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倪瓚(1301~1374),元代畫家、詩人。初名珽,字泰宇,后字元鎮(zhèn),號云林子、荊蠻民、幻霞子等。江蘇無錫人。家富,博學(xué)好古,四方名士常至其門。元順帝至正初忽散盡家財,浪跡太湖一帶。擅畫山水、墨竹,師法董源,受趙孟頫影響。早年畫風(fēng)清潤,晚年變法,平淡天真。疏林坡岸,幽秀曠逸,筆簡意遠(yuǎn),惜墨如金。以側(cè)鋒干筆作皴,名為“折帶皴”。墨竹偃仰有姿,寥寥數(shù)筆,逸氣橫生。書法從隸入,有晉人風(fēng)度,亦擅詩文。與黃公望、王蒙、吳鎮(zhèn)合稱"元四家"。存世作品有《漁莊秋霽圖》《六君子圖》《容膝齋圖》等。著有《清閟閣集》。 更多
冤報冤趙氏孤兒楔子(凈扮屠岸賈領(lǐng)卒子上,詩云)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當(dāng)時不盡情,過后空淘氣。
某乃晉國大將屠岸賈是也。
俺主靈公在位,文武千員,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
文者是趙盾,武者即某矣。
俺二人文武不和,常有傷害趙盾之心,爭奈不能入手。
那趙盾兒子喚做趙朔,現(xiàn)為靈公附馬。
某也曾遣一勇士鉏麑,仗著短刀越墻而過,要刺殺趙盾,誰想鉏麑觸樹而死。
那趙盾為勸農(nóng)出到效外,見一餓夫在桑樹下垂死,將酒飯賜他飽餐了一頓,其人不辭而去。
后來西戎國進(jìn)貢一犬,呼曰神獒,靈公賜與某家。
自從得了那個神獒,便有了害趙盾之計(jì),將神獒鎖在凈房中,三五日不與飲食,于后花園中扎下一個草人,紫袍玉帶,象簡烏靴,與趙盾一般打扮;
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某牽出神獒來,將趙盾紫袍剖開,著神獒飽餐一頓,依舊鎖入凈房中。
又餓了三五日,復(fù)行牽出,那神獒撲著便咬,剖開紫袍,將羊心肺又飽餐一頓。
如此試驗(yàn)百日,度其可用。
某因入見靈公,只說今時不忠不孝之人,甚有欺君之意。
靈公一聞其言,不勝大惱,便向某索問其人。
某言西戎國進(jìn)來的神獒,性最靈異,他便認(rèn)的。
靈公大喜,說當(dāng)初堯舜之時,有獬豸能觸邪人,誰想我晉國有此神獒,今在何處?
某牽上那神獒去。
其時趙盾紫袍玉帶,正立在靈公坐榻之邊。
神獒見了,撲著他便咬。
靈公言:
屠岸賈你放了神獒,兀的不是讒臣也!
某放了神獒,趕著趙盾繞殿而走。
爭奈傍邊惱了一人,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一瓜搥打倒神獒;
一手揪住腦杓皮,一手扳住下嗑子,只一劈將那神獒分為兩半。
趙盾出的殿門,便尋他原乘的駟馬車。
某已使人將駟馬摘了二馬,雙輪去了一輪。
上的車來,不能前去。
傍邊轉(zhuǎn)過一個壯士,一臂扶輪,一手策馬,逢山開路,救出趙盾去了。
你道其人是誰?
就是那桑樹下餓夫靈輒。
某在靈公根前說過,將趙盾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
止有趙朔與公主在府中,為他是個駙馬,不好擅殺。
某想剪草除根,萌芽不發(fā),乃詐傳靈公的命,差一使臣將著三般朝典,是弓弦、藥酒、短刀,著趙朔服那一般朝典身亡。
某已分付他疾去早來,回我的話。
(詩云)三百家屬已滅門,止有趙朔一親人;
不論那般朝典死,便教剪草盡除根。
(下)(沖末扮趙朔,同旦公主上)(趙朔云)小官趙朔,官拜都尉之職。
誰想屠岸賈與我父文武不和,搬弄靈公,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了也。
公主,你聽我遺言,你如今腹懷有孕,若是你添個女兒,更無話說;
若是個小廝兒呵,我就腹中與他個小名,喚做趙氏孤兒。
待他長立成人,與俺父母雪冤報仇也。
(旦兒哭科,云)兀的不痛殺我也!
(外扮使命,領(lǐng)從人上,云)小官奉主公的命,將三般朝典是弓弦、藥酒、短刀,賜與附馬趙朔,隨他服那一般朝典,取速而亡,然后將公主囚禁府中。
小官不敢久停久住,即刻傳命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他府門首也。
(見科,云)趙朔跪者,聽主公的命。
為你一家不忠不孝,欺公壞法,將您滿門良賤,盡行誅戮,尚有余辜。
姑念趙朔有一脈之親,不忍加誅,特賜三般朝典,隨意取一而死。
其公土囚禁在府,斷絕親疏,不許往來。
兀那趙朔,圣命不可違慢,你早早自盡者!
(趙朔云)公主,似此可怎了也!
(唱)【仙呂】【賞花時】枉了我報主的忠良一旦休,只他那蠹國的奸臣權(quán)在手;
他平白地使機(jī)謀,將俺云陽市斬首,兀的是出氣力的下場頭。
(旦兒云)天那,可憐害的俺一家死無葬身之地也!
(趙朔唱)【幺篇】落不的身埋在故丘。
(云)公主,我囑咐你的說話,你牢記者!
(旦兒云)妾身知道了也!
(趙朔唱)分付了腮邊雨淚流,俺一句一回愁;
待孩兒他年長后,著與俺這三百口,可兀的報冤仇。
(死科,下)(旦兒云)駙馬!
則被你痛殺我也!
(下)(使命云)趙朔用短刀身,亡了也。
公主已囚在府中,小官須回主公的話去來。
(詩云)西戎當(dāng)日進(jìn)神獒,趙家百口命難逃;
可憐公主猶囚禁,趙朔能無決短刀!
(下)第一折(屠岸賈上,云)某屠岸賈,只為公主怕他添了個小廝兒,久以后成人長大,他不是我的仇人?
我已將公主囚在府中,這些時該分娩了。
怎么差去的人去了許久,還不見來回報?
(卒子上,報科,云)報的元帥得知:
公主囚在府中,添了個小廝兒,喚做趙氏孤兒哩。
(屠岸賈云)是真?zhèn)€喚做趙氏孤兒?
等一月滿足,殺這小廝也不為遲。
令人傳我的號令去,著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不搜進(jìn)去的,只搜出來的。
若有盜出趙氏孤兒者,全家處斬,九族不留。
一壁與我張掛榜文,遍告諸將,休得違誤,自取其罪。
(詞云)不爭晉公主懷孕在身,產(chǎn)孤兒是我仇人;
待滿月鋼刀鍘死,才稱我削草除根。
(下)(旦兒抱俫兒上,詩云)天下人煩惱,都在我心頭;
猶如秋夜雨,一點(diǎn)一聲愁。
妾身晉室公主,被奸臣屠岸賈將俺趙家滿門良賤,誅盡殺絕。
今日所生一子,記的附馬臨亡之時,曾有遺言:
若是添個小廝兒,喚做趙氏孤兒,待他久后成人長大,與父母雪冤報仇。
天那!
怎能夠?qū)⑦@孩兒送出的這府門去,可也好也?
