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第一折(外旦扮張玉娥上,云)妾身長安京兆府人氏,喚做張玉娥,是個上廳行首。
如今我這在城有個員外李彥和,與我作伴,他要娶我。
怎奈我身邊又有一個魏邦彥,我要嫁他。
聽知的他近日差使出去,我已央人尋他去了,這早晚敢待來也。
(凈扮魏邦彥上,詩云)四肢八節(jié)剛是俏,五臟六腑卻無才。
村在骨中挑不出,俏從胎里帶將來。
自家魏邦彥的便是。
這在城有個上廳行首張玉娥,我和他作伴多時,他常要嫁我。
今日他使人來尋我,不知有甚事,須索見他去來。
(做見科,云)大姐,你喚我做甚么?
(外旦云)魏邦彥,我和你說,聽知的你出去打差,如今有這李彥和要娶我。
我和你說的明白,一個月以里,我便嫁你;
一個月以外,我便嫁別人。
你可休怪我。
(凈云)你也說的是。
我今日去,準(zhǔn)準(zhǔn)一個月,我便趕回來也。
我出的這門來。
(外旦云)呀,可早一個月也。
(凈回云)你這說謊的弟子。
(下)(外旦云)魏邦彥去了也,怎生不見李彥和來?
(沖末扮李彥和上,詩云)耕牛無宿草,倉鼠有余糧。
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自家長安人氏,姓李名英,字彥和。
在城開著座解典鋪。
嫡親的三口兒家屬,渾家劉氏,孩兒春郎,年才七歲。
有奶母張三姑,他是潭州人。
在城有個上廳行首張玉娥,我和他作伴,他一心要嫁我,我一心待娶他,爭奈我渾家不容。
我今日到他家中走走去。
(做見科,云)大姐,這幾日不曾來,休怪。
(外旦云)有你這樣人!
我倒要嫁你,你倒不來娶我?
(李彥和云)也等我揀個吉日良辰,好來娶你。
(外旦云)子丑寅卯,今日正好。
只今日過了門罷。
(李彥和云)大姐,待我回去,和大嫂說的停當(dāng)。
才來娶你。
我如今且回我那家中去也。
(下)(外旦云)我要嫁他,他倒不肯。
只今日我收拾一房一臥,嫁李彥和走一遭去。
(下)(正旦扮劉氏領(lǐng)俫兒上,云)妾身姓劉,夫主是李彥和,孩兒春郎,年才七歲,開著座解典庫。
俺夫主守著個匪妓張玉娥,每日不來家。
我到門首望著,看他來說些甚么。
(李彥和上,云)我李彥和,這幾日不曾回家,有這婦人屢屢要嫁我。
爭奈不曾與我渾家商量。
我過去見我渾家去。
(做見科,云)大嫂我來家也。
(正旦云)李彥和,你每日只是貪花戀酒,不想著家私過活,幾時是了也呵?
(唱)【仙呂】【點絳唇】你把解庫存活,草堂工課,都耽閣。
終日波波,白日休空過。
【混江龍】到晚來早些來個,直至那玉壺傳點二更過。
(李彥和云)大嫂,你可憐見,我實不相瞞,這婦人他一心待要嫁我哩。
(正旦唱)你教我可憐見,你待敢是無奈之何。
你比著東晉謝安才藝淺,比著江州司馬淚痕多,也只為婚姻事成拋躲。
勸不醒癡迷楚子,直要娶薄幸巫娥。
(李彥和云)我好也要娶他,歹也要娶他。
(正旦云)你真?zhèn)€要娶他?
兀的不氣殺我也!
(唱)【油葫蘆】氣的我粉臉兒三閭投汨羅,只他那情越多,把云期雨約枉爭奪。
你望著巫山廟滿斗兒燒香火,怎知高陽臺,一路上排鍬钁?
休這般枕上說,都是他栽下的科。
他是個萬人欺千人貨,你只待娶做小家婆。
【天下樂】你正是引的狼來屋里窩,娶到家,也不和,我怎肯和他輪車兒伴宿爭競多。
你不來我行呵我房兒中作念著,你來我行呵他空窗外咒罵我,(帶云)咱兩個合口唱叫,(唱)你中間里圖甚么?
(李彥和云)大嫂,他須不是這等人,我也不是這等人。
(正旦唱)【那吒令】休信那黑心腸的玉娥,他每便喬趨搶取撮,休犯著黃蘗肚小么。
數(shù)量著噥過,緊忙里做作,似蝎子的老婆。
你便有洛陽田,平陽果,鈔廣銀多。
【鵲踏枝】有時節(jié)典了莊科,準(zhǔn)了綾羅;
銅斗兒家私,恰做了落葉辭柯。
那其間便是你鄭孔目風(fēng)流結(jié)果,只落得酷寒亭剛留下一個蕭娥。
(李彥和云)大嫂,那婦人生得十分大有顏色,怎教我不愛他?
(正旦唱)【寄生草】你愛他眼弄秋波色,眉分青黛蛾。
怎知道誤功名是那額點芙蓉朵,陷家緣唇注櫻桃顆,啜人魂舌吐丁香唾。
只怕你飛花兒支散養(yǎng)家錢,旋風(fēng)兒推轉(zhuǎn)團(tuán)圓磨。
(李彥和云)那里有這等說話。
我如今務(wù)要娶他哩。
(正旦云)你既要娶他,你娶,你娶!
