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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傅若金

yáoshānduìwēitíng,
huàichǔ礎(chǔ)shāliǔqīng。。
hǎijiǔfēiliúshè,,
qiānqiūyóuyǒuhànjīnglíng。
fēng西shuǐsànyānchén,
dàngběiyúnláitíng。
zuòxiǎngjiǔhānměngshì,,
fēngtáixiàwǎnmíngmíng。

作者簡介

傅若金
傅若金[元代]

傅若金(1303—1342) 字與礪,一字汝礪,元代新喻官塘(今江西新余市渝水區(qū)下村鎮(zhèn)塘里村)人。少貧,學徒編席,受業(yè)范槨之門,游食百家,發(fā)憤讀書,刻苦自學。后以布衣至京師,數(shù)日之間,詞章傳誦。虞集、揭傒斯稱賞,以異才薦于朝廷。元順帝三年(1335),傅若金奉命以參佐出使安南(今越南),當時情況復(fù)雜,若金應(yīng)付自如,任務(wù)完成出色。安南館賓以姬,若金卻之去,并賦詩以言節(jié)操。歐陽玄贊其“以能詩名中國,以能使名遠夷”。 歸后任廣州路學教授,年四十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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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若金的詩(共30首詩)
  • 《和趙德隆秋夕雨》
    落景翳重城,陰凝起初夕。
    蕭條飛雨至,散漫輕飚激。
    灑幌靜彌多,喧檐暴復(fù)息。
    清商亂急管,遙怨生離席。
    游子恒念鄉(xiāng),氣凄感時易。
    既興《北風》嘆,亦抱《南山》戚。
    晨雞不廢度,征雁無寧翼。
    向道乖夙期,寸陰違所惜。
    詠歌良可興,幽懷坐填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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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金陵晚眺·金陵古形勝》
    金陵古形勝,晚望思迢遙。
    白日余孤塔,青山見六朝。
    燕迷花底巷,鴉散柳陰橋。
    城下秦淮水,年年自落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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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送唐子華嘉興照磨》
    聞君秋思滿南潮,行李今晨發(fā)帝都。
    幕府初乘從事馬,江城還憶步兵鱸。
    樹浮白日山侵越,潮蹴青天海入?yún)恰?br>閑暇馮高動詩興,須成一醉掃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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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洞庭連天樓》
    崔嵬古廟壓危沙,縹緲飛樓入斷霞。
    南極千峰迷楚越,西江眾水混渝巴。
    鮫人夜出風低草,龍女春還雨濕花。
    北倚闌干望京國,故人何處認星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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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南寧驛》
    歲晚驅(qū)馳憶帝京,北風回首重關(guān)情。
    中天日月回金闕,南極星辰繞玉衡。
    父老尚煩司馬檄,蠻夷須用伏波兵。
    也知文德能柔遠,傳道新恩欲罷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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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和薩天錫留別張貞居寄倪元鎮(zhèn)
    鄭元祐鄭元祐〔元代〕
    梁溪歲莫若為情,溪上梅花待曉晴。
    徑雪冷埋山履齒,檐冰夜墮石床聲。
    《內(nèi)篇》攜向松根讀,如意持將竹里行。
    短晷何能理幽事?
    南窗剪燭話寒更。
  • 大德歌·春
    關(guān)漢卿關(guān)漢卿〔元代〕
    子規(guī)啼,不如歸,道是春歸人未歸。
    幾日添憔悴,虛飄飄柳絮飛。
    一春魚雁無消息,則見雙燕斗銜泥。
  • 殿前歡·楚云閑
    趙善慶趙善慶〔元代〕
    楚云閑,任他孤雁叫蒼寒。
    去留舒卷無心慣,聚散之間。
    趁西風出遠山,隨急水流深澗,為暮雨迷霄漢。
    陽臺事已,秦嶺飛還。
  • 題趙希賢所藏墨竹
    仇遠仇遠〔元代〕
    一竿千百葉,鳳尾翠交加。
    曾向仙壇種,和風掃落花。
  • 雜劇·看錢奴買冤家債主
    佚名〔元代〕

    楔子(正末扮周榮祖同旦兒張氏,俫兒上,云)小人汴梁曹州人氏,姓周名榮祖,字伯成。
    渾家張氏,孩兒長壽。
    小生先世廣有家財,因祖父周奉記敬理釋門,蓋起一所佛院,每日看經(jīng)念佛,祈保平安。
    至我父親,一心只做人家,為修理宅舍,這木石磚瓦,無處取辦,遂將那所佛院盡毀廢了。
    比及宅舍工完,我父親得了一病,百般的醫(yī)藥無效,人皆以為不信佛教之過。
    我父親亡后,家私里外,都是小生掌把。
    小生學成滿腹詩書,現(xiàn)今黃榜招賢,開放選場。
    大嫂,我待要應(yīng)舉走一遭去,你意下如何?
    (旦兒云)秀才,不知好著俺領(lǐng)了長壽孩兒,一路同去么?
    (正末云)這也使的。
    大嫂,有俺那祖財,攜帶不去,且埋在后面墻下,房廊屋舍著行錢看守著。
    俺和你帶了孩兒,上朝取應(yīng)去,但得一官半職,改換家門,可不好也!
    (旦兒云)既如此,便當收拾行李,隨你同去則個。
    (正末云)大嫂,想俺祖上信佛,俺父親偏不信佛,到今日都有報應(yīng)也呵!
    (唱)【仙呂】【賞花時】積善存仁為第一,暗室虧心天地和。
    則俺這家豪富是祖先積,只為他施仁布德,也則要博一個孝子和賢妻。
    【幺篇】可不道湛湛青天不可欺,舉意之前悔后遲。
    空內(nèi)有神祗,(帶云)俺父親呵!
    (唱)不合興心兒拆毀,今日個客路里怨他誰!
    (同下)第一折(外扮靈派侯,領(lǐng)鬼力上,詩云)赫奕丹青廟貌隆,天分五岳鎮(zhèn)西東。
    時人不識陰功大,但看香煙散滿空。
    吾神乃東岳殿前靈派侯是也。
    想東岳泰山者,乃群仙之祖,萬峰之尊,天地之孫,神靈之祚,在于兗州地方。
    古有金輪皇帝,妻乃彌輪仙女,夜夢吞二日,覺而有孕,所生二子,長曰金虹氏,次曰金蟬氏。
    金虹氏乃東岳圣帝是也。
    圣帝在長白山有功,封為古歲太岳真人,漢明帝時封為泰山元帥,管十八地獄七十四司生死之期。
    自堯舜禹湯周秦漢魏,則有都天府君之位。
    自唐武后垂拱三年七月初一日,封為東岳之神,至開元十三年,加為天齊王,宋真宗朝封為東岳齊大生神圣帝。
    這的是天地循環(huán),周而復(fù)始。
    便好道:
    不孝謾燒千束紙,虧心空爇萬爐香。
    神靈本是正直做,不受人間枉法贓。
    如今陽世有一人,乃是賈仁。
    此人在吾神廟中埋天怨地,告訴神明,只說不憐憫他。
    想他今日必然又來告訴,吾神自有個顯應(yīng)。
    這早晚敢待來也!
    (凈扮賈仁上,詩云)又無房舍又無田,每日城南窯里眠。
    一般帶眼安眉漢,何事手中偏沒錢?
    小可曹州人氏賈仁的便是。
    幼年間父母雙亡,別無甚親眷,則我單身獨自,人見我十分過的艱難,都喚我做窮賈兒。
    想人生世間,有那等騎鞍壓馬,富貴奢華,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
    他也是一世人,偏賈仁吃了那早起的,無那晚夕的;
    每日燒地眠炙地臥,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可也是一世人。
    天那!
    你也睜開眼波,兀的不窮殺賈仁也!
    我每日家不會做甚么營生,則是與人家挑土筑墻,和泥托坯,擔水運漿,做坌工生活度日,到晚來在那破瓦窯中安身。
    今日替人家打著一堵兒墻,打起半堵兒,只為氣力不加,還有半堵兒不曾打的。
    我如今困乏了,且歇一歇。
    這里有一所東岳靈派侯廟,我去那廟中訴我這苦楚去,就燒一炷香去。
    天那,兀的不窮殺賈仁也!
    (做到廟跪科,云)我也無那香,只是捻土為香,禱告神靈可憐見。
    小人是賈仁,想有那等騎鞍壓馬,穿羅著錦,吃好的,用好的,他也是一世人。
    我賈仁也是一世人,偏我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無那晚夕的,燒地眠,炙地臥,窮殺賈仁也!
    上圣,但有些小富貴,我也會齋僧布施,蓋寺建塔,修橋補路,惜孤念寡,敬老憐貧,我可也舍的,則是圣賢可憐見我。
    說話中間,覺得身體有些困倦,我且在這屋檐下暫時歇息咱。
    (做睡倒科)(靈派侯云)鬼力,與我攝過賈仁來者!
