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楔子(老旦、卜兒上,云)老身鄭州人氏。
自身姓劉,嫁得夫主姓張,早年亡逝已過。
只生下一兒一女,孩兒喚作張林,也曾教他讀書寫字;
女兒喚作海棠,不要說他姿色盡有,聰明智慧,學得琴棋書畫、吹彈歌舞,無不通曉。
俺家祖?zhèn)髌咻吺强频谌思?,不幸輪到老身,家業(yè)凋零,無人養(yǎng)濟。
老身出于無奈,只得著女兒賣俏求食。
此處有一財主,乃是馬員外。
他在俺家行走,也好幾時了。
他有心看上俺女孩兒,常常要娶他做妾,俺女孩兒倒也肯嫁他。
只是俺這衣食飯碗如何便割舍得!
且待女孩兒到來,慢慢的與他從長計議,有何不可。
(沖末扮張林上,云)自家張林的便是。
母親,俺祖父以來,都是科第出身,已經七輩,可著小賤人做這等辱門敗戶的勾當,教我在人前怎生出入也!
(卜兒云)你說這般閑話做甚么?
既然怕妹子辱沒了你呵,你自尋趁錢來養(yǎng)活老身,可不好那!
(正旦扮海棠上,見科,云)哥哥,你要做好男子,你則養(yǎng)活母親者。
(張林云)潑賤人,你做這等事,你不怕人笑,須怕人笑我,我打不得你個潑賤人那!
(做打正旦科)(卜兒云)你不要打他,你打我波!
(張林云)母親,不要家煩宅亂,枉惹的人恥笑。
我則今日辭了母親,往汴京尋我舅舅,自做個營運去。
常言道男兒當自強,我男子漢七尺長的身子,出門去便餓死了不成?
兀那小賤人,我去之后,你好生看覷母親,若有些好歹,我不道的輕輕饒了你哩!
(詩云)匆匆發(fā)忿出家門,別尋生理度寒溫。
男兒有軀長七尺,不信天教一世貧。
(下)(正旦云)母親,似這等唱叫,幾時是了?
不如將女孩兒嫁與馬員外去罷。
(卜兒云)兒也說的是。
只等馬員外來時,我就許下這親事,則便了也。
(副末扮馬員外上,云)小生姓馬名均卿,祖居鄭州人氏,幼習儒業(yè),頗通經史,因家中有幾貫資財,人皆以員外呼之。
則是我平昔間酷愛風流,耽情花柳。
此處有個上廳行首張海棠,與小生作伴年久,兩意相投。
我要娶她,這不消說了;
他也常常許道要嫁我,被他母親百般板障,只是不肯通口。
我想他也無過要多索些財禮意思。
聞得海棠近日,與他哥哥張林,唱叫了一場,那張林離了家門,到汴京尋他舅子去了,料得一時間也未必就回。
今日恰好是一個吉日良辰,我不免備些財禮求親去。
若是有緣分,得成全這一樁好事,豈不美哉!
呀,姐姐正在門首,這也是個彩頭。
待我見去。
(做見正旦、行禮科)(正旦云)員外,你來了也。
我再四與母親說,不如趁我哥哥不在家,許了這門親事。
磨了半截舌頭,母親像有許的意思了。
我和你見母親去。
(馬員外云)奶奶既有此意,也是我修的緣到了。
(做入見科)(卜兒)員外,我今日為孩兒張林不孝順,與老身合氣,你討些砂仁來送我,做碗湯吃。
(馬員外云)奶奶,自家孩兒,有甚么氣。
我如今特備白金百兩,專求令愛的親事。
過門之后,但是你家缺柴少米,都是我來支持,定不教你愁沒錢使。
今日是人大好日辰,奶奶,你接了財禮,許了這親事罷。
(卜兒云)左右我的女兒在家,也受不得這許多氣,便等他嫁了人去,倒也靜辦。
員外,只是你家里有個大渾家哩,我女孩兒過門來,倘或受他欺負,又不如在家的好,也要與員外說個明白。
一發(fā)講到了,才好許你這親事。
(馬員外云)奶奶放心,莫說我馬均卿不是那等人,便是我大渾家,也不是那等人。
令愛到家時,與我大渾家只是姐妹稱呼,并不分甚大??;
若是令愛養(yǎng)得一男半子,我的家緣家計,都是他掌把哩。
奶奶,再不要你憂慮別的。
(卜兒云)員外,只要說定了,我受了你的財禮,我家女兒,便是你馬家媳婦,只今日便過門去。
孩兒也,不是我做娘的割舍得你,你可也做人家媳婦去,再不要當行首了也!
(正旦云)員外,你那大渾家處,凡百事你須與我做主咱。
(唱)【仙呂】【賞花時】憑著我皓首蒼顏老母親,待著我盡世今生不嫁人。
(云)員外,我可也不愛你別的。
(馬員外云)姐姐,你愛我些甚的來?