(外旦上。
云)妾身張玉娥,收拾了一房一臥,嫁李彥和去。
來到門首,沒人在這里,不免喚他一聲。
李彥和,李彥和。
(李彥和云)有人喚門,待我看去。
(出見科,云)大姐,你真?zhèn)€來了也。
(外旦云)你耳朵里塞著甚么?
不聽得我喚門來?
我如今過去拜你那老婆,頭一拜受禮,第二拜欠身,第三第四拜還禮。
他依便依,不依呵,我便家去也。
(李彥和云)你不要性急,等我過去和他說,你且在這里。
(入云)大嫂,張玉娥來了也。
他說來拜你,頭一拜受禮,第二拜欠身,第三第四拜要還禮。
你若不還他禮,他要唱叫起來,就不像體面了。
(正旦云)我還他禮便罷。
(外旦見科,云)姐姐請坐,受你妹子禮。
李彥和,頭一拜也。
(李彥和云)我知道。
(外旦云)這是第二拜也。
(李彥和云)是大嫂欠身哩。
(外旦做連拜怒科,云)甚么勾當(dāng)!
釘子定著他哩?
怎么不還禮?
(李彥和云)嗨!
婦女家不學(xué)三從四德,我男子漢說了話,你也該依著我。
(正旦唱)【后庭花】你蹅踏的我忒太過,這妮子欺負(fù)的我沒奈何。
支使的大媳婦都隨順,偏不著小渾家先拜我,他那里鬧鑊鐸,我去那窗兒前瞧破。
那賤人俏聲兒訴一和,俺這廝側(cè)身兒摟抱著。
將衫兒腮上抹,指尖兒彈淚顆。
【柳葉兒】你道他為甚來眉峰暗鎖?
則要我慶新親茶飯張羅。
(云)李彥和,他那伙親眷,我都認(rèn)的。
(李彥和云)可是那幾個?
(正旦唱)都是些胡姑姑假姨姨廳堂上坐。
待著我供玉饌,飲金波,可不道誰扶侍你姐姐哥哥?
(李彥和云)你也忒心多,大人家婦女,怎不學(xué)些好處?
(正旦唱)【金盞兒】俺這廝偏意信調(diào)唆,這弟子業(yè)口沒遭磨。
有情人惹起無明火,他那里精神一掇顯僂儸。
他那里尖著舌語剌剌,我這里掩著面笑呵呵。
(外旦云)你休嘲撥著俺這花奶奶。
(正旦唱)你道我嘲撥著你個花奶奶,(外旦云)我就和你廝打來。
(正旦唱)我也不是個善婆婆。
(打科)(外旦做惱科,云)李彥和,你來。
掿殺不成團(tuán)。
我和你說,你若是愛他,便休了我,若是愛我,便休了他。
你若不依著呵,俺家去也。
(李彥和云)二嫂,他是我兒女夫妻,你著我怎么下的!
(外旦云)你不依我,還向他哩。
(李彥和云)二嫂,他是我兒女夫妻,你著我怎么下的!
(外旦云)這等,你放我家去罷。
(李彥和云)住、住、住。
你著我怎么開口說?
(見正旦科,云)大嫂,二嫂說來,若是我愛你,便休了他,若是愛他,只得休了你。
(正旦云)兀的不氣殺我也!
(作氣死科)(李彥和救科,云)大嫂,精細(xì)著。
(正旦醒科)(唱)【賺煞】氣勃勃堵住我喉嚨,骨嚕嚕潮上痰涎沫。
氣的我死沒騰軟癱做一垛,拘不定精神衣怎脫,四肢沉寸步難那。
若非是小孤撮,叫我一聲娘呵,兀的不怨恨沖天氣殺我。
你沒事把我救活,可也合自知其過,你守著業(yè)尸骸學(xué)莊子鼓盆歌。
(死科,下)(李彥和悲科,云)我那大嫂也!
(外旦云)李彥和,你張著口號甚的?
有便置,沒便棄。
(李彥和云)這是甚么說話!
大嫂亡逝已過,便須高原選地,破木造棺,埋殯他入土。
大嫂,只被你痛殺我也!
(下)(外旦云)這也是我腳跡兒好處,一入門先妨殺了他大老婆,何等自在,何等快活。
那李彥和雖然娶了我,不知我心下只不喜他。
想那魏邦彥,這些時也來家了。
我如今暗地里央著人去,與他說知,這早晚敢待來也。
(凈上,云)自家魏邦彥的便是。
前月打差便去,叵耐張玉娥無禮,投到我來家,早嫁了別人。
如今又使人來尋我,不知有甚么事?
我見他去,此間就是。
家里有人么?
(外旦出見凈科,云)你來家里來。
(凈云)敢不中么?
(外旦云)不妨事。
(凈云)你嫁了人喚我怎的?
(外旦云)我和你有說的話。
(凈云)有甚么說話?
(外旦取砌末付凈科,云)我雖是嫁了他,心中只是想著你。
我如今收拾些金銀財寶,悄地交付了你,可便先到洛河邊,尋下一只小船。
等著我在家點起一把火,燒了他房子,俺同他躲到洛河邊,你便假做梢公,載俺上船。
到的河中間,你將李彥和推在河里,把三姑和那小廝,也都勒死了,咱兩個長遠(yuǎn)做夫妻,可不好那?
(凈云)你那是我老婆,就是我的娘哩。
我先去在洛河邊等你,明日早些兒來。
(下)(外旦云)魏邦彥去了也。
我如今不免點火去。
在這房后邊,放起火來。
(詩云)那怕他物盛財豐,頃刻間早已成空。
這一把無情毒火,豈非是沒毛大蟲?
