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王惲〔元代〕
馬鈺〔元代〕楔子(正末扮孛老同卜兒、旦兒上)(正末云)老漢是絳州龍門鎮(zhèn)大黃莊人氏，姓薛，人都叫我是薛大伯。
嫡親的四口兒家屬，婆婆李氏。
我有一個(gè)孩兒，是薛驢哥，學(xué)名喚做仁貴，媳婦兒柳氏。
俺本是莊農(nóng)人家，俺那孩兒薛驢哥，不肯做這莊農(nóng)的生活，每日則是刺槍弄棒，習(xí)甚么武藝。
婆婆，孩兒往那里去了也？
(卜兒云)老的，孩兒往街市上去了。
(正末云)等他來時(shí)，著他見俺咱。
(沖末扮薛仁貴上，詩云)馬掛征鞍將掛袍，柳梢門外月兒高。
男兒要佩封侯印，腰下長懸?guī)а丁?br>自家薛仁貴是也。
年長二十二歲，在這絳州龍門鎮(zhèn)大黃莊居住，一雙父母在堂。
我不肯做莊農(nóng)的生活，每日則是刺槍弄棒，習(xí)演弓箭，十八般武藝，無有不拈，無有不曉，每日在這河津邊射雁耍子。
打聽的絳州出其黃榜，招聚義軍好漢，我有心待投義軍去。
如今回家稟過父親母親，便索長行也。
來到門首。
(做見科，云)父親、母親，您孩兒來家也。
(正未云)孩兒，你那里去來？
(薛仁貴去)父親、母親不知，如今絳州出其黃榜，招聚義軍好漢。
您孩兒學(xué)成十八般武藝，滿腹兵書。
您孩兒一心要投義軍去，不知父親母親意下如何？
(正末云)孩兒也，想著俺兩口兒，眼睛一對，臂膊一雙，則看著你哩。
你若投軍去了，俺兩口兒偌大年紀(jì)，倘若有些好歹，可著誰人侍養(yǎng)也？
(卜兒云)孩兒，你依著父親言語，不要投軍去罷。
(薛仁貴云)父親在上，孩兒聞的古稱大孝，須是立身揚(yáng)名，榮耀父母。
若但是晨昏奉養(yǎng)，問安視膳，乃人子末節(jié)，不足為孝。
今當(dāng)國家用人之際，要得掃除夷虜，肅靖邊疆。
憑著您孩兒學(xué)成武藝，智勇雙全。
若在兩陣之間，怕不馬到成功？
但博得一官半職，回來改換家門，也與父母添些光彩。
不然，只守著這茅檐草舍，做個(gè)莊家，豈不枉了一身本事？
(卜兒云)孩兒，則要你著志者。
你去！
你去！
(正末云)罷！
罷！
罷！
既然你要去，婆婆，收拾些銀兩，與孩兒做盤費(fèi)。
兒也，你一路上小心在意，得官不得官，只要你頻頻的稍個(gè)書信來，休著俺兩口兒憂慮者。
(薛仁貴拜科，云)則今日是個(gè)吉日良辰，辭別了父親母親，恁孩兒便索長行也。
(正末唱)【仙呂】【端正好】你如今離了村莊，別了鄉(xiāng)黨，拜辭了年老爹娘。
(薛仁貴云)您孩兒此去，定要赤心報(bào)國，展土開疆，博個(gè)封侯拜將而回。
父親放心者。
(正末唱)你待要，忘生舍死在這沙場上。
則你那雄赳赳氣昂昂，身凜凜貌堂堂。
知甚日得還鄉(xiāng)？
哎！
兒也，休教您這兩口兒斜倚定門兒望。
(同卜兒下)(旦兒云)大哥，妾身在家，情愿替你侍養(yǎng)公婆，你放心的自去。
妾身送你出這柴門外也。
(薛仁貴云)大嫂，堂上無人，你自回去，侍奉公婆，不必送我。
(拜別科)(薛仁貴詩云)我今日遠(yuǎn)去投軍，惟愿你孝順雙親。
(先下)(旦做悲科，詩云)雖然是芳年連理，為功名只得離分。
(下) 第一折(凈扮高麗王領(lǐng)卒子上，詩云)獨(dú)據(jù)遼東一小邦，大唐休怪不歸降。
隨他百萬英雄將，誰敢偷窺鴨綠江？
自家高麗國王是也。
俺國自箕子受封以來，傳至孤家，世守高麗，雄稱遼左。
自俺高麗以東，還有一十六國，都與大唐年年進(jìn)貢，惟有俺這一國，不順大唐，可是為何？
只因俺國陸有天山，水有鴨綠，極其險(xiǎn)隘，只消一人把守，隨你大唐百萬軍馬，不能飛越。
近來手下得一員大將，姓葛名蘇文，官封摩利支，他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
聞的大唐家死了秦瓊，老了敬德，無甚英雄猛將。
今撥與摩利支十萬軍馬，直至鴨綠江白額坡前下寨，打?qū)?zhàn)書去，單搦大唐名將出馬。
若殺的俺家過，俺家情愿隨著一十六國，與大唐家年年進(jìn)貢。
若殺俺家不過，俺為上邦，他為下邦，要他反來進(jìn)貢于俺，有何不可？
摩利支那里？
(丑扮摩利支上，云)自家葛蘇文便是。
郎主呼喚，須索見來。
(見科，云)大王，喚小將有何事干？
(高麗王云)摩利支，喚你來不為別事。
孤家聞知大唐死了秦瓊，老了敬德，無甚英雄猛將。
今撥與你十萬雄兵，直至鴨綠江白額坡前下寨，打?qū)?zhàn)書去，單搦大唐名將出馬。
則要你得勝成功，自有加官賜賞也。
(摩利支云)得令。
則今日領(lǐng)十萬人馬，直至鴨綠江白額坡前，單搦大唐名將出馬，與某交戰(zhàn)。
大小三軍，聽吾將令。