(正旦唱)我只愛你性兒軟意兒真,我今日尋的個前程定準。
(帶云)我著那一班姊妹道,張海棠嫁了馬員外,可也不枉了。
(唱)從此后不教人笑我做辱家門。
(同馬員外下)(卜兒云)今日將俺女孩兒,嫁馬員外去了也。
受著他這一百兩財禮,也夠老身下半世快活受用哩。
如今別無甚事,尋俺舊時姑姊妹們,到茶房中吃茶去來。
(下)第一折(搽旦上,詩云)我這嘴臉實是欠,人人贊我能嬌艷。
只用一盆凈水洗下來,倒也開的胭脂花粉店。
妾身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俺員外娶得一個婦人,叫做甚么張海棠,他跟前添了個小廝兒,長成五歲了也。
我瞞著員外,這里有個趙令史,他是風流人物,又生得驢子般一頭大行貨,我與他有些不伶俐的勾當。
我一心只要所算了我這員外,好與趙令史久遠做夫妻。
今日員外不在家,我早使人喚他去了,這早晚敢待來也。
(凈扮趙令史上,詩云)我做令史只圖醉,又要他人老婆睡。
畢竟心中愛者誰,則除臉上花花做一對。
自家姓趙,在這鄭州衙門,做個令史。
州里人見我有些才干,送我兩個表德:
一個叫做趙皮鞋,一個叫做趙哈達。
這里有個婦人,他是馬均卿員外的大娘子。
那一日馬員外請我吃酒。
偶然看見他大娘子,這嘴臉可可是天生一對,地產一雙,都這等花花兒的,甚是有趣,害得我眠里夢里。
只是想慕著他。
豈知他也看上了我,背后瞞著員外,與我做些不憐俐勾當。
今日他使人呼我,不知有甚事?
須索去走一遭。
來到此間,徑自過去。
大嫂,你喚我有何計議?
(搽旦云)我喚你來,不為別事。
想俺兩個偷偷摸摸的,到底不是個了期。
我一心要合服毒藥,謀殺了馬員外,俺兩個做永遠夫妻,可不好么?
(趙令史云)你那里是我搭識的表子?
只當是我的娘!
難道你有此心,我倒沒此意?
這毒藥我已備下多時也!
(做取藥付搽旦科,云)兀的不是毒藥。
我交付了與你,我自到衙門中辦事去也。
(下)(搽旦云)趙令史去了也。
我且把這毒藥,藏在一處,只等覷個空便,才好下手。
呀!
我爭些兒忘了,今日卻是孩兒的生日。
教人請員外來,和他到各寺院燒香,佛面上貼金,走一遭去來。
(下)(正旦上,云)妾身張海棠。
自從嫁了馬員外,可是五年光景,俺母親也亡化了,連哥哥也不知那里,至今沒個消耗。
我跟前所生孩兒,叫做壽郎。
自生下這孩兒來,就在那褥草之上,則在姐姐跟前抬舉,如今長成五歲了也。
今日是我孩兒的生日,員外和姐姐領著孩兒,到那各寺院燒香,佛面上貼金去了。
下次小的每安排下茶飯,等員外姐姐來家食用。
張海棠也,自從嫁了員外,好耳根清凈也呵!
(唱)【仙呂】【點絳唇】月戶云窗,繡幃羅帳。
誰承望,我如今棄賤從良,拜辭了這鳴珂巷。
【混江龍】畢罷了淺斟低唱,撇下了數(shù)行鶯燕占排場。
不是我攀高接貴,由他每說短論長。
再不去賣笑追歡風月館,再不去迎新送舊翠紅鄉(xiāng)。
我可也再不怕官司勾喚,再不要門戶承當,再不放賓朋出入,再不見鄰里推搶,再不愁家私營運,再不管世事商量。
每日價喜孜孜一雙情意兩相投,直睡到暖溶溶三竿日影在紗窗上。
伴著個有疼熱的夫主,更送著個會板障的親娘。
(云)怎么這早晚,員外姐姐還不回來?
我出門前看波。
(張林上,詩云)腹中曉盡世間事,命里不如天下人。
我張林自從和妹子唱叫了一場,出門去尋俺舅子,誰想他跟著一個什么經略相公種師道,到延安守去了。
一來投不著主兒,二來又染了一場凍天行的病證,不要說盤纏使盡,連身上的衣服也典賣盡了。
走回家來,母親也亡化了,居房也沒了,教我怎么好?
聞得妹子嫁了馬員外,那員外是好家計,他肯看顧親眷,要抬舉我舅子,有何難處!
我如今一徑的去投托他,問他借些盤纏使用。
可早來到馬員外門首了。
可可的我妹子正在門前,待我去相見咱。
妹子祗揖!
(正旦見,云)我道是誰,原來是哥哥。
我看你容顏肥胖,倒宜出外。
(張林云)妹子,你可早頭一句話兒也!
(正旦云)哥哥,你敢替母親做七來?
起墳來?
還是吊孝來?
(張林云)妹子,你不見我吃的,則看我穿的,自家的嘴也養(yǎng)不過,有甚么東西與母親做七起墳那!
(正旦云)哥哥,俺母親亡化,一應送終的衣衾棺槨之費,那些兒不虧了馬員外來!
(張林云)妹子,這雖是馬員外把我母親發(fā)送,還是多虧了你,我知道了也。
(正旦唱)【油葫蘆】自喪了親爺撇下個娘,偏你敢不姓張,怎教咱辱門敗戶的妹子去支當!
(張林云)妹子,不必敲打我了,我也知道,多多的虧了你也!
(正旦唱)到今日你便安排著這句甜話兒來尋訪。
(張林云)妹子,我今日特來投托,你怎做下這一個冷臉兒那!