(下)第二折(李彥和同外旦慌上,云)好大火也!
二嫂,怎生是好?
房廊屋舍,金銀錢鈔,都燒的無有了。
(看科,云)呀,又早延著官房了,也不知奶母張三姑,與春郎孩兒在那里?
(叫科,云)三姑,三姑。
(副旦扮張三姑背俫兒慌上,云)走、走、走。
早是我遭喪失火,更那堪背井離鄉(xiāng)。
穿林過澗,雨驟風(fēng)狂。
頭直上打的淋淋漉漉渾身濕,腳底下踹著滑滑擦擦濫泥漿。
綠水青山望渺茫,道旁衰柳半含黃。
晚來更作廉纖雨,不許愁人不斷腸。
(唱)【雙調(diào)】【新水令】我只見片云寒雨暫時休,(帶云)苦也!
苦也!
(唱)卻怎生直淋到上燈時候。
這風(fēng)一陣一短嘆,這雨一點一聲愁,都在我這心頭。
心上事自僝僽。
(李彥和云)三姑,你行動些。
(外旦云)我平生是快活的人,幾曾受這般苦楚來!
(副旦唱)【步步嬌】送的我背井離鄉(xiāng)遭災(zāi)勾,這賤才敢道辭生受。
斷不得哄漢子的口,都是些即世求食鬼狐猶。
(外旦云)我?guī)自诤诘匦凶?,教我受這般的苦也。
(副旦云)你道你不曾黑地里行呵,(唱)咱如今顧不得你臉兒羞,(云)你也曾懸著名姓,靠著房門,你也曾賣嘴料舌,推天搶地,你也曾挾著氈被,挑著燈球。
(唱)可也曾半夜里當(dāng)祗候。
(外旦怒科,云)你怎么嘴兒舌兒的罵我?
(李彥和云)三姑,你也饒他一句兒,那里便罵殺了他。
(副旦唱)【雁兒落】只管里絮叨叨沒了收,氣撲撲尋敵斗。
有多少家喬斷案,只是罵賊禽獸。
(外旦云)難道你不聽得?
任憑這老乞婆臭歪刺罵我哩。
(李彥和云)三姑,罷么。
(副旦唱)【得勝令】你還待要鬧啾啾,越激的我可也怒齁齁。
我比你遲到蚰蜒地,你比我多登些花粉樓。
冤仇,今日個落在他人彀;
憂愁,只是我燒香不到頭。
(李彥和云)二嫂,我走了這一夜,也略歇一歇咱。
(外旦云)也說的是。
李彥和,你著三姑把我這褐袖來曬一曬。
(李彥和喚副旦科,云)三姑,將這褐袖來曬一曬。
(副旦云)不須曬,胡亂穿罷。
(三喚科)(李彥和云)三姑,我著你曬一曬,真當(dāng)不肯?
(外旦怒云)你個潑弟子,我教你與我曬一曬,怎么不肯?
(副旦唱)【沽美酒】逞末浪不即留,只管里賣風(fēng)流,看他這天淡云開雨乍收。
可便去尋一個宿頭,覓一碗漿水飯潤咱喉。
【太平令】住了雨也曬甚娘褐袖,只愿的下雹子打你娘驢頭。
(外旦罵科,云)這潑婦,我打不的你那!
(打科)(副旦唱)只見他百忙里眉梢一皺,公然的指尖兒把頰腮剜透。
似這般左瞅,右瞅,只不如罷手,俺也須是那爺娘皮肉。
(李彥和云)來到這洛河岸邊,又不知水淺水深,怎生過去?
(外旦推李科)這里敢水淺?
(李彥和驚云)險些兒推我一交,不掉下河里去!
(副旦叫云)救人!
救人!
(唱)【川撥棹】慌走到岸邊頭,倉卒間怎措手。
風(fēng)雨颼颼,地上澆油。
扭頸回眸,那里尋個梢公搭救?
我將他衣領(lǐng)揪,他忙將我腰胯木芻。
(外旦又推李)(副旦扶住科)(李彥和云)三姑,我好好的走,你倒扯著我。
(副旦云)你不是我呵,(唱)【殿前歡】這一片水悠悠,急忙里覓不出釣魚舟。
虛飄飄恩愛難成就,怕不的錦鴛鴦立化做輕鷗。
他、他、他,趁西風(fēng)卒未休,把你來推落在水中浮,(外旦云)他自吃醉了,這等腳高步低,立也立不住,干我甚么事,說我推他?
要你來嚼舌!
(副旦唱)抵多少酒淹濕春衫袖。
(李彥和云)這里水淺,自過去了罷。
(副旦唱)現(xiàn)淹的眼黃眼黑,你尚兀自東見東流。
(凈扮梢公上,云)官人,娘子,我這里是擺渡的船,你每快上來。
(外旦和凈打手勢科)(副旦云)哥哥,你休上船去。
這婆娘眼腦不好,敢是他約著的漢子哩!
(做扯李科)(李彥和云)你放手,不妨事。
我上的這船來,自有分曉。
(凈推李下河)(副旦扯住凈)(凈勒殺副旦科)(丑扮梢公上救,喊云)拿住這殺人賊!
(副旦揪住丑云)有殺人賊!
(凈同外旦走斗)(丑云)苦也娘子,不干我事。
勒殺你的是那個梢公,他走了也。
我是來救你的,你休認(rèn)差了也。
(副旦唱)【水仙子】我不見了煙花潑賤猛抬頭,錯摑打了別人怎罷休。
春郎兒怎扯住咱襟袖?
