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楔子(卜兒蔡婆上,詩云)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不須長富貴,安樂是神仙。
老身蔡婆婆是也。
楚州人氏,嫡親三口兒家屬。
不幸夫主亡逝已過,止有一個孩兒,年長八歲。
俺娘兒兩個,過其日月。
家中頗有些錢財。
這里一個竇秀才,從去年問我借了二十兩銀子,如今本利該銀四十兩。
我數(shù)次索取,那竇秀才只說貧難,沒得還我。
他有一個女兒,今年七歲,生得可喜,長得可愛。
我有心看上他,與我家做個媳婦,就準了這四十兩銀子,豈不兩得其便!
他說今日好日辰,親送女兒到我家來。
老身且不索錢去,專在家中等候。
這早晚竇秀才敢待來也。
(沖末扮竇天章,引正里扮端云上,詩云)讀盡縹緗萬卷書,可憐貧煞馬相如。
漢庭一日承恩召,不說當壚說子虛。
小生姓竇,名天章,祖貫長安京兆人也。
幼習儒業(yè),飽有文章。
爭奪時運不通,功名未遂。
不幸揮家亡化已過,撇下這個女孩兒,小字端云。
從三歲上亡了他母親,如今孩兒七歲了也。
小生一貧如洗,流落在這楚州居住。
此間一個蔡婆婆,他家廣有錢物;
小生因無盤纏,曾借了他二十兩銀子,到今本利該對還他四十兩。
他數(shù)次問小生索取。
教我把甚么還他?
誰想禁婆婆常常著人來說,要小生女孩兒做他兒媳婦。
況如今春榜動,選場開,正特上朝取應,又苦盤纏缺少。
小生出于無奈,只得將女孩兒端云送與蔡婆婆做兒媳婦去。
(做嘆科,云)嗨!
這個那里是做媳婦?
分明是賣與他一般。
就準了他那先借的四十兩銀子,分外但得些少東西,勾小生應舉之費,便也過望了。
說話之間,早來到他家門首。
婆婆在家么?
(卜兒上,云)秀才,請家里坐,老身等候多時也。
(做相見科,竇天章云)小生今日一任的將女孩兒送來與婆婆,怎敢說做媳婦,只與婆婆早晚使用。
小生日下就要上朝進取功名去,留下女孩兒在此,只望婆婆看覷則個!
(卜兒云)這等,你是我親家了。
你本利少我四十兩銀子,兀的是借錢的文書,還了你;
再送與你十兩銀子做盤纏。
親家,你休嫌輕少。
(竇天章做謝科,云)多謝了婆婆!
先少你許多銀子,都不要我還了,今又送我盤纏,此恩異日必當重報。
婆婆,女孩兒早晚呆癡,看小生薄面,看覷女孩兒咱!
(卜兒云)親家,這不消你囑咐。
令愛到我家,就做親女兒一般看承他,你只管放心的去。
(竇天章云)婆婆,端云孩兒該打呵,看小生面則罵幾句;
當罵呵,則處分幾句。
孩兒,你也不比在我跟前,我是你親爺,將就的你。
你如今在這里,早晚若頑劣呵,你只討那打罵吃。
兒口樂,我也是出于無奈!
(做悲科)(唱)【仙呂】【賞花時】我也只為尤計營生四壁貧,因此上割舍得親兒在兩處分。
從今日遠踐洛陽塵,又不知歸期定準,則落的無語暗消魂。
(下)(卜兒云)竇秀才留下他這女孩兒與我做媳婦兒,他一徑上朝應舉去了。
(正旦做悲科,云)爹爹,你直下的撇了我孩兒去也!
(卜兒云)媳婦兒,你在我家,我是親婆,你是親媳婦,只當自家骨肉一般。
你不要啼哭,跟著老身前后執(zhí)料去來。
(同下)第一折(凈扮賽盧醫(yī)上,詩云)行醫(yī)有斟酌,下藥依《本草》。
死的醫(yī)不活,活的醫(yī)死了。
自家姓盧,人道我一手好醫(yī),都叫做賽盧醫(yī)。
在這山陽縣南門開著生藥局。
在城有個蔡婆婆,我問他借了十兩銀子,本利該還他二十兩;
數(shù)次來討這銀子,我又無的還他。
若不來便罷,若來呵,我自有個主意!
我且在這藥鋪中坐下,看有甚么人來。
(卜兒上,云)老身蔡婆婆。
我一向搬在山陽縣居住,盡也靜辦。
自十三年前竇天章秀才留下端云孩兒與我做兒媳婦,改了他小名,喚做竇娥。
自成親之后,不上二年,不想我這孩兒害弱癥死了。
媳婦兒守寡,又早三個年頭,服孝將除了也。
我和媳婦兒說知,我往城外賽盧醫(yī)家索錢去也。
(做行科,云)葛過隅頭,轉過屋角,早來到他家門首。
賽盧醫(yī)在家么?
(盧醫(yī)云)婆婆,家里來。
(卜兒云)我這兩個銀子長遠了,你還了我罷。
(盧醫(yī)云)婆婆,我家里無銀子,你跟我莊上去取銀子還你。
(卜兒云)我跟你去。
(做行科)(盧醫(yī)云)來到此處,東也無人,西也無人,這里不下手,等甚么?
我隨身帶的有繩子。
兀那婆婆,誰喚你哩?
(卜兒云)在那里?
(做勒卜兒科。
孛老同副凈張驢兒沖上,賽盧醫(yī)慌走下。
孛老救卜兒科)(張驢兒云)爹,是個婆婆,爭些勒殺了。
(孛老云)兀那婆婆,你是那里人氏?
姓甚名誰了因甚著這個人將你勒死?
(卜兒云)老身姓蔡,在城人氏,止有個寡媳婦兒,相守過日。
因為賽盧醫(yī)少我二十兩銀子,今日與他取討;
誰想他嫌我到無人去處,要勒死我;
賴這銀于。
若不是遇著老的和哥哥呵,那得老身性命來!
(張驢兒云)爹,你聽的他說么?
他家還有個媳婦哩!
救了他性命,他少不得要謝我。
不若你要這婆子,我要他媳婦兒,何等兩便?
你和他說去。
(孛老云)兀那婆婆,你無丈夫,我無渾家,你肯與我做個老婆,意下如何?
(卜兒云)是何言語!
待我回家,多備些錢鈔相謝。
(張驢兒云)你敢是不肯,故意將錢鈔哄我?
賽盧醫(yī)的繩子還在,我仍舊勒死了你罷。
(做拿繩科)(卜兒云)哥哥,待我慢慢地尋思咱!
(張驢兒云)你尋思些甚么?
你隨我老子,我便要你媳婦兒。
(卜兒背云)我不依他,他又勒殺我。
罷、罷、罷,你爺兒兩個,隨我到家中去來。
(同下)(正旦上,云)妾身姓竇,小字端云,祖居楚州人氏。
我三歲上亡了母親,七歲上離了父親。
俺父親將我嫁與蔡婆婆為兒媳婦,改名竇娥,至十七歲與夫成親。
不幸丈夫亡化,可早三年光景,我今二十歲也。
這南門外有個賽盧醫(yī),他少俺婆婆銀子,本利該二十兩,數(shù)次索取不還。
今日俺婆婆親自索取去了。
竇娥也,你這命好苦也呵!
(唱)【仙呂】【點絳唇】滿腹閑愁,數(shù)年禁受,天知否?
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混江龍】則問那黃昏白晝,兩般兒忘餐廢寢幾時休?
大都來昨宵夢里,和著這今日心頭。
催人淚的是錦爛熳花枝橫繡闥,斷人腸的是剔團圝月色掛妝樓。
長則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悶沉沉展不徹眉尖皺,越覺的情懷冗冗,心緒悠悠。
(云)似這等憂愁,不知幾時是了也呵!
(唱)【油葫蘆】莫不是八字兒該載著一世憂?
誰似我無盡頭!
須知道人心不似水長流。
我從三歲母親身亡后,到七歲與父分離久。
嫁的個同住人,他可又拔著短籌;
撇的俺婆婦每都把空房守,端的個有誰問,有誰瞅?
【天下樂】莫不是前世里燒香不到頭,今也波生招禍尤?
勸今人早將來世修。
我將這婆侍養(yǎng),我將這服孝守,我言詞須應口。
(云)婆婆索錢去了,怎生這早晚不見回來?
(卜兒同孛老、張驢兒上)(卜兒云)你爺兒兩個且在門首,等我先進去。
(張驢兒云)奶奶,你先進去,就說女婿在門首哩。
(卜兒見正旦科)(正旦云)奶奶回來了。
你吃飯么?
(卜兒做哭科,云)孩兒也,你教我怎生說波!
(正旦唱)【一半兒】為甚么淚漫漫不住點兒流?
莫不是為索債與人家惹爭斗?
我這里連忙迎接慌問候,他那里要說緣由。
(卜兒云)羞人答答的,教我怎生說波!
(正旦唱)則見他一半兒徘徊一半兒丑。
(云)婆婆,你為甚么煩惱啼哭那?
(卜兒云)我問賽盧醫(yī)討銀子去,他賺我到無人去處,行起兇來,要勒死我。
虧了一個張老并他兒子張驢兒,救得我性命。
那張老就要我招他做丈夫,因這等煩惱。
(正旦云)婆婆,這個怕不中么!
你再尋思咱:
俺家里又不是沒有飯吃,沒有衣穿,又不是少欠錢債,被人催逼不過;
況你年紀高大,六十以外的人,怎生又招丈夫那?
(卜兒云)孩兒也,你說的豈不是!
但是我的性命全虧他這爺兒兩個救的。
我也曾說道:
待我到家,多將些錢物酬謝你救命之恩。
不知他怎生知道我家里有個媳婦兒,道我婆媳婦又沒老公,他爺兒兩個又沒老婆,正是天緣天對。
若不隨順他,依舊要勒死我。
那時節(jié)我就慌張了,莫說自己許了他,連你也許了他。
兒也,這也是出于無奈。
(正旦云)婆婆,你聽我說波。
(唱)【后庭花】避兇神要擇好日頭,拜家堂要將香火修。
梳著個霜雪般白鬏髻,怎將這云霞般錦帕兜?
怪不的女大不中留。
你如今六旬左右,可不道到中年萬事休!
舊恩愛一筆勾,新夫妻兩意投,枉教人笑破口!
(卜兒云)我的性命都是他爺兒兩個救的,事到如今,也顧不得別人笑話了。
(正旦唱)【青哥兒】你雖然是得他、得他營救,須不是筍條、筍條年幼,刬的便巧畫蛾眉成配偶?
想當初你夫主遺留,替你圖謀,置下田疇,早晚羹粥,寒暑衣裘。
滿望你鰥寡孤獨,無捱無靠,母子每到白頭。
公公也,則落得干生受!
(卜兒云)孩兒也,他如今只待過門。
喜事匆匆的,教我怎生回得他去?
(正旦唱)【寄生草】你道他匆匆喜,我替你倒細細愁:
愁則愁興闌珊咽不下交歡酒,愁則愁眼昏騰扭不上同心扣,愁則愁意朦朧睡不穩(wěn)芙蓉褥。
你待要笙歌引至畫堂前,我道這姻緣敢落在他人后。
(卜兒云)孩兒也,再不要說我了。
他爺兒兩個都在門首等候,事已至此,不若連你也招了女婿罷!
(正旦云)婆婆,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
(卜兒云)那個是要女婿的?
爭奈他爺兒兩個自家捱過門來,教我如何是好?
(張驢兒云)我們今日招過門去也。
帽兒光光,今日做個新郎;
袖兒窄窄,今日做個嬌客。
好女婿,好女婿,不枉了,不枉了。
(同孛老入拜科)(正旦做不禮科,云)兀那廝,靠后!
(唱)【賺煞】我想這婦人每休信那男兒口。
婆婆也,怕沒的貞心兒自守,到今日招著個村老子,領著個半死囚。
(張驢兒做嘴臉料,云)你看我爺兒兩個這等身段,盡也選得女婿過,你不要錯過了好時辰,我和你早些兒拜堂罷。
(正旦不禮科,唱)則被你坑殺人燕侶鶯儔。
婆婆也,你豈不知羞!
俺公公撞府沖州,掙扎的銅斗兒家緣百事有。
想著俺公公置就,怎忍教張驢兒情受?
(張驢兒做扯正旦拜科,正旦推跌科,唱)兀的不是俺沒丈夫的婦女下場頭!
(下)(卜兒云)你老人家不要惱躁。
難道你有活命之恩,我豈不思量報你?
只是我那媳婦兒氣性最不好惹的,既是他不肯招你兒子,教我怎好招你老人家?
我如今拚的好酒好飯,養(yǎng)你爺兒兩個在家,待我慢慢的勸化俺媳婦兒。
待他有個回心轉意,再作區(qū)處。
(張驢兒云)這歪剌骨!
便是黃花女兒,剛剛扯的一把,也不消這等使性,平空的推了我一交,我肯干罷!
就當面賭個誓與你:
我今生今世不要他做老婆,我也不算好男子!
(詞云)美婦人我見過萬千向外,不似這小妮子生得十分憊賴。
我救了你老性命死里重生,怎割舍得不肯把肉身陪待?
(同下)第二折(賽盧醫(yī)上,詩云)小子太醫(yī)出身,也不知道醫(yī)死多人。
何嘗怕人告發(fā),關了一日店門?
在城有個蔡家婆子,剛少的他二十兩花銀,屢屢親來索取,爭些捻斷脊筋。
也是我一時智短,將他賺到荒村,撞見兩個不識姓名男子,一聲嚷道:
浪蕩乾坤,怎敢行兇撒潑,擅自勒死平民!
嚇得我丟了繩索,放開腳步飛奔。
雖然一夜無事,終覺失精落魂;
方知人命關天關地,如何看做壁上灰塵?
從今改過行業(yè),要得滅罪修因。
將以前醫(yī)死的性命,一個個都與他一卷超度的經(jīng)文。
小子賽盧醫(yī)的便是。
只為要賴蔡婆婆二十兩銀子,賺他到荒僻去處,正待勒死他,誰想遇見兩個漢子,救了他去。
若是再來討債時節(jié),教我怎生見他?
常言道的好: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喜得我是孤身,又無家小連累;
不若收拾了細軟行李,打個包兒,悄悄的躲到別處,另做營生,豈不干凈!
(張驢兒上,云)自家張驢兒。
可奈那竇娥百般的不肯隨順我;
如今那老婆子害病,我討服毒藥與他吃了,藥死那老婆子,這小妮子好歹做我的老婆。
(做行科,云)且住,城里人耳目廣,口舌多,倘見我討毒藥,可不嚷出事來?
我前日看見南門外有個藥鋪,此處冷靜,正好討藥。
(做到科,叫云)太醫(yī)哥哥,我來討藥的。
(賽盧醫(yī)云)你討甚么藥?
(張驢兒云)我討服毒藥。
(賽盧醫(yī)云)誰敢合毒藥與你?
這廝好大膽也!
(張驢兒云)你真?zhèn)€不肯與我藥么?
(賽盧醫(yī)云)我不與你,你就怎地我?
(張驢兒做拖盧云)好呀,前日謀死蔡婆婆的不是你來!
你說我不認的你哩,我拖你見官去!
(賽盧醫(yī)做慌科,云)大哥,你放我,有藥,有藥。
(做與藥科,張驢兒云)既然有了藥,且饒你罷。
正是:
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下)(賽盧醫(yī)云)可不晦氣!
剛剛討藥的這人,就是救那婆子的。
我今日與了他這服毒藥去了,以后事發(fā),越越要連累我。
趁早幾兒關上藥鋪,到涿州賣老鼠藥去也。
(下)(卜兒上,做病伏幾科)(孛老同張驢兒上,云)老漢自到蔡婆婆家來,本望做個接腳,卻被他媳婦堅執(zhí)不從。
那婆婆一向收留俺爺兒兩個在家同住,只說好事不在忙,等慢慢里勸轉他媳婦;
誰想那婆婆又害起病來。
孩兒,你可曾算我兩個的八字,紅鸞天喜幾時到命哩?
(張驢兒云)要看甚么天喜到命!
只賭本事,做得去,自去做。
(孛老云)孩兒也,蔡婆婆害病好幾日了,我與你去問病波。
(做見卜兒問科,云)婆婆,你今日病體如何?
(卜兒云)我身子十分不快哩。
(孛老云)你可想些甚么吃?
(卜兒云)我思量些羊肚兒湯吃。
(孛老云)孩兒,你對竇娥說,做些羊肚兒湯與婆婆吃。
(張驢兒向古門云)竇娥,婆婆想羊肚兒湯吃,快安排將來。
(正旦持湯上,云)妾身竇娥是也。
有俺婆婆不快,想羊肚湯吃,我親自安排了與婆婆吃去。
婆婆也,我這寡婦人家,凡事也要避些嫌疑,怎好收留那張驢兒父子兩個?
非親非眷的,一家兒同住,豈不惹外人談議?
婆婆也,你莫要背地里許了他親事,連我也累做不清不潔的。
我想這婦人心,好難保也呵!
(唱)【南呂】【一枝花】他則待一生鴛帳眠,那里肯半夜空房睡;
他本是張郎婦,又做了李郎妻。
有一等婦女每相隨,并不說家克計,則打聽些閑是非;
說一會不明白打風的機關,使了些調(diào)虛囂撈龍的見識。
【梁州第七】這一個似卓氏般當壚滌器,這一個似孟光般舉案齊眉,說的來藏頭蓋腳多伶俐!
道著難曉,做出才知。
舊恩忘卻,新愛偏宜;
墳頭上土脈猶濕,架兒上又換新衣。
那里有奔喪處哭倒長城?
那里有浣紗時甘投大水?
那里有上山來便化頑石?
可悲,可恥!
婦人家直恁的無仁義。
多淫奔,少志氣,虧殺前人在那里,更休說百步相隨。
(云)婆婆,羊肚兒湯做成了,你吃些兒波。
(張驢兒云)等我拿去。
(做接嘗科,云)這里面少些鹽醋,你去取來。
(正旦下)(張驢兒放藥科)(正旦上,云)這不是鹽醋!
(張驢兒云)你傾下些。
(正旦唱)【隔尾】你說道少鹽欠醋無滋味,加料添椒才脆美。
但愿娘親早痊濟,飲羹湯一杯,勝甘露灌體,得一個身子平安倒大來喜。
(孛老云)孩兒,羊肚湯有了不曾?
(張驢兒云)湯有了,你拿過去。
(孛老將湯云)婆婆,你吃些湯兒。
(卜兒云)有累你。
(做嘔科,云)我如今打嘔,不要這湯吃了,你老人家吃罷。
(孛老云)這湯特做來與你吃的,便不要吃,也吃一口兒。
(卜兒云)我不吃了,你老人家請吃。
(孛老吃科)(正旦唱)【賀新郎】一個道你請吃,一個道婆先吃,這言語聽也難聽,我可是氣也不氣!
想他家與咱家有甚的親和戚?
怎不記舊日夫妻情意,也曾有百縱千隨?
婆婆也,你莫不為黃金浮世寶,白發(fā)故人稀,因此上把舊恩情,全不比新知契?
則待要百年同墓穴,那里肯千里送寒衣?
(孛老云)我吃下這湯去,怎覺昏昏沉沉的起來?
(做倒科)(卜兒慌科,云)你老人家放精細著,你掙扎著些兒。
(做哭科,云)兀的不是死了也!
(正旦唱)【斗蝦蟆】空悲戚,沒理會,人生死,是輪回。
感著這般病疾,值著這般時勢,可是風寒暑濕,或是饑飽勞役,各人癥候自知。
人命關天關地,別人怎生替得?
壽數(shù)非干今世。
相守三朝五夕,說甚一家一計?
又無羊酒緞匹,又無花紅財禮;
把手為活過日,撒手如同休棄。
不是竇娥忤逆,生怕旁人論議。
不如聽咱勸你,認個自家晦氣,割舍的一具棺材停置,幾件布帛收拾,出了咱家門里,送入他家墳地。
這不是你那從小兒年紀指腳的夫妻。
我其實不關親,無半點忄西惶淚。
休得要心如醉,意似癡,便這等嗟嗟怨怨,哭哭啼啼。
(張驢兒云)好也啰!
你把我老子藥死了,更待干罷!
(卜兒云)孩兒,這事怎了也?
(正旦云)我有甚么藥在那里?
都是他要鹽醋時,自家傾在湯兒里的。
(唱)【隔尾】這廝搬調(diào)咱老母收留你,自藥死親爺待要唬嚇誰?
(張驢兒云)我家的老子,倒說是我做兒子的藥死了,人也不信。
(做叫科,云)四鄰八舍聽著:
竇娥藥殺我家老子哩!
(卜兒云)罷么,你不要大驚小怪的,嚇殺我也!
(張驢兒云)你可怕么?
(卜兒云)可知怕哩。
(張驢兒云)你要饒么?
(卜兒云)可知要饒哩。
(張驢兒云)你教竇娥隨順了我,叫我三聲嫡嫡親親的丈夫,我便饒了他。
(卜兒云)孩兒也,你隨順了他罷。
(正旦云)婆婆,你怎說這般言語!
(唱)我一馬難將兩鞍鞴,想男兒在日曾兩年匹配,卻教我改嫁別人,其實做不得。
(張驢兒云)竇娥,你藥殺了俺老子,你要官休?
要私休?
(正旦云)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張驢兒云)你要官休呵,拖你到官司,把你三推六問!
你這等瘦弱身子,當不過拷打,怕你不招認藥死我老子的罪犯!
你要私休呵,你早些與我做了老婆,倒也便宜了你。
(正旦云)我又不曾藥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見官去來。
(張驢兒拖正旦、卜兒下)(凈扮孤引祗候上,詩云)我做官人勝別人,告狀來的要金銀。
若是上司當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門。
下官楚州太守桃杌是也。
今早升廳坐衙,左右,喝攛廂。
(祗候幺喝科)(張驢兒拖正旦、卜兒上,云)告狀,告狀!
(祗候云)拿過來。
(做跪見,孤亦跪科,云)請起。
(祗候云)相公,他是告狀的,怎生跪著他?
(孤云)你不知道,但來告狀的,就是我衣食父母。
(祗候幺喝科,孤云)那個是原告?
那個是被告?
從實說來!
(張驢兒云)小人是原告張驢兒,告這媳婦兒,喚做竇娥,合毒藥下在羊肚湯兒里,藥死了俺的老子。
這個喚做蔡婆婆,就是俺的后母。
望大人與小人做主咱!
(孤云)是那一個下的毒藥?
(正旦云)不干小婦人事。
(卜兒云)也不干老婦人事。
(張驢兒云)也不干我事。
(孤云)都不是,敢是我下的毒藥未?
(正旦云)我婆婆也不是他后母,他自姓張,我家姓蔡。
我婆婆因為與賽盧醫(yī)索錢,被他賺到郊外,勒死我婆婆;
卻得他爺兒兩個救了性命。
因此我婆婆收留他爺兒兩個在家,養(yǎng)膳終身,報他的恩德。
誰知他兩個倒起不良之心,冒認婆婆做了接腳,要逼勒小婦人做他媳婦。
小婦人元是有丈夫的,服孝未滿,堅執(zhí)不從。
適值我婆婆患病,著小婦人安排羊肚湯兒吃。
不知張驢兒那里討得毒藥在身,接過湯來,只說少些鹽醋,支轉小婦人,暗地傾下毒藥。
也是天幸,我婆婆忽然嘔吐,不要湯吃。
讓與他老子吃;
才吃的幾口便死了,與小婦人并無干涉。
只望大人高抬明鏡,替小婦人做主咱!
(唱)【牧羊關】大人你明如鏡,清似水,照妾身肝膽虛實。
那羹本五味俱全,除了外百事不知。
他推道嘗滋味,吃下去便昏迷。
不是妾訟庭上胡支對,大人也,卻教我平白地說甚的?
