚得所愿,為將相于一時,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
以十五年七月十日,歸葬萬年先人墓側(cè)。
子厚有子男二人:
長曰周六,始四歲;
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
女子二人,皆幼。
其得歸葬也,費皆出觀察使河?xùn)|裴君行立。
行立有節(jié)概,重然諾,與子厚結(jié)交,子厚亦為之盡,竟賴其力。
葬子厚于萬年之墓者,舅弟盧遵。
遵,涿人,性謹(jǐn)慎,學(xué)問不厭。
自子厚之斥,遵從而家焉,逮其死不去。
既往葬子厚,又將經(jīng)紀(jì)其家,庶幾有始終者。
  銘曰:
“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柳子厚墓志銘譯文

子厚,諱宗元。七世祖慶,為拓跋魏侍中,封濟陰公。曾伯祖奭,為唐宰相,與褚遂良、韓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士贾M鎮(zhèn),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為縣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權(quán)貴,失御史。權(quán)貴人死,乃復(fù)拜侍御史。號為剛直,所與游皆當(dāng)世名人。子厚,名叫宗元。七世祖柳慶,做過北魏的侍中,被封為濟陰公。高伯祖柳奭,做過唐朝的宰相,同褚遂良、韓瑗都得罪了武后,在高宗時被處死。父親叫柳鎮(zhèn),為了侍奉母親,放棄了太常博士的官位,請求到江南做縣令。后來因為他不肯向權(quán)貴獻(xiàn)媚,丟了御史的官職。直到那位權(quán)貴死了,才又被任命為侍御史。人們都說他剛毅正直,與他交往的都是當(dāng)時名人。

子厚少精敏,無不通達(dá)。逮其父時,雖少年,已自成人,能取進(jìn)士第,嶄然見頭角。眾謂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學(xué)宏詞,授集賢殿正字。俊杰廉悍,議論證據(jù)今古,出入經(jīng)史百子,踔厲風(fēng)發(fā),率常屈其座人。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諸公要人,爭欲令出我門下,交口薦譽之。子厚少年時就很精明聰敏,沒有不明白通曉的事。趕上他父親在世時,他雖然很年輕,但已經(jīng)成才,能夠考取為進(jìn)士,突出地顯露出才華,大家都說柳家有能揚名顯姓的后人了。后來又通過博學(xué)宏詞科的考試,被授為集賢殿的官職。他才能出眾,方正勇敢,發(fā)表議論時能引證今古事例為依據(jù),精通經(jīng)史諸子典籍,議論時才華橫溢,滔滔不絕,常常使在座的人折服。因此名聲轟動,一時之間人們都敬慕而希望與他交往。那些公卿貴人爭著想讓他成為自己的門生,異口同聲的推薦贊譽他。

貞元十九年,由藍(lán)田尉拜監(jiān)察御史。順宗即位,拜禮部員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為刺史。未至,又例貶永州司馬。居閑,益自刻苦,務(wù)記覽,為詞章,泛濫停蓄,為深博無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間。貞元十九年,子厚由藍(lán)田縣尉調(diào)任監(jiān)察御史。順宗即位,又升為禮部員外郎。逢遇當(dāng)權(quán)人獲罪,他也被按例貶出京城當(dāng)刺史,還未到任,又被依例貶為永州司馬。身處清閑之地,自己更加刻苦為學(xué),專心誦讀,寫作詩文,文筆汪洋恣肆,雄厚凝練,像無邊的海水那樣精深博大。而他自己則縱情于山水之間。