頭發(fā)揪了三四綹,(丑云)是我救娘子來。
(副旦唱)聽的鄉(xiāng)談?wù)Z音滑熟。
打疊了心頭恨,撲散了眼下愁,哥哥也你可是行在灘州。
(沖末扮孤上,云)林下曬衣嫌日淡,池中濯足恨波渾。
花根本艷公卿子,虎體鴛班將相孫。
老夫完顏女直人氏,拈各千戶的便是。
俺因公干來到這洛河岸上,一簇人為甚么吵鬧?
兀的不是撐船的梢公,你怎么大驚小怪的?
(丑云)大人不知,恰才一個人,把這個婦人,恰待要勒死他。
恰好撞著小人,救活他性命。
這個小的敢是他兒子?
(孤云)他肯賣那小的么?
他若肯賣呵,我買了這小的。
你問他去。
(丑問副旦云)兀那娘子,那邊有個過路的官人,問你肯賣這小的,他要買。
(副旦做沉吟科,云)我如今進(jìn)退無路,領(lǐng)這春郎兒去,少不得餓死,不如賣與他罷。
梢公,我情愿賣這小的。
(孤云)兀那婦人,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誰?
將這生時年月,說與我聽。
(副旦云)長安人氏,省衙西住坐。
這孩兒父親是李彥和,我是奶母張三姑。
這孩兒小名喚做春郎,年方七歲,胸前一點朱砂記。
(孤云)你要多少銀兩?
(副旦云)隨大人與多少。
(孤云)將一個銀子來與他。
(祗從取砌末與副旦,接科,云)謝了大人。
怎生得個立文書的人來,可也好那。
(凈扮孛老上,云)老漢姓張,是張忄敝古,憑說唱貨郎兒為生。
來到這洛河岸上,只見一簇人,不知為何,我試看咱。
(丑見孛老問科,云)老人家,你識字么?
這里有個婦人,要賣這個小的,天一個寫文書的人。
你若識字,這文書要你寫一寫。
(孛老云)我識字,我與他寫。
(見科,孤云)兀那老的。
你識字替他寫一紙文書波。
(孛老喚副旦云)娘子,是你賣這小的?
你說將來。
(副旦云)長安人氏,省衙西住坐。
父親李彥和,奶母張三姑,孩兒春郎,年方七歲,胸前一點朱砂記。
情愿賣與拈各千戶為兒,恐后無憑,立此文書為照。
(孛老云)我曉得了,依著你寫。
立文書人張三姑,寫文書人張忄敝古。
(遞與孤科)(孤云)文書寫的明白了也,你都畫了字。
兀那婦人,你孩兒賣與我了,你卻往那廂去?
(副旦云)我無處去。
(孛老云)既然你無處去。
我又無兒無女。
你肯與我做個義女兒,我養(yǎng)活你,你意下如何?
(副旦云)我情愿跟隨老的去。
(孤云)跟他去也好。
(副旦囑俫兒科,云)春郎兒,我囑咐你者。
(唱)【鴛鴦尾煞】乞與你不痛親父母行施恩厚,我扶侍義養(yǎng)兒使長多生受。
你途路上驅(qū)馳,我村疃里淹留。
暢道你父親此地身亡,你是必牢記著這日頭。
大廝八做個周年,分甚么前和后。
那時節(jié)遙望著西樓,與你爺燒一陌兒紙,看一卷兒經(jīng),奠一杯兒酒。
(同孛老下)(孤云)那老兒領(lǐng)著婦人去了。
老夫也引著這孩兒抱上馬,還我私宅中去來。
(下)(丑哭科,云)好苦惱子也!
只一個婦人,領(lǐng)著個小的,幾乎被人勒殺。
恰好撞見我,我救了他性命。
他又把這個小的賣與那個官人,那個官人又將他那個小的領(lǐng)著去了。
這等孤孤凄凄,怎教我不要傷感?
(做跌倒起科,云)呸!
可干我甚么事?
(詩云)隨他自賣男,隨他自認(rèn)女。
我只去做梢公,不管風(fēng)和雨。
(下)第三折(孤抱病同春郎上,云)自家拈各千戶的便是。
自從我在那洛河邊,買的這春郎孩兒,過日月好疾也,今經(jīng)可早十三年光景。
孩兒生的甚是聰明智慧,他騎的劣馬,拽的硬弓,承襲了我這千戶官職。
我如今年老,耽著疾病,不能痊可。
眼見的無那活的人也。
我把這一樁事,趁我精細(xì),對孩兒說了罷。
我若不與他說知呵,那生那世,又折罰的我無男無女也。
(喚小末科,云)春郎孩兒,你近前來,我有句話與你說。
(小末云)阿媽有甚話,對你孩兒說呵,怕做甚么?
(孤云)你本不是我這女直人。
你的那父親是長安人,姓李名彥和。
你的奶母叫做張三姑,將來賣與我為兒,你那其間方才七歲。
兒也,我如今抬舉的你成人長大,頂天立地,噙齒戴發(fā),承襲了我的官職。
孩兒也,你久已后不可忘了我的恩念。
(小末悲科)阿爺不說,你孩兒怎生知道。
(孤云)孩兒,我一發(fā)著你明白。
這個是過房你的文書。
你將的去。
我死后你去催趲窩脫銀,就跟尋你那父親去咱。
(小末云)理會的。
(孤云)我這一會兒昏沉上來,扶我到后堂中去咱。
(小末扶科,云)阿爺,精細(xì)者。
(孤待云)衣絕祿盡是前緣,知命須當(dāng)不怨天。
從今父子分離去,再會人間甚歲年?