(正旦唱)也不是俺便做下的這一個冷臉兒難親傍,想當日你怒烘烘的挺一身,急煎煎的走四方。
(張林云)妹子,這舊話也休提了。
(正旦唱)我則道你怎生發(fā)跡身榮旺,怎還穿著這藍藍縷縷的這樣舊衣裳?
(張林云)妹子,我和你是一父母生的兄妹,你哥哥便有甚的不是,你也將就些兒,不要記怨了。
(正旦唱)【天下樂】哥哥也,你便有甚臉今朝到我行,聽說罷這衷也波腸!
(張林云)妹子也,我也是出于無奈,特特投奔你來。
沒奈何,不論多少,赍發(fā)些盤纏使用,等我好去。
(正旦唱)口聲聲道是無奈何,哥哥也,你既無錢呵怎生走汴梁?
(張林云)妹子,你也不必多說了,你不赍發(fā)我,教那個赍發(fā)我?
(正旦唱)你今日投奔我個小妹子,只要我赍發(fā)你個大兄長,(帶云)你不道來,(唱)可不道是男兒當自強!
(張林云)妹子,你不曾忘了一句兒也。
打落的我勾了,你則是赍發(fā)我去者。
(正旦云)哥哥不知,俺這衣服頭面,都是馬員外與姐姐的,我怎做的主好與人,除這些有甚的盤纏好赍發(fā)的你?
哥哥,你則回去了罷,休來這門首也。
(做不禮、入門科)(張林云)妹子,你好狠也。
你是我同胞親妹子,我特投奔著你,一文盤纏也不與我,倒花白了我這許多。
我如今也不回去,只在這門首等著,待他馬員外來,或者有些面情,也不見得。
(搽旦上,云)我是馬員外的大渾家,領著孩兒燒香,我先回來了。
呀!
怎么我家解典庫門首,立著個教化頭?
你在此有甚么勾當?
(張林云)姐姐休罵,小人是張海棠的哥哥,來尋我妹子的。
(搽旦云)原來你是張海棠的哥哥,這等是舅舅了。
你可認的我么?
(張林云)小人不認的那壁姐姐。
(搽旦云)則我便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張林云)我小人眼拙不認得,大娘子是必休怪。
(做揖科)(搽旦云)舅舅,你要尋你妹子怎么?
(張林云)說也惶恐。
因為貧難,無以度日,要尋我妹子,討些盤纏使用。
(搽旦云)他與你多少?
(張林云)他道家私里外,都是大娘子掌把著哩,自做不得主,一些沒有。
(搽旦云)舅舅不知,自從你妹子到我家來,添了一個孩兒,如今也五歲了,這是你的外甥。
現(xiàn)今我家大小家私,都著他掌把,我是沒兒子的!
(做敲胸科,云)一些也沒分了!
你是張海棠的哥哥,便是我親哥哥一般。
我如今過去,問他討些盤纏與你。
若有呵,你也休歡喜;
若無呵,你也休煩惱,只看你的造化。
你且在門首待者。
(張林云)小人知道。
好一個賢慧的婦人也!
(正旦見搽旦科,云)姐姐,你先回來了!
勞動著姐姐哩。
(搽旦云)海棠,門首立著的是甚么人?
(正旦云)是海棠的哥哥。
(搽旦云)哦,原來是你的哥哥。
他來這里做甚么?
(正旦云)他問妹子討些盤纏使用。
(搽旦云)你便與他些不得?
(正旦云)我這衣服頭面,都是員外和姐姐與我的,教我可甚么與他?
(搽旦云)這衣服頭面與了你,就是你的了,便與你哥哥也何妨!
(正旦云)姐姐,敢不中么。
倘員外查起我這衣服頭面,教我說甚的那!
(搽旦云)員外查時,我替你說,還再做些與你。
快解下來,送與你哥哥去罷。
(正旦做解下科,云)既是姐姐許了,我便脫了這衣服,除下這頭面,與我哥哥去。
(搽旦云)怕我拿了你的?
將來,待我送他去。
(做取砌末出見科,云)舅舅,則為你這盤纏,連我也替你惱起來。
那知道你家妹子,這般個狠人,放著許多衣服頭面,一些兒不肯與你,只當剔他身上的肉一般。
這幾領衣服,幾件頭面,是我爹娘陪嫁我的,送與舅舅,權做些兒盤纏使用。
舅舅,你則休嫌輕道少者。
(張林收科,云)多謝大娘子。
小人結草銜環(huán),此恩必當重報!
(做謝科,搽旦回禮,云)舅舅,員外不在家,不好留的你茶飯,休怪也。
(下)(張林云)我則道這衣服頭面,是我妹子的,那知是他大娘子的。
你是我一父母所生的親妹子,我討些盤纏使用,并無一文,倒花白我一場;
這大娘子,我與他是各白世人,赍發(fā)我衣服頭面。
我想他家中大妻小婦必有爭差,少不得要告狀打官司的。
我如今將這頭面,兌換些銀兩,買小窩兒,做開封府公人去。
妹子,你常揀吉地上行,吉地上坐,休要咱兩個軸頭兒廝抹著。
若告到宮中,撞見我時,我一杖子起你一層皮哩!