我想起來,目下再無親人,只有俺家門下程嬰,在家屬上無他的名字,我如今只等程嬰來時,我自有個主意。
(外扮程嬰,背藥箱上,云)自家程嬰是也,元是個草澤醫(yī)人,向在附馬府門下,蒙他十分優(yōu)待,與常人不同。
可奈屠岸賈賊臣將趙家滿門良賤,誅盡殺絕,幸得家屬上無有我的名字。
如今公主囚在府中,是我每日傳茶送飯。
那公主眼下雖然生的一個小廝,取名趙氏孤兒,等他長立成人,與父母報仇雪冤,只怕出不得屠賊之手,也是枉然。
聞的公主呼喚,想是產(chǎn)后要甚么湯藥,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府門首也。
不必報復(fù),徑自過去。
(程嬰見科,云)公主呼喚程嬰,有何事?
(旦兒云)俺趙家一門,好死的苦楚也!
程嬰,喚你來別無甚事,我如今添了個孩兒,他父臨亡之時,取下他一個小名,喚做趙氏孤兒。
程嬰,你一向在俺趙家門下走動,也不曾歹看承你,你怎生將這個孩兒掩藏出去?
久后成人長大,與他趙氏報仇。
(程嬰云)公主,你還不知道,屠岸賈賊臣聞知你產(chǎn)下趙氏孤兒,四城門張掛榜文,但有掩藏孤兒的,全家處斬,九族不留。
我怎么掩藏的他出去?
(旦兒云)程嬰!
(詩云)可不道遇急思親戚,臨危托故人,你若是救出親生子,便是俺趙家留得這條根。
(做跪科,云)程嬰,你則可憐見俺趙家三百口,都在這孩兒身上哩!
(程嬰云)公主請起。
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屠岸賈得知,問你要趙氏孤兒,你說道:
我與了程嬰也。
俺一家兒便死了也罷,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
(旦兒云)罷、罷、罷!
程嬰,我教你去的放心。
(詩云)程嬰心下且休慌,聽吾說罷淚千行;
他父親身在刀頭死,(做拿裙帶縊死科,云)罷、罷、罷!
為母的也相隨一命亡。
(下)(程嬰云)誰想公主自縊死了也。
我不敢久停久住,打開這藥箱,將小舍人放在里面,再將些生藥遮住身子。
天也!
可憐見趙家三百余口,誅盡殺絕,止有一點(diǎn)點(diǎn)孩兒。
我如今救的他出去,你便有福,我便成功;
若是搜將出來呵,你便身亡,俺一家兒都也性命不保。
(詩云)程嬰心下自裁劃,趙家門戶實(shí)堪哀;
只要你出的九重帥府連環(huán)寨,便是脫卻天羅地網(wǎng)災(zāi)。
(下)(正末扮韓厥,領(lǐng)卒子上,云)某下將軍韓厥是也。
佐于屠岸賈麾下,著某把守公主的府門,可是為何?
只因公主生下一子,喚做趙氏孤兒,恐怕有人遞盜將去,著某在府門上,搜出來時,將他全家處斬,九族不留。
小校,將公主府門把的嚴(yán)整者。
嗨!
屠岸賈,都似你這般損壞忠良,幾時是了也可!
(唱)【仙呂】【點(diǎn)絳唇】列國紛紛,莫強(qiáng)于晉。
才安穩(wěn),怎有這屠岸賈賊臣,他則把忠孝的公卿損。
【昆江龍】不甫能風(fēng)調(diào)雨順,太平年寵用著這般人。
忠孝的在市曹中斬首,奸佞的在帥府內(nèi)安身。
現(xiàn)如今全作威來全作福,還說甚半由君也半由臣。
他他他,把爪和牙布滿在朝門,但違拗的早一個個誅夷盡。
多咱是人間惡煞,可甚么閫外將軍!
(云)我想屠岸賈與趙盾兩家兒結(jié)下這等深仇,幾時可解也!
(唱)【油葫蘆】他待要剪草防芽絕禍根,使著俺把府門。
俺也是了家為國舊時臣。
那一個藏孤兒的便不合將他隱,這一個殺孤兒的你可也心何忍。
(帶云)屠岸賈,你好狠也。
(唱)有一日怒了亡蒼,惱了下民,怎不怕沸騰騰萬口爭談淪,天也顯著個青臉兒不饒人。
【天下樂】卻不道遠(yuǎn)在兒孫近在身,哎,你個賊也波臣,和趙盾,豈可二十載同僚沒些兒義分。
便興心使歹心,指賢人作歹人。
他兩個細(xì)評論,還是那個狠。
(云)令人,門首覷者,看有甚么人出府門來,報復(fù)某家知道。
(卒子云)理會的。
(程嬰做慌走上,云)我抱著這藥箱,里面有趙氏孤兒。
天也可憐,喜的韓厥將軍把住府門,他須是我老相公抬舉來的。
若是撞的出去,我與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
(做出門科)(正末云)小校,拿回那抱藥箱兒的人來。
你是甚么人?
(程嬰云)我是個草澤醫(yī)人,姓程,是程嬰。
(正末云)你在那里去來?
(程嬰云)我在公主府內(nèi)剪湯下藥來。
(正末云)你下甚么藥?
(程嬰云)下了個益母湯。
(正末云)你這箱兒里面甚么物件?
(程嬰云)都是生藥。
(正末云)是甚么生藥?
(程嬰云)都是桔梗、甘草、薄荷。
(正末云)可有甚么夾帶?
(程嬰云)并無夾帶。
(正末云)這等你去。
(程嬰做走,正末叫科,云)程嬰回來,這箱兒里面是甚么物件?
(程嬰云)都是生藥。
(正末云)可有甚么夾帶?
(程嬰云)并無夾帶。
(正末云)你去!
(程嬰做走,正末叫科,云)程嬰回來。
你這其中必有暗昧。
我著你去呵,似駑箭高弦;
叫你回來呵,便似氈上拖毛。
程嬰,你則道我不認(rèn)的你哩!
(唱)【河西后庭花】你本是趙盾家堂上賓,我須是屠岸賈門下人。
你便藏著那未滿月麒麟種,(帶云)程嬰你見么?
(唱)怎出的這不通風(fēng)虎豹屯。
我不是下將軍,也不將你來盤問。
(云)程嬰,我想你多曾受趙家恩來!
(程嬰云)是。
知恩報恩,何必要說。
(正末唱)你道是既知恩合報恩,只怕你要脫身難脫身。
前和后把住門,地和天那處奔?
若拿回審個真,將孤兒往報聞,生不能,死有準(zhǔn)。
(云)小??亢?,喚您便來,不喚您休來。
(卒子云)理會的。
(正末做揭箱子見科,云)程嬰,你道是桔梗、甘草、薄荷,我可搜出人參來也!
(程嬰做慌,跪伏科)(正末唱)【金盞兒】見孤兒額顱上汗律津,口角頭乳食噴,骨碌碌睜一雙小眼兒將咱認(rèn),悄促促箱兒里似把聲吞,緊綁綁難展足,窄狹狹怎翻身。
他正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程嬰詞云)告大人停嗔息怒,聽小人從頭分訴:
想趙盾晉室賢臣,屠岸賈心生嫉妒。
遣神獒撲害忠良,出朝門脫身逃去;
駕單輪靈輒報恩,入深山不知何處。
奈靈公聽信讒言,任屠賊橫行獨(dú)步;
賜駙馬伏劍身亡,滅九族都無活路。
將公主囚禁冷宮,那里討親人照顧。
遵遺囑喚做孤兒,子共母不能完聚;
才分娩一命歸陰,著程嬰將他掩護(hù)。
久以后長立成人。
與趙家看守墳?zāi)埂?br>肯分的遇著將軍,滿望你拔刀相助;
若再剪除了這點(diǎn)萌芽,可不斷送他滅門絕戶?
(正末云)程嬰,我若把這孤兒獻(xiàn)將出去,可不是一身富貴?
但我韓厥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怎肯做這般勾當(dāng)!
(唱)【醉中天】我若是獻(xiàn)出去圖榮進(jìn),卻不道利自己損別人。
可憐他三百口親丁盡不存,著誰來雪這終天恨?