(詩云)奉主命統(tǒng)領(lǐng)雄兵，白額坡扎寨屯營。
料唐家無人出馬，包的個(gè)千戰(zhàn)千贏。
(下)(高麗王云)摩利支此一去必然成功也。
孤家不免點(diǎn)起傾國人馬，隨后接應(yīng)，走一遭去來。
(下)(外扮徐茂功領(lǐng)卒子上，詩云)少年錦帶紫貂裘，鐵馬西風(fēng)衰草秋。
憑仗手中三尺劍，會(huì)看談笑覓封侯。
老夫姓徐，名世勣，字茂功，祖貫曹州離狐縣人也。
輔佐大唐，官拜軍師英國公之職。
因?yàn)檫|東摩利支索戰(zhàn)，有總管張士貴領(lǐng)兵與他交鋒，在于鴨綠江白額坡前，張士貴大敗虧輸。
有一白袍將出馬，三箭定了天山，殺退遼兵，班師回朝。
奉圣人的命，著老夫在元帥府論功升賞。
那張士貴還說是他的功勞。
有一小將薛仁貴，又說他的功勞。
未審虛實(shí)，已曾著人喚二將去了。
令人轅門首覷者，若二將來時(shí)，報(bào)復(fù)我知道。
(卒子云)理會(huì)的。
(凈扮張士貴上，詩云)我做總管本姓張，生來好吃條兒糖。
但聽一聲催戰(zhàn)鼓，臉皮先似蠟渣黃。
某乃總管張士貴是也。
自領(lǐng)軍與摩利支交戰(zhàn)，倒也不見得便輸與他。
那知正戰(zhàn)中間，忽地飛出一把刀來，驚的我這魂不在頭上，就撥轉(zhuǎn)馬頭，一轡兜跑了。
若不是白袍小將薛仁貴出馬，那里有我的性命來？
如今薛仁貴三箭定了天山，殺退了摩利支，本都是他的功勞。
那個(gè)看見？
我則是賴了他的。
我已將這功勞報(bào)過圣人。
如今著徐茂功與杜如晦在元帥府論功升賞，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令人報(bào)復(fù)去，道有總管張士貴下馬也。
(卒子報(bào)科，云)喏！
報(bào)的軍師得知，有張士貴下馬也。
(卒子報(bào)科，云)喏！
報(bào)的軍師得知，有張士貴來了也。
(徐茂功云)著他過來。
(張士貴做見科)(徐茂功云)總管，當(dāng)日三箭定了天山，是誰的功勞？
(張士貴云)軍師，若不是我張士貴，那高麗家怎便降伏？
這一場廝殺，三箭定了天山，退了摩利支，都是我張士貴的功勞。
除了我老張，還有那個(gè)？
(徐茂功云)敢不是你的功勞？
有人說是一個(gè)白袍小將薛仁貴哩。
(張士貴云)好說，都是我的功勞，那一日是我穿著白來。
(徐茂功云)我不信。
令人，與我喚將薛仁貴來者。
(卒子云)薛仁貴安在？
(薛仁貴上，詩云)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guān)。
方知定遠(yuǎn)多奇相，不在區(qū)區(qū)筆硯間。
某薛仁貴，自從拜別父母，投了義軍，跟隨著總管張士貴，前往高麗國，被某當(dāng)住?？?，三箭定了天山，殺退摩利支，班師回朝。
今日在元帥府定奪功勞，加官賜賞。
軍師呼喚，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令人報(bào)復(fù)去，道有薛仁貴在于門首。
(卒子報(bào)科，云)喏！
報(bào)的軍師得知，有薛仁貴來了也。
(徐茂功云)著他過來。
(薛仁貴做見科，云)軍師，呼喚薛仁貴有何差遣？
(徐茂功云)當(dāng)日三箭定了天山，殺退摩利支是誰的功勞？
(薛仁貴云)當(dāng)日三箭定了天山，殺退摩利支，都是我薛仁貴的功勞。
也則不這件，一總過海平遼，有五十四件大功，都被張士貴賴了。
今日不是軍師問呵，仁貴也不敢說。
軍師與仁貴做主咱。
(徐茂功云)張士貴，你就要混賴他的功勞，這個(gè)豈是小事，好混賴的？
但不知當(dāng)日誰監(jiān)軍陣來？
(薛仁貴云)當(dāng)日有杜如晦大人監(jiān)陣來。
軍師不信，只請將監(jiān)軍來，便知這個(gè)端的。
(徐茂功云)令人，與我請將杜如晦監(jiān)軍來者。
(卒子云)理會(huì)得。
(正末扮杜如海上，云)老夫姓杜名如晦，字克明，祖居京兆杜陵人也，與房玄齡共管朝政。
謝圣恩可憐，加老夫?yàn)楸可袝虈殹?br>今因高麗國不尊朝命，侵犯邊境，圣人遣將出師東征問罪。
有一白袍小將，乃是薛仁貴，三箭定了天山，將摩利支殺退，這個(gè)功勞端非小可。
今有徐茂功在元帥府，令人來請，想必是定奪功勞一事。
俺看了摩利支那般英勇，若不是薛仁貴，誰人殺的他退也呵？
(唱)【仙呂】【點(diǎn)絳唇】恰便似猛虎當(dāng)途，甚人敢拒？
有一個(gè)白袍卒，奮勇前驅(qū)，直殺的他無奔處。
(云)卻被那總管張士貴要混賴薛仁貴的功勞。
這是老夫在陣面上親目所睹，怎生好混賴也？