孩兒,我顧不得你了也。
(做死科)(下)(小末悲科,云)阿爺亡逝已過。
高原選地,破木造棺,埋殯了阿爺。
不敢久停久住,催趲窩脫銀,走一遭去。
父親也,只被你痛殺我也!
(下)(李彥和上,云)不聽好人言,果有忄西惶事。
自家李彥和便是。
自從那奸夫奸婦,推我在洛河里,誰想那上流頭流下一塊板來,我抱住那板,得渡過岸上,救了這性命,如今可早十三年光景也。
春郎孩兒和張三姑,不知下落。
家緣家計,都被火燒的光光了。
無計可生,與這大戶人家放牛,討碗飯吃。
我在這官道旁放牛。
(做喝科,云)且把這牛來趕在一壁,我在這柳陰直下坐一坐,看有甚么人來。
(副旦背骨殖手拿幡兒上,云)好是煩惱人也!
自從在洛河邊,奸夫奸婦,把哥哥推在河里,把我險些勒死,把春郎孩兒與了那拈各千戶,可早十三年光景了。
不知孩兒生死如何?
我跟著唱貨郎兒張忄敝古老的,謝那老的,教我唱貨郎兒度日,把我鄉(xiāng)談都改了。
如今這老的亡化已過,臨死時曾囑咐我,你不忘我這恩念,把我這骨殖送的洛陽河南府去。
我今背著老的骨殖,行了幾日,知他幾日得到也呵!
(唱)【正宮】【端正好】口角頭餓成瘡,腳心里踏成趼,行一步似火燎油煎。
記的那洛河岸一似亡家犬,拿住俺將麻繩纏。
【滾繡球】見一個旋風(fēng)兒在這榆柳園,古道邊,足律律往來打轉(zhuǎn),刮的些紙錢灰飛到跟前。
是神祗,是圣賢,你也好隨時呈變,居廟堂索受香煙。
可知道今世里令史每都撾鈔,和這古廟里泥神也愛錢,怎能勾達(dá)道升仙?
【倘秀才】沿路上身輕體健,這搭兒筋乏力軟,到廟兒外不曾撒紙錢。
爺爺你廝余閏,廝哀憐,我這老婦人咒愿。
(云)三條道兒,不知望那條道兒上去,我試問人咱。
(見李做問科,云)敢問哥哥,這個是那河南府的大路么?
(李彥和云)正是。
(副旦云)三條道兒,該往那條道兒上去?
(李彥和云)你往那中間那條路上去便是。
(副旦云)生受哥哥。
(李彥和做認(rèn)、驚叫科,云)張三姑!
(副旦回科,云)誰叫我來?
(三喚科)(李彥和云)三姑,是我喚你來。
(副旦云)你是誰?
(李彥和云)三姑,則我是李彥和。
(副旦驚科,云)有鬼也!
(唱)【上小樓】唬的我身心恍然,負(fù)急處難生機變。
我只索念會咒語,數(shù)會家親,誦會真言。
這幾年,便著把哥哥追薦,作念的個死魂靈眼前活現(xiàn)。
(李彥和云)我不是鬼,我是人。
(副旦唱)【幺篇】對著你咒愿,休將我顧戀。
有一日拿住奸夫,攝到三姑,替你通傳。
非足我不意專,不意堅,搜尋不見,是早起店兒里吃羹湯不曾澆奠。
(李彥和云)三姑,我不曾死,我是人。
(副旦云)你是人呵,我叫你,你應(yīng)的一聲高似一聲;
是鬼呵,一聲低似一聲。
(叫科)李彥和哥哥!
(李彥和做應(yīng)科)(三喚)(做低應(yīng)科)(副旦云)有鬼也!
(李彥和云)我斗你耍來。
(做打悲、認(rèn)科)(李彥和云)三姑,我的孩兒春郎,那里去了也。
(副旦云)沒的飯食養(yǎng)活他,是我賣了也。
(李彥和做悲科,云)原來是你賣了,知他如今死的活的?
可不痛殺我也!
你如今做甚么活計?
穿的衣服,這等新鮮,全然不像個沒飯吃的,你可對我說。
(副旦云)我唱貨郎兒為生。
(李彥和做怒科云)兀的不氣殺我也!
我是甚么人家?
我是有名的財主。
誰不知道李彥和名兒?
你如今唱貨郎兒,可不辱沒殺我也!
(做跌倒)(副旦扶起科,云)休煩惱,我便辱沒殺你。
哥哥,你如今做甚么買賣?
(李彥和云)我與人家看牛哩,不比你這唱貨郎的生涯這等下賤。
(副旦唱)【十二月】你道我生涯下賤,活計蕭然。
這須是衣食所逼,名利相牽。
你道我唱貨郎兒辱沒殺你祖先,怎比的你做財主官員。
【堯民歌】與人家耕種洛陽田,早難道笙歌引入畫堂前。
趁一村桑梓一村田,早難道玉樓人醉杏花天。
牽,也波牽,牽牛執(zhí)著鞭,杖敲落桃花片。
(云)哥哥,你肯跟我回河南府去,憑著我說唱貨郎。
兒,我也養(yǎng)的你到老,何如?