(帶云)那屠岸賈若見這孤兒呵,(唱)怕不就連皮帶筋,捻成齏粉。
我可也沒來由立這樣沒眼的功勛。
(云)程嬰,你抱的這孤兒出去。
若屠岸賈問呵,我自與你回話。
(程嬰云)索謝了將軍。
(做抱箱兒走出,又回,跪科)(正末云)程嬰,我說放你去,難道耍你?
可快出去!
(程嬰云)索謝了將軍。
(做走,又回,跪科)(正末云)程嬰,你怎生又回來?
(唱)【金盞兒】敢猜著我調(diào)假小為真,那知道蕙嘆惜芝焚;
去不去我?guī)谆丶覍⒁帘M,可怎生到門前兜的又回身?
(帶云)程嬰,(唱)你既沒包身膽,誰著你強(qiáng)做保孤人?
可不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
(程嬰云)將軍,我若出的這府門去,你報與屠岸賈知道,別差將軍趕來拿住我程嬰,這個孤兒萬無活理。
罷!
罷!
罷!
將軍,你拿將程嬰去,請功受賞;
我與趙氏孤兒,情愿一處身亡便了!
(正末云)程嬰,你好去的不放心也:
(唱)【醉扶歸】你為趙氏存遺胤,我于屠賊有何親?
卻待要喬做人情遣眾軍,打一個回風(fēng)陣。
你義忠我可也又信,你若肯舍殘生,我也愿把這頭來刎。
【青歌兒】端的是一言一言難盡。
(帶云)程嬰,(唱)你也忒眼內(nèi)眼內(nèi)無珍。
將孤兒好去深山深處隱,那其間教訓(xùn)成人,演武修文;
重掌三軍,拿住賊臣;
碎首分身,報答亡魂,也不負(fù)了我和你硬踹著是非門,擔(dān)危困。
(云)程嬰,你去的放心者。
(唱)【賺煞尾】能可在我身兒上討明白,怎肯向賊子行捱推問!
猛拚著撞階基圖個自盡,便留不得香名萬古聞,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
你你你要殷勤,照覷晨昏。
他須是趙氏門中一命根。
直等待他年長進(jìn),才說與從前話本,是必教報仇人,休忘了我這大恩人。
(自刎下)(程嬰云)呀!
韓將軍自刎了也!
則怕軍校得知,報與屠岸賈知道,怎生是好?
我抱著孤兒須索逃命去來。
(詩云)韓將軍果是忠良,為孤兒自刎身亡;
我如今放心前去,太平莊再做商量。
(下)第二折(屠岸賈領(lǐng)卒子上,云)事不關(guān)心,關(guān)心者亂。
某屠岸賈,只為公主生下一個小的,喚做趙氏孤兒。
我差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搜檢奸細(xì);
一面張掛榜文,若有掩藏趙氏孤兒者,全家處斬,九族不留。
怕那趙氏孤兒會飛上天去?
怎么這早晚還不見送到孤兒?
故我放心不下。
令人,與我門外覷者。
(卒子報科,云)報元帥,禍?zhǔn)碌搅艘玻?br>(屠岸賈云)禍從何來?
(卒子云)公主在府中將裙帶自縊而死。
把府門的韓厥將軍也自刎身亡了也。
(屠岸賈云)韓厥為何自刎了?
必然走了趙氏孤兒。
怎生是好?
眉頭一皺,計(jì)上心來。
我如今不免詐傳靈公的命,把晉國內(nèi)但是半歲之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小廝,都與我拘刷將來,見一個剁三劍,其中必然有趙氏孤兒。
可不除了我這腹心之害?
令人,與我張掛榜文,著晉國內(nèi)但是半歲之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小廝,都拘刷到我?guī)浉衼砺犃睢?br>違者全家處斬,九族不留。
(詩云)我拘刷盡晉國嬰孩,料孤兒沒處藏埋;
一任他金枝玉葉,難逃我劍下之災(zāi)。
(下)(正末扮公孫杵臼,領(lǐng)家童上,云)老夫公孫杵臼是也,在晉靈公位下為中大夫之職。
只因年紀(jì)高大,見屠岸貿(mào)專權(quán),老夫掌不得王事,罷職歸農(nóng),苫莊三頃地,扶手一張鋤,住在這呂呂太平莊上。
往常我夜眠斗帳聽寒角,如今斜倚柴門數(shù)雁行。
倒大來悠哉也可!
(唱)【南呂】【一枝花】兀的不屈沉殺大丈夫,損壞了真梁棟。
被那些腌臜屠狗輩,欺負(fù)俺慷慨釣鰲翁。
正遇著不道的靈公,偏賊子加恩寵,著賢人受困窮。
若不是急流中將腳步抽回,險些兒鬧市里把頭皮斷送。
【梁州第七】他他他,在元帥府揚(yáng)威也那耀勇;
我我我,在太平莊罷職歸農(nóng)。
再休想鹓班豹尾相隨從。
他如今高官一品,位極三公;
戶封八縣,祿享千鐘。
見不平處有眼如蒙,聽咒罵處有耳如聾。
他他他,只將那會諂諛的著列鼎重裀,害忠良的便加官請俸,耗國家的都敘爵淪功。
他他他,只貪著目前受用,全不省爬的高來可也跌的來腫,怎如俺守田園學(xué)耕種?
早跳出傷人餓虎叢,倒大來從容。
(程嬰上,云)程嬰,你好慌也!
小舍人,你好險也!
屠岸賈,你好狠也!
我程嬰雖然擔(dān)著個死,撞出城來,聞的那屠岸賈見說走了趙氏孤兒,要將普國內(nèi)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都拘攝到元帥府里。
不問是孤兒不是孤兒,他一個個親手剁作三段。
我將的這小舍人送到那廂去?
好!
有了,我想?yún)螀翁角f上公孫杵臼,他與趙盾是一殿之臣,最相交厚。
他如今罷職歸農(nóng)。
那老宰輔是個忠直的人,那里堪可掩藏。
我如今來到莊上,就在這芭棚下放下這藥箱。
小舍人,你且權(quán)時歇息咱,我見了公孫杵臼便來看你。
家童報復(fù)去,道有程嬰求見。
(家童報科,云)有程嬰在于門首。
(正末云)道有請。
(家童云)請進(jìn)。
(正末見科,云)程嬰,你來有何事?
(程嬰云)在下見老宰輔在這太平莊上,特來相訪。
(正末云)自從我罷官之后,眾宰輔每好么?
(程嬰云)嗨!
這不比老宰輔為官時節(jié),如今屠岸賈專權(quán),較往常都不同了也。
(正末云)也該著眾宰輔每勸諫勸諫。
(程嬰云)老宰輔,這等賊臣自古有之,便是那唐虞之世,也還有四兇哩!
(正末唱)【隔尾】你道是古來多被奸臣弄,便是圣世何嘗沒四兇,誰似這萬人恨千人賺一人重。
他不廉不公,不孝不忠,單只會把趙盾全家殺的個絕了種。
(程嬰云)老宰輔,幸得皇天有眼,趙氏還未絕種哩!
(正末云)他家滿門良賤三百余口,誅盡殺絕,便是駙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公主也將裙帶縊死了,還有甚么種在那里?
(程嬰云)那前項(xiàng)的事,老宰輔都已知道,不必說了。
近日公主囚禁府中,生下一子,喚做孤兒。
這不是趙家是那家的種?
但恐屠岸賈得知,又要?dú)?,若殺了這一個小的,可不將趙家真絕了種也!
(正末云)如今這孤兒卻在那里?
不知可有人救的出來么?