(張驢兒云)大人詳情:
他自姓蔡,我自姓張。
他婆婆不招俺父親接腳,他養(yǎng)我父子兩個在家做甚么?
這媳婦兒年紀雖小,極是個賴骨頑皮,不怕打的。
(孤云)人是賤蟲,不打不招。
左右,與我選大棍子打著!
(祗候打正旦,三次噴水科)(正旦唱)【罵玉郎】這無情棍棒教我捱不的。
婆婆也,須是你自做下,怨他誰?
勸普天下前婚后嫁婆娘每,都看取我這般傍州例。
【感皇恩】呀!
是誰人唱叫揚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飛。
恰消停,才蘇醒,又昏迷。
捱千般打拷,萬種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層皮。
【采茶歌】打的我肉都飛,血淋漓,腹中冤枉有誰知!
則我這小婦人毒藥來從何處也?
天那,怎么的覆盆不照太陽暉!
(孤云)你招也不招?
(正旦云)委的不是小婦人下毒藥來。
(孤云)既然不是,你與我打那婆子!
(正旦忙云)住、住、住,休打我婆婆。
情愿我招了罷,是我藥死公公來。
(孤云)既然招了,著他畫了伏狀,將枷來枷上,下在死囚牢里去。
到來日判個斬字,押付市曹典刑。
(卜兒哭科,云)竇娥孩兒,這都是我送了你性命。
兀的不痛殺我也!
(正旦唱)【黃鍾尾】我做了個銜冤負屈沒頭鬼,怎肯便放了你好包荒淫漏面賊!
想人心不可欺,冤枉事天地知,爭到頭,競到底,到如今待怎的?
情愿認藥殺公公,與了招罪。
婆婆也,我若是不死呵,如何救得你?
(隨祗候押下)(張驢兒做叩頭科,云)謝青天老爺做主!
明日殺了竇娥,才與小人的老子報的冤。
(卜兒哭科,云)明日市曹中殺竇娥孩兒也,兀的不痛煞我也!
(孤云)張驢兒、蔡婆婆,都取保狀,著隨衙聽侯。
左右,打散堂鼓,將馬來,回私宅去也。
(同下)第三折(外扮監(jiān)斬官上,云)下官監(jiān)斬官是也。
今日處決犯人,著做公的把住巷口,休放往來人閑走。
(凈扮公人鼓三通、鑼三下科。
劊子磨旗、提刀,押正旦帶枷上)(劊子云)行動些,行動些,監(jiān)斬官去法場上多時了!
(正旦唱)【正宮】【端正好】沒來由犯王法,不堤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
頃刻間游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
【滾繡球】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跖、顏淵?
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
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元來也這般順水推船。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
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
哎,只落得兩淚漣漣。
(劊子云)快行動些,誤了時辰也。
(正旦唱)【倘秀才】則被這枷扭的我左側右偏,人擁的我前合后偃,我竇娥向哥哥行有句言。
(劊子云)你有甚么話說?
(正旦唱)前街里去心懷恨,后街里去死無冤,休推辭路遠。
(劊子云)你如今到法場上面,有甚么親眷要見的,可教他過來,見你一面也好。
(正旦唱)【叨叨令】可憐我孤身只影無親眷,則落的吞聲忍氣空嗟怨。
(劊子云)難道你爺娘家也沒的?
(正旦云)止有個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應去了,至今杳無音信。
(唱)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
(劊子云)你適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甚么主意?
(正旦唱)怕則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見。
(劊子云)你的性命也顧不得,怕他見怎的?
(正旦云)俺婆婆若見我披枷帶鎖赴法場餐刀去呵,(唱)枉將他氣殺也么哥,枉將他氣殺也么哥!
告哥哥,臨危好與人行方便。
(卜兒哭上科,云)天那,兀的不是我媳婦兒!
(劊子云)婆子靠后!
(正旦云)既是俺婆婆來了,叫他來,待我囑付他幾句話咱。
(劊子云)那婆子,近前來,你媳婦要囑付你話哩。
(卜兒云)孩兒,痛殺我也!
(正旦云)婆婆,那張驢兒把毒藥放在羊肚兒湯里,實指望藥死了你,要霸占我為妻。
不想婆婆讓與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藥死了。
我怕連累婆婆,屈招了藥死公公,今日赴法場典刑。
婆婆,此后遇著冬時年節(jié),月一十五,有瀽不了的漿水飯,瀽半碗兒與我吃;
燒不了的紙錢,與竇娥燒一陌兒。
則是看你死的孩兒面上!
(唱)【快活三】念竇娥葫蘆提當罪愆,念竇娥身首不完全,念竇娥從前已往干家緣。
婆婆也,你只看竇娥少爺無娘面。
【鮑老兒】念竇娥伏侍婆婆這幾年,遇時節(jié)將碗涼漿奠;
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紙錢,只當把你亡化的孩兒薦。
(卜兒哭科,云)孩兒放心,這個老身都記得。
天那,兀的不痛殺我也!
(正旦唱)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煩煩惱惱,怨氣沖天。
這都是我做竇娥的沒時沒運,不明不暗,負屈銜冤。
(劊子做喝科,云)兀那婆子靠后,時辰到了也。
(正旦跪科)(劊子開枷科)(正旦云)竇娥告監(jiān)斬大人,有一事肯依竇娥,便死而無怨。
(監(jiān)斬官云)你有甚么事?
你說。
(正旦云)要一領凈席,等我竇娥站立;
又要丈二白練,掛在旗槍上:
若是我竇娥委實冤枉,刀過處頭落,一腔熱血休半點兒沾在地下,都飛在白練上者。
(監(jiān)斬官云)這個就依你,打甚么不緊。
(劊子做取席站科,又取白練掛旗上科)(正旦唱)【耍孩兒】不是我竇娥罰下這等無頭愿,委實的冤情不淺;
若沒些兒靈圣與世人傳,也不見得湛湛青天。
我不要半星熱血紅塵灑,都只在八尺旗槍素練懸。
等他四下里皆瞧見,這就是咱萇弘化碧,望帝啼鵑。
(劊子云)你還有甚的說話?
此時不對監(jiān)斬大人說,幾時說那?
(正旦再跪科,云)大人,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竇娥委實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竇娥尸首。
(監(jiān)斬官云)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沖天的怨氣,也召不得一片雪來,可不胡說!
(正旦唱)【二煞】你道是暑氣暄,不是那下雪天;
豈不聞飛霜六月因鄒衍?
若果有一腔怨氣噴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滾似綿,免著我尸骸現(xiàn);
要什么素車白馬,斷送出古陌荒阡!
(正里再跪科,云)大人,我竇娥死的委實冤枉,從今以后,著這楚州亢旱三年!
(監(jiān)斬官云)打嘴!
那有這等說話!
(正旦唱)【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憐,不知皇天也肯從人愿。
做甚么三年不見甘霖降?
也只為東海曾經(jīng)孝婦冤,如今輪到你山陽縣。
這都是官吏每無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難言!
(劊子做磨旗科,云)怎么這一會兒天色陰了也?
(內(nèi)做風科,劊子云)好冷風也!
(正旦唱)【煞尾】浮云為我陰,悲風為我旋,三樁兒誓愿明題遍。
(做哭科,云)婆婆也,直等待雪飛六月,亢旱三年呵,(唱)那其間才把你個屈死的冤魂這竇娥顯!
(劊子做開刀,正旦倒科)(監(jiān)斬官驚云)呀,真?zhèn)€下雪了,有這等異事!
(劊子云)我也道平日殺人,滿地都是鮮血,這個竇娥的血都飛在那丈二白練上,并無半點落地,委實奇怪。
(監(jiān)斬官云)這死罪必有冤枉。
早兩樁兒應驗了,不知亢旱三年的說話,準也不準?
且看后來如何。
左右,也不必等待雪睛,便與我抬他尸首,還了那蔡婆婆去罷。
(眾應科,抬尸下)第四折(竇天章冠帶引丑張千、祗從上,詩云)獨立空堂思黯然,高峰月出滿林煙。
非關有事人難睡。
自是驚魂夜不眠。
老夫竇天章是也。
自離了我那端云孩兒,可早十六年光景。
老夫自到京師,一舉及第,官拜參知政事。
只因老夫廉能清正,節(jié)操堅剛,謝圣恩可憐,加老夫兩淮提刑肅正廉訪使之職,隨處審囚刷卷,體察濫官污吏,容老夫先斬后奏。
老夫一喜一悲:
喜呵,老夫身居臺省,職掌刑名,勢劍金牌,威權萬里;
悲呵,有端云孩兒,七歲上與了蔡婆婆為兒媳婦。
老夫自得官之后,使人往楚州問蔡婆婆家。
他鄰里街坊道:
自當年蔡婆婆不知搬在那里去了,至今音信皆無。
老夫為端云孩兒,啼哭的眼目昏花,憂愁的須發(fā)斑白。
今日來到這淮南地面,不知這楚州為何三年不雨?
老夫今在這州廳安歇。
張千,說與那州中大小屬官,今日免參,明日早見。
(張千向古門云)一應大小屬官:
今日免參,明日早見。
(竇天章云)張千,說與那六房吏典:
但有合刷照文卷,都將來,待老夫燈下看幾宗波。
(張千送文卷科)(竇天章云)張千,你與我掌上燈。
你每都辛苦了,自去歇息罷。
我喚你便來,不喚你休來。
(張千點燈,同祗從下)(竇天章云)我將這文卷看幾宗咱。
一起犯人竇娥,將毒藥致死公公。
……我才看頭一宗文卷,就與老夫同姓;
這藥死公公的罪名,犯在十惡不赦。
俺同姓之人,也有不畏法度的。
這是問結了文書,不看他罷。
我將這文卷壓在底下,別看一宗咱。
(做打呵欠科,云)不覺的一陣昏沉上來,皆因老夫年紀高大,鞍馬勞困之故。
待我搭伏定書案,歇息些兒咱。
(做睡科。
魂旦上,唱)【雙調(diào)】【新水令】我每日哭啼啼守住望鄉(xiāng)臺,急煎煎把仇人等待,慢騰騰昏地里走,足律律旋風中來。
則被這霧鎖云埋,攛掇的鬼魂快。
(魂旦望科,云)門神戶尉不放我進去。
我是廉訪使竇天章女孩兒。
因我屈死,父親不知,特來托一夢與他咱。
(唱)【沉醉東風】我是那提刑的女孩,須不比現(xiàn)世的妖怪。
怎不容我到燈影前,卻攔截在門木呈外?
(做叫科,云)我那爺爺呵,(唱)枉自有勢劍金牌,把俺這屈死三年的腐骨骸,怎脫離無邊苦海?
(做入見哭科,竇天章亦哭科,云)端云孩兒,你在那里來?
(魂旦虛下)(竇天章做醒科,云)好是奇怪也!
老夫才合眼去,夢見端云孩兒,恰便似來我跟前一般;
如今在那里?
我且再看這文卷咱。
(魂旦上,做弄燈科)(竇天章云)奇怪,我正要看文卷,怎生這燈忽明忽滅的?
張千也睡著了,我自己剔燈咱。
(做剔燈,魂旦翻文卷科)(竇天章云)我剔的這燈明了也,再看幾宗文卷。
一起犯人竇娥,藥死公公。
……(做疑怪科,云)這一宗文卷,我為頭看過,壓在文卷底下,怎生又在這上頭?
這幾時問結了的,還壓在底下,我別看一宗文卷波。
(魂旦再弄燈科)(竇天章云)怎么這燈又是半明半暗的?
我再剔這燈咱。
(做剔燈,魂旦再翻文卷科。
竇天章云)我剔的這燈明了,我另拿一宗文卷看咱。
一起犯人竇娥,藥死公公。
……呸!
好是奇怪!
我才將這文書分明壓在底下,剛剔了這燈,怎生又翻在面上?
莫不是楚州后廳里有鬼么?
便無鬼呵,這樁事必有冤枉。
將這文卷再壓在底上,待我另看一宗如何?
(魂旦又弄燈科)(竇天章云)怎么這燈又不明了,敢有鬼弄這燈?
我再剔一剔去。
(做剔燈科,魂旦上,做撞見科,竇天章舉劍擊桌科,云)呸!
我說有鬼!
兀那鬼魂:
老夫是朝廷欽差,帶牌走馬肅政廉訪使。
你向前來,一劍揮之兩段。
張千,虧你也睡的著!
快起來,有鬼,有鬼。
兀的不嚇殺老夫也!
(魂旦唱)【喬牌兒】則見他疑心兒胡亂猜,聽了我這哭聲兒轉驚駭。
哎,你個竇天章直恁的威風大,且受你孩兒竇娥這一拜。
(竇天章云)兀那鬼魂,你道竇天章是你父親,受你孩兒竇娥拜。
你敢錯認了也?
我的女兒叫做端云,七歲上與了蔡婆婆為兒媳婦。
你是竇娥,名字差了,怎生是我女孩兒?
(魂旦云)父親,你將我與了蔡婆婆家,改名做竇娥了也。
(竇天章云)你便是端云孩兒?
我不問你別的,這藥死公公是你不是?
(魂旦云)是你孩兒來。
(竇天章云)噤聲!
你這小妮子,老夫為你啼哭的眼也花了,憂愁的頭也白了,你刬地犯下十惡大罪,受了典刑!
我今日官居臺省,職掌刑名,來此兩淮審囚刷卷,體察濫官污吏;
你是我親生之女,老夫?qū)⒛阒尾坏模踔嗡耍?br>我當初將你嫁與他家呵,要你三從四德。
三從者:
在家從父,出嫁從天,夫死從子;
四德者:
事公姑,敬夫主,和妯娌,睦街坊。
今三從四德全無,刬地犯了十惡大罪。
我竇家三輩無犯法之男,五世無再婚之女;
到今日被你辱沒祖宗世德,又連累我的清名。
你快與我細吐真情,不要虛言文對。
若說的有半厘差錯,牒發(fā)你城隍祠內(nèi),著你永世不得人身;
罰在陰山,永為餓鬼。
(魂旦云)父親停嗔息怒,暫罷狼虎之威,聽你孩兒慢慢的說一遍咱。
我三歲上亡了母親,七歲上離了父親。
你將我送與蔡婆婆做兒媳婦,至十七歲與夫配合。
才得兩年,不幸兒夫亡化,和俺婆婆守寡。
這山陽縣南門外有個賽盧醫(yī),他少俺婆婆二十兩銀子。
俺婆婆去取討,被他賺到郊外,要將婆婆勒死;
不想撞見張驢兒父子兩個,救了俺婆婆性命。
那張驢兒知道我家有個守寡的媳婦,便道:
你婆兒媳婦既無丈夫,不若招我父子兩個。
俺婆婆初也不肯,那張驢兒道:
你若不肯,我依舊勒死你。
俺婆婆懼怕,不得已含糊許了,只得將他父子兩個領到家中,養(yǎng)他過世。
有張驢兒數(shù)次調(diào)戲你女孩兒,我堅執(zhí)不從。
那一日俺婆婆身子不快,想羊肚兒湯吃。
你孩兒安排了湯。
適值張驢兒父子兩個問病,道:
將湯來我嘗一嘗。
說:
湯便好,只少些鹽醋。
賺的我去取鹽醋,他就暗地里下了毒藥。
實指望藥殺俺婆婆,要強逼我成親。
不想俺婆婆偶然發(fā)嘔,不要湯吃,卻讓與他老子吃,隨即七竊流血藥死了。
張驢兒便道:
竇娥,藥死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
我便道: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他道:
要官休,告到官司,你與俺老子償命;
若私休,你便與我做老婆。
你孩兒便道:
好馬不鞴雙鞍,烈女不更二夫。
我至死不與你做媳婦,我情愿和你見官去。
他將你孩兒拖到官中,受盡三推六問,吊拷繃扒,便打死孩兒,也不肯認。
怎當州官見你孩兒不認,便要拷打俺婆婆;
我怕婆婆年老,受刑不起,只得?
狹?。因此押赴法?。
業(yè)湫獺D愫⒍蘊旆氯腦福旱諞蛔?,要丈二白亮P以諂燁股稀H糲翟┩鰨豆仿?,一腔热血惺~臥詰叵攏擠稍詘琢飛希壞詼紙袢斕潰氯呷鷓?,罩J諛愫⒍祝壞諶?,着他楚州大旱三妮z9謊繕習琢罰孿卵?,三年矒]輳際俏愫⒍礎#ㄊ疲┎桓婀偎局桓嫣歟鬧性蠱諛蜒?。防他老膶鶑T滔?,情愿嗡拑S獻鐲?。三尺琼花骸骨掩,一腔鲜血练旗悬。岂独霜飞讙熊屈,今朝藩勴窦夲劑。(唱?
【雁兒落】你看這文卷曾道來不道來,則我這冤枉要忍耐如何耐?
我不肯順他人,倒著我赴法場;
我不肯辱祖上,倒把我殘生壞。
【得勝令】呀,今日個搭伏定攝魂臺,一靈兒怨哀哀。
父親也,你現(xiàn)拿著刑名事,親蒙圣主差。
端詳這文冊,那廝亂綱常,合當敗。
便萬剮了喬才,還道報冤仇不暢懷!
(竇天章做泣科,云)哎,我那屈死的兒,則被你痛殺我也!
我且問你:
這楚州三年不雨,可真?zhèn)€是為你來?
(魂旦云)是為你孩兒來。
(竇天章云)有這等事!
到來朝,我與你做主。
(詩云)白頭親苦痛哀哉,屈殺了你個青春女孩。
只恐怕天明了,你且回去,到來日我將文卷改正明白。
(魂旦暫下)(竇天章云)呀,天色明了也。
張千,我昨日看幾宗文卷,中間有一鬼魂來訴冤枉。
我喚你好幾次,你再也不應,直恁的好睡那?
(張千云)我小人兩個鼻于孔一夜不曾閉,并不聽見女鬼訴甚么冤狀,也不曾聽見相公呼喚。
(竇天章做叱科,云)口退!
今早升廳坐衙,張千,喝攛廂者。
(張千做幺喝科,云)在衙人馬平安!
抬書案!
(稟云)州官見。
(外扮州官入?yún)⒖疲◤埱г疲┰摲坷舻湟姟?br>(丑扮吏入?yún)⒁娍疲ǜ]天章問云)你這楚州一郡,三年不雨,是為著何來?
(州官云)這個是天道亢旱,楚州百姓之災,小官等不知其罪。
(竇天章做怒云)你等不知罪么?
那山陽縣,有用毒藥謀死公公犯婦竇娥,他問斬之時曾發(fā)愿道:
若是果有冤枉,著你楚州三年不雨,寸草不生。
可有這件事來?
(州官云)這罪是前升任桃州守問成的,現(xiàn)有文卷。
(竇天章云)這等糊涂的官,也著他升去!
你是繼他任的,三年之中,可曾祭這冤婦么?
(州官云)此犯系十惡大罪,元不曾有祠,所以不曾祭得。
(竇天章云)昔日漢朝有一孝婦守寡,其姑自縊身死,其姑女告孝婦殺姑,東海太守將孝婦斬了。
只為一婦含冤,致令三年不雨。
后于公治獄,仿佛見孝婦抱卷哭于廳前。
于公將文卷改正,親祭孝婦之墓,天乃大雨。
今日你楚州大旱,豈不正與此事相類?
張千,分付該房簽牌下山陽縣,著拘張驢兒、賽盧醫(yī)、蔡婆婆一起人犯人速解審,毋得違誤片刻者。
(張千云)理會得。
(下)(丑扮解子,押張驢兒、蔡婆婆同張千上。
稟云)山陽縣解到審犯聽點。
(竇天章云)張驢兒。
(張驢兒云)有。
(竇天章云)蔡婆婆。
(蔡婆婆云)有。
(竇天章云)怎么賽盧醫(yī)是緊要人犯不到?
(解子云)賽盧醫(yī)三年前在逃,一面著廣捕批緝拿去了,待獲日解審。
(竇天章云)張驢兒,那蔡婆婆是你的后母么?
(張驢兒云)母親好冒認的?
委實是。
(竇天章云)這藥死你父親的毒藥,卷上不見有合藥的人,是那個合的毒藥?
(張驢兒云)是竇娥自合就的毒藥。
(竇天章云)這毒藥必有一個賣藥的醫(yī)鋪。
想竇娥是個少年寡婦,那里討這藥來?
張驢兒,敢是你合的毒藥么?
(張驢兒云)若是小人合的毒藥,不藥別人,倒藥死自家老子?
(竇天章云)我那屈死的兒口樂,這一節(jié)是緊要公案,你不自來折辯,怎得一個明白?
你如今冤魂卻在那里?
(魂旦上,云)張驢兒,這藥不是你合的,是那個合的?
(張驢兒做怕科,云)有鬼,有鬼,撮鹽入水。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魂旦云)張驢兒,你當日下毒藥在羊肚兒湯里,本意藥死俺婆婆,要逼勒我做渾家。
不想俺婆婆不吃,讓與你父親吃,被藥死了。
你今日還敢賴哩!
(唱)【川撥掉】猛見了你這吃敲材,我只問你這毒藥從何處來?
你本意待暗里栽排,要逼勒我和諧,倒把你親爺毒害,怎教咱替你耽罪責!
(魂旦做打張驢兒科)(張驢兒做避科,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今,敕!
大人說這毒藥.必有個賣藥的醫(yī)鋪,若尋得這賣藥的人來和小人折對,死也無詞。
(丑扮解子解賽盧醫(yī)上,云)山陽縣續(xù)解到犯人一名賽盧醫(yī)。
(張千喝云)當面。
(竇天章云)你三年前要勒死蔡婆婆,賴他銀子,這事怎么說?
(賽盧醫(yī)叩頭科,云)小的要賴蔡婆婆銀子的情是有的。
當被兩個漢子救了,那婆婆并不曾死。
(竇天章云)這兩個漢子,你認的他叫做甚么名姓?
(賽盧醫(yī)云)小的認便認得,慌忙之際可不曾問的他名姓。
(竇天章云)現(xiàn)有一個在階下,你去認來。
(竇盧醫(yī)做下認科,云)這個是蔡婆婆。
(指張驢兒云)想必這毒藥事發(fā)了。
(上云)是這一個。
容小的訴稟;
當日要勒死蔡婆婆時,正遇見他爺兒兩個救了那婆婆去。
過得幾日,他到小的鋪中討服毒藥。
小的是念佛吃齋人,不敢做昧心的事。
說道:
鋪中只有官料藥,并無甚么毒藥。
他就睜著眼道:
你昨日在郊外要勒死蔡婆婆,我拖你見官去!
小的一生最怕的是見官,只得將一服毒藥與了他去。
小的見他生相是個惡的,一定拿這藥去藥死了人,久后敗露,必然連累。
小的一向逃在涿州地方,賣些老鼠藥。
剛剛是老鼠被藥殺了好幾個,藥死人的藥其實再也不曾合。
(魂旦唱)【七弟兄】你只為賴財,放乖,要當災。
(帶云)這毒藥呵,(唱)原來是你賽盧醫(yī)出賣,張驢兒買,沒來由填做我犯由牌,到今日官去衙門在。
(竇天章云)帶那蔡婆婆上來!
我看你也六十外人了,家中又是有錢鈔的,如何又嫁了老張,做出這等事來?
(蔡婆婆云)老婦人因為他爺兒兩個救了我的性命,收留他在家養(yǎng)膳過世。
那張驢兒常說要將他老子接腳進來,老婦人并不曾許他。
(竇天章云)這等說,你那媳婦就不該認做藥死公公了。
(魂旦云)當日問官要打俺婆婆,我怕他年老,受刑不起,因此咱認做藥死公公,委實是屈招個!
(唱)【梅花酒】你道是咱不該,這招狀供寫的明白。
本一點孝順的心懷,倒做了惹禍的胚胎。
我只道官吏每還覆勘,怎將咱屈斬首在長街!