(唱)【混江龍】那廝每殺人可恕，將別人功績強(qiáng)糊突。
貪著個(gè)一時(shí)爵賞，使出這百計(jì)贓誣。
則問你九里山前都是誰的力？
比及凌煙閣上倒把恁來圖。
我待要叩金階款款的明開去，著甚來論黃數(shù)黑，也則是惡紫奪朱。
(云)說話中間，可早來到元帥府也。
令人報(bào)復(fù)去，道有杜監(jiān)軍來了也。
(卒子報(bào)科，云)喏！
報(bào)的軍師得知，杜監(jiān)軍來了也。
(徐茂功云)道有請。
(正末做見科，云)英公，喚老夫有何事來？
(徐茂功云)無事也不敢相請。
當(dāng)日三箭定了天山，殺退摩利支，這兩年功勞，只有蔡公監(jiān)著軍陣來，必然看的明白。
如今張士貴認(rèn)做他的，薛仁貴又說是他的，老夫一時(shí)難以遙斷，請蔡公是說一遍咱。
(正末云)這都是薛仁貴的功勞也。
(張士貴云)眾位大人在上，今日聚集文武官員在此，這一場廝殺，若不是我張士貴，誰近的摩利支？
只三箭定了天山，殺退了摩利支，明明都是我的功勞，如今可為甚么倒拿去賞了那薛仁貴？
(正末云)張士貴，都是薛仁貴的功勞，你怎生混賴他的？
(薛仁貴)監(jiān)軍爺，你做個(gè)明輔。
當(dāng)日個(gè)過海平遼時(shí)，我薛仁貴有五十四件大功，都被張士貴賴了。
監(jiān)軍爺，可憐與仁貴做個(gè)證見咱。
(正末唱)【油葫蘆】當(dāng)日個(gè)鴨綠江邊列陣圖，(張士貴云)眾位大人在上，你就說這一場三箭定了天山，不是張士貴的，卻是誰的功勞來？
(正末唱)現(xiàn)對著這文共武，(徐茂功云)三箭定了天山，此功最大。
您二將爭競，未知是誰的功勞也？
(正末云)這是老夫親目所見，委實(shí)是薛仁貴的。
(唱)則他這定大山三箭若連珠。
(張上貴云)我是個(gè)總管的官，堪上功勞簿。
那薛仁貴不過馬前小卒，他怎么上的功勞簿？
(正末唱)哎！
不索你個(gè)將軍爭競功勞簿，抵多少鳳凰《在梧桐樹(張士貴云)薛仁貴走到高麗地面，就生了一身疥瘡，每日則是撓癢，幾曾廝殺來。
只他寸箭皆無，他有甚么功勞？
(正末唱)那薛仁貴有十大功，你可也寸箭無，你待做趙高妄指秦庭鹿，怎不去學(xué)龍伯釣鰲魚？
(張士貴云)不是我張士貴夸口，那個(gè)似我這等？
騎的劣馬，拽的硬弓；
吃的冷飯，嚼的憨蔥；
若有好酒，打上三鐘。
俺真?zhèn)€是鐵掙掙的好漢子哩。
(正末唱)【天下樂】敢待賣弄你這英雄大丈夫，準(zhǔn)也波如。
自窨付，可甚的養(yǎng)由基善穿楊百步馀？
(張士貴云)那薛仁貴到的高麗地面，則去撲螞蚱，摸螃蟹，掏促蜘，幾曾會(huì)甚么廝殺來？
(正末唱)是誰人領(lǐng)著大軍？
是誰人統(tǒng)著帥府？
(張士貴云)你不要說嘴，您都有甚么功勞在那里？
(正末云)則你道波。
(唱)那一個(gè)無功勞的請俸祿？
(張士貴云)論著我文通《三略》，武解《六韜》，不如那一個(gè)？
(正末云)噤聲！
(唱)【那吒令】論著你這文呵，怎的如管仲和鮑叔？
(張士貴云)論我的武呢？
(正末唱)論著你那武呵，怎如的周瑜魯肅？
(張士貴云)論我的智量呢？
(正末唱)論著你智量呵，怎如的臥龍也那鳳雛？
(張士貴云)論著我兵書戰(zhàn)策，揣著一肚子。
我久后還要拜相封侯做大大的官哩。
(正末唱)遮莫似張子房，辭朝待要?dú)w山去，再習(xí)些戰(zhàn)策兵馬。
(張士貴云)我是個(gè)總管之職，倒不如莊家的農(nóng)夫，做小卒兒出身的？
偏我這等頹氣，我怎么肯伏？
(正末唱)【鵲踏枝】你道他是農(nóng)夫，做軍卒，(帶云)想那諸葛亮呵，(唱)偏不曾隱跡南陽，樂意耕鋤。
(張士貴云)他后來卻怎的？
(正末唱)命通也逢著帝王，一年間三謁茅廬。
(張士貴云)諸葛亮鋤田刨地，劉先主織席編履，那等的人，題他做甚么？
(正末云)自古忠臣良將，都出寒門。
我再說一個(gè)與你聽者。
(唱)【寄生草】想當(dāng)日韓元帥，乞食那漂母。
若不是蕭何舉薦元戎做，則那漢王怎把重瞳蹙？
顯見的忠良多在寒門出。
(張士貴云)監(jiān)軍大人，依著我只將薛仁貴革了他軍，趕回家去，仍舊種田，才稱了我心也。
(正末唱)則你這筑沙堤推倒了紫金梁，怎如他漚麻坑扶立的擎天柱？
(薛仁貴云)軍師在上，監(jiān)軍爺所見不差，怎么將我的功勞填在張總管名下？
枉了唐天子這般神圣，也還上明不知下暗哩。
(徐茂功云)??！
?。?br>你兩個(gè)將軍休鬧，蔡公若要定奪這功勞，可也容易，我如今推出紅心垛子，上面安一文金錢，離一百步遠(yuǎn)放下垛子。
著他每人射三箭。
若射中金錢，便將三箭定天山的功勞，填在他名下，加官賞賜。
射不中金錢的，停職罷俸，打?yàn)槭瘛?br>(正末云)英公也說的是。