(下)(搽旦見正旦科,云)海棠,你這衣服頭面,與你哥哥去了也。
(正旦謝,云)索是生受姐姐來,只怕員外回時,若問起呵,望姐姐與我方便一聲。
(搽旦云)不妨事,放著我哩。
(正旦下)(搽旦云)海棠也,你哥哥將那衣服頭面去,怕不歡喜;
只是員外問起時,我倒替你愁哩。
(馬員外引俫兒上,云)我馬均卿,自從娶了張海棠,添了這個孩兒,叫做壽郎,可早五歲也。
今日是壽郎的生日,到各寺院燒香去。
見子孫娘娘廟,有傾頹去處,舍些錢鈔,與他修理,因此又耽擱了一會。
可早來到門首也。
(搽旦同正旦迎科)(正旦云)員外回來了,索是辛苦也。
我去取茶來者。
(下)(馬員外云)大嫂,那海棠的衣服頭面,怎生都不見了那?
(搽旦云)員外不問,我也不好說。
你因為他生了孩兒,十分的寵用著他。
誰想他在你背后,養(yǎng)著奸夫,常常做這不伶俐的勾當。
今日我和員外燒香去了,他把這衣服頭面,都與奸夫拿去,正要另尋甚么衣服頭面,胡亂遮掩,被我先回去撞破了。
是我不許他再穿衣服,重戴頭面,只等員外回來,自家整理。
這須不是我妒他,是他自做出來的!
(馬員外云)原來海棠將衣服頭面與奸夫去了。
可知道來,他是風塵中人。
有這等事,兀的不氣殺我也!
(做喚正旦打科,云)我打你這不良的賤人。
(搽旦攛調科,云)員外打得好,似這等辱門敗戶的賤人,要他何用?
則該打死他罷。
(正旦云)我這衣服頭面,本不肯與俺哥哥將去,都是他再三攛掇我來,誰想到員外跟前,又說我與了奸夫,著我有口難分。
這都是張海棠自家不是了也。
(唱)【那吒令】我當初自傷,別無甚忖量;
別無甚忖量,將他來不防,將他來不防;
可送咱這場。
俺越打得手腳兒慌,他越逞著言詞兒謗,端的個狠毒世上無雙。
(馬員外氣科,云)你是生兒子的,做這等沒廉沒恥的事,兀的不氣殺我也!
(搽旦云)員外,你氣怎的?
只是打殺他便了帳也。
(正旦唱)【鵲踏枝】普天下有的婆娘,誰不待要占些獨強?
幾曾見這狗行狼心,攪肚蛆腸?
(帶云)你養(yǎng)著奸夫,倒著我有這屈事也。
(唱)倒屈陷我腌臜勾當,(帶云)也怪不得他贓埋我來。
(唱)也只是我不合自小為娼!
(搽旦云)可知道你這賤人,舊性復發(fā),把衣服頭面,與了奸夫去,瞞著夫主,做這等勾當哩。
(正旦唱)【寄生草】便是那狠毒的桑新婦,也不似你這個七世的娘,倒說我實心兒主意瞞家長。
(搽旦云)誰著你背地里養(yǎng)著奸夫,還強嘴那!
(正旦唱)他道我共奸大背地常來往,他道我會支吾對面舌頭強。
不爭將濫名兒揣在我跟前,姐姐也,便是將個屎盆兒套在他頭上。
(馬員外做不快科,云)則被這小賤人直氣殺我也!
大嫂,怎生這一會兒,我身子甚是不快?
你可煎一碗熱湯兒我吃。
(搽旦云)這都是海棠這小賤人,氣出員外病來。
海棠,你快些去,熱熱的煎碗湯來,與員外吃。
(正旦云)理會的。
(唱)【后庭花】恰才我脊梁上挨了棍棒,又索去廚房中煎碗熱湯,一任他男子漢多心硬,大剛來則是俺這婆娘每不氣長。
(做下、捧湯上科,云)姐姐,兀的不是湯。
(搽旦云)拿湯來,我試嘗咱。
(做嘗科,云)還少些鹽醬,快去取來。
(正旦應,下)(搽旦云)前日這一服毒藥,待我取來,傾在這湯兒里。
(做傾藥科,云)海棠,快來。
(正旦上,唱)怎這般忒慌張,連催鹽醬?
(云)姐姐,兀的不是鹽醬。
(搽旦做調湯科,云)海棠,你將去。
(正旦云)姐姐,你將去波,怕員外見了我越氣也。
(搽旦云)你不去,員外又道你惱著他哩。
(下)(正旦云)理會得。
員外,你吃口湯兒波。
(員外做接吃科)(正旦唱)則見他悶沉沉等半晌,苦懨懨口內嘗。
(員外做死科)(正旦驚,云)員外,你放精細者!
(唱)為甚的黃甘甘改了面上,白鄧鄧丟了眼光?
【青哥兒】呀!
唬得我膽飛魂喪,不由不兩淚千行。
眼見的四體難收一命亡,撇下多少房廊,幾處田莊,兩個婆娘,五歲兒郎。
從今后無挨無靠,母子每守孤孀,孩兒也,你將個誰依仗?
(正旦哭,云)姐姐,員外死了也。
(搽旦哭上,云)我那員外也,忍下的就撇了我去也!
海棠,你這小賤人,適才員外是個好好的人,怎生吃你這一口湯,便會死了?
這不是你藥死的,是那個弄死的?