第一要素旗槍鮮血灑,第二要三尺雪將死尸埋,第三要三年旱示天災:
咱誓愿委實大。
【收江南】呀,這的是衙門從古向南開,就中無個不冤哉!
痛殺我嬌姿弱體閉泉臺,早三年以外,則落的悠悠流恨似長淮。
(竇天章云)端云兒也,你這冤枉我已盡知,你且回去。
待我將這一起人犯并原問官吏另行定罪。
改日做個水陸道場,超度你生天便了。
(魂旦拜科,唱)【鴛鴦煞尾】從今后把金牌勢劍從頭擺,將濫官污吏都殺壞,與天子分憂,萬民除害。
(云)我可忘了一件:
爹爹,俺婆婆年紀高大,無人侍養(yǎng),你可收恤家中,替你孩兒盡養(yǎng)生送死之禮,我便九泉之下,可也瞑目。
(竇天章云)好孝順的兒也!
(魂旦唱)囑付你爹爹,收養(yǎng)我奶奶。
要憐他無婦無兒,誰管顧年衰邁!
再將那文卷舒開,(帶云)爹爹,也把我竇娥名下,(唱)屈死的招伏罪名兒改。
(下)(竇天章云)喚那蔡婆婆上來。
你可認的我么?
(蔡婆婆云)老婦人眼花了,不認的。
(竇天章云)我便是竇天章。
這才的鬼魂,便是我屈死的女孩兒端云。
你這一行人,聽我下斷:
張驢兒毒殺親爺,謀占寡婦,合擬凌遲,押付市曹中,釘上木驢,剮一百二十刀處死。
升任州守桃杌并該房吏典,刑名違錯,各杖一百,永不敘用。
賽盧醫(yī)不合賴錢,勒死平民;
又不合修合毒藥,致傷人命,發(fā)煙瘴地面,永遠充軍。
蔡婆婆我家收養(yǎng)。
竇娥罪改正明白。
(詞云)莫道我念亡女與他又罪消愆,也只可憐見楚州郡大旱三年。
昔于公曾表白東海孝婦,果然是感召得靈雨如泉。
豈可便推諉道天災代有,竟不想人之意感應通天。
今日個將文卷重行改正,方顯的王家法不使民冤。
題目秉鑒持衡廉訪法正名感天動地竇娥冤
楔子(沖末扮柳耆卿,引正旦謝天香上)(柳詩云)本圖平步上青云,直為紅顏滯此身。
老天生我多才思,風月場中肯讓人?
小生姓柳名永,字耆卿,乃錢塘郡人也。
平生以花酒為念,好上花臺做子弟。
不想游學到此處,與上廳行首謝天香作伴、小生想來,今年春榜動選場開,誤了一日,又等三年。
則今日辭了大姐,便索上京應舉去。
大姐,小生在此,多蒙管待。
小生若到京師闕下得了官呵,那五花官誥、駟馬香車,你便是夫人縣君也。
(正旦云)耆卿,衣服盤纏我都準備停當,你休為我誤了功名者。
(凈扮張千上,云)小人張千,在這開封府做著個樂探執(zhí)事。
我管的是那僧尼道俗樂人,迎新送舊,都是小人該管,如今新除來的大尹姓錢,一應接官的都去了,止有妓女每不曾去。
此處有個行首是謝天香。
他便管著這散班女人,須索和他說一聲去。
來到門首也。
謝大姐在家么?
(旦見科,云)哥哥,叫我做甚么?
(張千云)大姐,來日新官到任,準備參官去。
(旦云)哥哥,這上任的是甚么新官?
(張千云)是錢大尹。
(旦云)莫不是波廝錢大尹么?
(張千云)你休胡說,喚大人的名諱!
我去也。
謝大姐,明日早來參官。
(下)(柳云)大姐,你喜歡咱!
錢大尹是我同堂故友,明日我同大姐到相公行分付著看覷你,我也去的放心。
(正旦唱)【仙呂】【賞花時】則這一曲翻成和淚篇,最苦偏高離恨天,雙淚落尊前。
山長水遠,愁見理行軒。
【玄篇】待得鸞膠續(xù)斷弦,欲盼雕鞍難顧戀。
謝他新理任這官員,常好是與民方便,咱又得個一夜并頭蓮。
(同下)第一折(外扮錢大尹,引張千上,詩云)寒蛩秋夜忙催織,戴勝春朝苦勸耕。
若道民情官不理,須知蟲鳥為何鳴?
老夫姓錢名可,字可道,錢塘人也。
自中甲第以來,累蒙擢用,頗有政聲。
今謝圣恩,加老夫開封府尹之職。
老夫自幼修髯滿部,軍民識與不識,皆呼為波廝錢大尹。
暗想老夫當時有一同堂故友,姓柳名永,字耆卿。
論此人學問,不在老夫之下。
相離數(shù)載,不知他得志也不曾?
使老夫懸懸在念。
今日升堂,坐起早衙。
張千,有該簽押的文書,將來我發(fā)落。
(張千云)稟的老爺知道,還有樂人每未參見哩。
(錢大尹云)前官手里曾有這例么?
(張千云)舊有此例。
(錢大尹云)既是如此,著他參見。
(張千云)參官樂人走動!
(正旦同眾旦上,云)今日新官上任,咱參見去來。
你每小心在意者!
(眾旦云)理會的。
(正旦唱)【仙呂】【點絳唇】講論詩詞,笑談街市,學難似風里揚絲,一世常如此。
【混江龍】我逐日家把您相試,乞求的教您做人時,但能勾終朝為父,也想著一日為師。
但有個敢接我這上廳行首案,情愿分會與你這搬演戲臺兒。
則為四般兒誤了前程事,都只為聰明智慧,因此上辛苦無辭。
(眾旦云)姐姐,你看籠兒中鸚哥念詩哩。
(旦云)這便是你我的比喻。
(唱)【油葫蘆】你道是金籠內(nèi)鸚哥能念詩,這便是咱家的好比似。
原來越聰明越得不出籠時!
能吹彈好比人每日??此?,慣歌謳好比人每日常差使。
(云)我不怨別人。
(眾旦云)姐姐,你怨誰?
(旦云)咱會彈唱的,日日官身;
不會彈唱的,倒得些自在!
(唱)我怨那禮案里幾個令史,他每都是我掌命司,先將那等不會彈不會唱的除了名字,早知道則做個啞猱兒。
【天下樂】俺可也圖甚么香名貫人耳!
想當也波時,不三思:
越聰明,不能勾無外事。
賣弄的有伎倆,賣弄的有艷姿,則落的臨老來呼弟子!
(張千云)謝大姐,你怎生這早晚才來?
你只在這里,我報復去。
(做報科,云)報的老爺?shù)弥?br>有樂人每來參見。
(錢大尹云)別的休進來,則著那為頭的一人來見。
(張千云)別的都回去,則著謝大姐過去哩!
(眾旦下)(正旦見、拜科,云)上廳行首謝天香謹參。
(錢大尹云)休要誤了官身。
(旦云)理會的。
(做出門科,云)爺爺,那官人好個冷臉子也!
(唱)【金盞兒】猛覷了那容姿,不覺的下階址,下場頭少不的跟官長廳前死;
往常覷品官宣使似小孩兒。
他則道官身休失誤,啟口更無詞。
立地剛一飯間,心戰(zhàn)勾兩炊時。
(柳上,云)大姐參官去了,我看大姐去來。
(做見旦科,云)大姐,你參了官也?
我過去見他。
(正旦云)你休見罷,這相公不比其他的!
(柳云)不妨事,哥哥看待我比別人不同。
(做見張千科,云)大哥,報復一聲:
杭州柳永特來參謁。
(張千云)這個便是早晨間在謝大姐家的那先生。
你在這里,我報復去。
(做報科,云)衙門外有杭州柳永特來拜見。
(錢大尹云)他說是杭州柳永?
(張千云)是。
(錢大尹笑云)老夫語未絕口,不想賢弟果然至此,使老夫不勝之喜。
道有請!
(張千云)請進。
(柳見錢科,云)小弟游學到此,不意正值高遷!
一來拜賀兄長,二來進取功名去也。
(錢大尹云)自別賢弟許久,想慕顏范,使老夫懸懸在念。
今日一會,實老夫之幸也。
左右,看酒來!
(柳云)兄弟去的急,不必安排茶飯。
(錢大尹云)雖然如此,許久不會,何妨片時?
張千,就訟廳上看酒來,管待學士!
(柳云)哥哥,這是國家公堂,不是您兄弟坐的去處。
(錢大尹云)賢弟差矣!
一來是老夫同堂故友,二來賢弟是一代文章,正可管待!
老夫欲待留賢弟在此盤桓數(shù)日,便好道大丈夫當以功名為念,因此不好留得。
賢弟,請滿飲一杯!
(把酒科)(柳云)兄弟酒勾了也!
辭了哥哥,便索長行。
(錢大尹云)賢弟,不成管待。
只聽你他日得意,另當稱賀。
賢弟,恕不遠送了。
(柳云)哥哥不必送。
(出見旦科,云)柳永,你為甚么來?
則為大姐,怎就忘了?
我再過去!
(正旦云)耆卿,你休去!
這相公不比其他的。
(柳云)不妨事,哥哥待我較別哩。
(做見張千科,云)張千,再報一聲。
(張千云)你怎么又來?
(柳云)你道杭州柳永再來拜見,有說的話。
(張千報科,云)杭州柳永又要見相公,有說的話。
(錢大尹云)是、是,想必老夫在此為理,有見不到處。
道有請!
(張千云)有請。
(見科,錢大尹云)老夫在此為理,多有見不到處。
我料賢弟必有嘉言善行教訓老夫咱!
(柳云)您兄弟別無他事,則是好覷謝氏。
(錢云)耆卿,敬重看待。
恕不遠送!
(柳云)多謝了哥哥、(柳見旦,云)大姐,我說了也。
他說敬重看待。
(正旦云)耆卿,你知道相公的意思么?
(柳云)我不知道。
(正旦唱)【醉中天】初相見呼你為學士,謹厚不因而;
今遍回身囑付爾,相公也冷眼兒頻偷視。
你覷他交椅上抬頦樣兒,待的你不同前次,他則是微分間將表字呼之。
(柳云)怕你不放心,我再過去。
(正旦云)耆卿,你休過去。
(柳云)不防事,哥哥待我較別哩。
(錢大尹云)張千,你近前來。
恰才耆卿說道:
好覷謝氏,必定是峨冠博帶一個名士大夫,你與老夫說咱。
(張千云)稟的老爺知道,就是早晨參官的謝天香。
(錢大尹云)哦,是早間那個謝氏!
耆卿,你錯用了心也!
(柳做見張千科,云)張大哥,你再報一聲:
杭州柳永再有說話。
(張千云)你怎么又來?
我不敢過去。
(柳云)不妨事,再說一聲。
(張千報科,云)杭州柳永有說的話。
(錢大尹云(著他過來。
(柳進見科)(錢大尹云)耆卿,有何見諭?
(柳云)哥哥,則是好覷謝氏!
(錢大尹云)我才不說來:
敬重看待。
恕不遠送!
(柳見旦,云)相公說敬重看待,可是如何?
(正旦唱)【金盞兒】你拿起筆作文詞,衜才調(diào)無瑕疵,這一場無分曉、不裁思。
他道敬重看待,自有幾樁兒:
看則看你那釣鰲八韻賦,待則待你那折桂五言詩,敬則敬你那十年辛苦志,重則重你那一舉狀元時。
(柳云)大姐,你也忒心多。
怕你放不下,我再過法。
(正旦云)耆卿,休去!
(柳云)不妨事,哥哥看待較別哩。
(見張千科,云)張大哥,你再過去,說杭州柳永又來,有說的話。
(張千云)你還不曾去哩!
這遭敢不中么?
(柳云)不妨事。
(張千報科,云)杭州柳永又來,有話說。
(錢大尹云)著他過來。
(見科,錢大尹云)耆卿,有何說話?
(柳云)哥哥,好覷謝氏!
(錢大尹做怒科,云)耆卿,你種的桃花放,砍的竹竿折!
(柳云)多謝了哥哥。
(出見旦,云)我說了也。
(正旦云)相公說甚么來?
(柳云)相公說:
種的桃花放,砍的竹竿折。
(正旦唱)【醉扶歸】你陡恁的無才思,有甚省不的兩樁兒?
我道這相公不是漫詞,你怎么不解其中意?
他道是種桃花砍折竹枝,則說你重色輕君子!
(柳云)怕你不放心,待我再去與他說過。
(正旦云)耆卿,你休去!
(柳云)不妨事,哥哥待我較別哩。
(見張千云)張大哥,你再說一聲,杭州柳永又來有話說。
(張千云)那里有個見不了的?
我不敢報。
(柳云)我自過去。
(張千報科)(錢大尹云)敢是杭州柳永?
(張千云)便是。
(錢大尹云)潑禽獸!
你則管著這一樁兒!
且過一壁。
(柳云)張千進去,可怎生不見出來?
莫非他不肯通報?
我自過去。
(進見科,云)哥哥……(錢大尹怒云)敢是好覷謝氏?
張千,抬過書案者!
耆卿,是何相待?
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
你何輕薄至此!
這里是官府黃堂,又不是秦樓楚館,則管里謝氏、謝氏!
耆卿,我是封府尹,又不是教坊司樂探!
平昔老夫待足下非輕,可是為何?
為子有才也。
古人道。
德勝才為君子,才勝德為小人。
今觀足下所為,可正是才有余而德不足。
《禮記》云:君子好聲亂色,不留聰明。
《老子》日: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
大丈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
便好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也!
今子告別,我則道有甚么嘉言善行,略無一語;
止為一匪妓,往復數(shù)次,雖鄙夫有所恥,況衣冠之士,豈不愧顏?
耆卿,比及你在花街里留意,且去你那功名上用心,可不道三十而立!
當今王元之七歲能文,今官居三品,見為翰林學士之職;
汝輩不自恥乎,耆卿!
(詩云)則你那渾身多錦繡,滿腹富文章。
不學王內(nèi)翰,只說謝天香。
張千,你近前來。
(做耳喑科,云)只恁的便了。
(張千云)理會的。
(錢大尹云)左右的,擊鼓退堂,我回私宅去也。
(下)(柳見旦科)(正旦云)我說甚么來,直逗的相公惱了!
(柳云)大姐放心。
我到帝都闕下,若得一官半職,錢可道,你長保著做大尹,休和咱軸頭兒廝抹著!
大姐,我今便索長行也。
(正旦云)妾送你到城外那小酒務兒里,權與你餞行咱!
(張千上,云)等我一等,我張千也來送柳先生。
(柳云)多有起動了!
大姐,我臨行做了一首詞,詞寄〔定風波〕,是商角調(diào),留與大姐表意咱。
(詞云)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事事可可。
日上花梢,鶯喧柳帶,猶壓香衾臥。
暖酥消,膩云髻,終日懨懨倦梳裹。
無奈,想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么,悔當初不把雕鞍鎖。
向雞窗收拾蠻箋象管,拘束教吟和。
鎮(zhèn)日相隨莫拋躲,針線拈來共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張抄科,云)我先回去也。
(下)(正旦云)耆卿,你去也,教妾身如何是好?
(柳云)大姐放心,小生不久便回。
(正旦唱)【賺煞】我這府里祗候幾曾閑,差撥無銓次,從今后無倒斷嗟呀怨咨。
我去這觸熱也似官人行將禮數(shù)使,若是輕咳嗽便有官司。
我直到揭席時、來到家時,我又索趲下些工夫憶念爾。
是我那清歌皓齒,是我那言談情思,是我那濕浸浸舞困袖梢兒。
(下)第二折(錢大尹上,云)事不關心,關心者亂。
老夫錢大尹。
昨曰使張千干事,這早晚不見來回話。
左右,門首覷著,來時報復我知道。
(張千上,云)自家張千是也。
奉俺老爺命,著干事回來,如今見老爺去咱。
(見科,錢大尹云)張千,我分付你的事如何?
(張千云)奉老爺?shù)拿?,使我跟他兩個到一個小酒務兒里餞別。
柳耆卿臨行做了一首詞,詞寄〔定風波〕,小人就記將來了。
(錢大尹云)你記的了?
(張千云)小人記的顛倒爛熟、(錢大尹云)你念。
(張千念云)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事事……(做不語科)(錢大尹云)怎的?
(張千云)老爺,孩兒忘了也。
(錢大尹云)卻不道記的顛倒爛熟那?
(張千云)孩兒見了老爺懼怕,忘了也。
(錢大尹云)有抄本么?
(張千云)有抄本。
(錢大尹云)將來我看。
(張千云)早是我抄得來了。
(做遞科)(錢接念科,云)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事事可可。
日上花梢,鶯喧柳帶,猶壓香衾臥。
暖酥消,膩云髻,終日懨懨倦梳裹。
無奈,想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么,悔當初不把雕鞍鎖。
向雞窗收拾蠻箋象管,拘束教吟和。
鎮(zhèn)日相隨莫拋躲,針線拈來共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嗨!
耆卿,你好高才也。
似你這等才學,在那五言詩、八韻賦、萬言策上留心,有甚么都堂不做那!
我試再看: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事事可可。
耆卿怪了老夫去了也!
老夫姓錢名可,字可道。
這詞上說可可二字、明明是譏諷老夫。
恰才張千說記的顛倒爛熟,他念到事事,將可可二字則推忘了;
他若念出可可二字來,便是誤犯俺大官諱字,我扣廳責他四十。
這廝倒聰明著哩!
(張千云)也頗頗的!
(錢大尹云)我如今喚將謝天香來,著他唱這〔定風波〕詞,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事事可可。
若唱出可可二字來呵,便是誤犯俺這大官諱字,我扣廳責他四十;
我若打了謝氏呵,便是典刑過罪人也,使耆卿再不好柱他家去。
耆卿也,俺為朋友,直如此用心!
我今升罷早衙,在這后堂閑坐。
張千,與我題名喚姓將謝天香來者!
(張千云)理會的。
(做喚科,云)謝天香在家么?
(正旦上,云)是誰喚門哩?
(做見張科,云)原來是張千哥哥,叫我做甚么?
(張千云)謝大姐,老爺題名兒叫你官身哩!
(正旦唱)【南呂】【一枝花】往常時喚官身可早眉黛舒,今日個叫祗候喉嚨響。
原來是你這狠首領,我則道是那個面前桑?
恰才陪著笑臉兒應昂,怎覷我這查梨相,只因他忒過當。
據(jù)妾身貌陋殘妝,誰教他大尹行將咱過獎?
【梁州第七】又不是謝天香其中關節(jié),這的是柳耆卿酒后疏狂。
這爺爺記恨無輕放,怎當那橫枝羅惹、不許提防!
想著俺用時不當,不作周方,兀的喚是么牽腸?
想俺那去了的才郎,休、休、休,執(zhí)迷心不許商量;
他、他、他,本意待做些主張,嗨、嗨、嗨,誰承望惹下風霜?
這爺爺行思坐想,則待一步兒直到頭廳相;
背地里鎖著眉罵張敞,豈知他殢雨歹尤云俏智量,剛理會得燮理陰陽。
(張千云)大姐,你且休過去。
等我遮著,你試看咱。
(正旦看科,云)這爺爺好冷臉子也!
(唱)【隔尾】我見他嚴容端坐挨著羅幌,可甚么和氣春風滿畫堂!
我最愁是劈先里遞一聲唱,這里但有個女娘、坐場,可敢烘散我家私做的賞。
(張千云)大姐,你過去把體面者。
(正旦見科,云)上廳行首謝天香謹參。
(錢大尹云)則你是柳耆卿心上的謝天香么?
(正旦唱)【賀新郎】呀,想東坡一曲〔滿庭芳〕則道一個香靄雕盤,可又早禍從天降!
當時嘲撥無攔當,乞相公寬洪海量,怎不的仔細參詳?
(錢大尹云)怎么在我行打關節(jié)那?
(正旦唱)小人便關節(jié)煞,怎生勾除籍不做娼,棄賤得為良。
他則是一時間帶酒閑支謊,量妾身本開封府階下承應輩,怎做的柳耆卿心上謝天香?
(錢大尹云)張千,將酒來我吃一杯,教謝天香唱一曲調(diào)咱。
(正旦云)告宮調(diào)。
(錢大尹云)商角調(diào)。
(正旦云)告曲子名。
(錢大尹云)[定風波]。
(正旦唱)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事事……(張咳嗽科)(正旦改云)已已。
(錢大尹云)聰明強毅謂之才,正直中和謂之性。
老夫著他唱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事事可可。
他若唱出可可二字來,便是誤犯俺大官諱字,我扣廳責他四十;
聽的張千咳嗽了一聲,他把可可二字改為已已。
哦,這可字是歌戈韻,已字是齊微韻。
兀那謝天香,我跟前有古本,你若是失了韻腳,差了平仄,亂了宮商,扣廳責你四十。
則依著齊微韻唱!
唱的差了呵,張千,準備下大棒子者!
(正旦唱云)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事事已已。
日上花梢,鶯喧柳帶,猶壓繡衾睡。
暖酥消,膩云髻,終日厭厭倦梳洗。
無奈,想薄情一去,音書無寄!
早知恁的,悔當初不把雕鞍系。
向雞窗收拾蠻箋象管,拘束教吟味。
鎮(zhèn)日相隨莫拋棄,針線拈來共伊對,和你,免使少年光陰虛費。
(錢大尹云)嗨,可知柳耆卿愛他哩!
老夫見了呵,不由的也動情。
張千,你近前來,你做個落花的媒人,我好生賞你。
你對謝天香說:
大夫人不與你,與你做個小夫人咱。
則今日樂籍里除了名字,與他包髻、團衫、繡手巾。
張千,你與他說!
(張千見正旦云)大姐,老爺說:
大夫人不許你,著你做個小夫人,樂案里除了名字,與你包髻、團衫、繡手巾。
你意下如何?
(正旦唱)【牧羊關】相公名譽傳天下,妾身樂籍在教坊;
量妾身則是個妓女排場,相公是當代名儒。
妾身則好去待賓客,供些優(yōu)唱。
妾身是臨路金絲柳,相公是架海紫金梁;
想你便意錯見、心錯愛,怎做的門廝敵、戶廝當?
(錢大尹云)張千,著天香到我宅中去。
(正旦云)杭州柳耆卿,早則絕念也!
(唱)【二煞】則恁這秀才每活計似魚翻浪,大人家前程似狗探湯。
則俺這侍妾每近幃房,止不過供手巾到他行,能勾見些模樣?
著護衣須是相親傍,止不過梳頭處俺胸前靠著脊梁,幾時得兒女成雙?
(云)指望嫁杭州柳耆卿,做個自在人,如今怎了也?
(唱)【煞尾】罷、罷、罷,我正是閃了他悶棍著他棒,我正是出了箄籃入了筐。
直著咱在羅網(wǎng),休摘離,休指望,便似一百尺的石門教我怎生撞?
便使盡些伎倆,干愁斷我肚腸,覓不的個脫殼金蟬這一個謊。
(下)(錢大尹云)張千送謝天香到私宅中去了也。
(詩云)我有心中事,未敢分明說。
留待柳耆卿,他自解關節(jié)。
(下)第三折(正旦上,云)妾身謝天香。
自從進到錢大尹相公宅內(nèi),又早三年光景,將我那歌妓之心消磨盡了也。
(唱)【正宮】【端正好】往常我在風塵為歌妓,止不過見了那幾個筵席,到家來須做個自由鬼;
今日個打我在無底磨牢籠內(nèi)!
【滾繡球】到早起過洗面水,到晚來又索鋪床疊被,我服侍的都入羅幃,我恰才舒鋪蓋似孤鬼,少不的足戀蜷寢睡,整三年有名無實。
本是個見交風月耆卿伴,教我做遙受恩情大尹妻,端的誰知?