    (問云)兀那賈仁,你為何在吾神廟中埋天怨地,怨恨俺神靈,你主何緣故?
    (賈仁做拜科,云)上圣可憐見,小人怎敢埋天怨地。
    我想賈仁生于人世之間,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無那晚夕的,燒地眠,炙地臥,窮殺賈仁也!
    上圣可憐見,但與我些小衣祿食祿,我賈仁也會齋僧布施,蓋寺建塔,修橋補路,惜孤念寡,敬老憐貧,我可也舍的。
    上圣,則是可憐見咱。
    (靈派侯云)這樁事曾福神該管。
    鬼力,與我喚的增福神來者。
    (正末扮增福神上,云)小圣增福神也。
    掌管人間生死、貴賤、高下、六科、長短之事,十八地獄,七十四司。
    我想塵世人心性迷癡,不知為善。
    只看那奈河潺潺,金橋之上并無一人也呵。
    (唱)【仙呂】【點絳唇】這等人輕視貧乏,不恤鰥寡。
    天生下、一種奸滑,將神鬼都瞞唬。
    (正末云)常言道:
    人間私語,天聞若雷;
    暗室虧心,神目如電。
    信有之也!
    (唱)【混江龍】你休要虛貪聲介,但存的那心田一寸是根芽。
    不肯道甘貧守分,都則待僥幸成家。
    自拿著殺子殺孫笑里刀,怎留的好兒好女眼前花。
    你則看那陽間之事,正和俺陰府無差,明明折挫,暗暗消乏。
    這等人動則是忘人恩、背人義、昧人心,管甚么敗風俗、殺風景、傷風化!
    怎能夠長享著肥羊法酒,異錦的這輕紗?
    (做見科,云)上圣呼喚小神,有何法旨?
    (靈派侯云)今陽世間有一賈仁,每日在吾廟中埋天怨地,怪恨俺神靈。
    你與我問他去。
    (正末云)理會的。
    (做問科,云)兀那賈仁,是你怪恨俺這神靈來么?
    (賈仁云)上圣可憐見,俺賈仁怎敢怪恨您這神靈。
    我則說世上有那等人,穿羅著錦,騎鞍壓馬,吃好的,用好的,他又有錢鈔使。
    他也是一個人,偏我賈仁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無那晚夕的;
    燒地眠,炙地臥,兀的不窮殺賈仁也!
    則怨我小人的命薄,怎敢埋天怨地?
    上圣可憐見,則與我些小衣祿食祿,我也會齋僧布施,蓋寺建塔,修橋補路,惜孤念寡,敬老憐貧,我可也舍的。
    上圣,則是可憐見咱。
    (正末云)噤聲!
    (回云)上圣,此人平日之間,不敬天地,不孝父母,毀僧謗佛,殺生害命,當受凍餓而死。
    上圣管他做甚么!
    (靈派侯云)則怕注的他這衣祿食祿差了么?
    (正末唱)【油葫蘆】那一個紅臉兒的閻王不是耍,捏胎兒依正法,則他注生的分數(shù)幾曾差?
    這等人向官員財主里難安插,好去那驢騾狗馬里剛投下。
    又不曾將他去油鍋里炸,又不曾將他去劍樹上殺。
    據(jù)著那阿鼻地獄天來大,但得個人身體便可也不虧他。
    (靈派侯云)尊神,論此等人在世,不知怎生貪財好賄,害眾成家也。
    (正末唱)【天下樂】這等人何足人間掛齒牙,他前世里奢華,那一片貪財心沒亂煞,則他油鍋內(nèi)見錢也去撾。
    富了他這一輩人,窮了他那數(shù)百家,今世里受貧窮還報他。
    (賈仁云)上圣休聽增福神說,念小人不是這樣人。
    小人是個好人,平日之間也是個看經(jīng)念佛,吃齋把素,行善事的人。
    上圣怎生可憐見,與小人些小富貴,可也好也!
    (正末云)你這廝平昔之間,扭曲作直,拋撒五谷,傷殘物命,害眾成家,你怎生能夠發(fā)跡那?
    (靈派侯云)尊神,此人前生拋撒凈水,作賤五谷,今世正當凍死餓死也。
    (正末唱)【那吒令】你前世里造下,今世里折罰;
    前世里狡猾,今世里叫華;
    前世里拋撒,今世里餓殺。
    (賈仁云)我平昔間也是個敬天地,尊法度,和弟兄,睦六親,信佛法,禮三光,孝父母,不偷盜。
    我是個心慈好善的人,現(xiàn)如今吃長齋哩!
    上圣,但與我些小富貴,我做本分營生買賣去也。
    (正末唱)你使的是造惡心,但說的是虧心話,不肯做本分生涯。
    (靈派侯云)正是虧心折盡平生福,行短天教一世貧。
    吾神自有點檢,怎瞞的過也。
    (正末唱)【鵲踏枝】虧心也盡由他,造惡也怎瞞咱,上面有湛湛青天,下面有漫漫黃沙。
    請上圣鑒察,枉將他救拔,俺可管他甚貧富窮達。
    (賈仁云)上圣,我爺娘在時,也還奉養(yǎng)他好好的,從亡化之后,不知甚么緣故,顛倒一日窮一日了,我也在爺娘墳上燒錢裂紙,澆茶奠酒,我這淚珠兒至今不曾干,至是一個孝順的人。
    (正末云)噤聲!
    (唱)【寄生草】你爺娘在生時耽饑餓,死了也奠甚茶?
    則你那淚珠兒滴盡空瀟灑,瀽了些漿水飯那里肯道停時霎,巴的那紙錢灰燒過無牽掛。
    你可便瀽了那百壺漿也濕不透墓門前,澆的那千種茶怎流得到黃泉下?
    (靈派侯云)尊神,這等窮兒乍富,瞞心昧己,欺天誑地,只要損別人安自己,正是一世兒不能夠發(fā)跡的。
    (正末唱)【六幺序】這人沒錢時無些話,才的有便說夸,打扮似大戶豪家。
    你看他聳起肩胛,迸定鼻凹,沒半點和氣謙洽。
    每日在長街市上把青驄跨,只待要弄柳拈花,馬兒上扭捏著身子兒詐。
    做出那般般樣勢,種種村沙!
    【幺篇】則說街狹,更嫌人雜,把玉勒牢拿,玉鞭忙加。
    攛行花踏,見的白蹅,問甚么鄰家,那肯道樊鞍下馬,直將窮民來傲慢殺。
    (賈仁云)上圣,我賈仁不是這等人。
    你但與我些小富貴,我也會和街坊,敬鄰里,識尊卑,知上下。
    只愿上圣可憐見咱。
    (正末唱)他雖則消乏,也是你鄰里家,須索將禮數(shù)酬答。
    則你那自尊自貴無高下,真乃是井底鳴蛙。
    似這等待窮民肚量些兒大,則你那酸寒乞儉,怎消得富貴榮華!
    (靈派侯云)尊神,據(jù)著賈仁埋天怨地,正當凍死餓死。
    便好道天不生無祿之人,地不長無名之草。
    吾等體上帝好生之德,權(quán)且與他些福力咱。
    (正末云)既如此,待小圣看去波。
    (做看科,云)上圣,據(jù)著這廝正當凍死餓死。
    今奉上圣法旨,權(quán)且借些福力與他。
    看的有曹州曹南周家莊上,他家福力所積,陰功三輩,為他一念差池,合受折罰。
    我如今將那家的福力、權(quán)且借與他二十年。
    等到二十年后,著他雙手兒交還本主便了。
    (靈派侯云)這個使的。
    (正末云)兀那賈仁。
    (賈仁做應(yīng)科)(正末云)你本當凍死餓死,上圣可憐見,借與你些福力。
    今有曹州曹南周家莊上,所積陰功三輩,只因一念差池,合受折罰。
    我如今將那家福力權(quán)且借與你二十年,待到二十年后,你兩只手兒交付還他那本主。
    你記者:
    比及你去呵,索錢的可早等著你也。
    (賈仁做拜謝科,云)謝上圣濟拔之恩。
    我便做財主去也。
    (正末云)噤聲!
    (唱)【賺煞】則你這成家子未安身,那個破家鬼先生下。
    (賈仁云)我若做了財主呵,穿一架子好衣服,騎著一匹好馬,去那三山骨上贈他一鞭,那馬不剌剌。
    (正末云)做甚么?
    (賈仁云)沒,我則這般道。
    (正末做笑科,唱)我則是借與你那錢龍兒入家,有限次的光陰你權(quán)掌把,(賈仁云)上圣可憐見,不知借與我?guī)资辏?br>(正末唱)我則是借與你二十年仍舊還他。
    (賈仁云)上圣,怎么可憐見,則借得小人二十年?
    左右是一個小字兒,高處再添上一畫,借的我三十年,可也好也?
    (正末云)噤聲!
    這廝還不足哩!