(正旦云)姐姐,這湯你也嘗過來,偏是你不藥死,則藥死員外?
(做哭科,云)天那,兀的不苦痛殺我也!
(搽旦云)下次小的每,那里與我高原選地,破木造棺,把員外埋殯了者。
(做家僮上、抬員外下科,搽旦云)海棠,你這小賤人,則等送了員外出去,我慢慢的擺布你,看你好在我家里過得那!
(正旦哭云)姐姐,員外無了,這家私大小,我都不要,單則容我領了孩兒去罷。
(搽旦云)孩兒是那個養(yǎng)的?
(正旦云)是我養(yǎng)的。
(搽旦云)你養(yǎng)的,怎不自家乳哺了?
一向在我身邊,煨干避濕,咽苦吐甜,費了多少辛勤,在手掌兒上抬舉長大的,你就來認我養(yǎng)的孩兒,這等好容易!
你養(yǎng)了奸夫,合毒藥謀殺了員外,更待干罷!
你要官休,還是要私休?
(正旦云)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
(搽旦云)你要私休,將一應家財房廊屋舍帶孩兒都與了我,只把這個光身子走出門去;
你要官休呵,你藥死親夫,好小的罪名兒!
我和你見官去。
(正旦云)我原不曾藥死親夫,怕做甚么!
情愿和你見官。
(搽旦云)明有官防,你不怕告官,我就拿你去。
(正旦云)我不怕,告宮去,告官去。
(唱)【賺煞】且休問你真實,休問咱虛謊,現(xiàn)放著剃胎頭收生的老娘,則問他誰是親娘,誰是繼養(yǎng)?
(搽旦云)我是孩兒的親親的親娘,這孩兒是我的的親親的親兒,是娘的心肝,娘的肚子,娘的腳后跟,那一個不知道的!
(正旦唱)怎瞞得過看生見長的街坊。
(搽旦云)你合毒藥,謀死員外,也是我臟埋你的?
(正旦云)這毒藥呵,(唱)你平日里預收藏,暗暗的傾下羹湯。
(搽旦云)明明是你下這毒藥在湯兒里,怎賴得我?
怕你不去償命!
(正旦唱)這的是誰藥死親夫呵要將性命償。
你暢好是不良,送的人來冤枉。
則普天廠大渾家那里有你這片歹心腸!
(下)(搽旦云)如何?
中了俺的計也。
眼見得這家私大小帶孩兒,都是我的。
(做沉吟科,云)嗨,事要三思,免勞后悔。
你也合尋思波,這孩兒本等不是我養(yǎng)的,他要問那剃胎頭收生的老娘,和那看生見長的一起街坊鄰舍做證見。
若到官呵,他每不向我,可不干著這一番。
我想來,人的黑眼珠子,見這白銀子沒個不要的,則除預先安頓下他,見人頭,與他一個銀子,就都向著我了。
則是衙門官吏,也要安置停當。
怎得趙令史到來,和他商量告狀的事,可也好那!
(趙令史上,云)才說姓趙,姓趙便到。
我趙令史,數(shù)日不曾去望馬大娘子,心里癢癢的,好生想他,只是丟不下。
如今到他門首,他家沒主了,怕做甚的?
徑自入去。
(見搽旦科,云)大娘子,只被你想殺我也!
(搽旦云)趙令史,你不知道馬員外被我藥死了也?
如今和海棠兩個打官司,要爭這家緣家計,連這小廝。
你可去衙門打點,把官司上下,布置停當,趁你手里完成這樁事。
我好和你做長遠夫妻也。
(趙令史云)這個容易。
只是那小廝,原不是你養(yǎng)的,你要他怎的?
不如與他去的干凈。
(搽旦云)你也枉做令史,這樣不知事的。
我若把這小廝與了海棠。
到底馬家子孫,要來爭這馬家的家計,我一分也動他不得了。
他無過是指著收生老娘,和街坊鄰里做證見,我已都用銀子買轉了。
這衙門以外的事,不要你費心,你只替我打點衙門里頭的事便了。
(趙令史云)大娘子說的是。
這等你早些來告狀,我自到衙門打點去也。
(下)(搽旦云)趙令史去了。
則今日我封鎖了房門,結扭了海棠告狀去走一遭。
(詞云)常言道: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我說道人見老虎誰敢湯,虎不傷人吃個屁!
(下)第二折(凈扮孤引祗從上,云)小官鄭州太守蘇順憤是也。
(詩云)雖則居官,律令不曉。
但要白銀,官事便了。
可惡這鄭州百姓,欺侮我罷軟,與我起個綽號,都叫我做模棱手,因此我這蘇模棱的名,傳播遠近。
我想近來官府盡有精明的作威作福,卻也壞了多少人家;
似我這蘇模棱,暗暗的不知保全了無數(shù)世人,怎么曉得?
今日坐起早衙,左右,與我抬放告牌出去。
(祗從云)理會的。
(搽旦扯正旦、俫兒上,云)我和你見官去來。
冤屈也!
(正旦云)你且放手者。
(唱)【商調】【集賢賓】火匝匝把衣服緊攥著,(搽旦云)你藥死親夫,該死罪的,我放了你,倒等你逃走去了?
(正旦唱)你道我該死罪怎生逃?