(程嬰云)老宰輔既有這點(diǎn)見憐之意,在下敢不實(shí)說。
公主臨亡時,將這孤兒交付與了程嬰,著好生照覷他,待到成人長大,與父母報仇雪恨。
我程嬰抱的這孤兒出門,被韓厥將軍要拿的去報與屠岸賈。
是程嬰數(shù)說了一場,那韓厥將軍放我出了府門,自刎而亡。
如今將的這孤兒無處掩藏,我特來投奔老宰輔。
我想宰輔與趙盾元是一殿之臣,必然交厚,怎生可憐見救這個孤兒咱!
(正末云)那孤兒今在何處?
(程嬰云)現(xiàn)在芭棚下哩!
(正末云)休驚嚇著孤兒,你快抱的來。
(程嬰做取箱開看科,云)謝天地,小舍人還睡著哩。
(正末接科)(唱)【牧羊關(guān)】這孩兒未生時絕了親戚,懷著時滅了祖宗,便長成人也則是少吉多兇。
他父親斬首在云陽,他娘呵囚在禁中。
那里是血腥的白衣相,則是個無恩念的黑頭蟲。
(程嬰云)趙氏一家,全靠著這小舍人,要他報仇哩。
(正末唱)你道他是個報父母的真男子;
我道來,則是個妨爺娘的小業(yè)種。
(程嬰云)老宰輔不知,那屠岸賈為走了趙氏孤兒,普國內(nèi)小的都拘刷將來,要傷害性命。
老宰輔,我如今將趙氏孤兒偷藏在老宰輔根前,一者報趙駙馬平日優(yōu)待之恩,二者要救晉國小兒之命。
念程嬰年近四旬有五,所生一子,未經(jīng)滿月。
待假妝做趙氏孤兒,等老宰輔告首與屠岸賈去,只說程嬰藏著孤兒,把俺父子二人,一處身死;
老宰輔慢慢的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與他父母報仇,可不好也?
(正末云)程嬰,你如今多大年紀(jì)了?
(程嬰云)在下四十五歲了。
(正末云)這小的算著二十年呵,方報的父母仇恨。
你再著二十年,也只是六十五歲;
我再著二十年呵,可不九十歲了?
其時存亡未知,怎么還與趙家報的仇?
程嬰,你肯舍的你孩兒,倒將來交付與我,你自首告屠岸賈處,說道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藏著趙氏孤兒。
那屠岸賈領(lǐng)兵校來拿住,我和你親兒一處而死。
你將的趙氏孤兒抬舉成人,與他父母報仇,方才是個長策。
(程嬰云)老宰輔,是則是,怎么難為的你老宰輔?
你則將我的孩兒假妝做趙氏孤兒,報與屠岸賈去,等俺父子二人一處而死吧。
(正末云)程嬰,我一言已定,再不必多疑了。
(唱)【紅芍藥】須二十年報仇的主人公,恁時節(jié)才稱心胸。
只怕我遲疾死后一場空。
(程嬰云)老宰輔,你精神還強(qiáng)健哩。
(正末唱)我精神比往日難同,閃下這小孩童怎見功?
你急切里老不的形容,正好替趙家出力做先鋒。
(帶云)程嬰,你只依著我便了。
(唱)我委實(shí)的捱不徹暮鼓晨鐘。
(程嬰云)老宰輔,你好好的在家,我程嬰不識進(jìn)退,平白地將著這愁布袋連累你老宰輔,以此放心不下。
(正末云)程嬰,你說那里話?
我,是七十歲的人,死是常事,也不爭這早晚。
(唱)【菩薩梁州】向這傀儡棚巾,鼓笛搬弄。
只當(dāng)做場短夢。
猛回頭早老盡英雄,有恩不報怎相逢,見義不為非為勇。
(程嬰云)老宰輔既應(yīng)承了,休要失信。
(正末昌)言而無信言何用。
(程嬰云)老宰輔,你若存的趙氏孤兒,當(dāng)名標(biāo)青史,萬古留芳。
(正末唱)也不索把咱來廝陪奉,大丈夫何愁一命終;
況兼我白發(fā)髼松。
(程嬰云)老宰輔,還有一件。
若是屠岸賈拿住老宰輔,你怎熬的這三推六問,少不得指攀我程嬰下來。
俺父子兩個死是分內(nèi),只可惜趙氏孤兒,終歸一死,可不把你老宰輔干連累了也。
(正末云)程嬰,你也說的是。
我想那屠岸賈與趙附馬呵,(唱)【三煞】這兩家做下敵頭重。
但要訪的孤兒有影蹤,必然把太嚴(yán)莊上兵圍擁,鐵桶般密不通風(fēng)。
(云)那屠岸賈拿住了我,高聲喝道:
老匹夫豈不見三日前出下榜文,偏是你藏下趙氏孤兒。
與俺作對,請波請波!
(唱)則說老匹大清先入甕,也須知榜揭處天都動;
偏你這罷職歸田一老農(nóng),公然敢剔蝎撩蜂。
【二煞】他把繃扒吊拷般般用,情節(jié)根由細(xì)細(xì)窮;
那其間枯皮朽骨難禁痛,少不得從實(shí)攀供,可知道你個程嬰怕恐。
(帶云)程嬰,你放心者。
(唱)我從來一諾似千金重,便將我送上刀山與劍峰,斷不做有始無終。
(云)程嬰,你則放心前去,抬舉的這孤兒成人長大,與他父母報仇雪恨。
老夫一死,何足道哉。
(唱)【煞尾】憑著趙家枝葉千年永,晉國山河百二雄。
顯耀英材統(tǒng)軍眾,威壓諸邦盡伏拱;
遍拜公卿訴苦衷。
禍難當(dāng)初起下宮,可憐三百口親丁飲劍鋒;
剛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巴到今朝襲父封。
提起冤仇淚如涌,要請甚旗牌下九重,早拿出奸臣帥府中,斷首分骸祭祖宗,九族全誅不寬縱,恁時節(jié)才不負(fù)你冒死存孤報主公,便是我也甘心兒葬近要離路旁冢。
(下)(程嬰云)事勢急了,我依舊將這孤兒抱的我家去,將我的孩兒送到太平莊上來。
(詩云)甘將自己親生子,偷換他家趙氏孤;
這本程嬰義分應(yīng)該得,只可惜遺累公孫老大夫。
(下)第三折(屠岸賈領(lǐng)卒子上,云)兀的不走了趙氏孤兒也!
某已曾張掛榜文,限三日之內(nèi),不將孤兒出首,即將晉國內(nèi)小兒但是半歲以下,一月以上,都拘刷到我?guī)浉?,盡行誅戮。
令人,門首覷者,若有首告之人,報復(fù)某家知道。
(程嬰上。
云)自家程嬰是也。
昨日將我的孩兒送與公孫杵臼去了;
我今日到屠岸賈根前首告去來。
令人,報復(fù)去,道有了趙氏孤兒也。
(卒子云)你則在這里,等我報復(fù)去。
(報科,云)報的元帥得知,有人來報趙氏孤兒有了也。
(屠岸賈云)在那里?
(卒子云)現(xiàn)在門首哩。
(屠岸賈云)著他過來。
(卒子云)著過來。
(做見科,屠岸賈云)兀那廝,你是何人?
(程嬰云)小人是個草澤醫(yī)士程嬰。
(屠岸賈云)趙氏孤兒今在何處?
(程嬰云)在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家藏著哩。
(屠岸賈云)你怎生知道來?
(程嬰云)小人與公孫杵臼曾有一面之交,我去探望他,誰想臥房中錦襕繡褥上,躺著一個小孩兒。
我想公孫杵臼年紀(jì)七十,從來沒兒沒女,這個是那里來的?
我說道:
這小的莫非是趙氏孤兒么?
只見他登時變色,不能答應(yīng)。
以此知孤兒在公孫杵臼家里。
(屠岸賈云)咄!
你這匹夫,你怎瞞的過我。
你和公孫杵臼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你因何告他藏著趙氏孤兒?
你敢是知情么!