元和中,嘗例召至京師;又偕出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嘆曰:“是豈不足為政邪?”因其土俗,為設(shè)教禁,州人順賴。其俗以男女質(zhì)錢,約不時贖,子本相侔,則沒為奴婢。子厚與設(shè)方計,悉令贖歸。其尤貧力不能者,令書其傭,足相當(dāng),則使歸其質(zhì)。觀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歲,免而歸者且千人。衡湘以南為進(jìn)士者,皆以子厚為師,其經(jīng)承子厚口講指畫為文詞者,悉有法度可觀。元和年間,他曾經(jīng)與同案人一起奉召回到京師,又一起被遣出做刺史,子厚分在柳州。到任之后,他慨嘆道:“這里難道不值得做出政績嗎?”于是按照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為柳州制訂了教諭和禁令,全州百姓都順從并信賴他。當(dāng)?shù)亓?xí)慣于用兒女做抵押向人借錢,約定如果不能按時贖回,等到利息與本金相等時,債主就把人質(zhì)沒收做奴婢。子厚為此替借債人想方設(shè)法,都讓他們把子女贖了回來;那些特別窮困沒有能力贖回的,就讓債主記下子女當(dāng)傭工的工錢,到應(yīng)得的工錢足夠抵消債務(wù)時,就讓債主歸還被抵押的人質(zhì)。觀察使把這個辦法推廣到別的州縣,到一年后,免除奴婢身份回家的將近一千人。衡山、湘水以南準(zhǔn)備考進(jìn)士的人,就把子厚當(dāng)做老師,那些經(jīng)過子厚親自講授和指點的人所寫的文章,全都可以看得出是合乎規(guī)范的。

其召至京師而復(fù)為刺史也,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當(dāng)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吾不忍夢得之窮,無辭以白其大人;且萬無母子俱往理。”請于朝,將拜疏,愿以柳易播,雖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夢得于是改刺連州。嗚呼!士窮乃見節(jié)義。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悅,酒食游戲相徵逐,詡詡強笑語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fù),真若可信;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發(fā)比,反眼若不相識。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獸夷狄所不忍為,而其人自視以為得計。聞子厚之風(fēng),亦可以少愧矣。他被召回京師又再次被遣出做刺史時,中山人劉夢得禹錫也在被遣之列,應(yīng)當(dāng)去播州。子厚流著淚說:“播州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況且夢得有老母在堂,我不忍心看到夢得處境困窘,他沒有辦法把這事告訴他的老母;況且絕沒有母子一同前往的道理?!毕虺⒄埱?,并準(zhǔn)備呈遞奏章,情愿拿柳州換播州,表示即使因此再度獲罪,死也無憾。正遇上有人把夢得的情況告知了皇上,夢得因此改任連州刺史。嗚呼!士人到了窮境時,才看得出他的節(jié)操和義氣!一些人,平日街坊居處互相仰慕討好,一些吃喝玩樂來往頻繁,夸夸其談,強作笑臉,互相表示愿居對方之下,手握手作出掏肝挖肺之狀給對方看,指著天日流淚,發(fā)誓不論生死誰都不背棄朋友,簡直像真的一樣可信。一旦遇到小小的利害沖突,僅僅象頭發(fā)絲般細(xì)小,便翻臉不認(rèn)人,朋友落入陷阱,也不伸一下手去救,反而借機推擠他,再往下扔石頭,到處都是這樣的人??!這應(yīng)該是連那些禽獸和野蠻人都不忍心干的,而那些人卻自以為得計。他們聽到子厚的高尚風(fēng)節(jié),也應(yīng)該覺得有點慚愧了!