(帶云)張海棠也,(唱)我則道嫁良人十成九穩(wěn),今日個越不見末尾三梢。
則我這負屈的有口難言,赤緊的原告人見肚生苗,這一場沒揣的罪名除非天地表!
(搽旦云)可知道你藥死了親夫,自有個天理神明鑒察。
(正旦唱)我將這虛空中神靈來禱告,便做道男兒無顯跡,可難道天理不昭昭?
(搽旦云)小賤人,這里是鄭州府門首了。
你若經官發(fā)落,這繃扒吊拷,要樁樁兒挨過,不如認了私休,也還好收拾哩。
(正旦云)便打殺我也說不得。
我情愿和你見官去。
(唱)【逍遙樂】你道是經官發(fā)落,怎的支吾這場棒拷。
我則道人命事須要個歸著,怎肯把藥死親夫罪屈招,平白地落人圈套!
拚守著七貞九烈,怕甚么六問三推,一任地萬打千敲。
(搽旦叫,云)冤屈也!
(孤云)甚么人在衙門首叫冤屈?
左右,與我拿過來。
(祗從拿進科,云)當面。
(搽旦、正旦、俫兒跪見科)(孤云)那個是原告?
(搽旦云)小婦人是原告。
(孤云)這等,原告跪在這壁,被告跪在那壁去。
(各跪開科)(孤云)喚原告上來,你說你那詞因,等我與你做主。
(搽旦云)小婦人是馬均卿員外的大渾家。
(孤做驚起科,云)這等,夫人請起。
(祗從云)他是告狀的。
相公怎么請他起來?
(孤云)他說是馬員外的大夫人。
(祗從云)不是什么員外,俺們這里有幾貫錢的人,都稱他做員外,無過是個土財主,沒品職的。
(孤云)這等著他跪了。
你說詞因上來。
(搽旦云)這個叫做張海棠,是員外娶的個不中人。
(祗從喝科,云)口退!
敢是個中人?
(搽旦云)正是個中人,他背地里養(yǎng)著奸夫,同謀設計,合毒藥藥殺了丈夫,強奪我所生的孩兒,又混賴我家私。
告大人,與小婦人做主咱。
(孤云)這婦人會說話,想是個久慣打官司的,口里必力不刺說上許多,我一些也不懂的。
快去請外郎出來。
(祗從云)外郎有請。
(趙令史上,云)我趙令史,正在司房里趲造文書,相公呼喚我,必是有告狀的,又斷不下來,請我去幫他哩。
(做見科,云)相公,你整理甚么事不下來?
(孤云)令史,有一起告狀的在這里。
(趙令史云)待我問他。
兀那夫人,告甚么?
(搽旦云)告張海棠藥殺親夫,強奪我孩兒,混賴我家私。
可憐見與我做主咱!
(趙令史云)拿過那張海棠來。
你怎生藥殺親夫,快快從實招來。
若不招呵,左右,與我選下大棍子者。
(正旦唱)【梧葉兒】廳階下,膝跪著,聽賤妾說根苗。
(趙令史云)你說,你說。
(正旦唱)狼虎般排著祗從,神鬼般設著六曹。
(趙令史云)你藥殺親夫,這是十惡大罪哩。
(正旦唱)若妾身犯下分毫,相公也,我情愿吃那殺丈夫的繃扒吊拷。
(趙令史云)你當初是甚么人家的女子?
怎生嫁與那馬員外來?
你說與我聽波。
(正旦唱)【山坡羊】念妾身求食賣笑,本也是舊家風調。
則為俺窮滴滴子母每無依靠,挨今宵,到明朝。
謝的個馬均卿一見投他好,下錢財將妾身娶做小。
他鶯燕交,咱成就了。
(趙令史云)原來是個娼妓出身,便也不是個好的了。
你既然被馬員外娶到家,可曾生得一男半女么?
(正旦唱)【金菊香】我與他生男長女受劬勞。
(趙令史云)你家里有甚么人,也還往來么?
(正旦唱)俺哥哥因為少吃無穿來投托,曾被我趕離門恰和他兩個廝撞著。
(趙令史云)是你的哥哥,便和他廝見,也不妨事。
(正旦云)俺姐姐道:
海棠,既是你哥哥來投奔你時,你便沒銀子,何不解下這衣服頭面,與他做盤纏使用去。
(趙令史云)這般說也是他好意。
(正旦云)我信了他,將這些衣服頭面與哥哥去了。
等的員外回來,問道海棠的衣服頭面,為何不見,他便道,瞞著員外,都與奸夫了也。
(唱)豈知他有兩面三刀,向夫主廝搬調。
(搽旦云)哎喲,我是這鄭州里第一個賢慧的,倒說我兩面三刀,我搬調你甚的來?
(趙令史云)這都是小事,我不問你,只問你為何藥死了親夫,強奪他孩兒,混賴他家私,一一的招來。
(正旦唱)【醋葫蘆】俺男兒氣中子,丕地倒,醒來時俺姐姐自扶著。
(帶云)他道,海棠,員外要湯吃,你去煎來。
(唱)煎的一碗熱湯來又道是鹽醬少,(帶云)他賺的我取鹽醬去呵,(唱)誰承望暗傾著毒藥。
(帶云)員外才把這湯吃下不的一兩口,就死了也。
相公,你試尋思波。
(唱)怎便登時間火焚了尸首,葬在荒郊?