    (唱)你還待告增加,怎知這禍福無差,貧和富都是前緣非浪假。
    為甚么桃花向三月奮發(fā),菊花向九秋開罷?
    (帶云)你道為甚么那?
    (唱)也則為這天公不放一時花。
    (靈派侯云)兀那賈仁,據(jù)著你正當凍死餓死,吾神體上帝好生之德,權(quán)且借與你二十年福力,二十年后,交還與那本主。
    便好道: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天若不降嚴霜,松柏不如蒿草。
    神明若不報應(yīng),積善不如作惡。
    莫瞞天地莫瞞心,心不瞞時禍不侵。
    十二時中行好事,災(zāi)星變作福星臨。
    (做揮手科,云)賈仁,你休推睡里夢里。
    (并下)(賈仁做醒科,云)哎呀,一覺好睡也,原來是南柯一夢。
    恰才上圣分明的對我說,曹州曹南周家莊上的福力,借與我二十年,我如今便做財主。
    財主也,知他在那里?
    便好道夢是心頭想,信他做甚么?
    還有半堵墻兒不曾打的哩我可去打那半堵墻兒去。
    天那,兀的不窮殺賈仁也!
    (下)第二折(外扮陳德甫上,詩云)耕牛無宿科,倉鼠有余糧。
    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小可姓陳,雙名德甫,乃本處曹州曹南人氏。
    幼年間攻習詩書,頗親文墨,不幸父母雙亡,家道艱難,因此將儒業(yè)廢棄,與人家做個門館先生,度其日月。
    此處有一個是賈老員外,有萬貫家財,鴉飛不過的田產(chǎn)物業(yè),油磨坊,解典庫,金銀珠翠,綾羅緞目占,不知其數(shù)。
    他是個巨富的財主。
    這里可也無人,一了他一貧如洗,專與人家挑土筑墻,和泥托坯,擔水運漿,做坌工生活,常是吃了早起的,無那晚夕的,人都叫他做窮賈兒。
    也不知他福分生在那里,這幾年間暴富起來,做下潑天也似家私。
    只是那員外雖然做個財主,爭奈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
    別人的東西恨不得擘手奪將來,自己的東西舍不的與人;
    若與人呵,就心疼殺了也。
    小可今日正在他家坐館,這館也不是教學的館,無過在他解典庫里上些帳目。
    那員外空有家私,寸男尺女皆無。
    數(shù)次家常與小可說:
    街市上但遇著賣的或男或女,尋一個來與我兩口兒喂眼。
    小可已曾吩咐了店小二,著他打聽著,但有呵便報我知道。
    今日無甚事,到解典庫中看看去。
    (下)(凈扮店小二上,詩云)酒店門前三尺布,人來人往圖主顧,做下好酒一百缸,倒有九十九缸似頭醋。
    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俺這酒店是賈員外的。
    他家有個門館先生,叫做陳德甫。
    三五日來算一遭帳。
    今日下著這般大雪,我做了一缸新酒,不供養(yǎng)過不敢賣,待我供養(yǎng)上三杯酒。
    (做供酒科,云)招財利市土地,俺這灑一缸勝似一缸。
    俺將這酒簾兒掛上,看有甚么人來?
    (正末周榮祖領(lǐng)旦兒、俫兒上,云)小生周榮祖,嫡親的三口兒家屬,渾家張氏,孩兒長壽。
    自應(yīng)舉去后,命運未通,功名不遂。
    這也罷了!
    豈知到的家來,事事不如意,連我祖遺家財,埋在墻下的,都被人盜去。
    從此衣食艱難,只得領(lǐng)了三口兒去洛陽探親,圖他救濟。
    偏生這等時運,不遇而回。
    正值暮冬天道,下著連日大雪,這途路上好苦楚也呵!
    (旦兒云)秀才,似這等大風大雪,俺每行動些兒。
    (俫兒云)爹爹,凍餓殺我也。
    (正末唱)【正宮】【瑞正好】赤緊的路難通,俺可也家何在?
    休道是乾坤老山也頭白。
    四野凍云垂,萬里冰花蓋,肯分的俺三口兒離鄉(xiāng)外。
    (帶云)大嫂,你看大雪也。
    (唱)【滾繡球】是誰人碾瓊瑤往下篩?
    是誰人剪冰花迷眼界?
    恰便似玉琢成六街承三陌,恰便似粉妝就展閣樓臺。
    (帶云)似這雪呵,(唱)便有那韓退之藍關(guān)前冷怎當?
    便有那孟浩然驢背上也跌下來,(帶云)似這雪呵,(唱)便有那剡溪中禁回他子猷訪戴,則俺這三口兒兀的不凍倒塵埃?
    (做寒戰(zhàn)科,帶云)勿、勿、勿!
    (唱)眼見的一家受盡千般苦,可甚么十謁朱門九不開,委實難捱。
    (旦兒云)秀才,似這般風又大,雪又緊,俺且去那里避一避,可也好也。
    (正末云)大嫂,俺到那酒務(wù)兒里避雪去來。
    (做見科,云)哥哥支揖。
    (店小二云)請家里坐吃酒去。
    秀才,你那里人氏?
    (正末云)哥哥,我那得那錢來買酒吃!
    小生是個窮秀才,三口兒探親去來,不想遇著一天大雪,身上無衣,肚里無食,一徑的來這里避一避兒。
    哥哥,怎生可憐見咱?
    (店小二云)那一個頂著房子走哩〉你們且進來避一避兒。
    (正末做同進科,云)大嫂,你看這雪越下的緊了也。
    (唱)【倘秀才】餓的我肚里饑失魂喪魄,凍的我身上冷無顏落色。
    這雪呵,偏向俺窮漢身邊亂灑來。
    (帶云)大嫂(唱)你看雪深埋腳面,風緊透人懷,我忙將這孩兒的手揣。
    (店小二做嘆科,云)你看這三口兒,身上無衣,肚里無食;
    偌大的風雪,到俺店肆中避避。
    哪里不是積福處?
    家里來,家里來。
    我見這個人身上單寒,我早晨間供養(yǎng)的利市酒三蠱兒,我與那秀才蠱吃。
    兀那秀才,俺與你蠱酒吃。
    (正末云)哥哥,我那里得那錢鈔來買酒吃?
    (店小二云)俺不要你錢鈔。
    我見你身上單寒,與你蠱酒吃。
    (正末云)哥哥說不要小生錢,則這等與我蠱酒吃,多謝了哥哥。
    (做吃酒科,云)好酒也。
    (唱)【滾繡球】見哥哥酒斟著磁盞臺,香濃也勝琥珀,哥哥也你莫不道小人現(xiàn)錢多賣,問甚么新醉茅柴。
    (帶云)這酒呵,(唱)賽中山宿醞開,笑蘭陵高價抬,不枉了喚做那鳳城春色,(帶云)我飲一杯呵,(唱)恰便似重添上一件錦胎。
    (帶云)這雪呵,(唱)似千團柳絮隨風舞,(帶云)我恰才咽下這杯酒去呵,(唱)可又早兩朵桃花上臉來,便覺的和氣開懷。
    (旦兒云)秀才,恰才誰與你酒吃來?
    (正末云)是那賣酒的哥哥,見我身上單寒,可憐見我,與我了蠱酒吃。
    (旦兒云)我這一會兒身上寒冷不過,你怎生問那賣酒的討一蠱酒兒也我吃,可也好也。
    (正末云)大嫂,羞人答答,教我怎生問他討酒吃?
    (做對店小二揖科,云)哥哥,我那渾家問我那里吃酒來,我便道:
    賣酒的哥哥見我身上單寒,與了我一蠱酒兒吃。
    他便道:
    我身上冷不過,怎生再討得半蠱酒兒吃,可也好也。
    (店小二云)你娘子也要蠱酒吃,來、來、來,俺舍這蠱酒兒與你娘子吃罷。
    (正末云)多謝了哥哥。
    大嫂,我討了一蠱酒來,你吃,你吃。
    (俫兒云)爹爹,我也要吃一蠱。
    (正末云)兒也,你著我怎生問他討那?
    (又做揖科,云)哥哥,我那孩兒道:
    爹爹,你那里得這酒與奶奶吃來?
    我便道:
    那賣酒的哥哥又與了我一蠱兒吃。
    我那孩兒便道:
    怎生再討的一蠱兒我吃,可也好也。
    (店小二云)這等,你一發(fā)搬在俺家中住罷。
    (正末云)哥哥,那里不是積福處!
    (店小二云)來、來、來,俺再與你這一蠱兒酒。
    (正末云)多謝了哥哥。
    孩兒,你吃、你吃。
    (店小二云)比及你這等貧呵,把這小的兒與了人家可不好?
    (正末云)我怕不肯!
    但未知我那渾家心里何如?
    (店小二云)你和你那娘子商量去。
    (正末云)大嫂,恰才那賣酒的哥哥道:
    似你這等饑寒,將你那孩兒與了人可不好?