(李彥和云)罷、罷、罷,我情愿丟了這般好生意,跟的你去。
(副旦云)你可辭了你那主人家去。
(李彥和向古門云)主人家,我認(rèn)著了一個親眷,我如今回家去也。
牛羊都交還與你,并不曾少了一只。
(副旦云)跟的我去來波。
(唱)【隨尾】襖廟火,宿世緣,牽??椗L生愿。
多管為殘花幾片,誤劉晨迷入武陵源。
(同下)第四折(凈扮館驛子上,詩云)驛宰官銜也自榮,單被承差打滅我威風(fēng)。
如今不貪這等衙門坐,不如依還著我做差公。
自家是個館驛子,一應(yīng)官員人等打差的,都到我這驛里安下。
我在這館驛門首等侯,看有甚么人來。
(小末扮春郎冠帶引祗從上,云)小官李春郎的便是。
自從阿爺亡逝以后,埋殯了也。
小官隨處催趲窩脫銀兩,早來到這河南府地面。
左右接了馬者。
館驛子,有甚么干凈的房子,我歇宿一夜。
(驛子云)有、有、有。
頭一間打掃的潔潔凈凈,請大人安歇。
(小末云)你這里有甚么樂人耍笑的,喚幾個來服侍我,我多有賞賜與他。
(驛子云)我這里無樂人,只有姊妹兩個,會說唱貨郎兒,喚將來服侍大人。
(小末云)便是唱貨郎兒的也罷,與我喚將來。
(驛子云)理會的。
我出的這門來,則這里便是。
唱貨郎兒的在家么?
(副旦同李彥和上,云)哥哥,你叫我做甚么?
(驛子云)有個大人在館驛里,喚你去說唱,多有賞錢與你哩。
(李彥和云)三姑,咱和你走一遭去來。
(副旦唱)【南呂】【一枝花】雖則是打牌兒出野村,不比那吊名兒臨拘肆。
與別人無伙伴,單看俺當(dāng)家兒。
哥哥你索尋思,錦片也排著節(jié)使,都只待奏新聲舞柘枝。
揮霍的是一錠錠響鈔精銀,擺列的是一行行朱唇俫皓齒。
【梁州第七】正遇著美遨游融和的天氣,更兼著沒煩惱豐稔的年時。
有誰人不想快平生志。
都只待高張繡幕,都只待爛醉金卮。
我本是窮鄉(xiāng)寡婦,沒甚的艷色矯姿。
又不會賣風(fēng)流弄粉調(diào)脂,又不會按宮商品竹彈絲。
無過是趕幾處沸騰騰熱鬧場兒,搖幾下?,槵樕咂す膬?,唱幾句韻悠悠信口腔兒。
一詩,一詞。
都是些人間新近希奇事,扭捏來無詮次。
倒也會動的人心諧的耳,都一般喜笑孜孜。
(驛子報云)稟大人,說唱的來了也。
(小末云)著他過來。
(驛子云)快過去。
(做見科)(小末云)你兩個敢是姊妹么?
且在門首等著,喚著你便過來。
(副旦云)理會的。
(出科)(小末云)驛子,有甚么茶飯看些來,我食用咱。
(驛子云)有、有、有。
(做托肉上科,云)大人,一簽燒肉,請大人食用。
(小末做割肉科,云)我割著這肉吃,怕不在這里快活受用,想起我那父親和奶母張三姑來,不由我心中不煩惱。
我怎生吃的下!
(李彥和做打嚏科,云)那個說我?
(小末云)兀那驛子,你喚將那姊妹兩個來。
(喚科)(小末云)兀那兩個,將這一簽兒肉出去,你兩個吃了時,可來服侍我。
(副旦接科,云)謝了相公。
(李彥和云)妹子也,咱不要吃,包到家里去吃。
(小末云)嗨!
沾污了我這手也。
(做拿紙揩手科,云)兀那說唱的,將這油紙拿出去丟了者。
(李彥和做拾紙抖,云)理會的。
我出的這門來。
這張紙上,怎么寫的有字?
妹子,咱試看咱。
(念科,云)長安人氏,省衙西住坐。
父親李彥和,奶母張三姑。
孩兒春郎,年方七歲,胸前一點朱砂記,情愿賣與拈各千戶為兒。
恐后無憑,立此文書為照。
立文書人張三姑,寫文書人張忄敝古。
妹子也,這文書說著俺一家兒,敢是你賣孩兒的文書么?
(副旦云)正是。
(李彥和做悲科,云)妹子也,你見這官人么?
他那模樣動靜,好似俺孩兒春郎,爭奈俺不敢去認(rèn)他,可怎了也。
(副旦云)哥哥你放心,張忄敝古那老的,為俺這一家兒這一樁事,編成二十四回說唱。
他若果是春郎孩兒呵,他聽了必然認(rèn)我。
(李彥和云)這個也好。
(小末喚科,云)兀那兩個,你來說唱與我聽者。
(副旦做排場、敲醒睡科,詩云)烈火西燒魏帝時,周郎戰(zhàn)斗苦相持。
交兵不用揮長劍,一掃英雄百萬師。
這話單題著諸葛亮長江舉火,燒曹軍八十三萬,片甲不回。
我如今的說唱,是單題著河南府一樁奇事。
(唱)【轉(zhuǎn)調(diào)貨郎兒】也不唱韓元帥偷營劫寨,也不唱漢司馬陳言獻(xiàn)策,也不唱巫娥云雨楚陽臺。
也不唱梁山伯,也不唱祝英臺。
(小末云)你可唱甚么那?
(副旦唱)只唱那娶小婦的長安李秀才。
(云)怎見的好長安?