(趙令史云)這毒藥明明是你的了。
你怎么又要強奪他孩兒,混賴他家私,有何理說?
(正旦云)這孩兒原是我養(yǎng)的。
相公,你只喚那收生的劉四嬸,剃胎頭的張大嫂,并鄰里街坊問時,便有分曉。
(趙令史云)這個也說的是。
左右,快去拘喚那老娘街坊來者。
(孤做票臂科)(祗從出,喚云)老娘街坊人等,衙門中喚你哩。
(二凈扮街坊、二丑扮老娘上,凈云)常言道,得人錢財,與人消災。
如今馬員外的大娘子,告下來了,喚我們做證見哩。
這孩子本不是大娘子養(yǎng)的,我們得過他銀子,則說是他養(yǎng)的。
你們不要怕打,說的不明白。
(凈、丑等云)這個知道。
(做隨祗從入跪科,祗從云)當面。
(趙令史云)你是街坊么?
這孩兒是誰養(yǎng)的?
(二凈云)那馬員外是個財主,小的每平日也不往來。
五年前因他大娘子養(yǎng)了個兒子,小的們街坊鄰里,各人三分銀子與他賀喜,那員外也請小的每吃滿月酒,看見倒生的一個好娃娃。
以后每年兒子生日,那員外同著大娘子,領了兒子到各寺院燒香去,這是一城人都看見的,也不只是小的們這幾個。
(趙令史云)這等明明是他大娘子養(yǎng)的了。
(正旦云)相公,這街坊都是他用錢買轉了的,聽不得他說話。
(二凈云)我每買不轉的,都是傾心吐膽說真實的話,若有半句說謊,你嘴上害碗大的疔瘡。
(正旦唱)【幺篇】現(xiàn)放著收生的劉四嬸,剃胎頭的張大嫂,俺孩兒未經滿月早問道我十數(shù)遭。
今日個浪包婁到公庭混賴著您,街坊每常好是不合天道,得這些口含錢直恁般使的堅牢。
(云)相公,則問這兩個老娘,他須知道。
(趙令史云)兀那老娘,這個孩兒是誰養(yǎng)的?
(劉丑云)我老娘收生,一日至少也收七個八個,這等年深歲久的事,那里記得?
(趙令史云)這孩兒只得五歲,也不為久遠,你只說實是誰養(yǎng)的?
(劉丑云)待我想來。
那一日產房里,關得黑洞洞的,也不看見人的嘴臉,但是我手里摸去,那產門像是大娘子的。
(趙令史云)口退!
張老娘你說。
(張丑云)這一日他家接我去與小廝剃胎頭,是大娘子抱在懷里,則見她白松松兩只料袋也似的大奶奶,必定是養(yǎng)兒子的,才有這奶食,豈不是大娘子養(yǎng)的?
(正旦云)你兩個老娘,怎么都這般向著他也?
(唱)【幺篇】老娘也,那收生時我將你悄促促的喚到臥房,你將我慢騰騰的扶上褥草。
老娘也,那剃頭時堂前香燭是誰燒?
你兩個都不為年紀老,怎么的便這般沒顛沒倒,對官司不分個真假辨?zhèn)€清濁?
(趙令史云)何如?
兩個老娘都說大娘子養(yǎng)的,可不是你強奪他孩兒了?
(正旦云)相公,街坊、老娘都是得過他錢買轉了的。
這孩兒雖則五歲,也省的人事了,你則問我孩兒咱。
(搽旦扯俫兒科,云)你說我是親娘,他是奶子。
(俫兒云)這個是我親娘,你是我奶子。
(正旦云)可又來,我的乖乖兒口樂!
(唱)【幺篇】哎,兒也,則你那心兒里自想度,自暗約,見您娘苦懨懨皮肉上挨著荊條。
則你那出胞胎便將人事曉,須汜的您娘親三年乳抱,怎禁這桑新婦當面鬧抄抄。
(趙令史云)這孩子的話,也不足信,還以眾人為主。
只一個孩兒,還要強奪他的,這混賴家私,一發(fā)不消說了。
你快把藥殺親夫一事招了者。
(正旦云)這藥殺親夫,并不干我事。
(趙令史云)這頑皮賊骨,不打不招。
左右,與我采下去,著實打呀!
(祗從做打,正旦發(fā)昏科)(搽旦云)打的好,打的好,打殺了可不干我事。
(趙令史云)他要詐死。
左右,與我采起來。
(祗從做采科)(正旦做醒科,云)哎喲,天那!
(唱)【后庭花】我則見颼颼的棍棒拷,烘烘的脊背上著,撲撲的精神亂,悠悠的魂魄消,他們緊攥住我頭梢。
(祗從云)口退!
快招了者,不強似這等受苦!
(正旦唱)則聽的耳邊廂大呼小叫,似這般惡令史肯恕饒,狠公人顯燥暴。
(趙令史云)你招,那奸夫是誰?
(孤云)他又不肯招,待我權認了罷。
(正旦唱)被官司強逼著,指奸大要下落。
【雙雁兒】我向那鬼門關尋覓到兩三遭,您這般順人情有甚好?
則我這濃血臨身要還報。
有錢的容易了,無錢的怎打煞!