    (旦兒云)若與了人,倒也強似凍餓死了。
    只要那一份人家養(yǎng)的活,便與他去罷。
    (正末做見店小二,云)哥哥,俺渾家肯把這個小的與了人家也。
    (店小二云)秀才,你真?zhèn)€要與人?
    (正末云)是,與了人罷。
    (店小二云)我這里有個財主要,我如今領(lǐng)你去。
    (正末云)他家里有兒子么?
    (店小二云)他家兒女并沒一個兒哩。
    (正末唱)【倘秀才】賣與個有兒女的是孩兒命衰,賣與個無子嗣的是孩兒大采,撞著個有道理的爹娘是孩兒修福來。
    (帶云)哥哥,(唱)你救孩兒一身苦,強似把萬僧齋,越顯的你個哥哥敬客。
    (店小二云)既是這等,你兩口兒則在這里,我叫那買孩兒的人來。
    (做向古門叫科,云)陳先生在家么?
    (陳德甫上,云)店小二,你喚我做甚么?
    (店小二云)你前日吩咐我的事,如今有個秀才,要賣他小的,你看去。
    (陳德甫云)在那里?
    (店小二云)則這個便是。
    (陳德甫做看科,云)是一個有福的孩兒也。
    (正末云)先生支揖。
    (陳德甫云)君子恕罪。
    敢問秀才那里人氏?
    姓甚名誰?
    因何就肯賣了這孩兒?
    (正末云)小生曹州人氏,姓周名榮祖,字伯成。
    因家業(yè)凋零,無錢使用,將自己親兒情愿過房與人為兒。
    先生,你可作成小生咱。
    (陳德甫云)兀那君子,我不要這孩兒。
    這里有個賈老員外,他寸男尺女皆無,若是要了你這孩兒,他有潑天也似家緣家計,久后就是你這孩兒的。
    你跟將我來。
    (正末云)不知在那里?。?br>我跟將哥哥去。
    (攜旦兒同俫兒下)(店小二云)他三口兒跟的陳先生去了也。
    待我收拾了鋪面,也到員外家看看去。
    (下)(賈仁同卜兒上,云)兀的不富貴殺我也。
    常言道:
    人有七貧八富,信有之也。
    自家賈老員外的便是。
    這里也無人。
    自從與那一分人家打墻,刨出一石槽金銀來,那主人也不知道,都被我悄悄的搬運家來,蓋起這房廊、屋舍、解典庫、粉房、磨房、油房、酒房,做的生意都如水也似的長將起來。
    我如今旱路上有田,水路上有船,人頭上有錢,那一個敢叫我做窮賈兒?
    皆以員外呼之。
    但是一件,自從有這家私,娶的個渾家也有好幾年了,爭奈寸男尺女皆無,空有那鴉飛不過的田產(chǎn),教把那一個承領(lǐng)?
    (做嘆科,云)我平昔間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我可不知怎生來這么慳吝苦克?
    若有人問我要一貫鈔呵,哎呀,就如同挑我一條筋相似。
    如今又有一等人叫我做慳賈兒,這也不必題起。
    我這解典庫里有一個門館先生,叫做陳德甫,他替我家收錢舉債。
    我數(shù)番家吩咐他,或兒或女尋一個來,與我兩口兒喂眼。
    (卜兒云)員外,你既吩咐了他,必然訪得來也。
    (賈仁云)今日下著偌大的雪,天氣有些寒冷。
    下次小的每,少少的釃些熱酒兒來,則撕只水雞腿兒來,我與婆婆吃一蠱波。
    (陳德甫同正末、旦兒、俫兒上,云)秀才,你且在門首等著,我先過去與員外說知。
    (做見科,賈仁云)陳德甫,我數(shù)番家吩咐你,教你尋一個小的,怎這般不會干事?
    (陳德甫云)員外,且喜有一個小的哩。
    (賈仁云)有在那里?
    (陳德甫云)現(xiàn)在門首。
    (賈仁云)他是個甚么人?
    (陳德甫云)他是個窮秀才。
    (賈仁云)秀才便罷了,甚么窮秀才!
    (陳德甫云)這個員外,有那個富的來賣兒女那!
    (賈仁云)你教他過來我看。
    (陳德甫出,云)兀那秀才,你過去把體面見員外者。
    (正末做揖科,云)先生,你須是多與我些錢鈔。
    (陳德甫云)你要的他多少?
    這事都在我身上。
    (正末云)大嫂,你看著孩兒,我見員外去也。
    (做入科,云)員外支揖。
    (賈仁云)兀那秀才,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誰?
    (正末云)小生曹州人氏,姓周名榮祖,字伯成。
    (賈仁云)住了。
    我兩個眼里偏生見不的這窮廝。
    陳德甫,你且著他靠后些,餓虱子滿屋飛哩。
    (陳德甫云)秀才,你依著員外靠后些。
    他那有錢的是這等性兒。
    (正末做出科,云)大嫂,俺這窮的好不氣長也(賈仁云)陳德甫,咱要買他這小的,也索要立一紙文書。
    (陳德甫云)你打個稿兒。
    (賈仁云)我說與你寫:
    立文書人周秀才,因為無錢使用,口食不敷,難以度日,情愿將自己親兒某人,年幾歲,賣與財主賈老員外為兒。
    (陳德甫云)誰不知你有錢,只要員外勾了,又要那財主兩字做甚么?
    (賈仁云)陳德甫,是你抬舉我哩,我不是財主,難道叫我窮漢?
    (陳德甫云)是、是、是,財主,財主。
    (賈仁云)那文書后頭寫道:
    當日三面言定,付價多少。
    立約之后,兩家不許反悔。
    若有反悔之人,罰寶鈔一千貫與不悔之人使用。
    恐后無憑,立此文書,永遠為照。
    (陳德甫云)是了,反悔之人罰寶鈔一千貫。
    他這正錢可是多少?
    (賈仁云)這個你莫要管我,我是個財主,他要的多少,我指甲里彈出來的,他可也吃不了。
    (陳德甫云)是、是、是,我與那秀才說去。
    (做出科,云)秀才,員外著你立一紙文書哩。
    (正末云)哥哥,可怎生寫那?
    (陳德甫云)他與你個稿兒:
    今有過路周秀才,因為無錢使用,半自己親和,年方幾歲,情愿賣與財主賈老員外為兒。
    (正末云)先生,這財主兩字也不消的上文書。
    (陳德甫云)他要這樣寫,你就寫了罷。
    (正末云)便依著寫。
    (陳德甫云)這文書不打緊,有一件要緊,他說后面寫著:
    如有反悔之人,罰寶鈔一千貫與不反悔之人。
    (正末云)先生,那反悔的罰寶鈔一千貫,我這正錢可是多少?
    (陳德甫云)知他是多少?
    秀才,你則放心,恰才他也曾說來,他說我是個巨富的財主,要的多少,他指甲里彈出來的,著你吃不了哩。
    (正末云)先生說的是,將紙筆來。
    (旦兒云)秀才,咱這恩養(yǎng)錢可曾議定多少?
    你且慢寫著。
    (正末云)大嫂,恰才先生不說來,他是個巨富的財主,他那指甲里彈出來的,俺每也吃不了,則管里問他多少怎的?
    (唱)【滾繡球】我這里急急的研了墨濃,便待要輕輕的下了筆劃。
    (俫兒云)爹爹,你寫甚么哩?
    (正末云)我兒也,我寫的是借錢的文書。
    (俫兒云)你說借那一個的?
    (正末云)兒也,我寫了可與你說。
    (俫兒云)我知道了也。
    你在那酒店里商量,你敢要賣了我也!
    (正末云)呀!
    兒也,這是我不得已委實無奈,(俫兒做哭科,云)可知道無奈。
    則是活便一處活,死便一處死,怎下的賣了我也!
    (正末哭云)呀!
    兒也,想著俺子父的情呀,(唱)可著我班管難抬。
    這孩兒情性乖,是他娘腸肚摘下來。
    今日將俺這子父情可都撇在九霄云外,則俺這三口兒生扢扎兩處分開。
    (旦兒云)怎下的撇了我這親兒,兀的不痛殺我也!
    (正末哭唱)做娘的傷心慘慘刀剜腹,做爹的滴血簌簌淚滿腮,恰便似郭巨般活把兒埋。
    (做寫科,云)這文書寫就了也。
    (陳德甫云)周秀才,你休煩惱。
    我將這文書與員外看去。
    (做入科,云)員外,他寫了文書也。
    你看。
    (賈仁云)將來我看:
    今有立文書人周秀才,因為無錢使用,只食不敷,難以度日,情愿將自己親兒長壽,年七歲,賣與財主賈老員外為兒。
    寫的好,寫的好。
    陳德甫,你則叫那小的過來,我看看咱。
    (陳德甫云)我領(lǐng)過那孩兒來與員外看。
    (見正末云)秀才,員外要看你那孩兒哩。
    (正末云)兒也,你如今過去,他問你姓甚么,你說我姓賈。
    (俫兒云)我姓周。
    (正末云)姓賈。
    (俫兒云)便打殺我也則姓周。
    (正末哭科,云)兒也!