子厚前時少年,勇于為人,不自貴重顧籍,謂功業(yè)可立就,故坐廢退。既退,又無相知有氣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窮裔。材不為世用,道不行于時也。使子厚在臺省時,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復(fù)用不窮。然子厚斥不久,窮不極,雖有出于人,其文學(xué)辭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傳于后如今,無疑也。雖使子厚得所愿,為將相于一時,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子厚從前年輕時,勇于幫助別人,自己不看重和愛惜自己,認(rèn)為功名事業(yè)可以一蹴而就,所以受到牽連而被貶斥。貶謫后,又沒有熟識而有力量有地位的人推薦與引進(jìn),所以最后死在荒僻的邊遠(yuǎn)之地,才干不能為世間所用,抱負(fù)不能在當(dāng)時施展。如果子厚當(dāng)時在御史臺、尚書省做官時,能謹(jǐn)慎約束自己,已像在司馬時、刺史時那樣,也自然不會被貶官了;貶官后,如果有人能夠推舉他,將一定會再次被任用,不至窮困潦倒。然而若是子厚被貶斥的時間不久,窮困的處境未達(dá)到極點,雖然能夠在官場中出人投地,但他的文學(xué)辭章一定不能這樣地下功夫,以致于象今天這樣一定流傳后世,這是毫無疑問的。即使讓子厚實現(xiàn)他的愿望,一度官至將相,拿那個換這個,何者為得,何者為失?一定能有辨別它的人。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歸葬萬年先人墓側(cè)。子厚有子男二人:長曰周六,始四歲;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歸葬也,費皆出觀察使河?xùn)|裴君行立。行立有節(jié)概,重然諾,與子厚結(jié)交,子厚亦為之盡,竟賴其力。葬子厚于萬年之墓者,舅弟盧遵。遵,涿人,性謹(jǐn)慎,學(xué)問不厭。自子厚之斥,遵從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將經(jīng)紀(jì)其家,庶幾有始終者。子厚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去世,終年四十七歲;在十五年七月初十安葬在萬年縣他祖先墓地的旁邊。子厚有兩個兒子:大的叫周六,才四歲;小的叫周七,是子厚去世后才出生的。兩個女兒,都還小。他的靈柩能夠回鄉(xiāng)安葬,費用都是觀察使河?xùn)|人裴行立先生付出的。行立先生為人有氣節(jié),重信用,與子厚是朋友,子厚對他也很盡心盡力,最后竟仰賴他的力量辦理了后事。把子厚安葬到萬年縣墓地的,是他的表弟盧遵。盧遵是涿州人,性情謹(jǐn)慎,做學(xué)問永不滿足;自從子厚被貶斥之后,盧遵就跟隨他和他家住在一起,直到他去世也沒有離開;既送子厚歸葬,又準(zhǔn)備安排料理子厚的家屬,可以稱得上是有始有終的人了。

銘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銘文說:“這是子厚的幽室,既牢固又安適,對子厚的子孫會有好處。”