(詩云)水秀山明景色幽,地靈人杰出公侯。
華夷圖上分明看,絕勝寰中四百州。
(小末云)這也好,你慢慢的唱來。
(副旦唱)【二轉(zhuǎn)】我只見密臻臻的朱樓高廈,碧聳聳青檐細(xì)瓦,四季里常開不斷花。
銅駝陌紛紛斗奢華,那王孫士女乘車馬,一望繡簾高掛,都則是公侯宰相家。
(云)話說長安有一秀才,姓李名英,字彥和。
嫡親的三口兒家屬,渾家劉氏,孩兒春郎,奶母張三姑。
那李彥和共一娼妓,叫做張玉娥,作伴情熟,次后娶結(jié)成親。
(嘆科,云)嗨!
他怎知才子有心聯(lián)翡翠,佳人無意結(jié)婚姻。
(小末云)是唱的好,你慢慢的唱咱。
(副旦唱)【三轉(zhuǎn)】那李秀才不離了花街柳陌,占場兒貪杯好色,看上那柳眉星眼杏花腮。
對面兒相挑泛,背地里暗差排。
拋著他渾家不理睬,只教那媒人往來,閑家擘劃,諸般綽開,花紅布擺。
早將一個潑賤的煙花娶過來。
(云)那婆娘娶到家時,未經(jīng)三五日,唱叫九千場。
(小末云)他娶了這小婦,怎生和他唱叫?
你慢慢的唱者,我試聽咱。
(副旦唱)【四轉(zhuǎn)】那婆娘舌刺剌挑茶斡剌,百枝枝花兒葉子,望空里揣與他個罪名兒,尋這等閑公事。
他正是節(jié)外生枝,調(diào)三斡四,只教你大渾家吐不的咽不的這一個心頭刺,減了神思,瘦了容姿,病懨懨睡損了裙兒祬。
難扶策,怎動止,忽的呵冷了四肢。
將一個賢會的渾家生氣死。
(云)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當(dāng)日無常埋葬了畢,果然道福無雙至日,禍有并來時。
只見這正堂上火起,刮刮咂咂,燒的好怕人也。
怎見的好大火?
(小末云)他將大渾家氣死了,這正堂上的火從何而起?
這火可也還救的么?
兀那婦人,你慢慢的唱來,我試聽咱。
(副旦唱)【五轉(zhuǎn)】火逼的好人家人離物散,更那堪更深夜闌,是誰將火焰山移向到長安?
燒地戶,燎天關(guān),單則把凌煙閣留他世上看。
恰便似九轉(zhuǎn)飛芒,老君煉丹,恰便似介子推在綿山,恰便似子房燒了連云棧,恰便似赤壁下曹兵涂炭,恰便似布牛陣舉火田單,恰便似火龍鏖戰(zhàn)錦斑斕。
將那房檐扯,脊梁扳。
急救呵可又早連累了官房五六間。
(云)早是焚燒了家緣家計,都也罷了,怎當(dāng)?shù)倪B累官房,可不要去抵罪?
正在愴惶之際,那婦人言道,咱與你他府他縣,隱姓埋名,逃難去來。
四口兒山的城門,望著東南上,慌忙而走。
早是意急心慌情冗冗,又值天昏地暗雨漣漣。
(小末云)火燒了房廊屋舍,家緣家計,都燒的無有了,這四口兒可往那里去?
你再細(xì)細(xì)的說唱者,我多有賞錢與你。
(副旦唱)【六轉(zhuǎn)】我只見黑黯黯天涯云布,更那堪濕淋淋傾盆驟雨,早是那窄窄狹狹溝溝塹塹路崎嶇。
知奔向何方所。
猶喜的消消灑灑、斷斷續(xù)續(xù)、出出律律、忽忽嚕嚕陰云開處,我只見霍霍閃閃電光星炷。
怎禁那蕭蕭瑟瑟風(fēng),點點滴滴雨,送的來高高下下、凹凹凸凸一搭模糊,早做了撲撲簌簌、濕濕淥淥疏林人物。
倒與他妝就了一幅昏昏慘慘瀟湘水墨圖。
(云)須臾之間,云開雨住。
只見那晴光萬里云西去,洛河一派水東流。
行至洛河岸側(cè),又無擺渡船只。
四口兒愁做一團(tuán),苦做一塊。
果然道天無絕人之路,只見那東北上搖下一只船來。
豈知這船不是收命的船,倒是納命的船。
原來正是奸夫與他淫婦相約,一壁附耳低言:
你若算了我的男兒,我便跟隨你去。
(小末云)那四口兒來到洛河岸邊,既是有了渡船,這命就該活了,怎么又是淫婦奸夫,預(yù)先約下,要算計這個人來?
(副旦唱)【七轉(zhuǎn)】河岸上和誰講話,向前去親身問他,只說道奸夫是船家。
猛將咱家長喉嚨掐,磕搭地揪住頭發(fā),我是個婆娘怎生救拔!
也是他合亡化,撲冬的命掩黃泉下。
將李春郎的父親,只向那翻滾滾波心水淹殺。
(云)李彥和河內(nèi)身亡,張三姑爭忍不過。
此時向前,將賊漢扯住絲絳,連叫道:
地方,有殺人賊,殺人賊!
倒被那奸夫把咱勒死。
不想岸上閃過一隊人馬來。
為頭的官人,怎么打扮?
(小末云)那奸夫把李彥和推在河里,那三姑和那小的可怎么了也?