(張士貴云)你如今著我與薛仁貴射這金錢垛子？
敢問軍師大人，射著的可是怎生？
射不著的可是怎生？
當(dāng)初上凌煙閣的，都不曾會(huì)射這垛子。
薛仁貴，你則平心著。
我的功勞，你要賴了我的。
又著我射垛子。
你先射去。
(正末云)英公，且看他兩個(gè)射箭，便見虛實(shí)也。
(唱)【金盞兒】你兩個(gè)較贏輸，辨實(shí)虛，(徐茂功云)只今日要見個(gè)明白，方好論功行賞也。
(正末唱)這的是功勞簿上無差誤。
(徐茂功云)射不著金錢的，罷官卸職；
射著金錢的，著他衣紫腰金哩。
(正末唱)射不著罷官也那卸職，射著的玉匠帶上掛金魚。
(徐茂功云)射不著的打?yàn)槭瘢渲闹涣腥稀?br>(正末唱)射不著的苫莊三頃地，扶手一張鋤。
射著的穩(wěn)情取門排十二戟，戶列八椒圖。
(徐茂功云)如今推出紅心垛子去。
您見那垛子上一文金錢么？
每人射三箭比試咱。
(薛仁貴云)軍師說的是。
將弓箭來，我射三箭。
(做射箭著三科)(卒子報(bào)科，云)報(bào)的軍師得知，薛仁貴三箭都中紅心垛子也。
(徐茂功云)好將軍，射中金錢也。
張士貴，可該你射三箭。
(張士貴云)他射了么？
他的射法，是和我一般的。
(徐茂功云)不必多說，你射三箭者。
(張士貴云)我說當(dāng)初上凌煙閣的都不曾會(huì)射這垛子。
薛仁貴，你則平心著。
我的功勞，你要賴了我的，又著我射垛子。
也罷，我射！
我射！
推出垛子去。
(卒子云)看垛子哩。
(張士貴云)這垛子有多遠(yuǎn)。
(卒子云)則有一百步遠(yuǎn)。
(張士貴云)你再退七八十步來。
(卒子云)忒近了。
(張士貴云)你便再近了些。
我若射的著，我就是你的兒子。
令人，將弓箭來。
我做了三十年總管，到不知道這張弓原來這般硬。
我發(fā)箭也著。
(卒子云)射不著。
(張士貴云)不是不著，這垛子忒遠(yuǎn)了。
等我再射。
(做再射科，云)著。
(卒子云)射不著。
(張士貴云)又不著。
這弓不是我的弓，我那張弓力打三升半米。
我再射。
(做再射科，云)著。
(卒子云)又不著。
(張士貴云)何如？
我說射不著么。
(徐茂功云)哦！
都射不著。
令人，拿下張士貴者。
(卒子云)理會(huì)的。
(做拿張士貴科)(徐茂功云)奉圣人的命，因?yàn)槎幑?，著老夫在此元帥府定奪。
原來張士貴混賴薛仁貴的功勞，按軍令本當(dāng)斬首，姑免項(xiàng)上一刀，打?yàn)槭癜傩?，苫莊三頃地，扶手一張鋤。
令人，與我搶出去。
(卒子云)理會(huì)的。
(張士貴云)薛仁貴本等是個(gè)莊農(nóng)，倒著他做了官。
我本等是官，倒著我做莊農(nóng)。
軍師好葫蘆提也。
罷！
罷！
罷！
如今只有他的說話，沒我的說話。
(詩云)我做總管忒心兇，今朝罷職做莊農(nóng)。
我也再不習(xí)他黃公三略法，到的家里則把豆腐酒兒呷三鐘。
(下)(徐茂功云)今日功罪已明，老夫須回圣人的話來。
(下)(薛仁貴云)若不是監(jiān)軍大人，小將豈有今日？
此恩異時(shí)必當(dāng)重報(bào)。
(正末云)不枉了好將軍也。
(唱)【賺煞尾】也不負(fù)了你血染戰(zhàn)袍紅，鐙藏著征靴綠，那一枝方天戟超今越古。
看這賴功賊容顏如糞土，出轅門豕竄狼逋。
怎知你喜都都，后擁前呼，那里也一將功成萬骨枯。
(薛仁貴云)量小將有甚功勞，感蒙監(jiān)軍大人這般抬舉。
(正末唱)則為你外疆展土，拿云握霧，托賴著圣明天子百靈扶。
(下)(徐茂功上，云)薛仁貴，為你多有功勞。
三箭定了天山，平了高麗國。
奉圣人的命，加你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望闕謝了恩者。
(薛仁貴謝恩科，云)多謝軍師大人抬舉。
(徐茂功云)元帥，圣人賜你御酒三杯。
令人將酒過來。
(薛仁貴云)軍師大人，小將不會(huì)飲酒。
(徐茂功云)圣人的命，誰敢推辭？
元帥滿飲此杯。
(薛仁貴云)既是圣人的命，小將飲這酒者。
(做飲酒科，云)哎喲！
我醉了也。
(做睡科)(徐茂功云)元帥醉了，睡著了也。
令人。
休大驚小怪的。
等元帥覺來時(shí)，報(bào)復(fù)我知道。
老夫且回后廳去者。
(下)(薛仁貴打夢科，云)薛仁貴也，我離家十年光景，一雙父母，年高無人侍養(yǎng)。
我則今日私離了邊庭，帶領(lǐng)數(shù)十騎輕弓短箭，善馬熟人，回家探望父母走一遭去。
(詩云)則為我三箭成功定太平，官加元帥鎮(zhèn)邊庭，十年不作還鄉(xiāng)夢，愁聽慈烏天外聲。
(下)第二折(卜兒上，云)老身是薛驢哥的母親。
自從我那孩兒投義軍去了，可早十年光景也，音信皆無，俺兩口兒年紀(jì)老了，多虧殺媳婦兒侍奉。