柳子厚墓志銘注解

1
子厚:柳宗元的字。作墓志銘例當(dāng)稱死者官銜,因韓愈和柳宗元是篤交,故稱字。
2
諱:名。生者稱名,死者稱諱。
3
七世:史書記柳宗元七世祖柳慶在北魏時任侍祖,入北周封為平齊公。子柳旦,任北周祖書侍郎,封濟陰公。韓愈所記有誤。門下省的長官,掌管傳達(dá)皇帝的命令。北魏時侍祖位同宰相。
4
拓跋魏:北魏國君姓拓跋(后改姓元),故稱。字子燕,柳旦之孫,柳宗元高祖子夏之兄。當(dāng)為高伯祖,此作曾伯祖誤。柳奭在貞觀年間(—)為祖書舍人,因外甥女王氏為皇太子(唐高宗)妃,擢升為兵部侍郎。王氏當(dāng)了皇后后,又升為祖書侍郎。年(永徽三年)代褚遂良為祖書令,位相當(dāng)于宰相。后來高宗欲廢王皇后立武則天為皇后,韓瑗和褚遂良力爭,武則天一黨人誣說柳要和韓、褚等謀反,被殺。字登善,曾做過吏部尚書、同祖書門下三品、尚書右仆射等官。唐太宗臨終時命他與長孫無忌一同輔助高宗。后因勸阻高宗改立武后,遭貶憂病而死。字伯玉,官至侍祖,為救褚遂良,也被貶黜。
5
皇考:古時在位皇帝對先皇的尊稱,后引申為對先祖的尊稱,在本文祖指先父。
6
太常博士:太常寺掌宗廟禮儀的屬官。柳鎮(zhèn)在唐肅宗時授左衛(wèi)率府兵曹參軍,輔佐郭子儀守朔方。后調(diào)長安主薄,母親去世后守喪,后來命為太常博士。柳鎮(zhèn)以有尊老孤弱在吳,再三辭謝,愿擔(dān)任宣稱(今屬安徽)縣令。這里說“以事母棄太常博士”,可能是作者的失誤。
7
權(quán)貴:這里指竇參。柳鎮(zhèn)曾遷殿祖侍御史,因不肯與御史祖丞盧佋,宰相竇參一同誣陷侍御史穆贊,后又為穆贊平反冤獄,得罪竇參,被竇參以他事陷害貶官。
8
權(quán)貴人死:其后竇參因罪被貶,第二年被唐德宗賜死。
9
侍御史:御史臺的屬官,職掌糾察百僚,審訊案件。
10
號為剛直:郭子儀曾表柳鎮(zhèn)為晉州錄事參軍,晉州太守驕悍好殺戮,官吏不敢與他相爭,而柳鎮(zhèn)獨能抗之以理,所以這樣說。
11
所與游皆當(dāng)世名人:柳宗元有《先君石表陰先友記》,記載他父親相與交游者計六十七人,書于墓碑之陰?!跋染c友,凡天下善士舉集焉。在他父親在世的時候。柳宗元童年時代,其父柳鎮(zhèn)去江南,他和母親留在長安。至十二、三歲時,柳鎮(zhèn)在湖北、江西等地做官,他隨父同去。柳鎮(zhèn)卒于年(貞元九年),柳宗元年二十一歲。逮,等到。
12
已自成人:“子厚始以童子,有奇名于貞元初。年(貞元九年)柳宗元進(jìn)士及第,年二十一。嶄意指突出,然指什么什么的樣子,在這里指突出有所成就。同“現(xiàn)”顯現(xiàn)。意謂有光耀楣門之子。柳宗元于年(貞元十二年)祖博學(xué)宏詞科,年二十四。唐制,進(jìn)士及第者可應(yīng)博學(xué)宏詞考選,取祖后即授予官職。集賢殿書院,掌刊輯經(jīng)籍,搜求佚書。集賢殿置學(xué)士、正字等官,正字掌管編校典籍、刊正文字的工作。柳宗元二十六歲授集賢殿正字。方正、廉潔和堅毅有骨氣。引據(jù)今古事例作證。融會貫通,深入淺出。議論縱橫,言辭奮發(fā),見識高遠(yuǎn)。踔,遠(yuǎn)。厲,高。每每。使之屈服。
13
令出我門下:意謂都想叫他做自己的門生以沾光彩。
14
交口:異口同聲。
15
藍(lán)田:今屬陜西。
16
尉:縣府管理治安,緝捕盜賊的官吏。
17
監(jiān)察御史:御史臺的屬官,掌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整肅朝儀諸事。
18
禮部員外郎:官名,掌管辨別和擬定禮制之事及學(xué)校貢舉之法。柳宗元得做此官是王叔文、韋執(zhí)誼等所薦引。
19
用事者:掌權(quán)者,指王叔文。唐順宗做太子時,王叔文任太子屬官,順宗登位后,王叔文任戶部侍郎,深得順宗信任。于是引用新進(jìn),施行改革。舊派世族和藩鎮(zhèn)宦官擁立其子李純?yōu)閼椬冢瑢⑼跏逦馁H黜,后來又將其殺戮。和柳宗元同時貶作司馬的共八人,號“八司馬”。
20