    (陳德甫云)我領(lǐng)這孩兒過去。
    員外,你看好個孩兒也。
    (賈仁云)這小的是好一個孩兒也。
    我的兒也,你今日到我家里,那街上的人問你姓甚么,你便道我姓賈。
    (俫兒云)我姓周。
    (賈仁云)姓賈。
    (俫兒云)我姓周。
    (做打科,云)這弟子孩兒養(yǎng)殺也不堅,婆婆,你問他。
    (卜兒云)好兒也,明日與你做花花襖子穿。
    有人問你姓甚么,你道我姓賈。
    (俫兒云)便大紅袍與我穿,我也則姓周。
    (卜兒打科,云)這弟子孩兒養(yǎng)殺也不堅。
    (陳德甫云)他父母不曾去哩,可怎么便下的打他?
    (俫兒叫科,云)爹爹,他每打殺我也!
    (正末做聽科,云)我那兒怎生這等叫?
    他可敢打俺孩兒也!
    (唱)【倘秀才】俺兒也差著一個字千般的見責,(云)那員外好狠也!
    (唱)那員外伸著五個指十分的便摑,打的他連耳通紅半壁腮。
    說又不敢高聲語,哭又不敢放聲來,他則是偷將那淚揩。
    (做叫科,云)陳先生,陳先生,早打發(fā)俺每去波。
    (陳德甫出見,云)是,我著員外打發(fā)你去。
    (正末云)先生,天色漸晚,誤了俺途程也。
    (陳德甫入見科,云)員外,且喜,且喜,有了兒也。
    (賈仁云)陳德甫,那秀才去了么?
    改日請你吃茶。
    (陳德甫云)哎呀,他怎么肯去?
    員外還不曾與他恩養(yǎng)錢哩。
    (賈仁云)甚么恩養(yǎng)錢?
    隨他與我些便罷。
    (陳德甫云)這個員外,他為無錢才賣這個小的,怎么倒要他恩養(yǎng)錢那?
    (賈仁云)陳德甫,你好沒分曉!
    他因為無飯的養(yǎng)活兒子,才賣與我。
    如今要在我家吃飯,我不問他要恩養(yǎng)錢,他倒問我要恩養(yǎng)錢?
    (陳德甫云)好說。
    他也辛辛苦苦養(yǎng)這小的,與了員外為兒,專等員外與他些恩養(yǎng)錢,做盤纏回家去也。
    (賈仁云)陳德甫,他若不肯,便是反悔之人,你將這小的還他去,教他罰一千貫寶鈔來瓦解。
    (陳德甫云)怎么倒與你一千貫鈔?
    員外,你則與他些恩養(yǎng)錢去。
    (賈仁云)陳德甫,那秀才敢不要,都是你搗鬼?
    (陳德甫云)怎么是我搗鬼?
    (賈仁云)陳德甫,看你的面皮,待我與他些。
    下次小的每天庫。
    (陳德甫云)好了。
    員外開庫哩。
    周秀才,你這一場富貴不小也。
    (賈仁云)拿來。
    你兜著,你兜著。
    (陳德甫云)我兜著。
    與他多少?
    (賈仁云)與他一貫鈔。
    (陳德甫云)他這等一個孩兒,怎么與他一貫鈔?
    忒少。
    (賈仁云)一貫鈔上面有許多的寶字,你休看的輕了。
    你便不打緊,我便似挑我一條筋哩!
    倒是挑我一條筋也熬了,要打發(fā)出這一貫鈔,更覺艱難。
    你則與他去,他是個讀書的人,他有個要不要也不見的。
    (陳德甫云)我便依著你,且拿與他去。
    (做出見科,云)秀才你休慌,安排茶飯哩。
    這個是員外打發(fā)你的一貫鈔。
    (旦兒云)我?guī)着鑳核吹暮嘿即螅稍跎c我一貫鈔!
    便買個泥娃娃兒,也買不的。
    (正末云)想我這孩兒呀,(唱)【滾繡球】也曾有三年乳十月胎,似珍珠掌上抬;
    甚工夫養(yǎng)得他偌大,須不是半路里拾的嬰孩。
    (做嘆科,唱)我雖是窮秀才,他覷人忒小哉!
    那些個公平買賣,量這一貫鈔值甚錢財!
    (帶云)員外,你的意思我也猜著你了。
    (陳德甫云)你猜著甚的?
    (正末唱)他道我貪他香餌終吞釣,我則道留下青山怕沒柴,拚的個搠筆巡街。
    (旦兒云)還了我孩兒,我們?nèi)チT。
    (陳德甫云)你且慢些,我見員外去。
    (正末云)天色晚也,休斗小生耍。
    (陳德甫入科,云)員外,還你這鈔。
    (賈仁云)陳德甫,我說他不要么。
    (陳德甫云)他嫌少,他說買個泥娃娃兒也買不的。
    (賈仁云)那泥娃娃兒會吃飯么?
    (陳德甫云)不是這等說,那個養(yǎng)兒女的算飯錢來?
    (賈仁云)陳德甫,也著你做人哩。
    常言道:
    有錢不買張口貨。
    因他養(yǎng)活不過,方才賣與人。
    我不要他還飯錢也夠了,倒要我的寶鈔?
    我想來,都是你背地里調(diào)唆他。
    我則問你怎么與他鈔來?
    (陳德甫云)我說:
    員外與你鈔。
    (賈仁云)可知他不要哩,你輕看我這鈔了。
    我教與你,你把這鈔高高的抬著,道:
    兀那窮秀才,賈老員外與你寶鈔一貫。
    (陳德甫云)抬的高殺,也則是一貫鈔。
    員外,你則快些打發(fā)他去罷。
    (賈仁云)罷、罷、罷!
    小的每開庫,再拿一貫鈔來與他。
    (做與鈔科)(陳德甫云)員外,你問他買甚么東西哩,一貫一貫添。
    (賈仁云)我則是兩貫,再也沒的添了。
    (陳德甫云)我且拿與他去。
    (做出見科,云)秀才,你放心,員外安排茶飯哩。
    秀才,那頭里是一貫鈔,如今又添你一貫鈔。
    (正末云)先生,可怎生只與我兩貫,我?guī)着鑳核吹暮嘿即?,先生休斗小生耍?br>(陳德甫云)嗨!
    這都是領(lǐng)來的不是了!
    我再見員外去。
    (做入科,云)員外,他不肯。
    (賈仁云)不要閑說,白紙上寫著黑字兒哩:
    若有反悔之人,罰寶鈔一千貫與不悔之人使用。
    這便是他反悔,你著他拿一千貫鈔來。
    (陳德甫云)他有一千貫時,可便不賣這小的了!
    (賈仁云)哦!
    陳德甫,你是有錢的!
    你買么?
    快領(lǐng)了去,著他罰一千貫鈔來與我。
    (陳德甫云)員外,你添也不添?
    (賈仁云)不添。
    (陳德甫云)你真?zhèn)€不添?
    (賈仁云)真?zhèn)€不添。
    (陳德甫云)員外,你又不肯添,那秀才又不肯去,教我中間做人也難。
    便好道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
    罷、罷、罷!
    員外,我在你家兩個月,該與我兩貫飯錢,我如今問員外支過,湊著你這兩貫,共成四貫,打發(fā)那秀才回去。
    (賈仁云)哦!
    要支你的飯錢湊上四貫錢,打發(fā)那窮秀才去,這小的還是我的。
    陳德甫,你原來是個好人。
    可則一件,你那文簿上寫的明白,道陳德甫先借過兩個月飯錢,計兩貫。
    (陳德甫云)我寫的明白了。
    (做出見科,云)來、來、來,秀才,你可休怪。
    員外是個慳吝苦克的人,他說一貫也不添。
    我問他支過兩月的館錢,湊成四貫鈔,送與秀才。
    這的是我替他出了兩貫哩。
    秀才休怪。
    (正末云)這等,可不難為了你?
    (陳德甫云)秀才,你久后則休忘了我陳德甫。
    (正末云)賈員外則與我兩貫錢,這兩貫是先生替他出的。
    這等呵,倒是赍發(fā)了小生也。
    (唱)【倘秀才】如今這有錢的度量呵,做不的三江也那四海,便受用呵,多不到十年五載,我罵你個勒掯窮民狠員外。
    或是有人家典緞匹,或是有人家當鐶釵,你則待加一倍放解。
    (賈仁做出瞧科,云)這窮廝還不去哩!
    (正末唱)【賽鴻秋】快離了他這公孫弘東閣門木呈外,(旦兒云)秀才,俺今日撇下了孩兒,不知何日再得相見也?