吃了早起的，沒那晚夕的。
燒地眠，炙地臥。
眼巴巴不見孩兒回來，不知有官也是無官。
哎喲！
薛驢哥兒也，則被你思想殺我也。
(做哭科)(薛仁貴上，云)某薛仁貴，還家探望父母去，可早來到也。
兀的不是我家里。
開門來！
開門末！
(卜兒云)是誰喚門？
我開開這門。
(做見科，云)官人，你是誰？
(薛仁貴云)則我便是薛驢哥。
(卜兒哭科，云)兒也，則被你想殺我也。
待我喚你父親來。
(做喚科，云)薛大伯！
薛大伯！
(正末扮孛老拿拄杖上)(唱)【商調(diào)】【集賢賓】是誰人吖吖的叫一聲薛大伯？
(卜兒云)是我叫你來。
(正末唱)哦！
我則道又是那一個(gè)拖逗我的小喬才。
我行不動(dòng)前合也那后偃，我立不住東倒波西歪。
折倒的我來瘦懨懨身子尪羸，憂愁的我干剝剝髭髭斑白。
(哭科)(唱)則俺那投軍去的孩兒，哎喲！
知他是安在哉？
我便是那鐵石人，也感嘆傷懷。
你不能勾掌六卿元帥府，(哭科)(唱)哎喲！
兒也，你可只落的定一面遠(yuǎn)鄉(xiāng)牌。
(薛仁貴云)不知我那父親，老的怎生般一個(gè)模樣哩？
(正末唱)【逍遙樂】哎喲！
兒也，自從您投軍出外。
我每日家少精也那無神，失魂喪魄。
哎喲！
兒也，知他那里日炙風(fēng)節(jié)，博功名苦盡甘來。
我也只指望你一箭成功把門戶改，光顯隨祖宗先代。
我如今無親無眷，無靠無捱，(哭科)(唱)哎喲！
兒也，每日家無米無柴。
(正末做見卜兒科，云)婆婆，你喚我做甚么？
(卜兒云)老的也，你動(dòng)不動(dòng)煩天惱地。
這般啼哭做甚么？
我恰才喚你，你可在那里來？
(正末云)我在莊東里吃做親的喜酒去來。
(卜兒云)老的也。
我往莊東里吃喜酒去，可是誰家的女兒招了誰家的小廝？
你說一遍咱。
(正末云)婆婆聽我說者。
(唱)【梧葉兒】劉大公家菩薩女，招那莊王二做了補(bǔ)代，則俺這眾親眷插鐶釵。
(卜兒云)他家那女兒，曾拜你來么？
(正末云)婆婆，你可早題起我來也。
他先拜了公公、婆婆、伯伯、叔叔、嬸嬸、伯娘，到我根前恰待要拜，則聽的道：
住者。
(唱)可則到我行休著他每拜，我道您因一個(gè)甚來？
(云)則他家老的每倒不曾言語，那小后生每一齊的鬧將起來道：
你休拜那老的，他則一個(gè)孩兒投軍去了十年，未知死活。
你拜了他呵，可著誰還咱家的禮？
則被他這一句呵。
(唱)道的我便淚盈腮，哎喲！
驢哥兒也，則被你可便地閃殺您這爹爹和奶奶。
(卜兒云)老的也，你歡喜咱。
薛驢哥來了也，(正末云)在那里？
(卜兒云)孩兒，拜你父親來。
(薛仁貴見正末拜科，云)父親，您孩兒回家探望父母來也。
(正末云)生忿賊，真?zhèn)€來了。
婆婆，我打這廝咱。
(卜兒勸科，云)孩兒才來家，怎生便打？
老的也，息怒些兒波。
(正末唱)【后庭花】割舍了一不做二不該，(做舉拄杖，卜兒奪科)(正末云)婆婆放手。
(卜兒云)老的也息怒。
(三科)(正末唱)我打這廝千自由百自在。
(云)驢哥，你去了幾時(shí)也？
(薛仁貴云)您孩兒去了十年光景也。
(正末唱)你從那二十二上投軍去，你怎生三十三歲上恰到來？
(薛仁貴云)父親，您孩兒盡忠，便不能盡孝也。
(正末唱)你那一日離莊宅，登紫陌，絳州城氣概，龍門鎮(zhèn)施手策。
你道把家門即便改，誰承望又過了十?dāng)?shù)載。
【雙雁兒】恰便似送曾哀趙藁不回來。
哎喲！
兒也，我則道父子每，相間隔，不想想孩兒也，儼然在。
做娘的筋力衰，做爹的發(fā)鬢白。
(薛仁貴云)父親母親不知，您孩兒不是明明白白的回家來。
我私自離了邊庭，探望父母。
我便要去也。
(正末云)婆婆，管待孩兒哩。
(卜兒云)老的也，將甚么管待孩兒那？
(正末唱)【醋葫蘆】你將那酒去買，雞快宰。
(卜兒云)老的也，著些甚么買那酒和雞來？
(正末唱)你與我店東頭折當(dāng)了那一對舊麻鞋。
(卜兒云)便買些小酒食也醉不的他，驢哥兒酒量大哩。
(正末唱)你道是薛驢哥酒量兒寬似海，(帶云)婆婆，有！
有！
(唱)床底下還有那二升家的喬麥。
哎！
兒也，知他是甚風(fēng)兒足律律，吹你可兀的到家來。
(張士貴領(lǐng)卒子沖上，云)兀的不是薛仁貴？
聽圣人的命，因?yàn)槟悴焕碥娛?，私自還家，圣人著我拿你回朝定罪。
左右與我將薛仁貴執(zhí)縛定者。
(薛仁貴慌哭科，云)似此怎了？
父親，著誰人救我也？
(正末唱)【幺篇】則見他怕撇撇開圣旨，早唬的來黃甘甘改了面色。
(張士貴云)令人兩邊擺著，休著那老的上前來。
(卜兒哭科)(正末云)兒也。
(唱)則見他惡哏哏的公吏兩邊排，則除是南海救苦難觀自在。
(張士貴云)打開那老的，休著他劫奪了。
(正末唱)唬的我磕頭也那禮拜。
(帶云)大人。
(唱)你饒過俺孩兒一命不強(qiáng)似把萬僧齋？
