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顧城(1956年9月24日—1993年10月8日),男,原籍上海,1956年生于北京一個詩人之家,中國朦朧詩派的重要代表,被稱為當代的“唯靈浪漫主義”詩人。顧城在新詩、舊體詩和寓言故事詩上都有很高的造詣,其《一代人》中的一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成為中國新詩的經(jīng)典名句。 更多
零下八度的天氣,
結(jié)著七十里路的堅冰,
阻礙著我愉快的歸路
水路不得通,
旱路也難走。
冰!
我真是奈何你不得!
我真是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
便與撐船的商量,
預備著氣力,
預備著木槌,
來把這堅冰打破!
冰!
難道我與你,
有什么解不了的冤仇?
只是我要趕我的路,
便不得不打破了你,
待我打破了你,
便有我一條愉快的歸路。
撐船的說「可以」!
我們便提起精神,
合力去做──
是合著我們五個人的力,
三人一班的輪流著,
對著那艱苦的,不易走的路上走!
有幾處的冰,
多謝先走的人,
早已代替我們打破;
只剩著浮在水面上的冰塊兒,
軋軋的在我們船底下剉過,
其余的大部份,
便須讓我們做「先走的」:
我們打了十槌八槌,
只走上一尺八寸的路
但是,
打了十槌八槌,
終走上了一尺八寸的路!
我們何妨把我們痛苦的喘息聲,
歡歡喜喜的,
改唱我們的「敲冰勝利歌」。
敲冰!
敲冰!
敲一尺,進一尺!
敲一程,進一程!
懶怠者說:
「朋友,歇歇罷!
何苦來?
」
請了!
你歇你的,
我們走我們的路!
怯弱者說:
「朋友,歇歇罷!
不要敲病了人,
刮破了船。
」
多謝!
這是我們想到,卻不愿顧到的!
緩進者說:
「朋友,
一樣的走,何不等一等?
明天就有太陽了。
」
假使一世沒有太陽呢?
「那么,傻孩子!
聽你們?nèi)チT!
」
這就很感謝你。
敲冰!
敲冰!
敲一尺,進一尺!
敲一程,進一程!
這個兄弟倦了么?
──
便有那個休息著的兄弟來換他。
肚子餓了么?
──
有黃米飯,
有青菜湯。
口喝了么?
──
冰底下有無量的清水;
便是冰塊,
也可以烹作我們的好茶。
木槌的柄敲斷了么?
那不打緊,
艙中拿出斧頭來,
岸上的樹枝多著。
敲冰!
敲冰!
我們一切都完備,
一切不恐慌,
感謝我們的恩人自然界。
敲冰!
敲冰!
敲一尺,進一尺!
敲一程,進一程!
從正午敲起,
直敲到漆黑的深夜。
漆黑的深夜,
還是點著燈籠敲冰。
刺刺的北風,
吹動兩岸的大樹,
化作一片怒濤似的聲響。
那使是威權(quán)么?
手掌麻木了,
皮也剉破了;
臂中的筋肉,
伸縮漸漸不自由了;
腳也站得酸痛了;
頭上的汗,
涔涔的向冰冷的冰上滴,
背上的汗,
被冷風被袖管中鉆進去,
吹得快要結(jié)成冰冷的冰;
那便是痛苦么?
天上的黑云,
偶然有些破縫,
露出一顆兩顆的星,
閃閃縮縮,
像對著我們霎眼,
那便是希望么?
冬冬不絕的木槌聲,
便是精神進行的鼓號么?
豁刺豁刺的冰塊剉船聲,
便是反抗者的沖鋒隊么?
是失敗者最后的奮斗么?
曠野中的回聲,
便是響應么?
這都無須管得;
而且正便是我們,
不許我們管得。
敲冰!
敲冰!
敲一尺,進一尺!
敲一程,進一程!
冬冬的木槌,
在黑夜中不絕的敲著,
直敲到野犬的呼聲漸漸稀了;
直敲到深樹中的貓頭鷹,
不唱他的「死的圣曲」了;
直敲到雄雞醒了;
百鳥鳴了;
直敲到草原中,
已有了牧羊兒歌聲;
直敲到屢經(jīng)霜雪的枯草,
已能在熹微的晨光中,
表露他困苦的顏色!
好了!
黑暗已死,
光明復活了!
我們怎樣?
歇手罷?
哦!
前面還有二十五里路!
光明啊!
自然的光明,
普遍的光明??!
我們應當感謝你,
照著我們清清楚楚的做。
但是,
我們還有我們的目的;
我們不應當見了你便住手,
應當借著你力,
分外奮勉,
清清楚楚的做。
敲冰!
敲冰!
敲一尺,進一尺!
敲一程,進一程!
黑夜繼續(xù)著白晝,
黎明又繼續(xù)著黑夜,
又是白晝了,
正午了,
正午又過去了!
時間??!
你是我們唯一的,真實的資產(chǎn)。
我們倚靠著你,
切切實實,
清清楚楚的做,
便不是你的戕賊者。
你把多少分量分給了我們,
你的消損率是怎樣,
我們?yōu)橹鴮氋F你,
尊重你,
更不忍分出你的肢體的一部分來想他,
只是切切實實,
清清楚楚的做。
正午又過去了,
暮色又漸漸的來了,
然而是──
「好了!
」
我們五個人,
一齊從胸臆中,
迸裂出來一聲「好了!
」
那凍云中半隱半現(xiàn)的太陽,
已被西方的山頂,
掩住了一半。
淡灰色的云影,
淡赭色的殘陽,
混合起來,
恰恰是──
唉!
人都知道的──
是我們慈母的笑,
是她疼愛我們的苦笑!
她說:
「孩子!
你乏了!
可是你的目的已達了!
你且歇息歇息罷!
」
于是我們舉起我們的痛手,
揮去額上最后的一把冷汗;
且不知不覺的,
各各從胸臆中,
迸裂出來一聲究竟的:
(是痛苦換來的)
「好了!
」
「好了!
」
我和四個撐船的,
同在燈光微薄的一張小桌上,
喝一杯黃酒,
是杯帶著胡桃滋味的家鄉(xiāng)酒,
人呢?
──倦了。
船呢?
──傷了。
大槌呢?
──斷了又修,修了又斷。
但是七十里路的堅冰?
這且不說,
便是一杯帶著胡桃滋味的家鄉(xiāng)酒,
用沾著泥與汗與血的手,
擎到嘴邊去喝,
請問人間:
是否人人都有喝到的福?
然而曾有幾人喝到了?
「好了!
」
無數(shù)的后來者,你聽見我們這樣的呼喚么?
你若也走這一條路,
你若也走七十一里,
那一里的工作,
便是你們的。
你若說:
「等等罷!
也許還有人來替我們敲。
」
或說:
「等等罷!
太陽的光力,
即刻就強了。
」
那么,
你真是胡涂孩子!
你竟忘記了你!
你心中感謝我們的七十田么?
這卻不必,
因為這是我們的事。
但是那一里,
卻是你們的事。
你應當奉你的木槌為十字架,
你應當在你的血汗中受洗禮,
…………
你應當喝一杯胡桃滋味的家鄉(xiāng)酒,
你應當從你胸臆中,
迸裂出來一聲究竟的「好了!
」
1920
男孩和女孩
像他們的父母那樣
在拔草
男孩的姑媽朝臉上擦粉
女孩正哀悼一只貓
有時候
他停下來
看手背
也看看自己的腳跟
那些草
一直到她的膝蓋
如果不讓它們枯掉
誰來除害蟲
男孩和女孩
必須彎腰拔草到午后
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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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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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正在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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