    (正末云)大嫂,去罷。
    (唱)再休想漢孔隔北海開尊待。
    (陳德甫云)秀才,這兩貫鈔是我與你的。
    (正末云)先生此恩,異日必當重報。
    (唱)多謝你范堯夫肯付舟中麥,(帶云)那員外呵,(唱)怎不學龐居士豫放來生債?
    (賈仁做揪住,怒科,云)這廝罵我,好無禮也。
    (正末唱)他、他、他,則待掐破我三思臺,(賈仁做推正末科,云)你這窮弟子孩兒,還不走哩。
    (正末唱)他、他、他,可便攧破我天靈蓋,(賈仁云)下次小的每,呼狗來咬這窮弟子孩兒。
    (正末做怕科,云)大嫂,我與你去罷。
    (唱)走、走、走,早跳出了齊孫臏這一座連環(huán)寨。
    (陳德甫云)秀才休怪,你慢慢的去,休和他一般見識。
    (旦兒云)秀才,俺行動些兒波。
    (正末唱)【隨煞】別人家便當?shù)囊恢苣晗录苋葳H解,(帶云)這員外呵,(唱)他巴到那五個月還錢本利該。
    納了利從頭兒再取索,還了錢文書上廝混賴。
    似這等無仁義愚濁的卻有財,偏著俺的德行聰明的嚼齏菜。
    這八個字窮通怎的排,則除非天打算日頭兒輪到來。
    發(fā)背疔瘡是你這富漢的災(zāi),禁口傷寒著你這有錢的害。
    有一日賊打劫火燒了您院宅,有一日人連累抄沒了舊錢債。
    恁時節(jié)合著鍋無錢買米些,忍饑餓街頭做乞丐,這才是你家破人亡見天敗。
    (賈仁云)你這窮弟子孩兒,還不走哩。
    (正末云)員外,(唱)你還這等苦克瞞心罵我來,直待要犯了法遭了刑你可便恁時節(jié)改。
    (同旦兒下)(賈仁云)陳德甫,那廝去了也。
    他去則去,敢有些怪我?
    (陳德甫云)可知哩。
    (賈仁云)陳德甫,生受你。
    本待要安排一杯酒致謝,我可也忙,不得工夫。
    后堂中盒子里有一個燒餅,送與你吃茶罷。
    (同下)第三折(小末扮賈長壽領(lǐng)興兒上,詩云)一生衣飯不曾愁,贏得人稱賈半州。
    何事老親能善病,教人終日皺眉頭。
    自家賈長壽便是。
    父親是賈老員外,叫做賈仁。
    母親亡化已過。
    靠著祖宗福德,有潑天也似的家緣家計。
    俺父親則生的我一個,人口順都喚我做錢舍。
    我見一日不使三五兩銀子過不去。
    豈知俺父親他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這等慳吝的緊。
    俺枉叫做錢舍,不得錢在手里,不曾用的個快活。
    近日俺父親染病,不能動止。
    興兒,我許下樂岳泰安神州燒香去,與俺父親說知,多將些錢鈔,等我去還愿。
    興兒,跟著我見父親去來。
    (下)(小末同興兒扶賈仁上,云)哎呀,害殺我也。
    (做嘆科,云)過日月好疾也!
    自從買了這個小的,可早二十年光景。
    我便一文不使,半文不用。
    這小的他卻癡迷愚濫,只圖穿吃,看的那錢鈔便土塊般相似,他可不疼。
    怎知我多使了一個錢,便心疼殺了我也!
    (小末云)父親,你可想甚么吃那?
    (賈仁云)我兒也,你不知我這病是一口氣上得的。
    我那一日想燒鴨兒吃,我走到街上,那一個店里正燒鴨子,油淥淥的。
    我推買那鴨子,著實的撾了一把,恰好五個指頭撾的全全的。
    我來到家,我說盛飯來我吃,一碗飯我一咂一個指頭,四碗飯咂了四個指頭。
    我一會瞌睡上來,就在這板凳上,不想睡著了,被個狗舔了我這一個指頭,我著了一口氣,就成了這個病,罷、罷、罷!
    我往常間一文不使,半文不用。
    我今病重,左右是個死人了,我可也破一破慳,使些錢。
    我兒,我想豆腐吃哩。
    (小末云)可買幾百錢?
    (賈仁云)買一個錢的豆腐。
    (小末云)一個錢只買得半塊豆腐,把與那個吃?
    興兒,你買一貫鈔罷。
    (賈仁云)只買十文錢的豆腐。
    (興兒云)他則有五文錢的豆腐,記下賬,明白討還罷。
    (賈仁云)我兒,恰才見你把十文錢都與那賣豆腐的了?
    (小末云)他還欠著我五文哩,改日再討。
    (賈仁云)寄著五文,你可問他姓甚么?
    左鄰是誰?
    右鄰是誰?
    (小末云)父親,你要問他鄰舍怎的?
    (賈仁云)他假使搬的走了,我這五文錢問誰討?
    (小末云)直是這等。
    父親,你孩兒趁父親在日,畫一軸喜神,著子孫后代供養(yǎng)著。
    (賈仁云)我兒也,畫喜神時不要畫前面,則畫背身兒。
    (小末云)父親,你說的差了,畫前面才是,可怎么畫背身的?
    (賈仁云)你那里知道,畫匠開光明,又要喜錢。
    (小末云)父親,你也忒算計了。
    (賈仁云)我兒,我這病覷天遠,入地近,多分是死的人了。
    我兒,你可怎么發(fā)送我?
    (小末云)若父親有些好歹呵,你孩兒買一個好杉木棺材與父親。
    (賈仁云)我的兒,不要買,杉木價高,我左右是死的人,曉的甚么杉木、柳木!
    我后門頭不有那一個喂馬槽,盡好發(fā)送了!
    (小末云)那喂馬槽短,你偌大一個身子,裝不下。
    (賈仁云)哦,槽可短,要我這身子短,可也容易。
    使斧子來把我這身子攔腰剁做兩段,折疊著,可不裝下也!
    我兒也,我囑咐你,那時節(jié)不要咱家的斧子,借別人家的斧子剁。
    (小末云)父親,俺家里有斧子,可怎么問人家借?
    (賈仁云)你哪里知道,我的骨頭硬,若使我家斧子剁卷了刃,又得幾文錢鋼!
    (小末云)直是這等。
    父親,你孩兒要上廟與父親燒香去,與我些錢鈔。
    (賈仁云)我兒,你不去燒香罷了。
    (小末云)孩兒許下香愿多時了,怎好不去?
    (賈仁云)哦,你許下愿來,這等,與你一貫鈔去。
    (小末云)少。
    (賈仁云)兩貫。
    (小末云)少。
    (賈仁云)罷、罷、罷,與你三貫,可忒多了。
    我兒,這一樁事要緊,我死之后休忘記討還那五文錢的豆腐。
    (下)(興兒云)小哥,不要聽那老員外。
    你自去開庫,拿著十個金子、十個銀子,一千貫鈔,我跟著你燒香去來。
    (小末云)興兒,你說的是。
    我開了庫,取了十個金子、十個銀子、一千貫鈔,到廟上燒香去來。
    (同興兒下)(凈扮廟祝上,詩云)官清司吏瘦,神靈廟主肥。
    有人來燒紙,則搶大公雞。
    小道是東岳泰安州廟祝。
    明日三月二十八日,是東岳圣帝誕辰,多有遠方人來燒香。
    我掃的廟宇干凈,看有甚么人來。
    (正末同旦兒上,云)叫化咱,叫化咱……可憐見俺天捱無倚,無主無靠,賣了親兒,無人養(yǎng)濟,長街上可有那等舍貧的爹爹、奶奶呵!
    (唱)【商調(diào)】【集賢賓】我可便區(qū)區(qū)的步行離了汴梁,(帶云)這途路好遠也!
    (唱)過了些山隱隱更和這水茫茫。
    盼了些州城縣鎮(zhèn),經(jīng)了些店道村坊。
    遙望那東岱岳萬丈巔峰,怎不見泰安州四面兒墻匡?
    (云)婆婆,這前面不是東岳爺爺?shù)膹R哩?
    (唱)這不是仁安殿蓋造的接上蒼,掩映著紫氣紅光。
    正值他春和三月天,(帶云)婆婆,(唱)早來到仙闕五云鄉(xiāng)。
    【逍遙樂】這的是人間天上,燒是的御賜名香,蓋的是那敕修的這廟堂。
    我則見不斷頭客旅經(jīng)商,還口愿百二十行。
    聽的道是兒愿爹爹壽命長,又見那校椅上頂戴著親娘。
    我這里千般感嘆,萬種凄惶,百樣思量。
    (帶云)廟官哥哥,俺兩口兒一徑來還愿的,趕燒炷兒頭香,暫借一坨兒田地,與我歇息咱。
    (廟祝云)這老人家好苦惱也。
    既是還香愿的,我也做些好事,你老兩口兒就在這一塌兒干凈處安歇,明日絕早起來,燒了頭香去罷。
    (正末云)謝了哥哥。
    婆婆,我和你在此安歇,明日趕一炷頭香咱。
    (旦兒云)佛啰,俺那長壽兒也!