(張士貴云)令人快與我拿了去者。
(薛仁貴云)父親、母親，您孩兒顧不的你了也。
(正末哭科)(唱)【浪里來煞】把孩兒撲碌碌推出門，(張士貴云)搶出去殺壞了罷。
(正末唱)眼睜睜的要?dú)模战涛倚膭谝馊猎踔潱?br>(張士貴云)執(zhí)縛定著，休走這廝也。
(正末唱)我只見麻繩背綁教他難掙坐，養(yǎng)誰來把孩兒耽待？
哎喲！
兒也，咱要相逢，則除是九重天將這一紙赦書來。
(正末同卜兒下)(張士貴做推薛仁貴科，云)你休推睡里夢里。
(下)(薛仁貴醒科，云)一覺好睡也。
嗨！
原來是南柯一夢，唬殺我也。
我恰才飲了三懷酒醉了，偶然睡著，一夢中直到家鄉(xiāng)，見我一雙父母，如此貧窮苦楚。
天那！
我何日能勾相見也？
(做悲科)(徐茂功云)老夫徐茂功，不知薛仁貴在前廳上為何煩惱？
我須索問個(gè)緣故。
(做見科，云)呀！
元帥為何煩惱？
敢嫌官職小么？
(薛仁貴云)軍師大人，不嫌聒絮，聽小將慢慢的說一遍咱。
(詩云)從小長在莊農(nóng)內(nèi)，一生只知村酒味。
皇封御酒幾曾聞，吃了三杯薰薰醉。
一靈真性到家鄉(xiāng)，正和父母同歡會(huì)。
門首忽聽大叫呼，傳宣總管張士貴。
道我私自離邊庭，奉命差他來問罪。
將咱反綁至階前，一刀劈得天靈碎。
不覺驚回一夢醒，刮在帥府前廳睡。
遙望家鄉(xiāng)安在哉？
想起父母痛流淚。
告你個(gè)開疆展土老軍師，可憐見背井離鄉(xiāng)薛仁貴。
(徐茂功云)原來是這般。
我與你奏知圣人。
著元帥衣錦還鄉(xiāng)。
就將俺女孩兒賜你為妻。
一同見你父母去。
夫榮妻貴，共享天恩。
可不好也。
(薛仁貴云)謝了軍師大人。
不敢久停久住，將著黃金百兩，御酒千瓶，回家見父母，走一遭去來。
(徐茂功詩云)只因你三枝箭定了天山，敕賜與黃金印拜將登壇。
(薛仁貴詩云)當(dāng)日個(gè)哭啼啼拋離父母，今日個(gè)笑吟吟衣錦榮還。
(下) 第三折(丑扮禾旦上，唱)【雙調(diào)】【豆葉黃】那里，那里，酸棗兒林子兒西里。
俺娘著你早來也早來家，恐怕狼蟲咬你。
摘棗兒，摘您娘那腦兒。
你道不曾摘棗兒，口里胡兒那里來。
張羅，張羅，見一個(gè)狼窩，跳過墻啰，唬您娘呵。
(云)伴哥，咱上墳去來，你也行動(dòng)些兒波，(正末扮伴哥上，云)你也等我一等兒波。
今日正是寒食。
好個(gè)節(jié)令也呵。
(唱)【中呂】【粉蝶兒】正值著日暖風(fēng)微，一家家上墳準(zhǔn)備。
準(zhǔn)備些節(jié)下茶食，菜饅頭，瓢漏粉，雞豚狗彘。
這的是甚所喬為，直吃的恁般沙勢。
【醉春風(fēng)】可不的失掉了鑞釵錍，歪斜著油髟狄髻。
上墳的須有許多人，也不似你！
你！
吃的個(gè)行不是行，立不是立，醉了還醉。
(禾旦云)伴哥。
俺看田苗去來。
行動(dòng)些兒。
(正末云)你見么，遠(yuǎn)遠(yuǎn)的不知甚么人來了？
(禾旦慌科，云)伴哥，兀的不一簇人來了，唬殺我也。
(正末唱)【十二月】敢則是一簇簇踏青拾翠，一攢攢傍隴尋畦。
俺只見一道兒紅塵蕩起，(薛仁貴躧馬兒領(lǐng)卒子上，云)某乃薛仁貴是也。
擺開頭踏慢慢的行。
(正末唱)元來的一騎馬閃電奔馳。
一從使都是渾身繡織，一將軍怎倒著縞素裳衣？
【堯民歌】呀！
莫不是空中降下雪神祗？
(薛仁貴云)兀那莊家，你住者。
(正末唱)他叫一聲雄吼若春雷。
(薛仁貴云)你休慌，我要問你句話哩。
(正末唱)唬的我心兒膽兒急獐拘豬的自昏迷，手兒腳兒滴羞篤速的似呆癡。
禁也波持，身軀怎動(dòng)移，我可便不待酒佯妝醉。
(薛仁貴云)兀那廝，我問你咱。
(正末唱)【上小樓】驀聽的人言馬嘶。
威風(fēng)也那猛勢。
唬的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慌慌張張。
只待要哭哭啼啼。
這一壁那一壁，怎生逃避？
好著我磕撲的在馬前跑膝。
(薛仁貴云)兀那廝，我問著你，您休推東主西的。
(正末云)小人怎敢？
(唱)【滿庭芳】怎敢道是推東主西？
我則怕言無關(guān)典，話不投機(jī)。
(薛仁貴云)你可是土居也？
可是寄居？
當(dāng)著甚么差徭？
(正末唱)孩兒每在龍門鎮(zhèn)民戶當(dāng)夫役。
(薛仁貴云)您成群打伙，在這里做甚么哩？
(正末唱)今日正百五寒食，上墳的都是同鄉(xiāng)共里，吃酒用瓦缽和這磁杯。
怕官人待要來斂科稅，我去村頭行報(bào)知。
官人也你但道的我便依隨。
(薛仁貴云)我問你東莊里薛大伯家，有個(gè)孩兒是薛驢哥，你認(rèn)得他么？
(正夫云)孩兒每認(rèn)得他，認(rèn)的他。
(唱)【快活三】俺兩個(gè)也曾麥場上拾谷穗，也曾樹梢上摘青梨。