說的是,萬事全休;
說的不是,令人,磨的劍快,先殺了這個匹夫者。
(程嬰云)告元帥暫息雷霆之怒,略罷虎狼之威,聽小人訴說一遍咱。
我小人與公孫杵臼原無仇隙,只因元帥傳下榜文,要將普國內(nèi)小兒拘刷到帥府,盡行殺壞。
我一來為救普國內(nèi)小兒之命;
二來小人四旬有五,近生一子,尚未滿月。
元帥軍令,不敢不獻(xiàn)出來,可不小人也絕后了?
我想有了趙氏孤兒,便不損壞一國生靈,連小人的孩兒也得無事,所以出首。
(詩云)告大人暫停嗔怒,這便是首告緣故;
雖然救普國生靈,其實(shí)怕程家絕戶。
(屠岸賈笑科,云)哦!
是了。
公孫杵臼原與趙盾一殿之巨,可知有這事來。
令人,則今日點(diǎn)就本部下人馬,同程嬰到太平莊上,拿公孫杵臼走一遭去。
(同下)(正末公孫杵臼上,云)老夫公孫杵臼是也。
想昨日與程嬰商議救趙氏孤兒一事,今日他到屠岸賈府中首告去了。
這早晚屠岸賈這廝必然來也可!
(唱)【雙調(diào)】【新水令】我則見蕩征塵飛過小溪橋,多管是損忠良賊徒來到。
齊臻臻擺著士卒,明晃晃列著槍刀。
眼見的我死在今朝,更避甚痛笞掠。
(屠岸賈同程嬰領(lǐng)卒子上,云)來到這呂呂太平莊上也。
令人,與我圍了太平莊者。
程嬰,那里是公孫杵臼宅院?
(程嬰云)則這個便是。
(屠岸賈云)拿過那老匹夫來。
公孫杵臼,你知罪么?
(正末云)我不知罪。
(屠岸賈云)我知你個老匹夫和趙盾是一殿之臣。
你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
(正末云)老元帥,我有熊心豹膽?
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
(屠岸賈云)不打不招。
令人,與我揀大棒子著實(shí)打者。
(卒子做打科)(正末唱)【駐馬聽】想著我罷職辭朝,曾與趙盾名為刎頸交。
(云)這事是誰見來?
(屠岸賈云)觀有程嬰首告著你哩。
(正末唱)是那個埋情出告,原來這程嬰舌是斬身刀。
(云)你殺了趙家滿門良賤三百余口,則剩下這孩兒,你又要傷他性命。
(唱)你正是狂風(fēng)偏縱撲天雕,嚴(yán)霜故打枯根草。
不爭把孤兒又殺壞了。
可著他三百口冤仇甚人來報。
(屠岸賈云)老匹夫,你把孤兒藏在那里?
快招出來,免受刑法。
(正末云)我有甚么孤兒藏在那里?
誰見來?
(屠岸賈云)你不招?
令人,與我采下去,著實(shí)打者。
(做打科)(屠岸賈云)這老匹夫賴肉頑皮不肯招承,可惱,可惱。
程嬰,這原是你出首的,就著你替我行杖者。
(程嬰云)元帥,小人是個草澤醫(yī)士,撮藥尚然腕弱,怎生行的杖?
(屠岸賈云)程嬰,你不行杖,敢怕指攀出你么?
(程嬰云)元帥,小人行杖便了。
(做拿杖子科)(屠岸賈云)程嬰,我見你把棍子揀了又揀,只揀著那細(xì)棍子,敢怕打的他疼了,要指攀下你來。
(程嬰云)我就拿大棍子打者。
(屠岸賈云)住者。
你頭里只揀著那細(xì)棍子打,如今你卻拿起大棍子來,三兩下打死了呵,你就做的個死無招對。
(程嬰云)著我拿細(xì)棍子又不是,拿大棍子又不是,好著我兩下做人難也。
(屠岸賈云)程嬰,你只拿著那中等棍子打。
公孫杵臼老匹夫,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嬰么?
(程嬰行杖科,云)快招了者!
(三科了)(正末云)哎喲!
打了這一日,不似這幾棍子打的我疼,是誰打我來?
(屠岸賈云)是程嬰打你來。
(正末云)程嬰,你刬的打我那?
(程嬰云)元帥,打的這老頭兒兀的不胡說哩。
(正末唱)【雁兒落】是那一個實(shí)丕丕將著粗棍敲?
打的來痛殺殺精皮掉。
我和你狠程嬰有甚的仇?
卻教我老公孫受這般虐。
(程嬰云)快招了者。
(正末云)我招,我招。
(唱)【得勝令】打的我無縫可能逃,有口屈成招。
莫不是那孤兒他知道,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
(程嬰做慌科)(正末唱)我委實(shí)的難熬,尚兒自強(qiáng)著牙根兒鬧;
暗地更偷瞧,只見他早嚇的腿脡兒搖。
(程嬰云)你快招吧,省得打殺你。
(正末云)有、有、有。
(唱)【水仙子】俺二人商議要救這小兒曹。
(屠岸賈云)可知道指攀下來也。
你說二人,一個是你了,那一個是誰?
你實(shí)說將出來,我饒你的性命。
(正末云)你要我說那一個,我說,我說。
(唱)哎!
一句話來到我舌尖亡卻咽了。
(屠岸賈云)程嬰。
這樁事敢有你么?
(程嬰云)兀那老頭兒,你休妄指平人。
(正末云)程嬰,你慌怎么?
(唱)我怎生把你程嬰道,似這般有上梢無下梢。
(屠岸賈云)你頭里說兩個,你怎生這一會兒可說無了?
(正末唱)只被你打的來不知一個顛倒。
(屠岸賈云)你還不說,我就打死你個老匹夫。
(正末唱)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綻,肉盡銷,休想我有半個字兒攀著。
(卒子抱俫兒上科,云)元帥爺賀喜,土洞中搜出個趙氏孤兒來了也。
(屠岸賈笑科。
云)將那小的拿近前來,我親自下手,剁做三段。
兀那老匹夫,你道無有趙氏孤兒,這個是誰?
(正末唱)【川撥棹】你當(dāng)日演神獒,把忠臣來撲咬。
逼的他走死荒郊,刎死鋼刀,縊死裙腰,將三百口全家老小盡行誅剿。
并沒那半個兒剩落,還不厭你心苗。
(屠岸賈云)我見了這孤兒,就不由我不惱也。
(正末唱)【七弟兄】我只見他左瞧、左瞧、怒咆哮,火不騰改變了猙獰貌,按獅蠻拽札起錦征袍,把龍泉扯離出沙魚鞘。
(屠岸賈怒云)我拔出這劍來。
一劍,兩劍,三劍。
(程嬰做驚疼科,屠岸賈云)把這一個小業(yè)種剁了三劍,兀的不稱了我平生所愿也。
(正末唱)【梅花酒】呀!
見孩兒臥血泊。
那一個哭哭號號,這一個怨怨焦焦,連我也戰(zhàn)戰(zhàn)搖搖。
直恁般歹做作,只除是沒天道。
呀!
想孩兒離褥草,到今日恰十朝,刀下處怎耽饒,空生長枉劬勞,還說甚要防老。
【收江南】呀!
兀的不是家富小兒驕。
(程嬰掩淚科)(正末唱)見程嬰心似熱油澆,淚珠兒不敢對人拋,背地里揾了。
沒來由割舍的親生骨肉吃三刀。
(云)屠岸賈那賊,你試覷者。
上有天哩,怎肯饒過的你,你死打甚么不緊!