例出:按規(guī)定遣出。年(永貞元年),柳宗元被貶為邵州(今湖南邵陽)刺史。
21
例貶:依照“條例”貶官。
22
永州:今湖南零陵縣。
23
司馬:本是州刺史屬下掌管軍事的副職,唐時已成為有職無權(quán)的冗員。
24
居閑:指公事清閑。
25
記覽:記誦閱覽。此喻刻苦為學(xué)。
26
泛濫:文筆汪洋恣肆。
27
停蓄:文筆雄厚凝煉。無邊際。涯、涘,均是水邊。
28
肆:放情。
29
偕出:年(元和十年),柳宗元等“八司馬”同時被召回長安,但又同被遷往更遠(yuǎn)的地方。
30
柳州:唐置,屬嶺南道,即今廣西柳州市。
31
是豈不足為政邪:意謂這里難道就不值得實施政教嗎?是的意思是這,這里,豈的意思是難道,足指值得。
32
因:順著,按照。
33
土俗: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
34
教禁:教諭和禁令。
35
順賴:順從信賴。
36
質(zhì):典當(dāng),抵押。
37
不時贖:不按時贖取。
38
子:子金,即利息。
39
本:本金。相等。沒收。
40
與設(shè)方計:替?zhèn)鶆?wù)人想方設(shè)法。
41
悉:全部。
42
書:寫,記下。
43
傭:當(dāng)雇工。此指雇工勞動所值,即工資。
44
足相當(dāng):意謂傭工所值足以抵消借款本息。
45
質(zhì):人質(zhì)。
46
觀察使:又稱觀察處置使,是祖央派往地方掌管監(jiān)察的官。
47
下其法:推行贖回人質(zhì)的辦法。
48
比:及,等到。
49
衡湘:衡山、湘水,泛指嶺南地區(qū)。
50
為:應(yīng)試。
51
法度:規(guī)范。今河北定縣。
52
劉夢得:名禹錫,彭城(今江蘇銅山縣)人,祖山為郡望。其祖先漢景帝子劉勝曾封祖山王。王叔文失敗后,劉禹錫被貶為郎州司馬,這次召還入京后又貶播州刺史。
53
詣:前往。
54
播州:今貴州綏陽縣。
55
親在堂:母親健在。
56
窮:困窘。
57
大人:父母。此指劉禹錫之母。句謂這種不幸的處境難以向老母講。上呈奏章。
58
以柳易播:意指柳宗元自愿到播州去,讓劉禹錫去柳州。再加一重罪。指當(dāng)時御史祖丞裴度、崔群上疏為劉禹錫陳情一事。
59
刺:用作動詞。
60
連州:唐屬嶺南道,州治在今廣東連縣。
61
徵:隨之去。徵逐,往來頻繁??浯蟮臉幼?,討好取媚的樣子。指采取謙下的態(tài)度。譬喻做出非常誠懇和坦白的樣子。背叛,變心。
62
如毛發(fā)比:譬喻事情之細(xì)微。比,類似。陷穽(jǐng)圈套,禍難。
63
少:稍微。
64
為人:助人。此處有認(rèn)為柳宗元參加王叔文集團(tuán)是政治上的失慎之意。所以下面說“不自貴重”。
65
顧籍:顧惜。
66
立就:即刻獲得。
67
坐:因他人獲罪而受牽連。
68
廢退:指遠(yuǎn)謫邊地,不用于朝廷。
69
有氣力:有權(quán)勢和力量的人。
70
推挽:推舉提攜。
71
窮裔:窮困的邊遠(yuǎn)地方。
72
臺?。?/span>御史臺和尚書省。
73
自力:自我努力。
74
為將相于一時:被貶“八司馬”祖,只有程異后來得到李巽推薦,位至宰相,但不久便死,也沒有什么政績。此處暗借程異作比。
75
元和:唐憲宗年號(—)。十四年,即年。
76
十一月八日:一作“十月五日”。
77
萬年:在今陜西臨潼縣東北。
78
先人墓:在萬年縣之棲鳳原。見柳宗元《先侍御史府君神道表》。
79
周七:即柳告,字用益,柳宗元遺腹子。
80
河?xùn)|:今山西永濟縣。絳州稷山(今山西稷山縣)人,時任桂管觀察使,是柳宗元的上司。
81
節(jié)概:節(jié)操度量。
82
重然諾:看重許下的諾言。
83
盡:盡心,盡力。
84
盧遵:柳宗元舅父之子。今河北涿縣。
85
從而家:跟從柳宗元以為己家。
86
經(jīng)紀(jì):經(jīng)營、料理。
87
庶幾:近似,差不多。
88
惟:就是。
89
室:幽室,即墓穴。
90
嗣人:子孫后代。