也曾倒騎牛背品腔笛，也曾偷的那生瓜來連皮吃。
(薛仁貴云)既然你和薛驢哥是相識朋友，他從小里習(xí)學(xué)甚么藝業(yè)來？
(正末唱)【迓鼓兒】他、他、他，從小里，他、他、他，不務(wù)老實(shí)。
便把那槍兒棒兒強(qiáng)溫習(xí)，偏不肯拽把扶犁。
常只是拋了農(nóng)器演武藝，就壓著那-班一輩。
與他副弓箭能射，與他匹劣馬能騎，更使著一條方天畫戟。
(薛仁貴云)他那一雙父母，如今有甚么人侍養(yǎng)他？
你說一遍，我是聽咱。
(正末云)他那老兩口兒年紀(jì)高大，則有的這個(gè)孩兒，可又投軍去了十年光景，音信皆無。
做父母的在家少米無柴，眼巴巴不見回來，好不苦也。
(唱)【鮑老兒】不甫能待的孩兒成立起，把爹娘不同個(gè)天和地。
可不知他在楚館秦樓貪戀著誰？
全不想養(yǎng)育的深恩義。
可憐見一雙父母，年高力弱，無靠無依。
那廝也少不的亡身短命，投坑落塹，是個(gè)不長進(jìn)的東西。
(薛仁貴云)兀那廝，你也還認(rèn)的那薛驢哥么？
(正末云)孩兒每怎么不認(rèn)的他？
我若見了他呵，去他那鼻凹里，直打上五十拳。
(薛仁貴云)兀那廝，抬起你那頭來，睜開你那眼，則我不就是薛驢哥那？
(正末云)早是你，孩兒每也不曾說甚么哩。
(薛仁貴云)你也罵的我勾了也，您不知我如今做了天下兵馬大元帥，奉圣人的命，著我衣錦還鄉(xiāng)，家中見父母去也。
(正末唱)【耍孩兒】則你那老爹娘受苦你身榮貴，全改換了個(gè)雄軀壯體。
比那時(shí)將息的可便越豐肥，長出些苫辱的髭髟力。
我才咒罵了你幾句，你權(quán)休怪，也是我間別來的多年把你不認(rèn)的。
(薛仁貴云)我不怪你，恕下官不下馬也。
(正末唱)哎！
你看他馬兒上簪簪的勢，早忘和俺掏斑鳩爭攀古樹，摸蝦蟆混入淤泥。
(薛仁貴云)自我投義軍之后，我一雙父母，怎生般過活？
你再說一遍，與我聽咱。
(正末唱)【一煞】你娘可也過七旬，你爹整八十，又無個(gè)哥哥妹妹和兄弟。
你爹也曾苦禁破屋三冬冷，您娘也曾撥盡寒壚一夜灰。
餓的他身軀軟，肝腸碎。
甚的是肥羊也那白面，只捱的個(gè)淡飯黃虀。
(薛仁貴云)俺父親母親，也曾思想我么？
(正末唱)【煞尾】他從黃昏哭到明，早辰間哭到黑，哭你個(gè)離鄉(xiāng)背井薛仁貴。
(云)則你那一雙父母，朝暮倚著柴門，望那驢哥兒。
知道幾時(shí)回來，兀的不艱難殺了也。
(唱)可憐見你那年老的爹娘盼望殺你。
(天旦同下)(薛仁貴云)原來我一雙父母，受如此般苦楚。
我不敢久停久住，只索趕回家中，見父親母親去者。
(薄云)遼左回來荷主恩，黃金百兩酒千尊。
歸家手奉雙親壽，可比農(nóng)莊勝幾分。
(下)第四折(杜如晦上，云)老夫杜如晦是也。
自從薛仁貴殺退遼兵，三箭定了天山，班師回朝，加為兵馬大元帥，將徐茂功的女孩兒賜與薛仁貴為夫人。
著他衣錦還鄉(xiāng)。
今奉圣人的命，著老夫赍敕傳示徐茂功，直至絳州龍門鎮(zhèn)，與薛仁貴一家兒封官賜賞。
早將這敕書送與茂功去了，老夫不敢久停久住，須索回圣人話去也。
(詩云)則為那薛仁貴跨海征遼，鴨綠江累建功勞。
賜黃金回家慶壽，加封贈(zèng)重取還朝。
(下)(正末扮孛老同卜兒、旦兒上，云)老漢薛大伯的便是。
婆婆，孩兒投軍去了，十年光景，音信皆無，不見回家，怎生是了？
(卜兒云)都是你個(gè)老的來，你放著他投軍去了，你今日受艱難呵，說甚么？
老的也，我昨夜做個(gè)夢，夢見孩兒得了官，不知可有這福分哩？
(正末云)婆婆，夢是心頭想。
孩兒也，你得官不得官，你早些兒來家。
兀的不盼望殺我也呵。
(唱)【雙調(diào)】【新水令】我為你個(gè)養(yǎng)家兒哭的眼睛花，哎！
則從你去家來我可便放心不下。
兒也，你若不是多時(shí)歸地府，怎十載滯天涯？
甚的是出入通達(dá)，好教我這煩惱甚時(shí)罷。
(卜兒云)老的，他世不回來了也，你煩惱怎么？
(正末云)我且歇息咱。
(卜兒云)老的，你且歇息，我柴門首是看覷咱。
(薛仁貴引小旦、卒子上，云)我薛仁貴早來到家門首也。
左右，與我接了馬者。
兀的門前不是母親也。
(卜兒云)那壁來的官人你是誰？
休唬我婆子也。
(薛仁貴云)母親，認(rèn)的您孩兒薛仁貴么？
今日得了官來家也。
(卜兒云)可知是孩兒薛仁貴，我報(bào)復(fù)您父親去。
老的也。
你歡喜咱，孩兒得了官來家也。
(正末云)是真?zhèn)€？
婆婆，俺出這柴門是看咱。
(做見科，云)誰是薛仁貴？
(薛仁貴云)則我便是薛仁貴。
受您孩兒幾拜。
(正末唱)【殿前歡】俺孩兒便得來家，你看他參隨人馬甚頭踏？
(薛仁貴云)您孩兒不覺的去了十年光景也。
(正末唱)這十年光景成虛話，可是真假。