(唱)【鴛鴦煞】我七旬死后偏何老,這孩兒一歲死后偏知小。
俺兩個一處身亡,落的個萬代名標(biāo)。
我囑付你個后死的程嬰,休別了橫亡的趙朔。
暢道是光陰過去的疾,冤仇報復(fù)的早。
將那廝萬剮千刀,切莫要輕輕的素放了。
(正末撞科,云)我撞階基,覓個死處。
(下)(卒子報科,云)公孫杵臼撞階基身死了也。
(屠岸賈笑科,云)那老匹夫既然撞死,可也罷了。
(做笑科,云)程嬰,這一樁里多虧了你;
若不是你呵,如何殺的趙氏孤兒?
(程嬰云)元帥,小人原與趙氏無仇,一來救普國內(nèi)眾生;
二來小人根前也有個孩兒,未曾滿月。
若不搜的那趙氏孤兒出來,我這孩兒也無活的人也。
(屠岸賈云)程嬰,你是我心腹之人,不如只在我家中做個門客,抬舉你那孩兒成人長大。
在你跟前習(xí)文,送在我跟前演武。
我也年近五旬,尚無子嗣,就將你的孩兒與我做個義兒。
我偌大年紀(jì)了,后來我的官位,也等你的孩兒討個應(yīng)襲,你意下如何?
(程嬰云)多謝元帥抬舉。
(屠岸賈詩云)則為朝綱中獨(dú)顯趙盾,不由我心中生忿;
如今削除了這點(diǎn)萌芽,方才是永無后釁。
(同下)第四折(屠岸賈領(lǐng)卒子上,云)某,屠岸賈。
自從殺了趙氏孤兒,可早二十年光景也。
有程嬰的孩兒,因?yàn)檫^繼與我,喚做屠成。
教的他十八般武藝,無有不拈,無有不會。
這孩兒弓馬倒強(qiáng)似我,就著我這孩兒的威力,早晚定計(jì),弒了靈公,奪了晉國,可將我的官位都與孩兒做了,方是平生愿足。
適才孩兒往教場中演習(xí)弓馬去了,等他來時,再做商議。
(下)(程嬰拿手卷上,詩云)日月催人老,光陰趲少年;
心中無限事,未敢盡明言。
過日月好疾也!
自到屠府中,今經(jīng)二十年光景,抬舉的我那孩兒二十歲,官名喚做程勃。
我根前習(xí)文,屠岸賈根前習(xí)武,甚有機(jī)謀,熟閑弓馬。
那屠岸賈將我的孩兒十分見喜,他豈知就里的事。
只是一件,連我這孩兒心下也還是懵懵懂懂的。
老夫今年六十五歲,倘或有些好歹呵,著誰人說與孩兒知道,替他趙氏報仇。
以此躊躇展轉(zhuǎn),晝夜無眠。
我如今將從前屈死的忠臣良將,畫成一個手卷,倘若孩兒問老夫呵,我一樁樁剖說前事,這孩兒必然與父母報仇也。
我且在書房中悶坐著,只等孩兒到來,自有個理會。
(正末扮程勃上,云)某,程勃是也。
這壁廂爹爹是程嬰;
那壁廂爹爹可是屠岸賈。
我白日演武,到晚習(xí)文。
如今在教場中回來,見我這壁廂爹爹走一遭去也呵。
(唱)【中呂】【粉蝶兒】引著些本部下軍卒,提起來殺人心半星不懼。
每日家習(xí)演兵書。
憑看我,快相持,能對壘,直使的諸邦降伏。
俺父親英勇誰如,我拚著個盡心兒扶助。
【醉春風(fēng)】我則待扶明主晉靈公,助賢臣屠岸賈。
憑著我能文善武萬人敵,俺父親將我來許、許。
可不道馬壯人強(qiáng),父慈子孝,怕甚么主憂臣辱。
(程嬰云)我展開這手卷。
好可憐也!
單為這趙氏孤兒,送了多少賢臣烈士,連我的孩兒也在這里面身死了也。
(正末云)令人,接了馬者。
這壁廂爹爹在那里?
(卒子云)在書房中看書哩。
(正末云)令人報復(fù)去。
(卒子報科,云)有程勃來了也。
(程嬰云)著他過來。
(卒子云)著過去。
(正末做見科,云)這壁廂爹爹,您孩兒教場中回來了也。
(程嬰云)你吃飯去。
(正末云)我出的這門來。
想俺這壁廂爹爹,每日見我心中喜歡,今日見我來心中可甚煩惱,垂淚不止。
不知主著何意?
我過去問他。
誰欺負(fù)著你來?
對您孩兒說,我不道的饒了他哩。
(程嬰云)我便與你說呵,也與你父親母親做不的主,你只吃飯去。
(程嬰做眼淚科)(正末云)兀的不徯幸殺我也!
(唱)【迎仙客】因甚的掩淚珠?
(程嬰做吁氣科)(正末唱)氣長吁?
我恰才叉定手向前來緊趨伏。
(帶云)則俺見這壁廂爹爹呵,(唱)忄敞支支惡心煩,勃騰騰生忿怒。
(帶云)是甚么人敢欺負(fù)你來?
(唱)我這里低首躊躇。
(帶云)既然沒的人欺負(fù)你呵,(唱)那里是話不投機(jī)處。
(程嬰云)程勃,你在書房中看書,我往后堂中去去再來。
(做遺手卷虛下)(正末云)哦,元來遺下一個手卷在此。
可是甚的文書?
待我展開看咱。
(做看科,云)好是奇怪,那個穿紅的拽著惡犬,撲著個穿紫的;
又有個拿瓜錘的打死了那惡犬。
這一個手扶著一輛車,又是沒半邊車輪的。
這一個自家撞死槐樹之下。
可是甚么故事?
又不寫出個姓名,教我那里知道!
(唱)【紅繡鞋】畫著的是青鴉鴉幾株桑樹,鬧炒炒一簇田夫。
這一個可磕擦緊扶定一輪車。
有-個將瓜捶親手舉,有一個觸槐樹早身殂,又一個惡犬兒只向著這穿紫的頻去撲。
(云)待我再看來。
這一個將軍前面擺著弓弦、藥酒、短刀三件,卻將短刀自刎死了。
怎么這一個將軍也引劍自刎而死?
又有個醫(yī)人手扶著藥箱兒跪著,這一個婦人抱著個小孩兒,卻象要交付醫(yī)人的意思。
呀!
元來這婦人也將裙帶自縊死了,好可憐人也!
(唱)【石榴花】我只見這一個身著錦襜襜,手引著弓弦藥酒短刀誅。
怎又有個將軍自刎血模糊?
這一個扶著藥箱兒跪伏,這一個抱著小孩兒交付,可憐穿珠帶玉良家婦,他將著裙帶兒縊死何辜。
好著我沉吟半晌無分訴,這畫的是徯幸殺我也悶葫蘆。
(云)我仔細(xì)看來,那穿紅的也好狠哩,又將一個白須老兒打的好苦也。
(唱)【斗鵪鶉】我則見這穿紅的匹夫,將著這白須的來毆辱;
兀的不惱亂我的心腸,氣填我這肺腑。
(帶云)這一家兒若與我關(guān)系呵。
(唱)我可也不殺了賊臣不是丈夫,我可便敢與他做主。
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個親?。?br>這市曹中殺的也不知是誰家上祖?
(云)到底只是不明白,須待俺這壁廂爹爹出來,問明這樁事,可也免的疑惑。
(程嬰上,云)程勃,我久聽多時了也。
(正末云)這壁廂爹爹可說與您孩兒知道。
(程嬰云)程勃,你要我說這樁故事,倒也和你關(guān)親哩。
(正末云)你則明明白白的說與您孩兒咱。
(程嬰云)程勃,你聽者,這樁故事好長哩。
當(dāng)初那穿紅的和這穿紫的.元是一殿之臣,爭奈兩個文武不和,因此做下對頭,已非一日。
那穿紅的想道:
先下手為強(qiáng)。
后下手遭殃。
暗地遣一刺客.喚做鉏麑,藏著短刀,越墻而過。
要刺殺這穿紫的。
誰想這穿紫的老宰輔,每夜燒香,禱告天地,專一片報國之心,無半點(diǎn)于家之意。
那人道:
我若刺了這個老宰輔,我便是逆天行事,斷然不可;
若回去見那穿紅的,少不得是死。
罷、罷、罷。
(詩云)他手?jǐn)y利刃暗藏埋,因見忠良卻悔來;
方知公道明如日,此夜鉏麑自觸槐。
(正未云)這個觸槐而死的是鉏麑么?