(二旦扮姬妾上,云)俺二人是錢大尹家侍妾。
今日無甚事,去望姓謝的姐姐走一遭去。
(見旦科,云)姐姐,俺二人竟來望姐姐。
(正旦云)二位姐姐請坐。
(二旦云)姐姐,你在宅中三年,相公曾親近你么?
(正旦唱)【倘秀才】俺若是曾宿睡呵,則除是天知地知;
相公那鋪蓋兒,知他是橫的豎的!
比我那初使喚,如今越更稀。
想是我出身處本低微,則怕展污了相公貴體。
(二旦云)姐姐,雖然如此,你也自當親近些。
(正旦唱)【滾繡球】姐姐每肯教誨,怕不是好意?
爭奈我官人行,怎敢便話不投機?
(二旦云)姐姐,你又無甚么過失。
(正旦唱)你道是無過失,學恁的,姐姐每會也那不會?
我則是斟量著緊慢遲疾,強何郎旖旎煞難搽粉,狠張敞央及煞怎畫眉?
要識個高低。
(二旦云)敢問姐姐,當日柳七官人《樂章集》,姐姐收的好么?
(正旦唱)【倘秀才】便休題花七、柳七,若聽得這里是那里,相公的耳朵里風聞那舊是非。
休只管這幾句,濫黃齏,我也記得。
(二旦云)姐姐,可是那幾句兒?
說一遍兒我聽咱。
(正旦唱)【窮河西】姐姐每誰敢道袖褪《樂章集》,都則是斷送的我一身虧。
怕待學大曲子我從頭兒唱與你,本記的人前會,掛口兒從今后再休提。
(二旦云)咱和你同去竹云亭上賭戲咱。
(正旦云)姐姐每,咱去波。
(唱)【滾繡球】想前日使象棋,說下的則是個手帕兒賭戲,你將我那玉束納藤箱子,便不放空回。
近新來,下雨的那一日,你輸與我繡鞋兒一對,掛口兒再不曾提。
那里為些些賭賽絕了交契,小小輸贏丑了面皮,道我不精細。
(二旦云)姐姐,咱擲這色數(shù)兒,俺輸了也。
姐姐,可該你擲。
(正旦拿色子科)(唱)。
【倘秀才】幺四五骰著個撮十,二三二趁著個夾七;
一面打個色兒,也當?shù)苗鄱鞘笪病?br>賭錢的、不伶俐,姐姐你可便再擲。
(二旦云)等我再擲,俺又輸了也。
可該你擲。
(正旦唱)【呆骨朵】我將這色數(shù)兒輕放在骰盆內(nèi),二三五又擲個烏十;
不下錢打賽,我可便贏了你兩回。
這上面分明見,色數(shù)兒且休提。
姐姐,我可便做樁兒三個五,你今日這般輸說甚的?
(錢大尹把拄仗暗上)(二旦驚下)(正旦唱)【倘秀才】你休要不君子便將鬧起,我永世兒不和你廝極,塌著那臭尸骸一壁穩(wěn)坐的。
(錢將拄仗放在旦右肩上)(正旦撥科,唱)兀的不閑著您!
(錢將拄杖放在旦左肩上)(正旦拔科,唱)臭驢蹄!
(錢又將拄杖放在旦右肩上)(正旦拿住回頭科,唱)兀的是誰?
(錢大尹云)天香,你罵誰哩?
(正旦慌跪科)(唱)【醉太平】唬的我連忙的跪膝,不由我淚雨似扒推;
可又早七留七力來到我跟底,不言語立地;
我見他出留出律兩個都回避。
相公將必留不剌拄杖相調(diào)戲,我不該必丟不搭口內(nèi)失尊卑,這的是天香犯罪。
(錢大尹云)天香,你怕么?
(正旦云)可知怕哩。
(錢大尹云)你要饒么?
(正旦云)可知要饒哩。
(錢大尹云)既然要饒,或詩或詞,作一首來我看,我便饒了你。
(正旦云)請題目。
(錢大尹云)就把這骰盆中色子為題。
(正旦云)詩有了。
(詩云)一把低微骨,置君堂握中。
料應嫌點涴,拋擲任東風!
(錢大尹笑科,云)圣人道:
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
情動于中,而形于言;
言之不足,故嗟嘆之;
嗟嘆之不足,故歌詠之。
這四句詩中大意,道我娶他做小夫人,到我家中三年,也不瞅不問。
豈知我的意思?
天香,我也和了四句詩,我念你聽。
(詩云)為伊通四六,聊擎在手中。
色緣有深意,誰謂馬牛風?
天香,你在我家三年也,你心中休煩惱,我揀個吉日良辰,則在這兩日內(nèi)立你做個小夫人,你心下如何?
(正旦唱)【二煞】往常時不曾掛眼都無意,今日回心有甚遲?
相公的言語更怕不中,委付妾身教我轉轉猜疑。
相公又不是戲笑,又不是沉醉,又不是昏迷;
待道是顛狂睡囈,兀的不青天這白日?
(云)相公,莫不是謬語?
(錢大尹云)我又不曾吃酒,豈有謬語?
我只愛惜你那聰明才學,可憐你那煩惱悲啼。
(正旦唱)【一煞】相公,你一言既出如何悔,駟馬奔馳不可追。
妾身出入蘭堂,身居畫閣,行有香車,宿有羅幃。
相公,整過了三年,可便調(diào)理,無個消息;
不想道今朝錯愛我這匪妓,也則是可憐見哭啼啼。
(錢大尹云)天香,后堂中換衣服去。
(下)(正旦唱)【煞尾】則今番文謅謅的施才藝,從來個撲籟籟沒氣力。
相公這一句言語可立碑,我也不敢十分相信的。
許來大官員,恁來大職位,發(fā)出言詞忒口疾。
你不委心為自家沒見識,又不是花街中、柳陌里,那一個徹梢虛、霧塌橋,渾身我可也認的你!
(下)第四折(錢大尹引張千上,云)老夫錢大尹是也。
誰想柳耆卿一舉狀元及第,夸官三日。
張千,安排下筵席。
你去當街里,攔住新狀元柳耆卿,道錢府尹請狀元;
他若不肯來時,你只把馬帶著,休放了過去,好歹請他來。
若來時,報的老夫知道。
(下)(柳騎馬引祗候上,詩云)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小官柳永。
自與謝天香分別之后,到于帝都闕下,一舉狀元及第。
今借宰相頭踏,夸官三日。
我聞知錢大尹娶了謝天香為妻。
錢可道也,你情知謝氏是我的心上人,我看你怎么相見?
左右的,擺開頭踏,憐慢的行將去。
(張千上,云)狀元,錢大尹相公有請!
(柳云)我不去。
(張千扯馬,云)我好歹請狀元見俺相公去來!
(同下)(錢大尹上,云)早間著張千請柳耆卿去了,怎生不見來?
(張千同柳上,云)狀元少待,我報復去。
(報科,云)請的狀元到了也。
(錢大尹云)道有請。
(柳做見科)(錢大尹云)賢弟,崢嶸有日,奮發(fā)有時,兀的不壯哉!
將酒來,今日與賢弟作賀。
(把酒科,云)賢弟滿飲一杯。
(柳云)小官量窄,吃不的!
(錢大尹云)賢弟平昔以花酒為念,今日如何不飲?
(柳云)小官今非昔比,官守所拘,功名在念,豈敢飲酒?
(錢大尹云)若是這般呵,功名成就多時了。
你端的不飲酒,敢有些怪我么?
張千,近前來。
(做耳語科,云)只除恁的……。
(張千云)理會的。
(做叫科,云)謝夫人,相公前廳待客,請夫人哩!
(正旦云)天香,誰想有今日也呵!
(唱)【中呂】【粉蝶兒】送的那水護衣為頭,先使了熬麩漿細香澡豆,暖的那溫泔清手面輕揉;
打底干南定粉,把薔擻露和就;
破開那蘇合香油,我嫌棘針梢燎的來油臭。
【醉春風】那里敢深蘸著指頭搽,我則索輕將綿絮紐。
比俺那門前樂探等著官身,我今日個不丑、丑。
雖不是宅院里夫人,也是那大人家姬妾,強似那上廳的祗候。
(云)相公前廳待客,我且不過去,我試望咱。
(唱)【石榴花】我則道坐著的是那個俊儒流,我這里猛窺視細凝眸,原來是三年不肯往杭州,閃的我落后,有國難投!
莫不是將咱故意相迤逗,特教的露丑呈羞?
你覷那衣服每各自施忠厚,百般兒省不的甚緣由。
【斗鵪鶉】并無那私事公仇,倒與俺張筵置酒。
(帶云)我這一過去,說些甚么的是?
(唱)我則是佯不相瞅,怎敢道特來問候。
(見科)(錢大尹云)天香,與耆卿施禮咱。
(正旦唱)我這里施罷禮,官人行緊低首。
(錢大尹云)天香、近前來些。
(正旦唱)誰敢道是離了左右,我則索侍立旁邊,我則索趨前褪后。
(錢大尹云)天香,與耆卿把一杯酒者!
(正旦云)理會的。
(唱)【上小樓】我待要提個話頭,又不知他可也甚些機彀,倒不如只做朦朧,為著東君,奉勸金甌;
他若帶酒,是必休將咱僝僽。
(柳云)天香,近前來些。
(正旦唱)這里可便不比我做上廳行首。
(錢大尹云)天香把盞,教狀元滿飲此杯。
(遞酒科)(柳云)我吃不的了也。
(正旦唱)【幺篇】他那里則是舉手,我這里忍著淚眸;
不敢道是廝問廝當、廝來廝去、廝摑廝揪,我如今在這里不自由。
(柳云)大姐,你怎生清減了(正旦唱)你覷我皮里抽肉,你休問我可怎生骨巖巖臉兒黃瘦!
(錢大尹云)耆卿,你怎生不吃酒?
(柳云)我吃不的了也!
(錢大尹云)罷、罷、罷,話不說不知,木不鉆不透。
冰不搘不寒,膽不試不苦。
君于見機而作,不俟終日。
耆卿何故見之晚矣!
當日見足下留心于謝氏,恣意于鳴珂,耽耳目之玩,惰功名之志,是以老夫侃侃而言,使足下怏怏而別。
一從賢弟去了,老夫差人打聽,道賢弟臨行,留下一首[定風波]詞。
老夫著張千喚此謝氏,張千把盞,謝氏歌唱,我著他唱那[定風波]詞。
我則道犯著老夫諱字,不想他將韻腳改過。
老夫甚愛其才,隨即樂案里除了名字,娶在我宅中為姬妾。
老夫不避他人之是非,蓋為賢弟之交契。
若使他仍前迎新送舊,賢弟,可不辱抹了高才大名!
老夫在此為理三年,治百姓水米無交,于天香秋毫不染。
我則待剪了你那臨路柳,削斷他那出墻花,合是該二人成配偶。
都因他一曲[定風波],則為他和曲填詞,移宮換羽,使老夫見賢思齊;
回嗔作喜,教他冠金搖鳳效宮妝,佩玉鳴鸞罷歌舞;
老夫受無妄之愆,與足下了平生之愿。
你不肯煙月久離金殿閣,我則怕好花輸與富家郎。
因此上三年培養(yǎng)牡丹花,專待你一舉首登龍虎榜。
賢弟,你試尋思波,歌妓女怎做的大臣姬妾?
我想你得志呵,則怕品官不得娶娼女為妻。
以此上鎖鴛鴦、巢翡翠、結合歡、諧琴瑟。
你則道鳳臺空鎖鏡,我將那鸞膠續(xù)斷弦。
我怎肯分開比翼鳥,著您再結并頭蓮?
老夫佯推做小夫人,專待你個有志氣的知心友。
老夫不必多言,天香,你面陳肝膽,說兀的做甚!
(詩云)揀選下錦繡紅妝女,付與你銀鞍白面郎。
柳耆卿休錯怨開封主,這的是錢大尹智寵謝天香。
(柳云)嗨!
多謝老兄,肯為小弟這等留心!
大姐,我去之后,你怎生到得相公府中?
試說一遍與我聽者!
(正旦唱)【哨遍】一自才郎別后,相公那簾幕里香風透。
又無個交錯觥籌,又無個賓客閑游飲杯酒,坐衙緊喚,樂探忙勾,唬的我難收救,只得向公廳祗候。
不問我舞旋,只著我歌謳。
將鳳凰杯注酒尊前遞,把商角調(diào)填詞韻腳搜,唱到慘綠愁紅。
事事可可,一時禁口。
【耍孩兒】相公諱字都全有,我將別韻兒輕輕換偷;
即時間樂案里便除名,揚言說要結綢繆。
三年甚事曾占著鋪蓋,千日何曾靠著枕頭?
相公意,難參透。
我本是沾泥飛絮,倒做了不纜孤舟!
【二煞】見妾身精神比杏桃,相公如何共卯酉?
見天香顏色當春晝。
觀花不比觀嬌態(tài),飲酒合當飲巨甌。
誰把清香嗅?
則是深圍在闌底,又何曾插個花頭!
(錢大尹云)張千,快收拾車馬,送謝夫人到狀元宅上去!
(柳同旦拜謝科,云)深感相公大恩!
(正旦唱)【煞尾】這天香不想艷陽天氣開,我則道無情干罷休!
誰想這牡丹花折入東君手,今日個分與章臺路傍柳。
題目柳耆卿錯怨開封主正名錢大尹智寵謝天香
楔子(沖末扮李嗣源領番卒子上,李嗣源云)野管羌笛韻,英雄戰(zhàn)馬嘶。
擂的是鏤金畫面鼓,打的是云月皂雕旗。
某乃大將李嗣源是也。
父乃沙陀李克用。
俺父親手下兵多將廣,有五百義兒家將,人人奮勇,個個英雄,端的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自破黃巢,俺父子每累建奇功。
今天下太平,因某父多有功勛,加為忻、代、石、嵐、雁門關都招討使,天下兵馬大元帥,又封為河東晉王之職。
手下將論功升賞。
今奉圣人命,為因黃巢手下余黨草寇未絕,今奉阿媽將令,差俺五百義兒家將,統(tǒng)領雄兵,收捕草冠。
若得勝回還,圣人再有加官賜賞。
奉命出師統(tǒng)雄兵,剿除草寇建功名。
赤心報國施英勇,保助山河享太平(下)(趙太公上,云)段段田苗接遠村,太公莊上戲兒孫。
雖然只得鋤刨力,答賀天公雨露恩。
自家潞州長子縣人氏,姓趙,人見有幾貫錢,也都喚我做趙太公。
嫡親的兩口兒,渾家劉氏,近新來亡化過了。
撇下個孩兒,未勾滿月,無了他那娘,我又看覷不的他。
我家中糧食田土盡有,爭奪無一個親人,則覷著一點孩兒!
我分付那穩(wěn)婆和家里那小的每:
長街市上不問那里尋的一個有乳食的婦人來,我寧可與他些錢鈔,我養(yǎng)活他,則要他看覷我這孩兒。
今日無甚事,我去那城中索些錢債去。
下次小的,看著那田禾,我去城中索些錢債便來也。
(下)(正旦抱徠兒上,云)妾身是這潞州長子縣人民,自身姓李,嫁的夫主姓王,是王屠,嫡親的兩口兒。
妾身近日所生了個孩兒,見孩兒口大,就喚孩兒做王阿三。
不想王屠下世,爭奪家中一貧如洗,無錢使用!
妾身無計所奈,我將這孩兒長街市上賣的些小錢物,埋殯他父親。
自從早晨間到此,無人來問,如之奈何也!
(做哭科)(趙太公上,云)自家是趙太公。
城中索錢去來也,不曾索的一文錢,且還我那家中去。
兀的一簇人,不知看甚么?
我試去看咱。
(做見正旦科,云)一個婦人,懷里抱著個小孩兒。
我問他一聲咱:
兀那嫂嫂,你為何抱著這小的在此啼哭?
可是為何那?
(正旦云)老人家不知:
我是這本處王屠的渾家,近新來我所生了這個孩兒,未及滿月之間,不想我那夫主亡逝,無錢埋殯,因此上將這孩兒但賣些小錢物,埋殯他父親。
是我出于無奈也!
(趙太公云)住、住、住,正要尋這等一個婦人看我那孩兒,則除是恁的……兀那王嫂嫂,你便要賣這小的,誰家肯要?
不知你尋個穿衣吃飯?zhí)?,可不好?br>(正旦云)你說的差了也!
便好道:
一馬不背兩鞍,雙輪豈碾四轍?
烈女不嫁二夫,我怎肯嫁待于人!
(趙太公云)你既不肯嫁人,便典與人家,或是三年,或是五年,得些錢物埋殯你夫主,可不好?
(正旦云)我便要典身與人,誰肯要?
(趙太公云)你若肯啊,我是趙太公,我家中近新來也無了渾家,有個小的,無人抬舉他;
你若肯典與我家中,我又無甚么重生活著你做,你則是抱養(yǎng)我這個小的,我與些錢鈔埋殯你那丈夫,可不好?
(正旦云)住、住、住,我尋思咱:
我要將這孩兒與了人來呵,可不絕了他王家后代?
罷、罷、罷,寧苦我一身罷!
我情愿典,太公!
(趙太公云)既是這般,則今日我與些錢物,你埋殯你夫主。
你便寫一紙文書,典身三年。
則今日立了文書,我與你錢鈔,埋殯了你夫主,就去俺家里住去。
(正旦云)也是我出于無奈也呵!
(趙太公云)你是有福的,肯分的遇著我。
(正旦唱)【正宮】【端正好】則我這腹中愁、心間悶,俺窮滴滴舉眼無親,則俺這孤寒子母每誰瞅問?
俺男兒半世苦受勤,但能勾得錢物,寧可著典咱身!
(趙太公云)則今日埋殯你丈夫,便跟我家中去來。
(正旦唱)則今日將俺夫主親埋殯。
(同下)第一折(趙太公上,云)自從王屠的渾家到俺家中,一月光景。
我將那文書本是典身,我改做賣身文書,永遠在我家使喚。
這婦人抬舉著我那孩兒哩,我如今喚他抱出那孩兒來,我試看咱。
(做喚科,云)王大嫂!
(正旦抱兩個徠兒上,云)妾身自從來到趙太公家中,可早一月光景也。
妾身本是典身三年的文書、不想趙太公暗暗的商量,改做了賣身文契,與他家永遠使用。
今日太公呼喚,不知有甚事,須索走一遭去。
想我這煩惱幾時受徹也呵!
(唱)【仙呂】【點絳唇】我如今短嘆長吁,滿懷冤屈,難分訴。
則我這衣袂粗疏,都是些草絡布無綿絮。
【混江龍】我堪那無端的豪戶,瞞心昧己使心毒。
他可便心僥幸,倒換過文書,當日個約定覓自家做乳母,今日個強賴做他家里的買身軀。
我可也受禁持、吃打罵敢無重數(shù)。
則我這孤孀子母,更和這瘦弱身軀!
(做見科,云)員外萬福。
(趙太公云)你來我家一個月了。
你抱將我那孩兒來我看。
(正旦做抱徠兒科)(趙太公做看徐徠兒科,云)王大嫂,怎生我這兒這等瘦?
將你那孩兒來我看。
(正旦做抱自徠科)(太公做看徠兒科,云)偏你的孩兒怎生這般將息的好?
這婦人好無禮也!
他將有乳食的奶子與他孩兒吃,卻將那無乳食的奶子與俺孩兒吃,怎生將息的起來?
這婦人不平心,好打這潑賤人!
(做打科)(正旦唱)【油葫蘆】打拷殺咱家誰做主?
有百十般曾對付:
我從那上燈時直看到二更初,我若是少乳些則管里吖吖的哭,我若是多乳些灌的他啊啊的吐;
這孩兒能夜啼不犯觸,則從那搖車兒上掛著爺單褲,掛到有三十遍倒蹄驢。
【天下樂】不似您這孩兒不犯觸,可是他聲也波聲,聲聲的則待要哭。
則從那搖車兒上魘禳無是處。
誰敢道是蕩他一蕩?
誰敢是觸他一觸?
可是他叫吖吖無是處。
(趙太公云)將你那孩兒來我看。
(接過來做摔科)(正旦做扳住臂膊科,云)員外可憐見,休摔孩兒!
(趙太公云)摔殺有甚事?
則使的幾貫錢!
(正旦唱)【金盞兒】你富的每有金珠,俺窮的每受孤獨,都一般牽掛著他這個親腸肚。
我這里兩步為一驀,急急下街衢。
我戰(zhàn)欽欽身剛舉,篤速速手難舒。
我哭啼啼扳住臂膊,淚漫漫的扯住衣服。
(正旦云)員外可憐見!
便摔殺了孩兒,血又不中飲,肉又不中吃,枉污了這答兒田地。
員外則是可憐見咱!
(趙太公云)兀那婦人,我還你,抱將出去,隨你丟了也得,與了人也得,我則眼里不要見他。
你若是不丟了呵,來家我不道的饒了你哩!
(下)(正旦云)似這等如之奈何!
孩兒,眼見的咱子母不能勾相守也。
兒也,痛煞我也!
(唱)【尾聲】兒也!
則要你久已后報冤仇,托賴著伊家福,好共歹一處受苦。
我指望待將傍的孩兒十四五,與人家作婢為奴。
自躊躕,堪恨這個無徒!
(帶云)兒也,你不成人便罷,倘或成了人呵,(唱)你穿著些布背子,排門兒告些故疏。
恁時節(jié)老人家暮古,與人家重生活難做。
哎,兒也!
你尋些個口銜錢,贖買您娘那一紙放良書。
(下)第二折(外扮李嗣源跚馬兒領卒子上,云)靴尖踢鐙快,袖窄拽弓疾。
能騎乖劣馬,善著四時衣。
某乃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
因為俺阿媽破黃巢有功,圣人封俺阿媽太原府晉王之職,俺阿媽手下兒郎都封官賜賞。
今奉俺阿媽將令,著俺數(shù)十員名將,各處收捕黃巢手下余黨;
某為節(jié)度使之職。
昨日三更時分,夜作一夢,夢見虎生雙翅。
今日早間去問周總管,他言說道:
有不測之喜,可收一員大將。
某今日統(tǒng)領本部軍卒,荒野外圍獵射走一遭去。
眾將擺開圍場者!
(做見兔兒科,云)圍場中驚起一個雪練也似白兔兒來。
我拽的這弓滿,放一箭去,正中白兔。
那白兔倒一交,起身便走。
俺這里緊趕緊走,慢趕慢走。
眾將與我慢慢的追襲將去來!
(下)(正旦抱徠兒上,云)妾身抱著這個孩兒,下著這般大雪,向那荒郊野外,丟下這孩兒也。
你也怨不的我也!
(唱)【南呂】【一枝花】恰才得性命逃,速速的離宅舍。
我可便一心空硬咽,則我這兩只腳可兀的走忙迭。
我把這衣袂來忙遮,俺孩兒渾身上綿繭兒無一葉。
我與你往前行,無氣歇,眼見的無人把我來攔遮,我可便將孩兒直送到荒郊曠野。
【梁州】我如今官差可便棄舍。
哎,兒也!
咱兩個須索今日離別,這冤家必定是前生業(yè)。
這孩兒儀容兒清秀,模樣兒英杰。
我熬煎了無限,受苦了偌些。
我和他是吃了人多少唇舌,不由我感嘆傷嗟!
我、我、我,今日個母棄了兒,非是我心毒,是、是、是,更和這兒離了母如何的棄舍!
哎!
天也,天也!
俺可便眼睜睜子母每各自分別,直恁般運拙。
這冤家苦楚何時徹?
誰能夠暫時歇?
若是我無你個孩兒伶俐些,那其間方得寧貼。
(正旦云)我來到這荒郊野外,下著這般大雪,便怎下的丟了孩兒也!