疑怪這靈鵲兒噪晚衙。
喜蛛兒在檐前掛，魂夢兒撇不下。
我數(shù)日前篤速速眼跳，昨夜里便急爆燈花。
(薛仁貴云)您孩兒三箭定了天山，殺退摩利支，加我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敕賜英國公的女孩兒招我為婿。
今日衣錦還鄉(xiāng)，探望父母來。
小姐，你拜我一雙父親咱。
(小旦拜科，云)公公婆婆，受媳婦兒八拜咱。
(卜兒云)哦！
你是英國公小姐，兀的不折殺老身也。
(大旦云)俺今日父子夫婦團(tuán)圓，公婆大人請坐，受媳婦兒拜賀者。
(卜兒云)孩兒也，這十年光景，多虧了媳婦兒侍來俺老兩口兒也。
(正末唱)【甜水令】我經(jīng)了些冉冉年華，蕭蕭冬月，炎炎的那長夏，盼的我心切切眼巴巴。
這其間干運(yùn)供給，執(zhí)虀捥菜。
縫衣補(bǔ)衲，多虧你這柳氏渾家。
(薛仁貴云)大嫂，這十年間多虧了你侍養(yǎng)我一雙父母。
小姐，我和你拜謝柳氏咱。
(小旦云)姐姐，多虧了你侍奉公婆，受您妹子幾拜。
(大旦云)小姐也，我則是個(gè)庶民百姓之女，你乃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請自穩(wěn)便。
(二旦同拜科)(正末云)媳婦兒，從今以后，您兩個(gè)也不要分甚么前后，也不要分什么大小，只做姊妹稱呼，可不好也？
(唱)【折桂令】定道是俺家門則有這媳婦兒賢達(dá)，誰知你又被皇恩賜與嬌娃。
一個(gè)是勇烈之夫，一個(gè)是糟糠之婦，一個(gè)是宰相之家。
那一個(gè)知禮數(shù)，好生謙洽；
這一個(gè)忒溫泉，并沒參差。
您兩個(gè)堪羨堪夸，無釁無瑕。
這一個(gè)村莊婦，曾舉案齊眉；
那一個(gè)官宦女，似錦上添花。
(徐茂功引卒子上，詩云)昨朝辭鳳闕，今日到龍門。
一家增喜氣，千載頌皇恩。
老夫徐茂功，因?yàn)檠θ寿F征遼有功，欽賜衣錦還鄉(xiāng)去了。
今奉圣人的分，著小官赍詔前去龍門鎮(zhèn)，將他一雙父母同妻柳氏，皆加封贈(zèng)，重取回朝。
來到此間，是他門首。
令人報(bào)復(fù)去，道有徐茂功奉命至此也。
(卒子云)喏！
報(bào)的元帥得知，有徐茂功奉圣人的命，到于門首。
(薛仁貴云)快裝香來，等我親自接待去。
(做見科)(徐茂功云)薛仁貴，老夫奉圣人的命，親赍丹詔至此，與您一家兒封官賜賞。
(薛仁貴云)早知大人前來，只合遠(yuǎn)遠(yuǎn)迎接。
幸恕薛仁貴之罪也。
(正末、卜兒、旦兒換冠服科)(正末唱)【喜江南】呀！
怎知道今日呵，得遇這榮華？
則俺個(gè)蒼顏皓首一莊家，也會(huì)緋袍象簡帶烏紗。
孩兒你可也喜咱，不枉了從前教你學(xué)兵法。
(徐茂功云)薛仁貴，你一家兒望闕跪著，聽圣人的命。
因?yàn)槟阌猩w世功勛，加封平遼公，食邑十萬戶。
你父母賞賜黃金百斤，柳氏、徐氏，并封遼國夫人。
欽限三月，重復(fù)還朝。
謝了恩者。
(眾謝恩科)(徐茂功云)我想當(dāng)日，摩利支在鴨綠江白額坡前，扎下軍營，單搦俺大唐家名將出馬。
是的俺大唐名將死的死了，老的老了，全得元帥三箭，方能退得摩利支，成此大功。
今日圣人加官賜賞，亦不枉了也。
(正末唱)【沽美酒】元來個(gè)大唐朝也名將乏，俺孩兒肯奮發(fā)，只他這一片忠心報(bào)國家，和遼兵做場廝殺，才得那干戈罷。
(薛仁貴云)父親，您孩兒跨海征遼，曾立下五十四件功勞，爭些兒被總管張士貴白賴去了。
若非軍師大人，定奪功罪，您孩兒豈有今日。
(眾謝徐茂功科)(徐茂功云)這是奉圣人的命，著老夫論功升賞。
何足謝哉？
(正末唱)【太平令】雖則是唐天子操持生殺。
怎當(dāng)他張總管賣弄奸猾。
若不遇老軍師神明鑒察，險(xiǎn)把俺白袍將功勞勾抹。
今日個(gè)爵加，賞加，受這般樣顯達(dá)，呀！
俺把你大恩人如何報(bào)答。
(徐茂功云)元帥，你一門榮貴，欽取還朝，是人生最喜的事。
就今日殺羊造酒，做一個(gè)大筵席慶賀者。
(詞云)白袍將世上無雙，平高麗威振邊疆，扶持的乾坤清泰，揩磨的日月輝光。
一個(gè)薛大公靈椿不老，一個(gè)薛大婆共樂萱堂。
一個(gè)宰相女甘心做小，一個(gè)糟糠婦分外賢良。
降丹詔，全家封贈(zèng)，改門閭，榮耀非常。
若不是徐茂功轅門比射，怎顯得薛仁貴衣錦還鄉(xiāng)？
題目徐茂功比射轅門正名薛仁貴榮歸故里
楊維楨〔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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