    (小末同興兒上,云)興兒,你看這廟上人好不多哩!
    (興兒云)小哥,咱每來遲,那前面早下的滿了也。
    (小末云)天色已晚,我們揀個干凈處安歇。
    興兒,這搭兒干凈處,被兩口叫化的倒在這里,你打起那叫化的去。
    (興兒云)兀那叫化的,你且過一壁。
    (正末云)你是那個?
    (興兒云)這弟子孩兒,錢舍也不認的?
    (做打科)(正末云)哎呀,錢舍打殺我也。
    (廟祝云)這廝無禮,甚么錢舍?
    家有家主,廟有廟主,他老子那里做官來,叫做錢舍?
    徒弟,拿繩子來綁了他送官去。
    (興兒云)廟官,你不要鬧,我與你一個銀子,借這堝兒田地,等俺歇息咱。
    (廟祝云)哦,你與我這個銀子,借這里坐一坐?
    我說老弟子孩兒,你便讓錢舍這里坐一坐兒!
    自家討打吃!
    (正末云)俺這無錢的好不氣長也。
    (旦兒云)老的,咱每依著他那邊歇罷。
    (正末唱)【金菊香】這的是雕梁畫棟圣祠堂,又不是錦帳羅幃你的臥房,怎這般廝推廝搶趕我在半壁廂?
    (興兒云)你這老弟子孩兒,口里嘮嘮叨叨的,還說甚么哩?
    (正末唱)你、你、你,全不顧我這鬢雪鬟霜,(云)你這廝還要打誰?
    婆婆,你向前著,我不信。
    (唱)你可敢便打、打、打這個八十歲病婆娘?
    (云)廟官哥哥,一個甚么錢舍,將俺老兩口兒趕出來了。
    (廟祝云)他是錢舍,你兩個讓他些便了。
    俺明日要早起,自去睡也。
    (下)(小末云)你這老弟子孩兒,你告訴那廟官便怎的?
    我富漢打殺你這窮漢,只當拍殺個蒼蠅相似。
    (正末唱)【醋葫蘆】你道是沒錢的好受虧,有錢的好使強。
    你和俺須同村共疃近鄰莊,(興兒云)你這叫化的不強嘴哩。
    (正末唱)俺也是錢里生來錢里長。
    怎便打的俺一個不知方向!
    你須不是泰安州官府到此壓壇場。
    (興兒云)官便不是官,叫做錢舍。
    (正末云)俺這無錢的好不氣長也。
    (旦兒云)老的,你與他爭甚么,俺每將就在那邊歇罷。
    (正末唱)【梧葉兒】這都是俺前生業(yè),可著俺便今世當,莫不是曾燒著甚么斷頭香?
    揾不住腮邊淚,撓不著心上癢,割不斷俺業(yè)情腸。
    (帶云)哎!
    (唱)俺那長壽兒也,我端的可便才合眼又早眠思夢想。
    (賈仁扮魂上,云)自家賈仁的便是。
    那正主兒來了,俺今日著他父子團圓,雙手交還了罷。
    (做嘆科,云)那小的那里知道是他的老子?
    這老子那里知道是他的兒子?
    我與他說知。
    兀那老子,那個不是你的兒子?
    (正末做認科,云)俺那長壽兒也。
    (小末打科)(賈仁又上,云)兀那小的,那個不是你老子?
    (小末做叫科,云)父親,父親。
    (正末應(yīng)云)哎!
    哎!
    哎!
    (小末云)興兒,與我打這老弟子孩兒。
    (興兒云)這叫化的好無禮也。
    (正末云)你叫我三聲父親,我應(yīng)你三聲,你怎生打我那?
    (唱)【后庭花】你不肯冬三月開暖堂,你不肯夏三月舍義漿。
    則你那情狠身中病,則你那心平便是海上方。
    您爺呵,休想道是安康,穩(wěn)情取無人埋葬。
    淚汪汪甚人來守孝堂,急慌慌為親爺來獻香。
    我痛殺殺身軀兒無倚仗,他絮叨叨還口愿都是謊。
    我骨脹脹傍人誰盡讓,他氣昂昂不做好勾當。
    【柳葉兒】他也似個人模人樣,衠一片不本分的心腸。
    有一朝打在你頭直上,天開眼無輕放,天還報有災(zāi)殃,穩(wěn)情取家破人亡。
    (小末云)天色明了也。
    興兒,隨俺燒香去來。
    (做上香科,云)東岳爺爺,可憐見俺父親患病在床,但得神明保佑,指日平安。
    俺賈長壽情愿燒三年香,望東岳爺爺鑒察咱。
    (正末同旦兒打嚏科,云)阿嚏。
    (小末云)則愿俺的父親無病無痛。
    (正末又打嚏科,云)阿嚏。
    (小末云)則愿俺的父親無災(zāi)無難。
    (正末又打嚏科,云)阿嚏。
    (卜兒云)老的,咱們早些燒香去。
    (正末做拜科,云)東岳爺爺,則愿俺長壽兒無病無痛。
    (小末做打嚏科,云)阿嚏。
    (正末云)則愿俺長壽兒無災(zāi)無難。
    (小末又做打嚏科,云)阿嚏。
    (正末云)則愿俺長壽兒早早相見咱。
    (小末又做打嚏科,云)阿嚏。
    (興兒上,云)阿嚏,阿嚏。
    (廟祝上,云)阿嚏,阿嚏。
    (小末云)興兒,打那老弟子孩兒。
    (興兒云)你這叫化的,快走過一邊去。
    (正末做哭科,云)俺那長壽兒也。
    (唱)【高過浪來里煞】但得見親生兒俺可也不似這凄惶,他、他、他,明欺負俺無人侍養(yǎng)。
    (做哭科,云)俺那長壽兒也。
    (唱)想著俺長壽兒來,也和他都一般家血氣方剛。
    (帶云)婆婆,(唱)則俺這受苦的糟糠,賣兒呵也合將咱攔當。
    俺可甚么養(yǎng)小防備老,栽樹要陰涼。
    想著俺那忤逆的兒郎,便成人也不認爺娘。
    有一日激惱了穹他,要整頓著綱常,你可不怕那五六月的雷聲骨碌碌只在半空里響。
    【尾聲】為一家父母昌,生下輩子孫旦。
    靈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
    古賢人教子有義方,您家里出不的個伯俞泣杖,量你個看錢奴也學不的竇十郎。
    (同旦兒下)(小末云)興兒,燒罷香也。
    隨俺回家去來。
    (同下)第四折(店小二上,詩云)不是自家沒主顧,爭奈酒酸長似醋。
    這回若是又酸香,不如放倒望竿做豆腐。
    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開開門面,挑起望子,看有甚么人來。
    (正末同旦兒上,云)婆婆,俺燒罷香也,回家去來。
    (旦兒云)老的,俺和你行動些兒咱。
    (正末唱)【越調(diào)】【半鵪鶉】賽五岳靈神,為一人圣慈。
    總四海神州,受千年祭祀。
    護百二山河,掌七十四司。
    獻香錢,火醮紙。
    積善的長生,造惡的便死。
    【紫花兒序】一個那顏回短命,一個那盜跖延年,一個那伯道無兒。
    人都道威靈有驗,正直無私,勸化的人心慈。
    現(xiàn)如今神祠東岱岳新添一個速報司,大剛來禍無虛至。
    只要你惡事休行,擇其這善者從之。
    (旦兒做心疼科,正末云)婆婆,你做甚么?
    (旦兒云)老的也,我一陣急心疼,你那里討一杯兒酒來我吃。
    (正末云)你害急心疼,我去那酒店里討一蠱酒去咱。
    哥哥,俺這婆婆害急心疼呵,對門那一家兒有這急心疼的藥,施舍與人,你問他討一服去。
    (正末云)是真?zhèn)€?
    俺去對門討一服兒急心疼藥去來。
    (同旦兒下)(店小二云)大清早起,利市也不曾發(fā),這兩個老的就來教化酒吃,被我支他對門討藥去了。
    便心疼殺他,也不干我事。
    我自前后執(zhí)料去也。
    (下)(陳德甫上,云)自家陳德甫的便是。
    過日月好疾也,自從賈老員外買了那個小的,今經(jīng)可早二十年光景了。
    老員外一生慳吝苦克,今亡逝已過。
    那小的長立成人,比他父親在日,家私越增添了。
    他父親在日,人都叫他做錢舍,如今那小的仗義疏財,比老員外甚的不同,人都叫他做小員外。
    老夫一向在他家上些帳目,這幾年間精神老憊,只得辭了館,開著一個小小藥鋪,施舍些急心疼的藥。
    雖則普濟貧人,然也有病好的,酬謝我些藥錢,我老夫也不敢辭,好將來做藥本。
    今日鋪里閑坐,看有甚么人來。
    (正末同旦兒上,見科,云)先生可憐見,我那婆婆害急心疼,說先生施的好藥,好漢不揣,求一服兒咱。
    (做揖科,陳德甫云)老人家免禮。
    有、有、有,我這一服藥與你那婆婆吃了,登時間就好。
    則要你與我傳名,我叫做陳德甫。
    (正末云)多謝了。
    先生叫做陳德甫,陳德甫……婆婆,這陳德甫名和好熟也!