(程嬰云)可知是哩。
這個穿紫的為春間勸農(nóng)出到郊外,可在桑樹下見一壯士,仰面張口而臥。
穿紫的問其緣故,那壯士言:
某乃是靈輒,因每頓吃一斗米的飯,大主人家養(yǎng)活不過。
將我趕逐出來;
欲待摘他桑椹子吃,又道我偷他的。
因此仰面而臥,等那桑椹子吊在口中便吃;
吊不在口中,寧可餓死,不受人恥辱。
穿紫的說:
此烈士也。
遂將酒食賜與餓夫,飽餐了一頓。
不辭而去。
這穿紫的并無嗔怒之心。
程勃,這見得老宰輔的德量處。
(詩云)為乘春令勸耕初,巡遍郊原日未晡;
壺漿簞食因誰下,剛濟(jì)桑間一餓夫。
(正末云)哦,這桑樹下餓夫喚做靈輒。
(程嬰云)程勃,你緊記者。
又一日,西戎國貢進(jìn)神獒。
是一只狗,身高四尺者,其名為獒。
晉靈公將神獒賜與那穿紅的。
正要謀害這穿紫的,即于后園中扎一草人,與穿紫的一般打扮,將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
將神獒俄了五七日;
然后剖開草人腹中,飽餐一頓。
如此演成百日,去向靈公說道:
如今朝中豈無不忠不孝的人,懷著欺君之意。
靈公問道:
其人安在?
那穿紅的說:
前者賜與臣的神獒,便能認(rèn)的。
那穿紅的牽上神獒去,這穿紫的正立于殿上。
那神獒認(rèn)著是草人,向前便撲,趕的這穿紫的繞殿而走。
旁邊惱了一人,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舉起金瓜。
打倒神獒,用手揪住腦杓皮,則一劈劈為兩半。
(詩云)賊臣奸計(jì)有千條,逼的忠良沒處逃;
殿前自有英雄漢,早將毒手劈神獒。
(正末云)這只惡犬,喚做神獒;
打死這惡犬的,是提彌明。
(程嬰云)是。
那老宰輔出的殿門,正待上車,豈知被那穿紅的把他那駟馬車四馬摘了二馬,雙輪摘了一輪,不能前去。
傍邊轉(zhuǎn)過壯士,一臂扶輪,一手策馬;
磨衣見皮,磨皮見肉,磨肉見筋,磨筋見骨,磨骨見髓。
捧轂推輪,逃往野外。
你道這個是何人?
可就是桑間餓夫靈輒者是也。
(詩云)紫衣逃難出宮門,駟馬雙輪摘一輪;
卻是靈輒強(qiáng)扶歸野外,報取桑間一飯恩。
(正末云)您孩兒記的,元來就是仰臥于桑樹下的那個靈輒。
(程嬰云)是。
(正末云)這壁廂爹爹,這個穿紅的那廝好狠也!
他叫甚么名氏?
(程嬰云)程勃,我忘了他姓名也。
(正末云)這個穿紫的,可是姓甚么?
(程嬰云)這個穿紫的,姓趙,是趙盾丞相。
他和你也關(guān)親哩。
(正末云)您孩兒聽的說有個趙盾丞相,倒也不曾掛意。
(程嬰云)程勃,我今番說與你可,你則緊緊記者。
(正末云)那手卷上還有哩,你可再說與您孩兒聽咱。
(程嬰云)那個穿紅的,把這趙盾家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了。
只有一子趙朔,是個駙馬。
那穿紅的詐傳靈公的命,將三般朝典賜他,卻是弓弦、藥酒、短刀,要他憑著取一件自盡。
其實(shí)公主腹懷有孕,趙朔遺言:
我若死后,你添的個小廝兒呵,可名趙氏孤兒,與俺三百口報仇。
誰想趙朔短刀刎死,那穿紅的將公主囚禁府中,生下趙氏孤兒。
那穿紅的得知,早差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專防有人藏了孤兒出去。
這公主有個門下心腹的人,喚做草澤醫(yī)士程嬰。
(正末云)這壁廂爹爹,你敢就是他么?
(程嬰云)天下有多少同名同姓的人,他另是一個程嬰。
這公主將孤兒交付了那個程嬰,就將裙帶自縊而死。
那程嬰抱著這孤兒,來到府門上,撞見韓厥將軍,搜出孤兒來;
被程嬰說了兩句,誰想韓厥將軍也拔劍自刎了。
(詩云)那醫(yī)人全無怕懼,將孤兒私藏出去;
正撞見忠義將軍,甘身死不教拿住。
(正末云)這將軍為趙氏孤兒,自刎身亡了,是個好男子。
我記著他喚做韓厥。
(程嬰云)是、是、是,正是韓厥。
誰想那穿紅的得知,將普國內(nèi)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都拘刷到他府來,每人剁做三劍。
必然殺了趙氏孤兒。
(正末做怒科,云)那穿紅的好狠也!
(程嬰云)可知他狠哩。
誰想這程嬰也生的個孩兒,尚未滿月,假妝做趙氏孤兒,送到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跟前。
(正末云)那公孫杵臼卻是何人?
(程嬰云)這個老宰輔,和趙盾是一殿之臣。
程嬰對他說道:
老宰輔,你收著這趙氏孤兒,去報與穿紅的,道程嬰藏著孤兒,將俺父子一處身死。
你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與他父母報仇,有何不可?
公孫杵臼說道:
我如今年邁了也。
程嬰,你舍的你這孩兒,假妝做趙氏孤兒,藏在老夫跟前;
你報與穿紅的去,我與你孩兒一處身亡。
你藏著孤兒,日后與他父母報仇才是。
(正末云)他那個程嬰肯舍他那孩兒么?
(程嬰云)他的性命也要舍哩,量他那孩兒打甚么不緊。
他將自己的孩兒假妝做了孤兒,送與公孫杵臼處。
報與那穿紅的得知,將公孫杵臼三推六問,吊拷繃扒。
追出那假的趙氏孤兒來,剁做三劍;
公孫杵臼自家撞階而死。
這樁事經(jīng)今二十年光景了也!
這趙氏孤兒觀今長成二十歲,不能與父母報仇,說兀的做甚?
(詩云)他一貌堂堂七尺軀,學(xué)成文武待何如;
乘車祖父歸何處,滿門良賤盡遭誅。
冷宮老母懸梁縊,法場親父引刀殂;
冤恨至今猶未報,枉做人間大丈夫。
(正末云)你說了這一日,您孩兒如睡里夢里,只不省的。
(程嬰云)元來你還不知哩!
如今那穿紅的正是奸臣屠岸賈,趙盾是你公公,趙朔是你父親,公主是你母親。
(詩云)我如今一一說到底,你刬地不知頭共尾;
我是存孤棄子老程嬰,兀的趙氏孤兒便是你,(正末云)元來趙氏孤兒正是我,兀的不氣殺我也!
(正末做倒,程嬰扶科,云)小主人蘇醒者。
(正末云)兀的不痛殺我也!