柳子厚墓志銘賞析

此文是韓愈于元和十五年(820),在袁州任刺史時所作。韓愈和柳宗元同是唐代古文運動中桴鼓相應(yīng)的領(lǐng)袖。私交甚深,友情篤厚。柳宗元卒于元和十四年,韓愈寫過不少哀悼和紀(jì)念文字,這是其中較有代表性的一篇。文章綜括柳宗元的家世、生平、交友、文章,著重論述其治柳政績和文學(xué)風(fēng)義。韓愈贊揚宗元的政治才能,稱頌其勇于為人,急朋友之難的美德和刻苦自勵的精神。對他長期遷謫的坎坷遭遇,滿掬同情之淚。然而對于宗元早年參加王叔文集團(tuán),企圖改革政治的行為,卻極為之諱,措詞隱約,表現(xiàn)了作者的保守思想。文中,韓愈肯定了柳宗元文學(xué)上的卓越成就,并揭示出柳文憤世嫉俗之情及其現(xiàn)實意義。全文寫得酣姿淋漓,頓挫盤郁,乃韓愈至性至情之所發(fā)。

墓志銘,是古代文體的一種,刻石納入墓內(nèi)或墓旁,表示對死者的紀(jì)念,以便后人稽考。文章通常分兩部分,前一部分是序文,敘述死者的姓氏、爵里、世系和生平事跡;后一部分是銘文,綴以韻語,表示對死者的悼念和頌贊。這一篇墓志銘的銘文極短,是一種變格。

從全文中可看出兩個比較含蓄之處:其一是暗示做人與做文的關(guān)系。其二是做人與做官的關(guān)系。合二為一,也就是要以人品為本的問題。對于這個問題,對于這個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尤其是儒文化中的核心問題,韓愈的態(tài)度是相當(dāng)客觀的,他特別敬重柳宗元的為人,所以本文也就一直圍繞著“人的品質(zhì)”這個關(guān)鍵問題演進(jìn)、發(fā)展,盡管自然段落較多,但上述中心思想?yún)s是脈絡(luò)清晰,貫徹始終的。

此文之所以膾炙人口,千載流傳而不衰,就是因為作者在文章里浸透和傾注了豐沛的情感。由此,憤激之筆頻出,不平之鳴屢見,行文之中自然而然地打破了傳統(tǒng)碑志文的形式,形成了夾敘夾議、議論橫生、深沉蘊藉、誠摯委婉的特殊風(fēng)格韻味。這一特點即便在最后一段銘文之處,也是非常明顯的。銘文自古用四言韻文連綴而成,大都用來概括前面所述之事??墒琼n愈卻有意識地只寫了三句有韻角卻失體例的奇句單行,便就此擱筆。這難道僅僅是出于改革文體的考慮嗎?如果后人能夠理解到柳宗元對孱弱幼子的眷戀之心,那么韓愈這三句銘辭,也就是對死者最恰如其分,也最能使死者安息的話了。

作為文體之一的墓志銘自有其體例,例如前需追述墓主先代,后需交代身后安厝及子女情況,這都是為名人寫墓志時不可省的筆墨。在寫此類文章時,能積極利用體例,又不完全受它的限制方為上策。此文先述子厚先世,重在表現(xiàn)其剛直的節(jié)操風(fēng)骨。后寫裴行立、盧遵二人對子厚后事安排和家屬撫恤的盡心盡力,表現(xiàn)他們生死不變的友情,這些都可與墓主風(fēng)概相映照,而使全文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沈德潛評語說:“噫郁蒼涼,墓志中千秋絕唱!”對此文概括得頗為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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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韓愈
韓愈[唐代]

韓愈(768年-824年12月25日),字退之,河南河陽(今河南省孟州市)人,自稱“祖籍昌黎郡”,世稱“韓昌黎”、“昌黎先生”。唐代中期大臣,文學(xué)家、思想家、政治家,秘書郎韓仲卿之子。元和十二年(817年),出任宰相裴度行軍司馬,從平“淮西之亂”。直言諫迎佛骨,貶為潮州刺史?;潞3粮?,累遷吏部侍郎,人稱“韓吏部”。長慶四年(824年),韓愈病逝,年五十七,追贈禮部尚書,謚號為“文”,故稱“韓文公”。元豐元年(1078年),追封昌黎郡伯,并從祀孔廟。韓愈作為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dǎo)者,名列“唐宋八大家”之首,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與柳宗元并稱“韓柳”,與柳宗元、歐陽修和蘇軾并稱“千古文章四大家”。倡導(dǎo)“文道合一”、“氣盛言宜”、“務(wù)去陳言”、“文從字順”等寫作理論,對后人具有指導(dǎo)意義。著有《韓昌黎集》等。 更多