(唱)【隔尾】我這里牽腸割肚把你個孩兒舍,跌腳捶胸自嘆嗟。
望得無人,拾將這草料兒遮,將乳食來喂些,我與你且住者。
兒也!
就在這官道旁邊,敢將你來凍煞也!
(李嗣源領番卒子上,云)大小軍卒,趕著這白兔兒。
我有心待不趕來,可惜了我那枝艾葉金鈚箭去了。
如今趕到這潞州長子縣荒草坡前,不見了白兔,則見地下插著一枝箭。
左右,與我拾將那枝箭來,插在我這撒袋中。
(李嗣源做見正旦科,云)奇怪也!
兀那道旁邊一個婦女人,抱著一個小孩兒,將那孩兒放在地上,哭一回去了;
他行數(shù)十步可又回來,抱起那孩兒來又啼哭。
那婦女人數(shù)遭家恁的,其中必是暗昧。
左右!
你去喚將那婦人來,我試問他。
(卒子做喚科,云)兀那婆婆兒,俺阿媽喚你哩。
(正旦見科,云)官人萬福。
(李嗣源云)兀那婦人,你抱著這個小的,丟在地下去了,可又回來,數(shù)番不止,你必是暗昧。
(正旦云)官人不嫌絮煩,聽妾身口說一遍:
我是這本處王屠的渾家,當日所生了這個孩兒,未及滿月,不想王屠辭世,爭奈無錢埋殯。
妾身與趙太公家典身三年,就看管他的孩兒。
不想趙太公將我那典身的文書,他改做了賣身的文契。
當日他趙太公喚我,我抱著兩個孩兒,太公見了,他說:
偏你那孩兒便好,怎生餓損了我這孩兒?
便將你那孩兒或是丟了或是人養(yǎng)了便罷,若不丟你那孩兒回來,我不道的饒了你!
因此上來到這荒郊野外,丟我這孩兒來。
(李嗣源云)嗨!
好可憐人也。
兀那婦人,比及你要丟在這荒郊野外呵,與了人可不好?
(正旦云)妾身怕不待要與人,誰肯要?
(李嗣源云)兀那婦人,這小的肯與人呵,與了我為子可不好?
(正旦云)官人若不棄嫌,情愿將的去。
敢問官人姓甚名誰?
(李嗣源云)我是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
久以后抬舉的你這孩兒成人長大,我教他認你來。
你將他那生時年月小名說與我者。
(正旦云)官人,這孩兒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時生,小名喚做王阿三。
(李嗣源云)左右那里,好生抱著孩兒;
這圍場中那里有那紙筆,翻過那襖子上襟,寫著孩兒的小名生時年月。
你休煩惱,放心回去。
(正旦唱)【賀新郎】富豪家安穩(wěn)把孩兒好抬迭,這孩兒脫命逃生,媳婦兒感承多謝!
(李嗣源云)我和你做個親眷可不好?
(正里唱)官人上怎敢為枝葉?
教孩兒執(zhí)帽擎鞭抱靴。
(李嗣源云)你放心,這孩兒便是我親生嫡養(yǎng)的一般。
(正旦唱)聽說罷我心內(nèi)歡悅,便是你李富貴合是遇英杰。
哎!
你個趙太公弄巧翻成拙。
兒也!
你今日棄了你這個窮奶奶,哎,兒也!
誰承望你認這富爹爹!
(李嗣源云)兀那婦人,你放心,等你孩兒成人長大,我著你子母每好歹有廝見的日子哩。
(正旦云)多謝了官人也。
兒也,則被你痛殺我也!
(唱)【尾聲】怕孩兒有剛氣自己著疼熱,會武藝單單的執(zhí)斧鉞,俺孩兒一命也把自家怨恨絕。
我若是打聽的我孩兒在時節(jié),若有些志節(jié),把他來便撞者,將我這屈苦的冤仇,兒也!
那其間報了也。
(下)(李嗣源云)兀那眾軍卒聽者:
他這小的如今與我為了兒,我姓李,就喚他做李從珂,到家中不許一個人泄漏了;
若是有一個泄漏了的,我不道的饒了您哩!
我驅(qū)兵領將數(shù)十年,因追玉兔驟征馬宛。
忽見婦女嚎咷哭,我身一一問前緣。
他愿將赤子與我為恩養(yǎng),我教他習文演武領兵權。
一朝長大成人后,久以后我著他子母再團圓。
(下)第三折(外扮葛從周領卒子上,云)黃巢播亂立山河,聚集群盜起干戈。
某全憑智謀驅(qū)軍校,何用雙鋒石上磨?
某姓葛名從周是也,乃濮州鄄城人氏。
幼而頗習先王典教,后看韜略遁甲之書,學成文武兼濟,智謀過人。
某初佐黃巢麾下為帥,自起兵之后,所過城池望風而降。
不期李克用家大破黃巢,自黃巢兵敗,某今佐于梁元帥麾下為將。
某今奉元帥將令,為與李克用家相持。
他倚存孝之威,數(shù)年侵擾俺鄰境。
如今無了存孝,更待干罷。
俺這里新收一員大將,乃是王彥章,此人使一條渾鐵槍,有萬夫不當之勇。
他便是再長下的張車騎,重生下的唐敬德,此人好生英雄。
某今差王彥章領十萬雄兵,去搦李克用家名將出馬。
小校,與我請將王彥章來,有事商議。
(卒子云)理會的。
王彥章安在?
(王彥章上,云)幼年曾習黃公略,中歲深通呂望書。
天下英雄聞吾怕,我是那壓盡春秋伍子胥。
某乃大將王彥章是也,乃河北人氏。
某文通三略。
武解六韜,智勇雙全。
寸鐵在手,萬夫不當之勇;
片甲遮身,千人難敵之威;
鐵槍輕舉,戰(zhàn)將亡魂;
二馬相交,敵兵喪魄。
天下英雄,聞某之名,無有不懼。
今有元帥呼喚,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報復去,道有王彥章來了也。
(卒子云)理會的。
(報科,云)喏,報的元帥得知:
有王彥章來了也。
(葛從周云)著他過來。
(卒子云)理會的。
著你過去。
(做見科,云)呼喚某有何將令?
(葛從周云)王彥章,喚你來別無甚事,今有李克用,數(shù)年侵擾俺鄰境,如今無了存孝也,你領十萬雄兵,去搦李克用家名將出馬。
若得勝回還,俺梁元帥必然重賞加官也。
(王彥章云)某今領了將令,點就十萬雄兵,則今日拔寨起營。
大小三軍,聽吾將令,與李克用家相持廝殺走一遭去!
某驅(qū)兵領將顯高強,全憑渾鐵六沉槍。
馬如北海蛟出水,人似南山虎下崗。
敵兵一見魂魄喪,赳赳威風把名揚。
臨軍對陣活挾將,敢勇交鋒戰(zhàn)一場。
(下)(葛從周云)小校,王彥章領兵與李克用家交戰(zhàn)去了也?
(卒子云)去了也。
(葛從周云)憑著此人英勇,必然得勝也。
俺梁元帥怎比黃巢?
斬大將豈肯耽饒!
十萬兵當先敢勇,千員將施逞英豪。
人人望封官賜賞,個個要重職名標。
收軍鑼行營起寨,賀凱歌得勝旗搖。
(下)(李嗣源領番卒子上,云)馬吃和沙草,人磨帶血刀。
地寒毯帳冷,殺氣陣云高。
某乃李嗣源是也。
今收捕草寇己回,頗奈梁元帥無禮,今差賊將王彥章,領十萬軍兵搦俺相持。
他則知無了存孝,豈知還有俺五虎大將,量他何足道哉!
某今領二十萬雄兵,五員虎將,與梁兵交戰(zhàn)去。
小校,喚將李亞子、石敬瑭、孟知祥、劉知遠、李從珂五員將軍來者。
(卒子云)理會的。
眾將安在?
(李亞子上,云)幼小曾將武藝習,南征北討要相持。
臨軍望塵知勝敗,對壘嗅土識兵機。
某乃李亞子是也。
今有俺嗣源哥哥呼喚,須索見哥哥去。
可早來到也。
小番報復去,道有李亞子來了也。
(卒子云)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
有李亞子來了也。
(李嗣源云)著他過來。
(卒子云)理會的。
著你過去。
(做見科,云)哥哥呼喚,有何事?
(李嗣源云)亞子兄弟,喚您來別無事,今有梁將王彥章搦戰(zhàn),等五將來全了,支撥與您軍馬去。
(李亞子云)理會的。
(石敬瑭上,云)幼習韜略識兵機,旗開對壘敢迎敵。
臨軍能射敵兵怕,大將軍八面虎狼威。
某乃石敬瑭是也。
今有先鋒將李嗣源呼喚,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小番報復去,道有石敬瑭來了也。
(卒子云)理會的。
(報科,云)報的阿媽得知:
有石敬瑭來了也。
(李嗣源云)著他過來。
(卒子云)理會的。
著你過去者。
(做見科,云)呼喚某那廂使用?
(李嗣源云)石敬瑭,今喚您五將與王彥章相持去,等來全時支撥與您軍馬。
(石敬瑭云)理會的。
(孟知樣上,云)學成三略和六韜。
忘生舍死建功勞。
赤心輔弼為良將。
盡忠竭力?;食?。
某乃孟知祥是也。
今有李嗣源呼喚,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小番報復去,道有孟知祥來了也。
(卒子云)報的阿媽得知:
有孟知祥來了也。
(李嗣源云)著他過來者。
(卒子云)理會的。
著你過去。
(做見科,云)呼喚孟知祥,有何事商議?
(李嗣源云)且一壁有者。
(劉知遠上,云)番將雄威擺陣齊,北風招飐皂雕旗。
馬前戰(zhàn)士千般勇,百萬軍中敢戰(zhàn)敵。
某乃劉知遠是也。
正在教場中操兵練士,今有哥哥升帳呼喚,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小番報復去,道有劉知遠來了也。
(卒子云)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
有劉知遠未了者。
(李嗣源云)著他過來。
(卒子云)理會的。
著你過去。
(劉知遠見科,云)哥哥,呼喚你兄弟那廂使用?
(李嗣源云)且一壁有者,等五將來全時,支撥與你軍馬。
(劉知遠云)理會的。
(李從珂上,云)幼習黃公智略多,每回臨陣定干戈。
刀橫宇宙三軍喪,匹馬當先戰(zhàn)百合。
某乃李從珂是也。
正在教場中操練番兵,有阿媽呼喚,不知有甚事,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小番報復去,道有李從珂來了也。
(卒子云)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
有李從珂來了也。
(李嗣源云)著他過來。
(卒子云)理會的。
著你過去。
(李從珂云)阿媽,呼喚您孩兒那廂使用?
(李嗣源云)喚你來不為別,今有梁元帥命王彥章領十萬雄兵,搦俺相持。
某今統(tǒng)二十萬人馬,五哨行兵,擒拿王彥章去。
李亞子,你領兵三千,軍行左哨,看計行兵。
(李亞子云)得令!
某今領兵三千,軍行左哨,與王彥章拒敵走一遭去。
人又英雄馬又奔,交鋒今日定江山。
兩陣對圓旗相望,不提彥章永不還。
(下)(李嗣源云)石敬瑭近前來,撥與你三千人馬,你軍行右哨,看計行兵。
(石敬瑭云)得令!
則今日領了三千人馬,軍行右哨。
親傳將令逞威風,扯鼓奪旗有誰同?
十萬軍中施英勇,生擒彥章建頭功。
(下)(李嗣源云)孟知祥,我撥與你三千精兵,你軍行前哨,與王彥章對壘相持去,看計行兵。
(孟知祥云)得令!
某今領三千人馬,軍行前哨,擒拿王彥章去。
今朝發(fā)奮統(tǒng)戈矛,義兒家將逞搊搜。
皂雕旗磨番兵進,不擒彥章誓不休。
(下)(李嗣源云)劉知遠,撥與你三千雄兵,你軍行中路,與王彥章交鋒去,看計行兵。
(劉知遠云)得令!
奉哥哥的將令,領本部下人馬,與王彥章相持廝殺走一遭去。
大小番兵,聽吾將令!
到來日:
眾番將敢勇當先,能相持戰(zhàn)馬盤旋。
鼉皮鼓喊聲震地,皂雕旗蔽日遮天。
韻悠悠胡茄慢品,阿來來口打番言。
遇敵處忘生舍死,方顯俺五虎將武藝熟嫻。
(下)(李嗣源云)李從珂,我與你三千人馬,你軍行后哨,與王彥章交鋒去,看計行兵。
(李從珂云)得令!
領了阿媽將令,領三千人馬,軍行后哨,與王彥章交戰(zhàn)走一遭去。
兵行將勇敢當先,塞北兒郎列數(shù)員。
略施黃公三略智,生擒賊將在馬前。
(下)(李嗣源云)五員虎將去了也。
某領大勢雄兵,軍行策應,擒拿王彥章易如翻掌。
赳赳雄威殺氣高,三軍帥領顯英豪。
偎山靠水安營寨,掃蕩賊兵建勛勞。
(下)(王彥章跚馬兒領卒子上,云)某乃王彥章是也。
奉俺元帥將令統(tǒng)十萬雄兵,與李克用家軍兵相持廝殺。
遠遠的塵土起處,敢是兵來了也。
(李亞子跚馬兒上,云)某乃李亞子是也。
來者何人?
(王彥章云)某乃梁將王彥章是也。
你乃何人?
(李亞子云)某乃李亞子是也。
敢交鋒么?
操鼓來!
(做戰(zhàn)科)(石敬瑭跚馬兒上,云)某乃石敬瑭是也。
兀的不是王彥章!
(戰(zhàn)科)(孟知祥跚馬兒上,云)某乃孟知祥是也。
領本部下人馬,截殺王彥章走一遭去。
休著走了王彥章!
(劉知遠跚馬兒上,云)某乃劉知遠是也。
兀的不是王彥章!
(做戰(zhàn)科)(李嗣源跚馬兒上,云)休著走了王彥章!
(李從珂跚馬兒上,云)某乃李從珂。
拿住王彥章者!
(做混戰(zhàn)科)(王彥章云)五員虎將戰(zhàn)某一人,不中,我與你走、走、走!
(下)(李嗣源云)王彥章敗走了,更待干罷。
無名的小將,有何懼哉!
李亞子、石敬瑭、孟知祥、劉知遠,跟某回大寨中去;
留李從珂收后,恐怕王彥章復來,你再與他交鋒。
他怎生贏的俺軍兵!
俺回營中去來。
得勝收軍卷旌旗,行軍起寨罷相持。
眾將鞭敲金鐙響,班師齊唱凱歌回。
(四將同下)(李從珂云)阿媽回兵去了也。
某襲殿后,恐防賊兵。
征云籠罩霧云收,殺氣沖霄滿地愁。
群雁撲翻鵾鵬鷂,五虎戰(zhàn)敗錦毛彪。
(下)(趙太公上,云)窗外日光彈指進,席間花影座間移。
老漢趙太公是也。
自從教那婦人丟了他那小的,則抬舉著我的孩兒,經(jīng)今十八年光景也,抬舉的孩兒成人長大了也。
近日我染其疾病,若我死之后,恐怕我那孩兒不知,教人尋我那孩兒來,我有幾句言語分付他。
孩兒那里?
(凈趙脖揪上,云)我做莊家快夸嘴,丟輪扯炮如流水。
引著沙三去跚橇,伴著王留學調(diào)鬼。
自家趙脖揪的便是。
我父親是趙太公,祖?zhèn)髌咻叾际乔f家出身,一生村魯,不尚斯文。
伴著的是王留、趙二、牛表、牛筋。
鋤刨過日,耕種絕倫。
秋收已罷,賽社迎神。
開筵在葫蘆篷下,酒釀在瓦缽磁盆。
茄子連皮咽,稍瓜帶子吞。
蘿卜蘸生醬,村酒大碗敦。
唱會〔花桑樹〕,吃的醉醺醺。
舞會〔村田樂〕,困來坐草墩。
閑時磨豆腐,悶后跚面筋。
醉了胡廝打,就去告老人。
一頓黃桑棒,打的就發(fā)昏。
預備和勸酒,永享太平春。
我今日吃了幾杯酒,有我爹爹在家染病,且回家看爹爹去。
可早來到也,我自過去。
(做見科,云)爹爹,你病體如何?
我奶子那里去了?
(趙太公云)孩兒,你不知道,他不是你奶子,他是咱家里買來的。
當初覓他來做奶子來,他將那好奶與他養(yǎng)的孩兒吃,將那無乳的奶來與你吃,因此折倒的你這般瘦了。
你從今以后休喚做奶子,則叫他王嫂。
你趁我在日,朝打暮罵他,久后他也不敢管你。
孩兒,你扶我后堂中去。
(下)(凈趙脖揪云)爹爹,你不說呵,我怎么知道?
兀的不痛痛痛痛煞我也!
我如今喚他出來。
王嫂,你出來!
(正旦上,云)過日月好疾也!
自從將孩兒與了那官人去了,可早十八年光景也,未知孩兒有也是無?
如今趙太公染病,他著孩兒喚我,須索見他去咱。
(見科)(凈趙脖揪云)兀那王嫂!
(正旦云)你怎生喚我做王嫂?
我是你奶奶哩!
(凈趙脖揪云)我可是你爹爹哩!
想當初我父親買你來與我家為奴,就著你做奶子。
奶的我好!
你將那好奶與你那孩兒吃,你將那無乳的奶與我吃,故意的把我餓瘦了。
如今我不喚你做奶子了,我則叫你做王嫂。
你與我飲牛去,休濕了那牛嘴兒;
若濕了我那牛嘴兒呵,回家來五十黃桑棍!
(下)(正旦云)似這般如之奈何?
當初他本不知道,如今他既知道了,這煩惱從頭兒受起也!
我索井頭邊飲牛去咱。
下著這般國家祥瑞,好冷天道也呵!
(唱)【正宮】【端正好】風颼颼遍身麻,則我這篤籟籟連身戰(zhàn),凍欽欽手腳難拳。
走的緊來到荒坡佃,覺我這可撲撲的心頭戰(zhàn)。
【滾繡球】我這里立不定虛氣喘,無筋力手腕軟,瘦身軀急難動轉。
恰來到井口旁邊,雪打的我眼怎開,風吹的我身倒偃,凍碌碌自嗟自怨,也是咱前世前緣。
凍的我拿不的繩索拳攣著手,立不定身軀聳定肩,苦痛難言!
(正旦云)我將這水桶擺在井邊,放下這吊桶去。
好冷天道也!
(唱)【倘秀才】我這里立不定吁吁的氣喘,我將這繩頭兒呵的來覺軟。
一桶水提離井口邊,寒參參手難拳,我可便應難動轉。
(正旦云)將這吊桶掉在這井里,我也不敢回家去,到家里又是打又是罵。
罷、罷、罷,就在這里尋個自縊!
(外扮李從珂跚馬兒領番卒子上,云)幾度相持在戰(zhàn)場,沙陀將士顯高強。
破滅黃巢真良將,扶持阿媽保家邦。
某乃大將李從珂是也。
奉著阿媽的將令,差俺五虎將與王彥章交戰(zhàn)去來,被俺五虎將困了王彥章,今日班師得勝回程。
我父親李嗣源與四個叔叔先回去了。
某領三千軍馬后哨行將去,打這潞州長子縣過,來到這村莊前。
(做見旦科,云)奇怪也!
兀那井口旁邊一個婦人,守著一擔水,樹上掛著一條繩子,有那覓自縊的心,則管里啼天哭地的。
左右那里,與我喚那婦人來,我問他。
(卒子云)理會的。
兀那婦人,俺大人喚你哩!
(正旦云)哥哥喚我做甚么?
(李從珂云)左右接了馬者。
(做下馬科,云)將座兒來我坐。
(正旦做見科,云)官人萬福。
(李從珂做猛起身科,云)好奇怪也!
這個婆婆兒剛拜我一拜,恰似有人推起我來的一般。
這婆婆兒的福氣倒敢大似我么?
兀那婆婆,你為甚么樹上拴著這條套繩子要尋自縊?
你說一遍,我試聽咱。
(正旦云)官人不知:
老身在趙太公家居住,俺太公嚴惡,使我來這井上打水飲牛來。
不想將吊桶掉在井里,不敢回家取三須鉤去,因此上尋個自縊。
(李從珂云)可憐也!
這婆婆掉了桶在這井里,不敢回家中去,在此尋個自盡。
嗨!
可不道螻蟻尚然食生,為人何不惜命?
左右,拿著那揉鉤槍,井中替他撈出那桶來。
(卒子云)理會的。
(做撈桶科,云)打撈出來了也。
(李從珂云)將桶與那婆婆。
(正旦云)多謝了官人!
(做認科、云)看了這官人那中珠模樣,好似我那王阿三孩兒也。
(李從珂云)這個婆婆好無禮也,我好意的與你撈出桶來,你為何看著我啼哭?
(正旦云)老身怎敢看著官人啼哭!
老身當初也有個孩兒來,自小里與了個官人去了,如今有呵,也有這般大小年紀也。
老身見了官人,想起我那孩兒來,因此煩惱。
(李從珂云)兀那婆婆,你當初也有個孩兒來,與了一個官人去了。
那官人姓甚名誰?
穿著甚么衣服?
騎著甚么鞍馬?
你從頭至尾慢慢的說一遍咱。
(正旦唱)【倘秀才】那官人系著條玉兔鶻連珠兒石碾,戴著頂白氈笠前檐兒漫卷。
(李從珂云)他來你這里有甚么勾當?
(正里唱)可是他趕玉兔因來到俺這地面,他兜玉轡,勒征馬宛,斜挑著鐙偏。
(李從珂云)那官人他可怎生便問你要那孩兒來?
(正旦唱)【呆骨朵】那官人笑吟吟,手捻著一枝雕翎箭,我可便把孩兒來與了那個官員。
(李從珂云)曾有甚么信息來?
(正旦唱)知他是富貴也那安然,知他是榮華也那穩(wěn)便。
(李從珂云)你這許多時不曾望你那孩兒一望?
(正旦唱)要去呵應難去。
(李從珂云)你曾見你那孩兒來么?
(正旦唱)要見阿應難見。
(李從珂云)你那孩兒小名喚做甚么?
(正旦唱)知他是安在也那王阿三。
(李從珂云)要了你那孩兒去的官人姓甚名誰?
(正旦唱)你早則得福也李嗣源。
(李從珂云)奇怪也!
這婆婆叫著我阿媽的名字。
左右,這世上,有幾個李嗣源?
(卒子云)止有阿媽一個是李嗣源。
(李從珂云)兀那婆婆,我和李嗣源一張紙上畫字,我到家中說了,若有你那孩兒時,我教他看你來。
你那孩兒如今多大年紀?
幾月幾日甚么時生?
你說與我。
(正旦云)俺孩兒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時生,年十八歲也,小名喚做王阿三。
(李從珂云)奇怪也!
這婆婆說的那生時年紀,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時一般般的,則爭一個名字差著,其中必有暗昧。
我到家中呵,好歹著你孩兒來望你,你意下如何?
(正旦云)官人是必著孩兒來看我一看。
(唱)【啄木兒尾聲】你是必傳示與那李嗣源,道與俺那閔子騫,有時節(jié)教俺這子母每重相見。
要相逢一面,則除是南柯夢里得團圓。
(下)(李從珂云)奇怪也!
這個婆婆說的他那孩兒,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則爭著這一個小名差著:
他是王阿三,我是李從珂;
其中必有暗昧。
我到家中問的明白,那其間來認,未為晚矣。
聽言說罷淚如梭,忽見受苦老婆婆。
阿三小子誰名姓?
多應敢是李從珂?