(副旦唱)【八轉(zhuǎn)】據(jù)一表儀容非俗,打扮的諸余里俏簇,繡云胸背雁銜蘆。
他系一條兔鶻、兔鶻,海斜皮偏宜襯連珠,都是那無瑕的荊山玉。
整身軀也么哥,繒髭須也么哥,打著鬢胡。
走犬飛鷹,駕著鴉鶻,恰圍場過去、過去。
折跑盤旋驟著龍駒,端的個疾似流星度。
那行朝也么哥,恰渾如也么哥,恰渾如和番的昭君出塞圖。
(云)比時小孩兒高叫道:
救人咱。
那官人是個行軍千戶,他下馬詢問所以,我三姑訴說前事。
那官人說,既然他父母亡化了,留下這小的,不如賣與我做個義子,恩養(yǎng)的長立成人,與他父母報恨雪冤。
他隨身有文房四寶,我便寫與他年月日時。
(小末云)那官人救活了你的性命,你怎么就將孩兒賣與那官人去了?
你可慢慢的說者。
(副旦唱)【九轉(zhuǎn)】便寫與生時年紀(jì),不曾道差了半米。
未落筆花箋上淚珠垂,長吁氣呵軟了毛錐,忄西惶淚滴滿了端溪。
(小末云)他去了多少時也?
(副旦唱)十三年不知個信息。
(小末云)那時這小的幾歲了?
(副旦唱)相別時恰才七歲,(小末云)如今該多少年紀(jì)也?
(副旦唱)他如今剛二十。
(小末云)你可曉的他在那里?
(副旦唱)恰便似大海內(nèi)沉石。
(小末云)你記的在那里與他分別來?
(副旦唱)俺在那洛河岸上兩分離,知他在江南也塞北?
(小末云)你那小的有甚么記認(rèn)處?
(副旦唱)俺孩兒福相貌雙耳過肩墜,(小末云)再有甚么記認(rèn)?
(副旦云)有、有、有,(唱)胸前一點朱砂記。
(小末云)他祖居在何處?
(副旦唱)他祖居在長安解庫省衙西。
(小末云)他小名喚做甚么?
(副旦唱)那孩兒小名喚做春郎身姓李。
(小末云)住、住、住,你莫非是奶母張三姑么?
(副旦云)則我便是張三姑。
官人怎么認(rèn)的老身?
(小末云)你不認(rèn)的我了?
則我便是李春郎。
(副旦云)官人莫作笑,休斗老身耍。
(小末云)三姑,我非作笑。
我乃李彥和之子李春郎是也。
(做解胸前與看科)(副旦云)果然是春郎了也!
則這個便是你父親李彥和。
(李彥和做打悲認(rèn)科,云)孩兒,則被你想殺我也!
不知你在那里得這發(fā)達(dá)崢嶸來?
(小末云)父親,孩兒這官,就是承襲拈各千戶的。
誰知有此一端異事?
如今拚的棄了官職,普天下尋去,定要拿的那奸夫淫婦,報了冤仇,方稱你孩兒心愿。
(祗從拿凈、外旦上科,云)稟爺,這兩個名下,欺侵窩脫銀一百多兩,帶累小的們比較,不知替他打了多少。
如今拿他來見爺,依律處治,也與小的們銷了一件未完。
(小末云)律上,凡欺侵官銀五十兩以上者,即行處斬,這罪是決不待時的。
(李彥和做認(rèn)科,云)兀的不是洛河邊假妝船家,推我在水里的?
(副旦云)這不是張玉娥潑婦那?
(凈做畫符科,云)有鬼,有鬼,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祗從喝科)(外旦云)敢是拿我們到東岳廟里來,一刬是鬼那?
(小末云)原來正是那奸夫淫婦,今日都拿著了。
左右,快將他綁起來,待我親自斬他,也與我亡過母親,出這口怨氣。
(副旦唱)【煞尾】我只道他州他府潛逃匿,今世今生沒見期。
又誰知冤家偏撞著冤家對。
(凈云)原來這就是李春郎,這就是張三姑。
當(dāng)日勒他不死,就該有今日的晦氣了。
(做叩頭科,云)大人,可憐見,饒了我老頭兒罷。
這都是我少年間不曉事,做這等勾當(dāng)。
如今老了,一口長齋,只是念佛。
不要說殺人,便是蒼蠅也不敢拍殺一個。
況是你一家老小現(xiàn)在,我當(dāng)真謀殺了那一個來?
可憐見,放赦了老頭兒罷。
(外旦云)你這叫化頭,討?zhàn)堅醯模?br>我和你開著眼做,合著眼受,不如早早死了,生則同衾,死則共穴,在黃泉底下,做一對永遠(yuǎn)夫妻,有甚么不快活?
(副旦唱)你也再沒的怨誰,我也斷沒的饒伊。
(小末斬凈、外旦科,下)(副旦唱)要與那亡過的娘親現(xiàn)報在我眼兒里。
(李彥和云)今日個天賜俺父子重完,合當(dāng)殺羊造酒,做個慶喜的筵席。
孩兒,你聽者。
(詞云)這都是我少年間誤作差為,娶匪妓當(dāng)局者迷。
一碗飯二匙難并,氣死我兒女夫妻。
潑煙花盜財放火,與奸夫背地偷期。
扮船家陰圖害命,整十載財散人離。
又誰知蒼天有眼,偏爭他來早來遲。
到今日冤冤相報,解愁眉頓作歡眉。
喜骨肉團(tuán)圓聚會,理當(dāng)做慶賀筵席。
題目拋家失業(yè)李彥和正名風(fēng)雨像生貨郎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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