韓愈的詩(共661首詩)
  • 《晚春》
    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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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將至韶州先寄張端公使君借圖經(jīng)》
    曲江山水聞來久,恐不知名訪倍難。
    愿借圖經(jīng)將入界,每逢佳處便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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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聽穎師彈琴》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浮云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yuǎn)隨飛揚。
    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
    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蹉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
    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
    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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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石鼓歌》
    張生手持石鼓文,勸我試作石鼓歌。
    少陵無人謫仙死,才薄將奈石鼓何。
    周綱凌遲四海沸,宣王憤起揮天戈。
    大開明堂受朝賀,諸侯劍珮鳴相磨。
    蒐于岐陽騁雄俊,萬里禽獸皆遮羅。
    鐫功勒成告萬世,鑿石作鼓隳嵯峨。
    從臣才藝咸第一,揀選撰刻留山阿。
    雨淋日灸野火燎,鬼物守護(hù)煩撝呵。
    公從何處得紙本,毫發(fā)盡備無差訛。
    辭嚴(yán)義密讀難曉,字體不類隸與蝌。
    年深豈免有缺畫,快劍斫斷生蛟鼉。
    鸞翔鳳翥眾仙下,珊瑚碧樹交枝柯。
    金繩鐵索鎖紐壯,古鼎躍水龍騰梭。
    陋儒編詩不收入,二雅褊迫無委蛇。
    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遺羲娥。
    嗟余好古生苦晚,對此涕淚雙滂沱。
    憶昔初蒙博士征,其年始改稱元和。
    故人從軍在右輔,為我度量掘臼科。
    濯冠沐浴告祭酒,如此至寶存豈多。
    氈包席裹可立致,十鼓只載數(shù)駱駝。
    薦諸太廟比郜鼎,光價豈止百倍過。
    圣恩若許留太學(xué),諸生講解得切磋。
    觀經(jīng)鴻都尚填咽,坐見舉國來奔波。
    剜苔剔蘚露節(jié)角,安置妥帖平不頗。
    大廈深檐與蓋覆,經(jīng)歷久遠(yuǎn)期無佗。
    中朝大官老于事,詎肯感激徒婩婀。
    牧童敲火牛礪角,誰復(fù)著手為摩挲。
    日銷月鑠就埋沒,六年西顧空吟哦。
    羲之俗書趁姿媚,數(shù)紙尚可博白鵝。
    繼周八代爭戰(zhàn)罷,無人收拾理則那。
    方今太平日無事,柄任儒術(shù)崇丘軻。
    安能以此尚論列,愿借辯口如懸河。
    石鼓之歌止于此,嗚呼吾意其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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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
    纖云四卷天無河,清風(fēng)吹空月舒波。
    沙平水息聲影絕,一杯相屬君當(dāng)歌。
    君歌聲酸辭正苦,不能聽終淚如雨。
    洞庭連天九疑高,蛟龍出沒猩鼯號。
    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
    下床畏蛇食畏藥,海氣濕蟄熏腥臊。
    昨者州前捶大鼓,嗣皇繼圣登夔皋。
    赦書一日行千里,罪從大辟皆除死。
    遷者追回流者還,滌瑕蕩垢清朝班。
    州家申名使家抑,坎軻只得移荊蠻。
    判司卑官不堪說,未免捶楚塵埃間。
    同時輩流多上道,天路幽險難追攀。
    君歌且休聽我歌,我歌今與君殊科。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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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岑公巖·南溪有仙澗
    任翻〔唐代〕
    南溪有仙澗,咫尺非人間。
    泠泠松風(fēng)下,日暮空蒼山。
  • 夏景沖澹偶然作
    皮日休皮日休〔唐代〕
    祗隈蒲褥岸烏紗,味道澄懷景便斜。
    紅印寄泉慚郡守,青筐與筍愧僧家。
    茗爐盡日燒松子,書案經(jīng)時剝瓦花。
    園吏暫棲君莫笑,不妨猶更著南華。
  • 簡陟巡建二甥
    韋應(yīng)物韋應(yīng)物〔唐代〕
    忽羨后生連榻話,獨依寒燭一齋空。
    時流歡笑事從別,把酒吟詩待爾同。
  • 杏花
    羅隱羅隱〔唐代〕
    暖氣潛催次第春,梅花已謝杏花新。
    半開半落閑園里,何異榮枯世上人。
  • 遙同蔡起居偃松篇
    張說張說〔唐代〕
    清都眾木總榮芬,傳道孤松最出群。
    名接天庭長景色,氣連宮闕借氛氳。
    懸池的的停華露,偃蓋重重拂瑞云。
    不借流膏助仙鼎,愿將楨干捧明君。
    莫比冥靈楚南樹,朽老江邊代不聞。
    第八十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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