(下)第四折(李嗣源引番卒子上,云)桃暗柳明終夏至,菊凋梅褪又春回。
某乃李嗣源是也。
過日月好疾也,自從在潞州長子縣討了那個孩兒來家,今經(jīng)十八年光景也。
孩兒十八歲也,學成十八般武藝,無有不拈,無有不會,寸鐵在手有萬夫不當之勇。
孩兒喚做李從珂。
今因王彥章下將戰(zhàn)書來搦俺交鋒,奉著俺老阿媽的將令,著某為帥,李亞子為先鋒,石敬瑭為左哨,孟知祥為右哨,劉知遠為中路,李從珂為合后,統(tǒng)領二十萬大軍,前去與王彥章交鋒。
被俺五虎將大破了王彥章,今已班師得勝回還。
這一場相持廝殺,多虧了我孩兒李從珂。
今俺四虎將先回,著李從珂孩兒后哨趕將來。
阿媽阿者大喜;
謝俺阿媽封俺五將為五侯,著俺老阿者設一宴,名喚做五侯宴,就要犒賞三軍。
阿者的將令,著我等的五將全了呵,來回阿者的言語。
這早晚怎生不見五將來?
(李亞子上,云)三十男兒鬢未斑,好將英勇展江山。
馬前自有封侯劍,何用區(qū)區(qū)筆硯間?
某乃大將李亞子是也。
奉阿媽的將令,著俺五虎將與王彥章交鋒去來,今已得勝回營。
比及見阿媽阿者,先見李嗣源哥哥去來;
到也。
兀那小番,與我報復去,道有李亞子來了也。
(卒子云)理會的。
(報科,云)報的阿媽得知:
有李亞子來了。
(李嗣源云)道有請。
(卒子云)理會的。
有請!
(做見科)(李嗣源云)有請!
將軍來了也。
(李亞子云)哥哥,您兄弟來了也。
(李嗣源云)將軍請坐!
左右,門首覷者,看有甚么人來。
(孟知祥上,云)三尺龍泉萬卷書,皇天生我意何如?
山東宰相山西將,彼丈夫兮我丈夫。
某乃家將孟知祥是也。
奉阿媽的將令,著俺五將收捕王彥章已回。
有李嗣源哥哥令人請,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兀那小番,與我報復去,道有孟知祥來了也。
(卒子云)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
有孟知祥來了。
(李嗣源云)道有請。
(卒子云)理會的。
有請!
(孟知祥做見科,云)哥哥,您兄弟來了也。
(李嗣源云)將軍來了也。
有阿者的將今,等俺五虎將來全了,阿者要來犒賞俺哩!
將軍請坐。
左右,門首看者,有眾將來時,報復我知道。
(石敬瑭上,云)雄威赳赳定邊疆,皂袍烏鎧黑纓槍。
天下英雄聞吾怕,則我是敢勇當先石敬瑭。
某乃家將石敬瑭是也。
奉俺阿媽的將令,差俺五將收捕王彥章,去到那里,則一陣,被俺五將大破王彥章,今已得勝班師回營也。
有李嗣源相請,須索走一遭去。
兀那小番,與我報復去,道有石敬瑭來了也。
(卒子云)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
有石敬瑭來了。
(李嗣源云)道有請。
(卒子云)理會的。
有請!
(做相見科)(石敬瑭云)三位哥哥,您兄弟來了也。
(李嗣源云)將軍請坐!
早間奉阿媽的將令,為俺五將有功,阿媽要封俺為五侯,明日阿者要設一宴,是五侯宴,阿者親自犒賞三軍哩。
待五將來全,俺一同去。
(劉知遠上,云)要立功名顯姓,不辭鞍馬勞神。
某乃劉知遠是也。
俺奉阿媽的將令,差俺五將收捕王彥章,今已得勝還營。
比及見阿媽,先見李嗣源哥哥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小番報復去,道有劉知遠來了也。
(卒子云)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有劉知遠來了。
(李嗣源云)道有請。
(卒子云)理會的。
有請!
(劉知遠見科,云)哥哥,劉知遠得勝還營。
(李嗣源云)將軍請坐!
今奉阿媽的將令,為俺五將有功,阿者要設一宴,是五侯宴,阿者親自犒勞賞三軍。
還有誰不曾來哩?
(李亞子云)有李從珂將軍不曾來哩。
(李嗣源云)左右,門首覷者,若來時,報復我知道。
(李從珂上,云)英雄赳赳鎮(zhèn)江河,志氣昂昂整干戈。
雄威凜凜人人怕,則我是敢勇當先李從珂。
某乃李從珂是也。
奉阿媽的將令,差俺五虎將收捕王彥章,今日得勝回營。
比及見老阿媽,先見我阿媽走一遭去。
兀那小番,你報復去,道有李從珂來了也。
(卒子云)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
有李從珂來了也。
(李嗣源云)李從珂孩兒來了也。
教孩兒過來。
(卒子云)理會的。
著你過去哩。
(李從珂見科,云)阿媽,你孩兒來了也。
(李嗣源云)從珂,你為何來遲?
(李從珂云)阿媽,您孩兒來到潞州長子縣趙家莊,遇見一個婆婆兒,樹上拴著條繩子,有那覓自縊的心。
您孩兒問其緣故,原來他掉了個吊桶在井里,他那主人家厲害,待取那三須鉤去,怕打罵他,因此尋一個死處。
您孩兒著左右人替那婆婆兒撈出那桶來與他,那婆婆兒看著您孩兒則管啼哭。
您孩兒問其故,那婆婆兒言道:
我也有一個孩兒來,十八年前與了一個官人將的去了。
您孩兒問他那生時年紀,他道:
他那孩兒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時生,小名喚做王阿三,如今有呵十八歲也。
我又問他:
那將了你孩兒去的那個官人姓甚名誰?
不想那婆婆兒說著父親的名字,看起來他那孩兒和您孩兒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則爭著一個名姓。
我對那婆婆兒說道:
我和那將的你孩兒去的那個官人一張紙上畫字的人。
那婆婆兒啼天哭地,跪著您兒哀告道:
官人可憐見!
若是回去見我那孩兒啊,是必著來看我一看兒。
父親,您兒想來:
既然父親有了您孩兒呵,要他那別人家兒女做甚么?
父親,如今那個人在那里?
喚他出來,我見他一見,著他去見他那親娘一見去,可不好?
(李嗣源做驚科,云)住、住、住,孩兒,你不知道,我是討了一?
齪⒍礎R繽矸棠?。那厮也矐焉,我着他放马去,不想他导c侶砝吹繃?。染|衲搶鎘心嗆⒍??拈撦管他,明日斑设一髨准偓名是五衡伡偓要犒赏俺五侯哩。拈澮歇息去,明融w縟?。(喇層珂云)阿妈真个簿復您孩儿藫(棱A迷叢疲┧檔牢?,酝樮犁U剩。
ɡ鈦親油諶絲?,云)从鐙偓你干w資怯幸桓齪⒍矗怕砣サ繃艘?。(喇層珂云)紵峄您都瞒着芜b豢纖擔鍘鍘?,雾擙_惱餉爬礎=袢斬疾幌驢纖擔晃儀〔偶⒙韜退母鍪迨宥寄磕肯嚓錚渲斜厝話得痢N醫(yī)袢漲也晃仕?,党C魅站葡淅習吒?,好窜Q矢雒靼祝。
ㄏ攏ɡ釧迷叢疲┐隅婧⒍チ艘??(卒子云)去了也。(棱A迷叢疲┼耍∷母魴值?,这孩儿见他膯套母来,若是他知祽兴籂楷我偌大臅银r玻稍跎嗆??(石敬瑭云)妇^紓環(huán)潦攏橙緗襝熱ビ氚咚抵?,则死|魃繃?,不要与他水斻了也。(棱A迷叢疲┬值?,你蒂嚹是。比及他去见懒晹]巰熱ゼ習咦咭輝餿?。矒]勺擋亂?,当耻E抻型餿酥4隅嬡羧锨啄鍶?,我遍`翹宋蘩嵋采吮#ㄍ攏ɡ釧迷賜慕縞?,棱A迷叢疲┙袢陣堊綈才帕艘?,咱请懒曔去赖A0擼⒍星搿#ㄕ┌緦醴蛉松?,云)老身刘夫嚷柷也。为俺五庚p⒍篤屏罕?,得胜回还,老身今日设抑e紓俏搴鈦紓煥辭旌毓?,二来犒啥d⒍?。髨拙E及才帕艘?,则等老身,须索走逸x餿ァ#ǔ?
【商調(diào)】【集賢賓】我則見骨剌剌列開錦繡旗,笑吟吟齊賀著凱歌回。
則聽的撲冬冬鼉皮鼓擂,韻悠悠風管笛吹。
第一來會俺這困彥章得勝的兒郎;
第二來賀功勞做一個慶喜的筵席。
我則見兒郎每笑吟吟擺在兩下里,一個個赳赳雄威。
他那里高擎著玉斝,滿捧著香醪,他每都一齊的跪膝。
(李嗣源、李亞子、石敬瑭、孟知祥、劉知遠眾將做跪下)(李嗣源遞酒科,云)阿者滿飲一杯!
(正旦做接酒科,云)孩兒每請起來。
(李嗣源云)量您孩兒每有甚功勞,著阿者如此用心!
(正旦云)孩兒每請坐。
(眾云)孩兒每不敢也。
(正旦唱)【逍遙樂】俺直吃的盡醉方歸;
轉籌箸不得逃席。
(李亞子做遞酒科,云)將酒來,阿者滿飲一杯!
(正旦做接酒科,唱)住者,此盞罷;
孩兒每你著他穩(wěn)坐的,序長幼則論年紀。
觥籌交錯,李嗣源為頭,各分您那坐位。
(石敬瑭云)我與阿者遞一杯。
阿者滿飲一杯!
(正旦云)孩兒每,今日是甚么宴?
(眾云)今日是五侯宴。
(正旦云)既是五侯宴,可怎生不見我那李從珂孩兒在那里?
(李嗣源云)左右,那里?
門首覷者,李從珂來時報復我知道。
(李從珂上,云)便好道:
事不關心,關心者焦。
昨日問我阿媽那王阿三一事,我阿媽與眾人左右隱諱不肯說。
今日五侯宴上,若見了老阿者,我好歹要問個明白。
來到也。
報復去,道李從珂來了也。
(卒子云)理會的。
報的阿者得知:
有李從珂來也。
(正旦云)著孩兒過來。
(卒子云)理會的,著你過去哩。
(李從珂見正旦科)(正旦云)從珂孩兒來了也。
(李從珂云)老阿者,您孩兒來了也。
(做拜科)(正旦云)不枉了好兒也!
從珂,你為何來遲也?
(李從珂云)您孩兒往潞州長子縣過來……(李嗣源做打攔科,云)從珂休胡說!
則飲酒。
(李從珂云)您孩兒往潞州長子縣過來……(李嗣源打攔科,云)從珂!
中說的便說,不中說的休說,則飲酒。
(李從珂云)老阿者,您孩兒要說,阿媽兩次三番則是攔擋,不知為何不要您孩兒說?
我也不飲酒!
(正旦云)李嗣源,著孩兒說,你休攔他!
(李從珂云)老阿者,孩兒往潞州長子縣過,見一個老婆婆兒,樹上拴著條繩子,有那覓自縊的心。
您孩兒問其故,他原來去井上打水,掉了桶在井里。
他那主人家嚴惡,那婆婆兒怕打,也不敢家中取三須鉤去,因此上覓個死。
您孩兒令人替他撈起桶來,那婆婆兒看著您孩兒則管里啼哭。
您孩兒言稱道:
你為何看著我則管里啼哭?
那婆婆道:
我怎敢看著官人啼哭!
當初我有一個孩兒來,十八年前與了一個官人去了;
如今有呵,也有官人這般大年紀。
您孩兒問他那孩兒生時年月。
那婆婆道:
我孩兒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時生,小名喚做王阿三。
您孩兒又問:
將的你孩兒去了的那個官人,他姓甚名誰?
那婆婆兒叫阿媽的名字。
您孩兒想來:
那婆婆兒說他那孩兒的八字,和您孩兒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則爭個名姓。
您孩兒是李從珂,他可是王阿三。
您孩兒昨日個問阿媽,堅意的不肯說。
今日對著老阿者與眾將在此,著王阿三出來,您孩兒見他一見,怕做甚么?
(正旦看李嗣源,云)孩兒,他敢見他那母親來么?
(李嗣源云)誰說道見他那父親來?
阿者休和孩兒說。
您孩兒偌大年紀也,則看著他一個兒,不爭阿者對著他說了呵,則怕生分了孩兒么?
(正旦云)從珂孩兒,你阿媽是有個孩兒來,放馬去,跌殺了也。
(李從珂云)老阿者,休瞞您孩兒,便和您孩兒說呵,怕做甚么?
(正旦唱)【醋葫蘆】那時節(jié)曾記得你有個弟弟,你阿媽乞?qū)聿辉c些好衣食。
你阿媽后來生下你,教那廝放牛羊過日,到如今多管一身虧。
(孟知祥云)阿者,您孩兒不曾與阿者遞一杯酒哩。
阿者,您孩兒遞一杯酒,請阿者行一個酒令。
今日不同往日筵會,大家都要歡喜。
將酒來!
您孩兒遞一杯。
(正旦云)孩兒每,今日是個好日辰,都要歡喜飲酒,不許煩惱。
(李嗣源云)阿者說的是,都聽令,則要歡喜飲酒,不許煩惱。
(李從珂云)住、住、住,老阿者,這樁事您孩兒務要個明白了呵便飲酒。
老阿者,對您孩兒說了罷!
(李嗣源做跪科,云)阿者休和孩兒說。
(正旦云)李嗣源孩兒,(唱)【醋葫蘆】我這里低聲便喚你,你可便則管里、你那里干支剌的陪笑賣楂梨,不須咱道破他早知;
那孩兒舉頭會意,咱不說他心下也猜疑。
(李從珂云)阿媽,和您孩兒說了罷!
(李嗣源云)你教我說甚么來?
(李從珂云)老阿者,對您孩兒說了罷!
(正旦云)你阿媽則生了你一個,你著我說甚么來?
(李從珂云)住、住、住,既然老阿者和阿媽都不肯說,罷、罷、罷,要我這性命做甚么?
我就這里拔劍自刎了罷!
(正旦、李嗣源、眾將做扳住手奪劍科)(李嗣源云)孩兒也,不爭你有些好歹呵,著誰人侍養(yǎng)我也,兒也!
(正旦云)罷、罷、罷,李嗣源孩兒,我說也。
(李嗣源云)阿者,且休和孩兒說!
(正旦云)我若說了呵,(唱)【后庭花】則俺這李嗣源別有誰?
(李嗣源做悲科)(李從珂云)老阿者,如今王阿三在那里?
(正旦云)孩兒也,十八年前你阿媽大雪里在那潞州長子縣抱將你來。
(李從珂云)老阿者,您孩兒可是誰?
(正旦唱)哎,兒也!
則這個王阿三可則便是你!
(李從珂云)原來我便是王阿三,兀的不氣殺我也!
(做昏倒科)(眾做救科)(李嗣源云)從珂兒也,精細著!
(正旦云)從珂兒也,蘇醒者!
(李從珂做醒、悲科,云)哎喲,痛殺我也!
(正旦云)孩兒,省煩惱!
(李從珂云)老阿者,我的親母見受著千般苦楚,我怎生不煩惱?
(李嗣源云)阿者,恰才休和他說也罷,不爭孩兒知道了,如今便要去認他那親娘去,如之奈何?
(正旦唱)不爭咱這養(yǎng)育父將他相瞞昧,(正旦云)咱是他養(yǎng)育父母,他見了他親娘受無限苦楚,不爭你不要他去認呵,(唱)哎,兒也!
則他那嫡親娘可是圖一個甚的?
他如今受驅(qū)馳,他如今六十余歲,他身單寒腹內(nèi)饑,他哭啼啼擔著水;
你將來瞞昧者。
(李嗣源云)阿者,則是生分了孩兒也。
(正旦云)孩兒,他這里怕不騎鞍壓馬,受用快活;
他那親娘與人家擔水運漿,在那里吃打吃罵。
孩兒,你尋思波,(唱)【雙雁兒】他怎肯坐而不覺立而饑?
母恩臨怎忘的?
你著他報了冤仇雪了冤氣,你著他去認義,那其間來見你。
(李從珂做悲科)(李嗣源做喚料,云)從珂!
從珂!
(李從珂不應科)(李嗣源云)我喚他從珂,他不應;
我如今喚他那舊小名王阿三。
(李從珂做應科,云)阿媽,您孩兒有!
(李嗣源云)阿者,我恰才喚他從珂,他不應;
我喚他王阿三,他才應。
(李嗣源說雞鴨論云)不因此事,感起一樁故事:
昔日河南府武陵縣有一王員外,家近黃河岸邊,忽一日閑行到于蘆葦坡中,見數(shù)十個鴨蛋在地,王員外言道:
荒草坡中如何得這鴨蛋?
王員外將鴨蛋拿到家中,不期有一雌雞正是暖蛋之時,王員外將此鴨蛋與雌雞伏抱數(shù)日,個個抱成鴨子。
雌雞終日引領眾鴨趁食,個月期程,漸漸毛羽長成。
雌雞引小鴨來至黃河岸邊,不期黃河中有數(shù)只蒼鴨在水浮泛,小鴨在岸忽見,都入水中,與同眾鴨游戲。
雌雞在岸回頭,忽見鴨雛飛入水中,恐防損傷性命,雌雞在岸飛騰叫喚。
王員外偶然出戶,猛見小鴨水中與大鴨游戲。
王員外道:
可憐,我道雞母為何叫喚,原來見此鴨雛入水,認他各等生身之主。
雞母你如何叫喚?
王員外言道:
此一樁故事,如同世人養(yǎng)他人子一般,養(yǎng)殺也不親,與此同論。
后作雞鴨論,與世人為戒。
有詩為證,詩曰:
鴨有子兮雞中抱,抱成鴨兮相趁逐。
一朝長大生毛羽,跟隨雞母岸邊游。
忽見水中蒼鴨戲,小鴨入水任漂流。
雞在岸邊相顧望,徘徊呼喚不回頭。
眼欲穿兮腸欲斷,整毛斂翼志悠悠。
王公見此鴨隨母,小鴨群內(nèi)戲波游。
勸君莫養(yǎng)他人子,長大成人意不留。
養(yǎng)育恩臨全不報,這的是養(yǎng)別人兒女下場頭。
哎喲,兒也,兀的不痛煞我也(正旦云)孩兒,你省煩惱。
(李嗣源云)阿者,您孩兒怎生不煩惱?
(李從珂做辭正旦科,云)老阿者放心!
是今日說破也,可憐見您孩兒怕不在這里一身榮華;
我那親娘在那里與人家擔水運漿,吃打吃罵,千辛萬苦,看著至死,不久身亡,你孩兒爭忍在此不去認母也?
我說罷也雨淚千行,恰便似刀攪我心腸。
做娘的忍饑受餓,為子的富貴榮昌。
可憐見看看至死,可來報答你這養(yǎng)育親娘。
〔正旦云〕從珂孩兒,你則今日領百十騎人馬,去認你母親去。
孩兒,你則早些兒回來!
(李嗣源云)兒也,我干抬舉了你這十八年也!
(李從珂云)阿媽休煩惱,您孩兒認了母親,一同的便來也。
(正旦、李嗣源做悲科,云)孩兒,你早些兒回來!
(李從珂做拜辭科,云)你孩兒理會的。
我出得這門來,則今日領著百十騎人馬,直往潞州長子縣認母親走一遭去來。
我恰才拜別尊堂兩淚流,則為親娘我無限憂。
我今日領兵若到長子縣,拿賊與母報冤仇。
(下)(正旦云)嗣源,從珂孩兒去了也。
(李嗣源云)從珂去了也。
(正旦云)嗣源孩兒,你則今日隨后領著人馬,直至潞州長子縣看孩兒去,就將他母親一同取將來。
你都小心在意者!
(眾應科)您孩兒理會的。
(正旦唱)【尾聲】快疾忙擺劍戟,眾番官領兵器,將孩兒緊緊的廝追隨。
我則是可憐見他母親無主依,你與我疾行動一會。
他認了他嫡親娘,你與我疾便的早些兒回。
(下)(李嗣源云)則今日俺弟兄五人點就本部下人馬,隨孩兒直至潞州長子縣取孩兒的親娘走一遭去。
大小三軍,聽吾將令:
則今日便索行程,接應孩兒去。
驅(qū)兵領將顯高強,從珂去認嫡親娘。
若到潞州長子縣,管教他子母早還鄉(xiāng)。
(同下)第五折(凈扮趙脖揪上,云)自家老趙,終日眼跳。
山人算我,說我死到。
自家趙脖揪的便是。
這兩日有些眼跳。
頗奈那婆子無札,我使他打水飲牛,見一日要一百五十桶水。
今日這早晚不見來,快著人去拿將那婆子來!
(正旦擔水桶上,云)似這般苦楚,幾時受徹也呵!
(唱)【雙調(diào)】【新水令】則聽的叫一聲拿過那賤人來,我見叫吖吖大驚小怪。
狠心腸的歹大哥,欺侮俺無主意的老形??!
也是我運拙時乖,舍死的盡心兒奈。
(正旦見凈科)(凈云)兀那婆子,你這一日在那里來?
你死也!
(正旦云)我在井邊打水飲牛來。
(凈云)你去了這一日,打了多少水?
你這賤人好生無禮!
則這般和你說也不濟事,你死也!
將繩子來,吊起這婆子來,我直打死你便罷。
你死也!
(凈做吊起正旦科)(正旦云)天也!
可著誰人救我也?
(李從珂領眾卒子沖上云)某乃李從珂是也。
大小三軍來到這潞州長子縣趙家莊也。
眾軍圍了這莊者!
(眾軍做圍了莊科了)(李從珂云)尋我奶奶在那里?
(做入門科)(凈云)爹爹!
是甚么官人?
唬殺我也!
(凈慌科)(正旦唱)【川拔棹】我則見鬧垓垓、鬧垓垓的軍到來,一個個志氣胸懷,馬上胎孩;
雄赳赳名揚四海,喜孜孜美滿腮。
(李從珂云)兀的吊著的不是我奶奶?
小校快解了繩子,扶將來。
(正旦唱)【七弟兄】我這里見來、料來,這個英才,入門來兩步為一驀,大踏步一伙上前來,低著頭展腳舒腰拜。
(李從珂做拜科,云)奶奶,你認的您孩兒么?
(正旦唱)【梅花酒】他不住的喚奶奶,把淚眼揉開,走向前來,急慌忙扶策。
眾軍卒一字擺,眾官員兩邊排。
俺孩兒是壯哉!
可撲的跪在塵埃,可撲的跪在塵埃。
(李從珂云)母親,認的您孩兒王阿三么?
(正旦云)誰是王阿三?
(李從珂云)則我便是王阿三。
(正旦與從珂做悲科)(正旦唱)【喜江南】兒也!
今日個月明千里故人來,這一場好事奔人來。
俺孩兒堂堂狀貌有人材,暢好是氣概!
恰便似九重天飛下一紙赦書來。
(正旦與從珂認住,悲科)(正旦云)孩兒,若不是你來呵,那得我這性命來!
(李從珂云)母親,那打你的、欺負你的安在?
(正旦指凈云)是這廝打我來。
(李從珂云)原來是這廝欺負我母親來!
(凈云)你是誰?
(李從珂云)你問我是誰?
這個是我的親娘!
(趙脖揪云)這個婦人原來是你的親娘;
這等呵,我死也!
(李從珂云)把這廝與我執(zhí)縛了者!
(李嗣源同四將上)(李嗣源云)來到這潞州長子縣趙家莊也。
兀的不是從珂孩兒!
(李從珂云)阿媽也來了也。
母親和阿媽廝見咱。
(李嗣源云)兀那婆婆,你認的我么?
(正旦做見嗣源科,云)索是多謝了官人!