(唱)【普天樂】聽的你說從初,才使我知緣故;
空長了我這二十年的歲月,生了我這七尺的身軀。
元來自刎的是父親,自縊的咱老母。
說到凄涼傷心處,便是那鐵石人也放聲啼哭。
我拚著生擒那個老匹夫,只要他償還俺一朝的臣宰。
更和那合宅的家屬。
(云)你不說呵,您孩兒怎生知道。
爹爹請坐,受您孩兒幾拜。
(正末拜科,程嬰云)今日成就了你趙家枝葉,送的俺一家兒剪草除根了也。
(做哭科)(正末唱)【上小樓】若不是爹爹照覷。
把你孩兒抬舉,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攖鋒刃,久喪溝渠。
恨只恨屠岸賈那匹大,尋恨拔樹,險送的俺一家兒滅門絕戶。
【幺篇】他他他,把俺一姓戮;
我我我,也還他九族屠。
(程嬰云)小主人,你休大驚小怪的,恐怕屠賊知道。
(正末云)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
(唱)那怕他牽著神獒,擁著家兵,使著權(quán)術(shù)。
你只看這一個那一個都是為誰而卒,豈可我做兒的倒安然如故。
(云)爹爹放心,到明日我先見過了主公,和那滿朝的卿相,親自殺那賊去。
(唱)【耍孩兒】到明朝若與仇人遇,我迎頭兒把他當(dāng)??;
也不須別用軍和卒。
只將咱猿臂輕舒,早提番玉勒雕鞍轡,扯下金花皂蓋車,死狗似拖將去。
我只問他人心安在,天理何如?
【二煞】誰著你使英雄忒使過,做冤仇能做毒,少不的一還一報無虛誤。
你當(dāng)初屈勘公孫老,今日猶存趙氏孤。
再休想咱容恕,我將他輕輕擲下,慢慢開除。
【一煞】摘了他斗來大印一顆,剝了他花來簇幾套服;
把麻繩背綁在將軍柱。
把鐵鉗拔出他斕斑舌;
把錐子生跳他賊眼珠,把尖刀細(xì)剮他渾身肉,把鋼錘敲殘他骨髓,把鋼鍘切掉他頭顱。
【煞尾】尚兀自勃騰騰怒怎淌,黑沈沈怨未復(fù)。
也只為二十年的逆子妄認(rèn)他人父,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方才家自有主。
(下)(程嬰云)到明日小主人必然擒拿這老賊,我須隨后接應(yīng)去來。
(下)第五折(外扮魏絳,領(lǐng)張千上,云)小官乃晉國上卿魏絳是也。
方今悼公在位,有屠岸賈專權(quán),將趙盾滿門良賤盡皆殺絕。
誰想趙朔門下有個程嬰,掩茂了趙氏孤兒,今經(jīng)二十年光景。
改名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要擒拿屠岸賈,雪父之仇。
奉主公的命,道屠岸賈兵權(quán)太重,誠恐一時激變,著程勃暗暗的自行捉獲。
仍將他闔門良賤,齠齔不留;
成功之后,另加封賞。
小官不敢輕泄,須親對程勃傳命去來。
(詩云)忠臣受屠戮,沉冤二十年;
今朝取奸賊,方知冤報冤。
(下)(正末躧馬仗劍上,云)某,程勃,今早奏知主公,擒拿屠岸賈,報父祖之仇。
這老賊是好無禮也可。
(唱)【正宮】【端正好】也不索列兵卒,排軍將,動著些闊劍長槍;
我今日報仇舍命誅奸黨,總是他命盡也合身喪。
【滾繡球】只在這鬧街坊,弄一場。
我和他決無輕放,恰便似虎撲綿羊。
我可也不索慌,不索忙,早把手腳兒十分打當(dāng),看那廝怎做堤防。
我將這二十年積下冤仇報,三百口亡來性命償,我便死也何妨。
(云)我只在這鬧市中等侯著,那老賊敢待來也。
(屠岸賈領(lǐng)卒子上,云)今日在元帥府回還私宅中去。
令人,擺開頭踏,慢慢的行者。
(正末云)兀的不是那老賊來了也。
(唱)【倘秀才】你看那雄赳赳頭踏數(shù)行,鬧攘攘跟隨的在兩廂。
你看他腆著胸脯,妝些兒勢況。
我這里驟馬如流水,掣劍似秋霜,向前來賭當(dāng)。
(屠岸賈云)屠成,你來做甚么?
(正末云)兀那老賊,我不是屠成,則我是趙氏孤兒。
二十年前你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
我今日擒拿你個老匹夫,報俺家的冤仇也。
(屠岸賈云)誰這般道來?
(正末云)是程嬰道來。
(屠岸賈云)這孩子手腳來的,不中,我只是走的干凈。
(正末云)你這賊,走那里去?
(唱)【笑和尚】我、我、我盡威風(fēng)八面揚(yáng),你、你、你怎掙坐怎攔擋?
早、早、早嚇的他魂飄蕩,休、休、休再口強(qiáng)。
是、是、是不商量,來、來、來可匹塔的提離了鞍鞒上。
(正末做拿住科,程嬰慌上,云)則怕小主人有失,我隨后接應(yīng)去。
謝天地,小主人拿住屠岸賈了也。
(正末云)令人,將這匹夫執(zhí)縛定了,見主公去來。
(同下)(魏絳同張千上,云)小官魏絳的便是。
今有程勃擒拿屠岸賈去了。
令人,門首覷者,若來時,報復(fù)某知道。
(正末同程嬰拿屠岸賈上,正末云)父親,俺和你同見主公去來。
(見科,云)老宰輔,可憐俺家三百口沉冤,今日拿住了屠岸賈也。
(魏絳云)拿將過來。
兀那屠岸賈,你這損害忠良的奸賊,今被程勃拿來,有何理說。
(屠岸賈云)我成則為王,敗則為虜。
事已至此,惟求早死而已。
(正末云)老宰輔與程勃做主咱!
(魏絳云)屠岸賈,你今日要早死,我偏要你慢死。
令人,與我將這賊釘上木驢,細(xì)細(xì)的剮上三千刀,皮肉都盡,方才斷首開膛,休著他死的早了。
(正末唱)【脫布衫】將那廝釘上木驢推上云陽,休便要斷首開膛;
直剁的他做一堝兒肉醬,也消不得俺滿懷惆悵。
(程嬰云)小主人,你今日報了冤仇,復(fù)了本性,則可憐老漢一家兒皆無所靠也!
(正末唱)【小梁州】誰肯舍了親兒把別姓藏?
似你這恩德難忘。
我待請個丹青妙手不尋常,傅著你真容相,侍奉在俺家堂。
(程嬰云)我有甚么恩德在那里,勞小主人這等費(fèi)心?
(正末唱)【幺篇】你則那三年乳哺曾無曠,可不勝懷擔(dān)十月時光;
幸今朝出萬死身無恙,便日夕里焚香供養(yǎng),也報不的你養(yǎng)爺娘。
(魏絳云)程嬰、程勃,你兩上望闕跪者,聽主公的命。
(詞云)則為屠岸賈損害忠良,百般地?fù)蟻y朝綱;
將趙盾滿門良賤,都一朝無罪遭殃。
那其間頗多仗義,豈真謂天道微茫;
幸孤兒能償積怨,把奸臣身首分張。
可復(fù)姓賜名趙武,襲父祖列爵卿行。
韓厥后仍為上將,給程嬰十頃田莊。
老公孫立碑造墓,彌明輩概與褒揚(yáng)。
普國內(nèi)從今更始,同瞻仰主德無疆。
(程嬰、正末謝恩科,正末唱)【黃鐘尾】謝君恩普國多沾降,把奸賊全家盡滅亡。
賜孤兒改名望,襲父祖拜卿相;
忠義士各褒獎,是軍官還職掌,是窮民與收養(yǎng);
已死喪給封葬,現(xiàn)生存受爵賞。
這恩臨似天廣,端為誰敢虛讓。
誓捐生在戰(zhàn)場,著鄰邦并歸向。
落的個史冊上標(biāo)名,留與后人講。
題目公孫杵臼恥勘問正名趙氏孤兒大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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