    (旦兒云)老的,咱賣孩兒時做保人的,不是陳德甫?
    (正末云)是真人。
    我過去認他婆。
    (做認科,云)陳德甫先生,原來你也這般老了也。
    (陳德甫云)這老兒就來詐熟也。
    (正末唱)【小桃紅】你這般雪盔白發(fā)鬢如絲,(陳德甫云)你說的是幾時的話?
    (正末唱)我說的是二十年前事。
    (陳德甫云)兀那老的,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誰?
    (正末唱)你問我姓甚名誰那里人氏?
    (陳德甫云)你因何認得老夫來?
    (正夫唱)說起來痛嗟咨。
    常言道:
    聞鐘始覺山藏寺,這搭兒里曾賣了一個小廝。
    (陳德甫云)你莫不是賣兒子的周秀才么?
    (正末唱)我常記的你個恩人名字,(陳德甫云)你還記得我赍發(fā)你那兩貫錢么?
    (正末唱)我怎敢便忘了你那周急濟貧時?
    (陳德甫云)秀才,你歡喜咱。
    你那孩兒賈長壽,如今長立成人了也。
    (正末云)賈老員外好么?
    (陳德甫云)老員外亡化過了也。
    (正末云)死的好,死的好!
    打俺孩兒的那婦人有么?
    (陳德甫云)那婆婆早些死了也。
    (正末云)死的好,死的好。
    (唱)【鬼三臺】則他這龐居士,世做的虧心事,恨不把窮民勒死。
    滿口假悲慈,可曾有半文兒布施?
    (帶云)想他兩貫鈔強買俺孩兒時節(jié),還要與俺算飯錢哩。
    (唱)空掌著精金響鈔百萬資,偏沒個寸男尺女為繼嗣。
    俺倒不如郭巨埋兒,也強似明達賣子。
    (云)陳先生,俺那長壽孩兒好么?
    (陳德甫云)賈員外的萬貫家財,都是你的孩兒賈長壽掌把著,人皆叫他做小員外哩。
    (正末云)陳先生可憐見,著俺那孩兒來廝見一面,可也好也?
    (陳德甫云)你要見他,待我尋他去。
    (小末上,云)自家賈長壽的便是。
    自從泰安山燒香回來,父親亡逝過了,如今營葬已畢,無甚么事,去望陳德甫叔叔走一遭。
    (做撞見科,云)叔叔,我一徑來望你也。
    (陳德甫云)小員外,你歡喜咱。
    (小末云)俺喜從何來?
    (陳德甫云)我老實的說與你知。
    你當初原不是賈老員外的兒子。
    你父親是周秀才,偶在打員外家經(jīng)過,我是保見人,將你賣與那員外為兒。
    你今日長立成人,現(xiàn)有你的一雙父母在這里,要與你相見。
    我說兀的做甚,二十年來把你瞞,老夫說著尚心酸。
    可憐你生身父母饑寒死,直與陌路傍人做一般。
    (做見科,云)則這兩個,便是你的父親母親,你拜他咱。
    (小末做認科,云)這是我父親母親?
    住、住、住,泰安神州,我打的不是你來?
    (正末云)婆婆,泰安神州打俺的,不是這廝么?
    (旦兒云)俺認的,他正叫做錢舍哩。
    (正末唱)【調(diào)笑令】俺待和這廝,廝扌果的見官司,不俫,俺只問你這般毆打親爺甚意思?
    無非倚恃著錢神,把俺相輕視。
    (小末云)俺著實是不認的你。
    (正末云)噤聲。
    到今日呵,(唱)可早知一家無二,父子們廝見非同造次,(帶云)婆婆,(唱)想他也只是個忤逆的孩兒。
    (陳德甫云)端的怎生來?
    老人家請息怒。
    (正末云)我告他去。
    (陳德甫云)小員外,似此怎了也?
    (小末云)叔叔,你不知道,我在泰安神州打了他來。
    他如今要告我去,我如今與他些東西,買囑他罷。
    (陳德甫云)與他甚么東西?
    (小末出砌末科,云)我與他一匣子金銀,只買一個不言語。
    (陳德甫云)怎么買個不言語?
    (小末云)他若不告我,我便將這一匣子金銀都與他;
    若告我,我拚的把這金銀官府上下打點使用,我也不見得便輸與他。
    (陳德甫云)小員外,你放心,我和他說去。
    (見正末云)老人家,你見這一匣子金銀么?
    那小員外要與你買個不言語。
    (正末云)怎生是買個不言語?
    (陳德甫云)你若是不告他呵,把這匣金銀與你;
    你若告他呵,將這金銀去官府上下打點使用,他也沒事。
    兩樁兒隨你自揀去。
    (正末云)婆婆,孩兒在泰安神州打俺時節(jié),他也不認得俺。
    (旦兒云)你個愛錢的老弟子孩兒。
    (正末云)將鑰匙來打了這鎖,待我看這銀子咱。
    (做看,驚科,云)這銀子上鑿著周奉記,周奉記?
    可不原是俺家的來!
    (陳德甫云)怎生是你家的?
    (正末云)俺祖公公止叫做周奉記哩。
    (唱)【幺篇】猛覷了這字,是俺正明師,想祖上留傳到此時。
    是兒孫合著俺兒孫使,若不沙,怎題著公公名氏!
    (帶云)賈員外,賈員外,(唱)虧了他二十年用心把鑰匙,也則是看守俺祖上的金貲。
    (店小二上,云)聞得小員外認著了他親爺親娘,我去看咱。
    (做見科,云)老人家,你那婆婆害急心疼,可好了么?
    (正末云)多謝哥哥,俺婆婆好了也。
    想起二十年前,曾在你店里,你不舍與我三蠱兒酒吃么?
    (店小二云)小子沒記性,這遠年的帳都忘了也。
    (正末云)孩兒,你依著我者:
    陳德甫先生二十年前曾為你赍發(fā)俺兩貫鈔,俺如今半這兩個銀子謝他。
    (陳德甫云)我則是兩貫鈔,怎好換你兩個銀子?
    那賈老員外一生愛錢,也不曾賺得這等厚利,這個我老夫決不敢當。
    (正末唱)【天凈紗】若不是陳先生肯把恩施,俺周榮祖爭些和雪里停尸。
    則這兩貫鈔俺念茲在茲,??峙聢蟛坏媚愎嗜酥n,又何須苦苦推辭。
    (陳德甫云)多謝了老員外。
    (正末云)賣酒的哥哥,我當日吃了你三蠱酒,如今還你這一個銀子。
    (店小二云)這個小子也不敢受。
    (正末唱)【禿廝兒】論你個小本錢茶坊酒肆,有甚么大度量仗義輕施,你也則可憐俺饑寒窮路不自支。
    如今這銀一個,酬謝你酒三卮,也見俺的情私。
    (店小二云)這等,小子收了,多謝老員外。
    (正末云)孩兒,這多余的銀子,你與我都散與那貧難無倚的。
    可是為何?
    這二十年來俺罵的那財主每多了也。
    (唱)【圣藥王】為甚么罵這廝,罵那廝,他道俺貧兒到底做貧兒。
    又誰知彼一時,此一時,這家私原是俺家私,相對喜孜孜。
    (小末云)父親,你孩兒都依你便了。
    (旦兒云)俺一家同到泰安神州回香去來。
    (正末唱)【收尾】這的是貧窮富貴皆輪至,(做笑科)(陳德甫云)老員外,你笑甚來?
    (正末云)俺不笑別的,(唱)笑則笑賈員外一文不使。
    單為這口銜墊背幾文錢,險送了拽布拖麻孝順子。
    (靈派侯上,云)周榮祖,你如今省悟了么?
    這二十年光景,你可都看見了也。
    (正末同眾拜伏科,云)是那方神圣降臨,愚民不知,乞賜指示。
    (靈派侯云)吾神乃靈派侯是也。
    你一行都跪著,聽吾神吩咐:
    (詞云)想為人稟命生于世,但做事不可瞞天地。
    貧與富前定不能移,笑愚夫枉使欺心計。
    周秀才賣子受艱難,賈員外慳吝貪財賄。
    若不是陳德甫仔細說分明,怎能夠周奉記父子重相會。
    (同下)題目窮秀才賣嫡親兒男正名看錢奴買冤家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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