(李嗣源覷趙脖揪云)這廝是誰?
(李從珂云)阿媽,這廝便是那趙太公的孩兒。
(李嗣源云)兀那廝!
你那趙太公那里去了?
(趙脖揪云)大人可憐見!
我父親死了也。
當初改了文契,是我父親來;
如今折倒他母親,也是我來;
朝打暮罵他母親,也是我來。
事到今日,饒便饒,不饒便哈剌了罷。
(李嗣源云)這廝改毀文契,欺壓貧民,推赴軍前斬首施行!
李從珂,與你母親換了衣服,輛起車兒,同到京師拜見老阿者阿媽去來。
(正旦唱)【沽美酒】今日個望京師云霧靄,朝帝闕勝蓬萊,共享榮華美事諧。
受用了玄纁玉帛,俺一家兒盡豪邁。
【太平令】穩(wěn)情取香車麾蓋,子母每終是英才。
怡樂著升平景界,端的是雍熙無賽。
呀!
今日個喜哉、美哉、快哉!
謝皇恩躬身禮拜。
(李嗣源云)則今日敲牛宰馬,做一個慶喜的筵席。
則為這李從珂孝義為先,為母親苦痛哀憐。
因葬夫典身賣命,相拋棄數(shù)十余年。
為打水備知詳細,認義在井口旁邊。
今日個才得完聚,王阿三子母團圓。
題目王阿三子母兩團圓正名劉夫人慶賞五侯宴
楔子(沖末外扮寇萊公引祗從上)(寇萊公云)白發(fā)刁騷兩鬢侵,老來灰盡少年心。
等閑贏得食天祿,但得身安抵萬金。
老夫姓寇,名準,字平仲,官封萊國公之職。
方今圣人在位,八方無事,四海晏然。
當今明主要大開學校,選用賢良,每三年開放一遭舉場。
今以圣主仁慈寬厚,一年開放一遭舉場,天下秀士都來應舉求官。
今奉圣人的命,怕有那山間林下,隱跡埋名,懷才抱德,閉戶讀書不肯求進的,圣人著老夫五南路上采訪賢士走一遭去。
調(diào)和鼎鼐理陰陽,萬里江山屬大邦。
天下文章齊仰賀,他都待赤心報國盡忠良。
(下)(正旦引大末、二未、三末、旦兒同雜當上)(正里云)老身姓馮,夫主姓陳,乃漢相陳平之后。
老身所生三個孩兒:
長者陳良資,次者陳良叟,第三個是陳良佐。
有一女小字梅英。
老身嚴教,訓子攻書。
蓋一堂名曰狀元堂,未曾完備哩。
孩兒每也,做甚么這般大驚小怪的?
您看去咱。
(大末云)那里這般大驚小怪的?
(雜當云)打墻處刨出一窖金銀來。
(大末云)你何不早說?
我與母親說去。
(見正旦科,云)母親,打墻處刨出一窖金銀來。
(正旦云)是真?zhèn)€打墻處撅出一窖金銀來?
休動著,就那里與我培埋了者。
(大末云)母親,這的是天賜與俺的錢財,可怎生培埋了那?
(正旦云)孩兒每也,你那里知道!
豈不聞邵堯夫教子伯溫曰:
我汝教汝為大賢,未知天意肯從否?
遺子黃金滿籝,不如教子一經(jīng)。
依著我,就那里與我培埋了者。
(大末云)理會的。
三兄弟,依著母親的言語,便培埋了者。
(三末云)下次小的每,將那金銀都埋了者。
有金元寶留下四個,我要打一副網(wǎng)巾環(huán)兒戴。
(正旦云)往年間三年放一遭選場,如今一年開一遭選場。
見今春榜動,選場開,著大哥求官應舉去,得一官半職,改換家門,可不好那?
(大末云)母親說的是。
今年春榜動,選場開,您孩兒便上朝求官應舉去。
若得一官半職,改換家門,可也光輝祖宗也。
(三末云)母親,春榜動,選場開,您孩兒應舉走一遭去。
(正旦云)三哥,你讓大哥去,你做官的日子有哩!
(三末云)母親說的是。
他文章低,不濟事,讓他先去。
(大末做拜正旦科,云)今日是個吉日良辰,辭別了母親,便索長行。
二兄弟好生在家侍奉母親,三兄弟在家著志攻書。
你看他波,我拜著他,他不還我禮。
(三末云)我不拜你,拜下去就折殺了你。
(正旦云)孩兒,你則著志者,早些兒回來。
將酒來!
大哥,你飲過這酒去者。
(大末云)您孩兒理會的。
(做飲酒科)(正旦唱)【仙呂】【賞花時】憑著你萬言策詩書奪第一,八韻賦文章誰似你,五言詩作上天梯。
望皇家的這富貴,金殿上脫白衣。
(大末云)憑著您孩兒素日所學,必得高官也。
【幺篇】哎,兒也!
則要你金榜無名誓不歸,弟兄里叢中先覷著你。
(正旦云)將酒來!
(唱)我這里滿滿的捧著金杯,我與你專專的這慶喜,則要你奪的個狀元歸。
(同二末、三末、旦兒下)(大末云)則今日收拾了琴劍書箱,上朝求官應舉,走一遭去。
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
(下)第一折(正旦引二末、三未、旦兒同上)(二末云)母親,自從大哥上朝求官應舉去也,母親每夜燒這夜香,不知為何也?
(正旦云)大哥求官應舉去了,必然為官也。
我每夜燒一位香,您那里知道也。
我不求金玉重重貴,只愿兒孫個個賢。
(唱)【仙呂】【點降唇】我為甚每夜燒香?
博一個子孫興旺。
天將傍,非是我夸強,我則待將《禮記》、《詩》、《書》講。
(二末云)母親,大哥這一去,憑著他那七言詩、八韻賦,必然為官也。
(正旦唱)【混江龍】才能謙讓祖先賢,承教化,立三綱,稟仁義禮智,習恭儉溫良。
定萬代規(guī)模遵孔圣,論一生學業(yè)好文章。
《周易》道謙謙君子,后天教起此文章。
《毛詩》云《國風》《雅》《頌,《關雎》云大道揚揚。
《春秋》說素常之德,訪堯舜夏禹商湯。
《周禮》行儒風典雅,正衣冠環(huán)珮鏘鏘。
《中庸》作明乎天理,性與道萬代傳揚《大學》功在明明德,能齊家治國安邦。
《論語》是圣賢作譜,《禮記》善問答行藏。
《孟子》養(yǎng)浩然之氣,傳正道暗助王綱。
學儒業(yè),守燈窗,望一舉,把名揚。
袍袖惹,桂花香,瓊林實,飲霞觴。
親奪的,狀元郎,威凜凜,志昂昂。
則他那一身榮顯可便萬人知,抵多少五陵豪氣三千丈!
有一日腰金衣紫,孩兒每也,休忘了那琴劍書箱。
(正旦云)三哥,門首覷者,看有甚么人來?
(三末云)我門首覷者,看有甚么人來。
(報登科上,云)自家報登科的便是。
如今有陳大官人得了頭名狀元,報登科記走一道去。
可早來到也。
(做見三末科,云)陳三哥支揖哩!
(三未云)有甚么話說?
(報登科云)有家里大哥得了頭名狀元,小人特來報喜。
三哥與家中老母說一聲兒。
(三末云)怎么?
俺大哥做了官也,你認的是著?
(報登科云)正是大哥。
(三末云)你則在這里,我報復母親去。
(三未見正旦科,云)母親,大廝得了官也,有報登科記的在門首。
(正旦云)與那報登科記的二兩銀子者。
(三末云)理會的。
報登科記的,與你二兩銀子,你去罷。
(報登科云)多謝了三哥,我去也。
(下)(大末扮官人哪馬兒領祗從上,云)志氣凌云徹碧霄,攀檐折桂顯英豪。
昨夜布衣猶在體,誰想念朝換紫袍!
小官陳良資是也。
自到帝都闕下,攛過文華手卷,日不移影,應對百篇,得了頭名狀元。
借宰相頭答,夸官三日。
來到門首也,左右接了馬者!
(見三末科,云)三兄弟,您哥哥得了頭名狀元也,你報復母親去。
(三末云)大哥,你得了官也。
我和你有個比喻:
似那搶風揚谷,你這等秕者先行;
瓶內(nèi)釃茶,俺這濃者在后。
(大末云)兄弟,你報復母親去。
(三末云)我報復去。
(做見正旦科,云)母親,賀萬千之喜!
大哥得了官也,見在門首哩。
(正旦云)好、好、好,著孩兒過來。
(三末云)理會的。
大哥,母親著你過去哩。
(大末做見正旦拜科,云)母親,您孩兒得了頭名狀元也。
(正旦云)不枉了好兒也!
(大末做拜二末科,云)二兄弟,您哥哥得了頭名狀元也。
(二末拜科,云)哥哥喜得美除也。
(大末做拜三不科,云)三兄弟,你哥哥得了頭名狀元也。
你看他波,三兄弟,我得了官拜你,怎生不還我禮?
(三末云)我待回禮來,我的文章可高似你!
(大末云)若不是母親嚴教,您孩兒豈有今日也!
(正旦唱)【油葫蘆】俺孩兒一舉登科赴選場。
則是你那學藝廣,把群儒一掃盡伏降。
您端的似鯤鵬得志秋云長,您端的似魚龍變化春雷響。
(大末云)母親,您孩兒受十年苦苦孜孜,博一任歡歡喜喜也。
(正旦云)大哥,(唱)則是你才藝高,學藝廣,可正是禹門三月桃花浪,俺孩兒他平奪得一個狀元郎!
(大末云)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也。
(正旦唱)【天下樂】則他那馬頭前朱衣列兩行,著人談?chuàng)P,在這滿四方。
可正是靈椿老盡丹桂芳,您可也不辱沒你爺,您可也不辱沒你娘。
(正旦云)好兒也,(唱)你正是男兒當自強(正旦云)今年第二年也,該第二個孩兒上朝應舉去。
(三末云)住者,母親,頭一年讓大哥去了,今年該您孩兒去也。
(二末云)三兄弟,你讓我去罷。
(正旦云)三哥,讓你二哥去,你那做官的日子有哩!
(三末云)母親,他文章不濟,他《百家姓》也是我教與他的、我的文章高似他,我去罷!
(二末云)三兄弟,我知道你的文章高,你在家中好生侍奉母親。
則今日是個吉日良辰,辭別了母親,您孩兒上朝求官應舉去也。
(做拜正旦科)(正旦云)孩兒、你可著志者。
(二末拜大末科,云)大哥家中侍奉母親。
(大末云)兄弟,你此一去必受皇家富貴也。
(二末做拜三末科,云)三兄弟,你哥哥應舉去也,家中好生侍奉母親。
(三末做不還禮科)(二末云)三兄弟,我拜你,你怎生不還我禮?
(三末云)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拜下去就折殺了你。
(二末云)你看他波!
則今日收拾了琴劍書箱,上朝進取功名那走一遭去。
青霄有路終須到,金榜無名誓不歸。
(下)(三末云)母親,我讓二哥去,你可歡喜了。
(正旦云)三哥,你那里知道那!
(唱)【醉扶歸】則要你聚螢火,臨書幌;
積瑞雪,映寒窗。
你昆仲謙和禮正當,伊是兄弟,他是兄長。
不爭著你個陳良佐先登了舉場,著人道我將你個最小的兒偏向。
(三末云)母親說的是。
(正旦云)三哥,門首覷者,看有甚么人來。
(三末云)理會的,看有甚么人來。
(報登科上,云)自家報登科記的便是。
如今有陳媽媽家陳二哥得了頭名狀元也,我直至他門上報登科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做見三末科,云)三哥支揖哩!
(三末云)有甚么話說?
(報登科云)有家里二哥得了頭名狀元也,小人特來報喜。
(三末云)報登科的,俺二哥也得了官了?
你認的是么?
(報登科云)正是家里二哥。
(三末云)你則在這里,我報復母親去。
(見正旦科,云)母親,二哥得了官也,有報登科的在于門首。
(正旦云)是真?zhèn)€?
與那報登科的二兩銀子。
(三末云)理會的。
報登科的,與你二兩銀子,你可休嫌少;
等我明日得了官,你就從貢院里鼓著掌,摑著手,叫到我家里來,說:
陳家三哥得了官也,我賞你五十兩銀子。
(報登科云)我知道。
多謝了三哥,我回去也。
(下)(二末扮官人擺頭答珊馬兒上,云)黃卷青燈一腐儒,九經(jīng)三史腹中居。
學而第一須當記,養(yǎng)子休教不看書。
小官陳良臾是也。
自到帝都閥下,攛過卷子,見了圣人,日不移影,應對百篇,圣人見喜,加小官頭名狀元。
豬宰相頭答,夸官三日。
可早來到門首也,左右接了馬者。
有三兄弟在于門首。
(做見三本科,云)三兄弟,你哥哥得了官也。
(三末云)二哥,你得了官也。
我和你有個比喻:
我似那又含在后,你這等笨鳥先飛。
我和母親說去。
(做見正旦科,云)母親,二哥真?zhèn)€得了官也,見在門首哩。
(正旦云)著孩兒過來。
(三末云)理會的。
二哥,母親怪你哩,(二末云)我得了官,母親喜歡便是,可怎生倒怪我?
(三末云)說你怎生也做了官來,著你過去哩。
(二末做見正旦拜科,云)您孩兒多虧了母親嚴教,今日得了頭名狀元也。
(做拜科)(正旦云)不枉了好兒也!
(二末拜大末,云)大哥,你兄弟得了官也。
(大末云)兄弟喜得美除。
(二末做拜三末,云)三兄弟,你哥哥得了官也。
(三末不還禮科)(二末云)三兄弟,我做了官拜你,你怎么不還我禮?
(三末云)我的文章高似你,怎么消受的我還禮!
(正旦云)好兒也,不枉了。
將酒來!
孩兒也,你滿飲一杯者。
(二末云)您孩兒飲這一杯酒咱。
(飲酒科了)(眾街坊上,云)老漢是這陳婆婆街坊的便是。
他兩個孩兒都做了頭名狀元也,俺眾街坊牽羊擔酒,慶賀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不必報復,俺自過去。
(眾街坊做見正旦科,云)陳婆婆,俺眾街坊沒甚么,牽羊擔酒,特來慶賀狀元也。
(正旦云)有勞眾街坊每。
(街坊云)不敢也。
(正旦唱)【金盞兒】兀的不歡喜殺老尊堂,吵鬧了眾街坊。
俺家里無三年,兩個兒一齊的登了金榜。
(街坊云)婆婆乃善門之家,以此出兩個狀元也。
(正里唱)俺家里狀元堂上一雙雙,一個學李太白高才調(diào),一個似杜工部好文章;
一個是擎天白玉柱,一個是架海紫金梁。
(正旦云)大哥受了者,等三哥為了官呵,一總還街坊老的每禮也。
(大末云)眾街坊休怪,改日置酒還禮。
(眾街坊云)不敢,不敢,老婆婆恕罪,俺街坊每回去也。
(下)(正旦云)兀的不歡喜殺老身也!
(唱)【后庭花】今日個成就了俺兒一雙,勝得了黃金千萬兩;
且休說金玉重重貴,則愿的俺兒孫每個個強。
您暢好是不尋常,您娘便非干偏向,人前面硬主張。
您心中自忖量,親兄弟別氣象,則要您顯志強。
(二末云)您孩兒是白衣之人,誰想今日奮發(fā)也!
(正旦唱)【柳葉兒】他終則是寒門卿相,正青春血氣方剛,擁虹霓氣吐三千丈。
孩兒每休夸強,意休慌,他則是放著你那紫綬金章。
(正旦云)孩兒,今年第三年也,可該作應舉去哩。
(三末云)著大哥走一遭。
(大末云)俺兩個都做了官也,你可走一遭去。
(三末云)二哥走一遭。
(二末云)我已是得了官也,你可走一遭也。
(三末云)這么說,母親走一遭。
(正旦云)你看他波(三末云)都不去,我也不去。
(大末云)可該你去了!
(三末云)怎么直起動我去?
小的每!
將紙墨筆硯來,寫一個帖兒,寄與那今場貢主,說:
陳三哥家里忙,把那狀元寄將家里來我做。
(正旦云)孩兒也,可該你去也。
(三末云)我去?
也罷,也罷,我走一遭去。
母親,您孩兒應舉去也。
我有三樁兒氣概的言語。
(正旦云)可是那三樁兒?
(三末云)是掌上觀紋、懷中取物、碗里拿帶靶兒的蒸餅。
則今日辭別了母親,便索長行。
(做拜正旦科)(大末云)兄弟,你怎么不拜俺兩個哥哥?
(三末云)兩個哥哥,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
(正旦云)孩兒也,則要你著志者。
(三末云)母親保重將息,您孩兒得了官便來。
(正旦唱)【尾聲】你頻頻的把舊書來溫,款款將新詩講,不要你夸談主張。
我說的言詞有些老混忘。
后園中花木芬芳,俺住蘭堂,有魏紫姚黃。
指著這一種名花做個比方:
三哥不要你做第三名襯榜,休教我倚門兒專望。
哎,兒也,則要俺那狀元紅開徹狀元堂。
(下)(大末云)兄弟,你才說三樁兒顯證,怎么是懷中取物、掌中觀紋、碗里拿帶靶兒蒸餅?
(三末云)我如今到那里,見了今場貢主,覷我這任官,如同懷中放著一件東西,舒下手去便取出來,則是個容易。
(大末云)怎么是掌上觀紋?
(三末云)這掌上觀紋,如同手掌里紋路兒,把手展開便見,覷那官則是個容易。
(大末云)怎么是碗里拿帶靶兒蒸餅?
(三末云)覷我這任官,如同那碗里放著個帶靶兒的蒸餅,我走將去拿起來,一口一了,則是個容易。
大哥,你做了官蓋多高的門樓?
(大末云)丈二高。
(三末云)忒低!
我做了官蓋三丈八寸高。
(大末云)忒高了!
(三末云)你不知,我若做了官,騎在馬上,打著那傘,不下馬就往家里去。
你做了官要幾個馬臺?
(大末云)兩個馬臺。
(三末云)少!
我做了官,安七十二個馬臺。
(大末云)怎么要偌多?
(三末云)但是送我來的人,到門首一個人占一個馬臺,一齊下馬,可不好?
你做了官戴甚么?
(大末云)烏紗帽。
(三末云)我做了官,戴一頂前漏塵羊肝漆一錠墨烏紗帽。
你身穿甚么?
(大末云)紫羅襕。
(三末云)我得了官,穿一領通袖膝瀾間色罩青暗花麻布上蓋紫羅襕。
你腰系甚么?
(大末云)通犀帶。
(三末云)我做了官,系一條羊脂玉茅山石透金犀瑪瑙嵌八寶荔枝金帶。
你腳下穿甚么?
(大末云)干皂履。
(三末云)我做了官,把我這靴則一丟,則一換。
(大末云)換甚么?
(三末云)我皮匠家換了頭底來。
(同下)第二折(正旦同大末、二末上,正旦云)老身陳婆婆的便是。
今有大哥二哥都做了官也,則有三哥上朝求官應舉去了,必然為官也呵。
(唱)【南呂】【一枝花】為甚么兒孫每志氣高?
托賴著祖上陰功厚。
一個曾前年登了虎榜,一個便去歲可兀的占了鰲頭。
俺家里富貴也雙修,無福的難消受。
俺可便錢財上不枉求,我覷著那珠翠金銀,我可便渾如似參辰卯酉。
【梁州】我愛的是那《孝經(jīng)》、《論語》得這《孟子》,我喜的是那《毛詩》、《禮記》、《春秋》。
后園中有地栽松竹,有書堂書舍,書院書樓。
則愿的子孫榮旺,門戶清幽。
俺家里實丕丕祖上遺留,既為官將他這富貴休愁。
您、您、您,則頻頻的休離了那黃卷青燈,是、是、是,你可便穩(wěn)拍拍明放著金章和那紫綬。
呀、呀、呀,你可便用心機得崢嶸,你可也漸漸的穩(wěn)情取個肥馬輕裘。
古人是有以顯父母,身榮后,入八位,不生受。
想當日常何薦馬周,博一個今古名留。
(正旦云)大哥門首覷者,看有甚么人來?
(大末云)理會的。
(報登科記的上,云)自家報登科記的便是。
有陳三哥得了頭名狀元,陳媽媽家報喜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門首也。
有大哥在于門首。
大哥支揖哩!
(大末云)你是那里來的?
(報登科云)有三哥得了頭名狀元,小人特來報喜。
(大末云)你則在這里,我報復母親知道。
母親,三兄弟得了頭名狀元也。
(正旦云)是誰說來?
(大末云)有報登科的在于門首。
(正旦云)著他過來。
(大末云)理會的。
著你過去。
(報登科見科,云)報的老母知道,有三哥得了頭名狀元,小人特來報喜。
(正旦云)孩兒,與那報登科的五兩銀子。
(大末云)您孩兒知道。
二兄弟,俺得了官時,則與了報登科記的二兩銀子;
三兄弟做了官,與他五兩銀子。
(二末云)大哥,母親偏向三兄弟也!
(大末云)報登科記的,與你五兩銀子。
(報登科云)多謝了,小人回去也。
(下)(王拱辰跚馬兒領祗候上,云)龍樓鳳閣九重城,新筑沙堤宰相行。
我貴我榮君莫羨,十年前是一書生。
小官王拱辰是也,乃西川綿州人氏。
幼習儒業(yè),頗看詩書。
自到帝都闕下,攛過文章卷子,當?shù)顚Σ?,日不移影,應對百篇,文如錦繡,字掃龍蛇,一舉狀元及第。
借宰相頭答,夸官三日。
張千,擺開頭答,慢慢的行。
(正旦云)大哥、二哥,咱一同接孩兒去來。
(唱)【紅芍藥】我這里笑吟吟行下看街樓,和我這兒女每可便相逐。
我這里慢騰騰攔住紫驊騮,我將這玉勒來便忙揪。
(王拱辰云)兀那婆婆兒靠后,休驚著小官馬頭!
(大末云)三兄弟是好壯志也。
(二末云)母親認的是著?
(正旦云)好兒也,不枉了!
(唱)可正是男兒得志秋,他在那馬兒上倒大來風流。
(大末云)你看三兄弟,他見了母親,可怎生不下馬來?
(二末云)大哥,敢不是三兄弟么?
(正旦云)孩兒,你下馬來波!
(王拱辰云)這個婆婆兒好要便宜也!
(正旦唱)我這里聽言罷,教我緊低了頭,唬的我魂魄可便悠悠。
(王拱辰云)兀那婆婆兒,你休錯認了小官也!
(正旦唱)【菩薩梁州】則被這氣堵住咽喉,眉頭兒忔皺,身軀兒倒扭。
好著我羞答答的不敢抬頭,淚汪汪雙目再凝眸,孜孜的覷了空低首。
(正旦云)敢問那壁狀元姓甚名誰?
(王拱辰云)今春頭名狀元,我是王拱辰。
(正旦唱)低低的問了牢緘口,悶無語,自僝僽。
老身向官人行無去瞅,(正旦云)孩兒每,您說一聲兒波,(唱)倒大來慚羞。
(正旦做走科)(二末云)哥哥,看母親。
(正旦云)大哥,既是狀元,請下馬來。
(大末云)理會的。
狀元請下馬來,狀元堂上飲了狀元酒回去。
(王拱辰下馬科,云)左右,接了馬者(祗候云)理會的。
(大末云)適間老母沖撞著狀元,是必休怪也。
(王拱辰云)適間小官馬頭前沖撞著那壁狀元的老母,是必寬恕咱。
(大末云)狀元有請!
(王拱辰見正旦科,云)適間小官馬頭前沖撞著老母。
是必恕罪也。
(正旦云)恰才老身為何錯認了那壁狀元:老身家中有三個孩兒,都去應舉去了;
兩個孩兒得了狀元回來,則有三哥不曾回來。
恰才是那報登科記的差報了也。
那壁狀元是必休怪咱。
(王拱辰云)小官不敢。
(二末做施禮科,云)適間老母沖撞,休怪。
(王拱辰云)不敢。
(正旦云)將酒來!
(做把盞科)(正旦云)狀元飲過這杯酒咱。
(王拱辰飲酒科)(正旦云)大哥,你問狀元有婚也無婚?
(大末云)母親,有婚呵是怎生?
無婚呵是如何?
(正里云)有婚呵,著狀元在狀元堂上吃了狀元酒,掛了狀元紅回去;
無婚呵,大哥將你妹子招狀元為婿。
未知你弟兄每意下如何?
(大末云)謹遵母親之言。
(大末見王拱辰科,云)狀元,恰才我母親言語,問狀元有婚也無婚?
(王拱辰云)有婚是怎生?
無婚可是如何?
(大末云)若是有婚呵,吃了狀元酒,掛了狀元紅,你便回去;
若是無婚呵,小官有一舍妹,招那避狀元為婿,意下如何?
(王拱辰云)小官無婚,我愿隨鞭鐙。
(大末云)一讓一個肯。
(正旦云)著狀元換衣服去。
(王拱辰云)理會的,小官換衣服去。
(下)(正旦云)今年狀元是王拱辰,知他俺那陳良佐在那里也?
(大末云)今年頭名狀元是王拱辰,不知俺那三兄弟在那里也?
(三末上,云)我勸這世上人,休把這口忒諞過了。
我到的帝都闕下,今場貢主見了:
陳三哥你來了,不必看你文章,起動寫四個字,是'
天下太平'
。
我拿起筆來,寫了個'
天'
字,寫那'
下'
字我忘了一點,做了個拐字,無三拐,無兩拐,則一拐就把我拐出來了,做了第三名探花郎,綠袍槐簡,花插幞頭。
去時夸了大口,今日得了探花郎,我怎生家中見母親和兩個哥哥?
則待我兩個哥哥不在門前,我走進房里去,隨他嚷鬧去,我一世也不出來。
可早來到門首也。
(做看科,云)你看我那苦命么!
肯分的大哥在門首。
大哥,你兄弟來了也。
(大末云)呀、呀、呀,兄弟來了,你得了甚么官?
(三末云)我得了探花郎。
(大末云)你原來得了個探花郎,我對母親說去。
(見正旦科,云)母親,三兄弟得了個探花郎來了也。
(正旦云)他不過來,敢教我接待他去那!
(大末云)理會的。
(見三末科,云)三兄弟,母親的言語,說你不過去,待著母親來接你那!
(三末云)哥也,那得個母親倒接兒子?
我過去。
娘打我時,兩個哥哥功一勸。
(大末云)兄弟,我知道也。
(三末見正旦拜科,云)母親,你孩兒得了官也,有一拜。
(正旦云)兀那廝!
你休拜,你得了甚么官?
(三末云)得了探花郎。
(正旦云)甚么官?
(三末云)探花郎。
(正旦云)則不你說,兀的又有人來說哩!
(三末云)在那里?
(正旦做打科,唱)【牧羊關】你剛好合著眼無人處串,誰著你腆著臉去街上走?
氣的我渾身上冷汗?jié)擦鳎?br>(正旦云)你將著的是甚么?
(三末云)是槐木簡。
(正旦唱)我將這槐木簡來掂拆,綠羅襕著手揪。
問甚么紅漆通鞓帶,花插皂幞頭!
我使柱杖蒙頭打,呸!
我看你便羞也那是不害羞!
(三末云)翰林都索入編修。
(正旦云)噪聲!
(唱)【賀新郎】你道是翰林都索入編修,我情知你個探花郎的名聲,(正旦云)你覷波,(唱)你怎知俺狀元除授?
弟兄里則為你年幼,你身上我偏心兒索是有,我?guī)自朗巧⑻挥朴疲?br>(正旦云)師父多教孩兒幾遍。
(唱)我去那師父行陪了些下情,則要你工課上念得滑熟;
我甘不的這廝看文書一夜到三更后!
(三末云)母親,你打我,則是疼你那學課錢哩!
(正旦唱)且休說你使了我學課錢,哎,賊也,你熬了多少家點燈油!
(三末云)母親,您孩兒雖然不得狀元,亦不曾惹得街上人罵娘。
(正旦云)怎么罵我?
(三末云)俺大哥頭一年做了官,擺著頭答街上過來,老的每道:
這個是誰?
是陳媽媽家大的孩兒。
嗨!
鴉窩里出鳳凰。
(大末云)這個是好言語。
(三末云)甚么好言語?
娘倒是黑老鴉,你到是鳳凰!
第二年二哥也做了官,又罵的娘不好;
擺著頭答,街上人道:
這個是誰?
是陳媽媽第二個孩兒。
;
嗨、嗨、嗨,糞堆上長出靈芝草。
(二末云)這個是好言語。
(三末云)噤聲!
娘倒是糞堆,你倒是靈芝草!
您孩兒雖然做了探花郎,不曾連累著娘。
我打街上過來,老的每道:
這個是誰?
是陳媽媽的第三個孩兒。
眾人道:
嗨、嗨、嗨,好爺好娘養(yǎng)下這個傻弟子孩兒。
(正旦做喚棒子科,云)將棒子來!
(唱)【絮蝦蟆】我可也不和你強枉料口,我年紀大也慚羞。
打這廝父母教訓不瞅,做的個苗而不秀、則好深村放牛,伴著莊家學究。
記的那個日頭,狀元一身承受;
去時說了大口,臨行相別時候,說的來花甜蜜就。
無語低頭,嘴盧都的恰便似跌了彈的斑鳩。
(三末云)母親,一品至九品,都是國家臣子。
(正旦云)噤聲!
(唱)休那里一口里巧舌頭,便有那一千筆畫不成描不就。
我和你難相見,枉廝守。
休、休!
快離了我眼底,休在我這邊頭!
(正旦云)從今以后,將陳良佐兩口趕出門去,再也休上我門來!
(大末做跪科,云)母親,看你孩兒的面皮,留下三兄弟兩口兒在家,可也好也!
(正旦唱)【尾聲】大哥哥,枉可惜了你噴珠噀玉談天口。
(二末做跪科,云)母親,看你孩兒的面皮,留下三兄弟兩口兒在家住,可也好也!
(正旦唱)二哥哥,枉展污了你折桂攀蟾的釣鰲手。
大哥哥枉受,二哥哥且落后。
陳良佐自今后,你行處行,走處走;
千自在,百自由,我和你個探花郎不記甚冤仇。
(三末云)母親吃一鐘喜酒。
(正旦云)抬了者!
(唱)我可也消不的狀元這個及第酒!
(下)(大末云)看母親,看母親!
呸!
三兄弟你羞么?
你去時節(jié)夸盡大言,回來則得個探花郎,甚是惶恐。
你不說掌上觀紋?
(三末云)手上生瘡不見了。
(大末云)懷中取物?
(三末云)衣服破把來掉了。
(大末云)碗里拿帶靶兒蒸餅?
(三末云)不知那個饞弟子孩兒,偷了我的吃了。
(大末云)你既為孔子門徒,何出此言?
俺家素非白屋,祖代簪纓,乃陳平之后;
你今日得了個探花郎,豈不汗顏?
為人者要齊家治國,修身正心;
人心不正,做事不能成矣。
人以德行為先:
德者,本也;
才者,末也;
德勝才為君子,才勝德為小人。
你這等人,和你說出甚么來!
我和你同胞共乳一爺娘,幼小攻書在學堂。
受盡寒窗十載苦,龍門一跳見君王。
你去時人前夸大口,還家只得探花郎。
鳳凰飛在梧桐樹,呸!
自有傍人話短長。
(下)(三末云)大哥數(shù)落了我這一會。
(二末云)呸!
三兄弟你羞么?
(三末云)哥也,怎的?
(二末云)你去時節(jié)夸盡大言,回來得個探花郎,豈不汗顏?
俺家素非白屋,累代簪纓,漢陳平之玄孫,祖宗拜秦國公之職;
為子者,當以腰金衣紫。
俺二人皆第狀元,惟你不第者,何也?
為子才輕德薄也。
我和你說出甚么來!
未應舉志氣凌云,但開口傍若無人。
賣弄你詩才過李白杜甫,舌辯似張儀蘇秦。
大哥如泥中草芥,二兄長似陌上輕塵。
孔子居于鄉(xiāng)堂,見長幼禮法恂恂。
可不道狀元郎懷中取物,覷富貴掌上觀紋?
發(fā)言時舒眉展眼,你今日薄落了縮項潛身。
俺狀元郎夸談宗祖,呸!
誰似你個探花郎,羞答答的辱沒家門!
(下)(王拱辰上,云)呸!
你羞么?
(三末云)你是誰?
(王拱辰云)我是門下嬌客,妹婿王拱辰,今春頭名狀元。
(三末云)你是王拱辰,我把你個饞弟子孩兒!
這帶靶兒的蒸餅你吃了我的!
(王拱辰云)適間小官聽的大舅二舅所言,說三舅去時節(jié)夸盡大言,回來得了個探花郎,豈不汗顏?
為人者可以治國齊家,修身正心;
人心不正,作事不能成矣。
《中庸》有言:
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
發(fā)而皆中乎節(jié)者,謂之和。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
《論語》云:
君子不重則不威。
輕乎外者,必不能堅乎內(nèi),故不厚重則無威嚴,而所學亦不堅固也。
俗言有幾句比并,尊舅豈不聞:
草蟲食草,豈知重味之甘?
蚯蚓啼洼,不解汪洋之海。
甕生蠓蟻,豈知化外清風?
螢火雖明,不解蟾光之照。
樹高而曲,不如短而直;
水深而濁,不如淺而清。
蜂蛛有絲,損人利己;
蠶腹有絲,裕民潤國。
但凡為人三思,然后再思可矣。
你空長堂堂七尺軀,胸中志氣半星無。
綠袍槐簡歸故里,呸!
枉做男兒大丈夫!
(下)(祗候云)呸!
(三末打科,云)你也待怎的?
(同下)第三折(正旦同大末、二末、王拱辰領雜當上)(正旦云)老身陳婆婆是也。
今日是老身生辰賤降的日子,孩兒每也!
(大末云)有。
(正旦云)狀元堂上安排下筵席者。
若有陳良佐兩口兒來時,休著他過來。
將酒來!
(大末云)理會的。
(正旦唱)【中呂】【粉蝶兒】人都說孟母三移,今日個陳婆婆更增十倍,教兒孫讀孔圣文籍。
他將那《孝經(jīng)》來讀,《論》、《孟》講,后習《詩》、《書》、《禮記》。
幼小溫習,一個個孝當竭力。
【醉春風】一個那陳良臾,他可便占了鰲頭,則俺這陳良資奪了第一;
新招來的女婿,他又是狀元郎,俺一家兒倒大來喜、喜!
則要你郎舅每崢嶸,弟兄每榮顯,托賴著祖宗福力。
(二末執(zhí)壺科)(大末遞酒科,云)母親滿飲一杯!
(正旦做飲酒科,云)俺慢慢的飲酒,看有甚么人來。
(三末同旦兒上)(三末云)今日是母親生日,我無甚么禮物,和媳婦兒拜母親兩拜,也是我孝順的心腸。
可早來到門首也。
大哥,和母親說一聲,道我在這門首哩。
(大末云)兄弟,你則在門首,我報復母親去。
(大末做見正旦科,云)母親,有三兄弟兩口兒在于門首。
(正旦云)休著那廝過來!
(大末同二末、王拱辰告科)(大末云)母親,看您孩兒面皮,著三兄弟兩口兒過來,與母親遞一杯酒,也是他為子之道也。
(正旦云)看著您眾人的面皮,著那廝過來。
休閑著他,著他燒火剝蔥,都是他。
依的,便教他過來;
依不的,便著他回去。
(大末云)理會的。
三兄弟,母親的言語:
著你過去燒火剝蔥,掃田刮地,抬桌搬湯。
你依的,便過去;
你依不的,休著過去哩!
(三末云)母親怕閑了我。
(三末同三旦做見科)(三末云)母親,您孩兒和媳婦沒有手帕,拜母親幾拜。
(正旦云)兀那廝!
你休拜,誰教你與我做生日來?
(三末云)我來拜母親幾拜,也是為子之孝道也。
(正旦云)兀那廝!
你見么?
(三末云)您孩兒見甚么那?
(正旦唱)【紅繡鞋】俺這里都是些紫綬金章官位,那里發(fā)付你個綠袍槐簡的鐘馗?
哎!
你一個探花郎,又比俺這狀元低;
俺這里笑吟吟的行酒令,穩(wěn)拍拍的做著筵席,(云)你說波。
(唱)可不道那堝兒發(fā)付你?
(云)大哥,咱行一個酒令,一人要四句氣概的詩,押著那狀元郎三個字;
有那狀元郎的便飲酒,無那狀元郎的罰涼水。
教那廝把盞!
先從大哥來把了盞,便問道:
吃酒的是誰?
把盞的是誰?
各自稱呼著那官位者。
吃了酒,著那廝拜!
先從大哥來。
(三末云)我理會的。
(做遞酒科,云)先從母親來。
(正旦云)先從大哥來。
(三末遞酒與大末科)(大末云)母親,你孩兒吟詩也。
詩曰:
當今天子重賢良,四海無事罷刀槍。
紫袍象簡朝金闕,圣人敕賜狀元郎。
(三末云)住者!
白馬紅纓麾蓋下,紫袍金帶氣昂昂。
月中失卻攀蟾手,高枝留與狀元郎。
(大末做吃酒科,云)問將來!
(三末云)吃酒的是誰?
(大末云)是狀元郎。
我問你:
把盞的是誰?
(三末云)把盞的我是楊六郎。
(三末做拜科)(做遞酒與二末科)(二末云)母親,您孩兒吟詩也。
詩曰:
一天星斗煥文章,戰(zhàn)退群儒獨占場。
龍虎榜上標名姓,頭名顯我狀元郎。
(三末云)住者!
時乖運蹇赴科場,命福高低不可量。
八韻賦成及第本,今春必奪狀元郎、(二末做吃酒科,云)問將來!
(三末云)吃酒的是誰?
(二末云)是狀元郎。
我問你,把盞的是誰?
(三末云)我是酥麻糖。
(做拜科)(遞酒與王洪辰科)(王拱辰云)母親、大舅、二舅,我吟詩也。
詩曰:
淋漓御酒污羅裳,宴罷瓊林出未央。
醉里忽聞人語鬧,馬頭高喝狀元郎。
(三末云)住者!
筆頭刷刷三千字,胸次盤盤七步章。
休笑綠袍官職小,才高壓盡狀元郎。
(王拱辰飲酒科,云)問將來!
(三末云)吃酒的是誰?
(王洪辰云)是狀元郎。
那把盞的是誰?
(三末云)把盞的是耍三郎。
(做拜科)(與三旦遞酒科)(三旦云)母親,您媳婦吟詩也。
詩曰:
佳人貞烈守閨房,則為男兒不氣長。
國家若是開女選,今春必奪狀元郎!
(三末云)住者!
磨穿鐵硯汝非強,只可描鸞守繡房。
燕鵲豈知雕鄂志,紅裙休矢狀元郎!
(旦兒飲酒科,云)問將來!
(三末云)吃酒的是誰?
(旦兒云)我是狀元郎。
把盞的是誰;
(三末云)把盞的是你的郎。
(與正旦遞酒科)(正旦云)這廝他到闕不沾新雨露,還家猶帶舊風霜。
綠抱槐簡消不得,對人猶說狀元郎。
(三末云)住者!
拜別請親赴選場,綠袍羞見老尊堂。
擎臺執(zhí)盞廳前跪,則這紅塵埋沒了狀元郎。
(正旦云)詩曰:
黃金不惜煥文章,教子須教入廟堂。
自古?
陀弈嚴啾齲フ庾叢尚菪Π程交ɡ桑。
ㄈ┰疲┳≌擼∧廡┞砼=簣輾嗤燎劍藝夂K綰巫哦妨浚∧閼飴┩愣繼?,蚁柤y蠶倫叢??板帰板帰罢,纳w撞槐厝飼靶呶搖D⒍ヌ熗⒌?,噙齿带发,带眼安蜜E任兇喲笳煞潁壞夢?,着纳w贅綹縲呷?!则今日好日硠Μ礉擓O四蓋?,再去摄姱求官应举去。我若矇拿官,我去那舍戄^鞣⑽?,永不见纳w字媯晃胰粑?,草x謁酥隆D憧次掖蛞宦衷碭欠賞飛?,罢尳行朱忆X新砬?;加犓捧编P呈殼姹?。我棋d癲渴湯勺侶?,巾w擦衷貉康敝比?;我带三风婛酒,拂两袖天香,丝鞭袅三硣\悍紓坌淙前胩肚鎪渙澆質(zhì)伺輩較屏?,三市居民尽皆拱枢嵒马前高喝讌勃来,十犁I憬窒糖站礎4蟾綻匆蝗蔗酷桑抑弊瘧ù鵒聳晷量?。说兀的诅Y?!这一去,翻身一跳拥a趴?,凭着胸中怪o啦擰P蕕攔鷸δ雅收郟蓋追判?,今礉h馱鹵Ы礎#ㄏ攏ù竽┰疲┠蓋?,三兄弟这一去,必然为官也。(正旦云)孩儿去了也。(唱?
【醉高歌】我可也不和你暢叫揚疾,誰共你磕牙料嘴!
我則是倚門兒專等報登科記,知他俺那狀元郎在那云里也那是霧里?
(報登科記的上,云)自家報登科記的。
有陳婆婆第三個孩兒,得了今春頭名狀元,我報登科記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門首也。
(做見大末科,云)大官人,三官人得了今春頭名狀元,小人特來報喜。
(大末云)你則在這里,我報復母親去。
(見科,云)母親,三兄弟得了今春頭名狀元也,有報登科記的在門前。
(正旦云)與他十兩銀子。
(大末云)理會的。
與你十兩銀子。
(報登科云)謝了官人!
小人回去也。
(下)(三末跚馬兒領祗候上)(祗候云)小心下路。
(三末云)要做狀元有甚么難處!
下頭穿了衣服,便是狀元。
今日得了頭名狀元,擺開頭答,慢慢的行。
(正旦云)大哥、二哥、女婿,咱都去接待孩兒去來。
(大末云)俺跟著母親接兄弟去來。
(正旦唱)【普天樂】圪蹬蹬的馬兒騎,急飐飐的三檐傘低;
我這里忙呼左右:
疾快收拾!
(三末云)祗候人,接了馬者!
(祗候云)牢墜鐙。
(三末云)母親來了也!
(正旦唱)他見我便慌下馬。
(三末云)祗候人擺開者!
(三末做躬身立住科)(正旦唱)他那里躬身立。
(三末云)母親,您孩兒得了官也,就這里拜母親幾拜。
(做拜科)(正旦唱)我見他展腳舒腰忙施禮。
(做哭科,唱)險些兒俺子母每分離!
(三末云)若不是母親嚴教,豈得今日為官?
(正旦云)你為官呵,(唱)你孝順似那王祥臥冰,你恰似伯俞泣仗。
哎,兒也,你勝強如兀那老萊子哎斑衣。
(三末做過來科,云)大哥、二哥,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
母親,您孩兒往西產(chǎn)綿州過,那里父老送與我一段孩兒錦,將來與母親做衣服穿。
(正旦云)大哥,將的去估價行里,看值多少錢鈔?
(大末云)估價值多少?
母親,價值千貫。
(正旦云)辱子!
未曾為官,可早先受民財,躺著,須當痛決!
(大末云)兄弟。
為你受了孩兒錦,母親著你躺著,要打你哩!
(三末云)母親要打我,番番不曾靜扮。
(正旦做打科)(大末云)母親打的金魚墜地也!
(雜當做打報科,云)有寇萊公大人有請。
(正旦云)不妨事,我見大人,自有說的話。
(大末云)下次小的每,與我備馬者!
(正旦云)孩兒休備馬,輛起兜轎,著四個孩兒抬著老身,我親見大人去來。
(唱)【啄木魚煞】咱人這青春有限不再來,金榜無名誓不歸,得志也休把升遷看的容易。
古人詩內(nèi),則你那文高休笑狀元低。
(同眾下)第四折(外扮寇萊公領從人上)(寇萊公云)三千禮樂唐虞治,萬卷詩書孔孟傳。
老夫寇萊公是也。
奉圣人的命,開放舉場。
今有頭名狀元是陳良佐,問其緣故,乃漢陳平之后。
他父曾為前朝相國,早年棄世。
有母親馮氏大賢,治家有法,教子有方。
因陳良佐受西川孩兒錦一事,他母親打的他金魚墜地。
圣人已知,著我加官賜賞。
審問詳細,著人請賢母去了,這早晚敢待來也。
(大末、二末、三末、王拱辰抬正旦上)(三末云)有香錢布施些兒!
(正旦云)俺見大人去來。
(唱)【雙調(diào)】【新水令】雖不曾坐香車乘寶馬裊絲鞭,我在這轎兒上倒大來穩(wěn)便。
前后何曾側,左右不曾偏。
顯得您等輩齊肩,將名姓注翰林院。
(云)可早來到也。
令人報復去,道有陳婆婆同四個狀元來了也。
(從人報科,云)有陳婆婆同四個狀元來了也。
(寇萊公云)道有請。
(從人云)有請!
(正旦做見官人科)(寇萊公云)賢母,老夫奉圣人的命,為您一家兒母賢子孝,訓子有綱紀之威權,居家有冰霜之直政,著老夫?qū)弳柶湓敗?br>誰想賢母著四個狀元抬著兜轎,敢于理不可么?
(正旦云)大人可憐見!
休說四個孩兒抬著老身;
我昔日曾聞荷擔僧,一頭擔母一頭經(jīng),經(jīng)向前來背卻母,母向前來背卻經(jīng),不免把擔橫擔定;
感得園林兩處分,后來證果為羅漢,尚兀自報答不的爺娘養(yǎng)育恩。
(唱)【水仙子】學的他那有仁有義孝連天,使了我那無岸無邊學課錢;
甘心兒抬的我親朝見,尚兀自我身軀兒有些困倦。
把不住眼暈頭旋,不覺的抬著兜轎,雖不曾跨著駿馬宛,尚兀自報答不的我哺乳三年!
(寇萊公云)賢母為陳良佐升遷官位,貪圖財利,接受蜀錦,有犯王條,則合著有司定罪,你怎生自己責罰,打的金魚墜地那?
(正里云)大人不知,此于未曾治國,先受民財,辱沒先祖,依法教訓咱!
(唱)【沽美酒】著他每按月家請著俸錢,誰著他無明夜攢家緣?
俺家里祖上為官累受宣,我則怕枉教人作念,俺一家兒得安然。
(寇萊公云)賢母,三狀元受財一事,未審其詳也。
(正旦唱)【太平令】他將那孩兒錦親身托獻,這的是苦百姓赤手空拳。
我依家法親責當面,我著他免受那官司刑憲。
與了俺俸錢驟遷,圣恩可便可憐,博一個萬萬古名揚談羨。
(寇萊公云)老夫盡知也。
您一家兒望闕跪者,聽我加官賜賞!
我親奉著當今圣旨,便天下采訪賢士。
只因你母賢子孝,著老夫名傳宣賜:
陳婆婆賢德夫人,陳良資翰林承旨。
陳良叟國子祭酒,陳良佐太常博士。
王拱辰博學廣文,加你為參知政事。
一個個列鼎重裀,一個個腰金衣紫。
今日個待漏院賜賞封官,慶賀這狀元堂陳母教子。
題目待漏院招賢納士正名狀元堂陳母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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