(趙令史云)左右,再與我打著者。
(正旦云)我也是好人家兒女,怎么挨得這般打拷,只得屈招了罷。
相公,是妾身藥殺了丈夫,強奪他孩兒,混賴他家私來。
天那!
兀的不屈殺我也!
(趙令史云)我屈千屈萬,才屈的你一個兒哩。
既是招了,左右,著那張海棠畫了字,上了長枷,點兩個解子,十甲送開封府定罪去。
(孤云)左右,將那新做的九斤半的大枷與他帶。
(祗從云)理會的。
(做上枷科)(祗從云)犯人上枷。
(正旦云)天哪!
(唱)【浪里來煞】則您那官吏每忒狠毒,將我這百姓忒凌虐,葫蘆提點紙將我罪名招。
我這里哭啼啼告天天又高,幾時節(jié)盼的個清官來到?
(趙令史云)掌嘴。
我這衙門問事,真?zhèn)€官清法正,件件依條律的,還有那個清官清如我老爺?shù)模?br>(正旦哭科,唱)則我這潑殘生,怎熬出這個死囚牢?
(同祗從下)(趙令史云)這事問成了也。
干證人都著寧家去,原告保候,聽開封府回文發(fā)落。
(眾叩頭,同下)(趙令史云)我問了一日事,肚里饑了,回家吃飯去也。
(下)(孤云)這一樁雖則問成了,我想起來,我是官人,倒不由我斷,要打要放,都憑趙令史做起,我是個傻廝那!
(詩云)今后斷事我不嗔,也不管他原告事虛真。
笞杖徒流憑你問,只要得的錢財做兩分分。
(下)第三折(丑扮店小二上,詩云)我家賣酒十分快,干凈濟楚沒人賽。
茅廁邊廂埋酒缸,褲子解來做酉窄袋。
咱家是個賣酒的,在這鄭州城十里鋪上,開著個酒務兒,但是南來北往,經商客旅,都來我這店里吃酒。
我今日開開這店門,燒的這鏇鍋兒里熱著,看有甚么人來。
(二凈扮解子同正旦上)(正旦做跌、起坐科)(董凈云)小子是鄭州衙門里有名的公人,叫做董超,這個兄弟叫做薛霸,解這婦人張海棠,到開封府定罪去。
口退!
兀那婦人,你也行動些兒。
你看這般大風大雪哩,肚中饑餓了,有甚么盤纏使用,也拿些出來,等我們買碗酒吃,好趲路去。
(做打科)(正旦做起科,云)哥哥,你休打我,我是屈受罪的人,死在旦夕,那討半分盤纏送你?
只望可憐見咱。
(董凈云)兀那婦人,你當初怎生藥殺親夫,混賴他孩兒來?
你慢慢的說與我聽波。
(正旦云)則我這身上罪何日開除?
腹中冤向誰訴與?
被他人混賴了我孩兒,更陷我毒殺夫主。
吃不過吊拷繃扒,撞不著清廉官府。
(薛凈云)我兄弟兩個,曾見你半厘鏨口兒?
是那個要了你銀子,說清廉不清廉?
(正旦云)那個是見義當為,肯憐咱這般苦楚?
濕浸浸棒瘡疼痛,哽噎噎千啼萬哭。
空蕩蕩那討一餐?
薄怯怯衣裳藍縷。
沉點點鐵鎖銅枷,軟揣揣婆娘婦女。
哎,你個惡狠狠解子怎知?
哥哥也,我委實的銜冤負屈。
(董凈云)便說殺冤屈,須不是我們帶累你的,教我怎生可憐你?
雪越大了,行動些。
(正旦唱)【黃鐘】【醉花陰】頭上雪何曾住半霎?
摧林木狂風亂刮。
我這更耽煩惱受嗟呀,走的來力盡筋乏,又加上些膿撼撼的棒瘡發(fā)。
(薛凈云)著我們當這等苦差,還不走哩。
(做打科)(正旦唱)怎當這嗔忿忿吖吖,但走的慢行的遲,他可便舍命的打。
(董凈云)你當初不招也罷。
誰著你招了來?
(正旦云)哥哥,不嫌煩絮,聽我說咱。
(唱)【喜遷鶯】遭這場無情的官法,方信道漫漫黃沙。
怎當?shù)乃覍⒃劭啻颍评盏脤⒄蟹臓钛骸?br>到今日有誰來憐見咱?
似這等銜冤負屈,空吃盡吊拷繃扒。
(董凈云)兀那婦人,你打掙些,轉過這山坡去,我著你坐一會再走。
(正旦唱)【出隊子】早來到山坡直下,凍欽欽的難立扎。
(做走跌科,唱)腳稍天騰的吃個仰刺叉。
(董凈喝云)起來。
(正旦唱)哎,你個火性緊的哥哥廝覷口叚,須是這光出律的冬凌田地滑。
(薛凈云)千人萬人走不滑,偏是你走便滑?
待我先走,若是不滑呵,我打折你這腿。
(做走跌科,云)真?zhèn)€這里有些滑。
(張林上,云)自家張林的便是,在這開封府當著個祗候。
今有包待制西延邊賞軍,差著我去迎接回來。
好大雪也。
天那!
也住一住兒波。
(正旦做見科,云)這一個走的,好像俺哥哥張林。
(唱)【刮地風】綽見了容顏敢是他,莫不我淚眼昏花?
再凝睛仔細觀瞻罷,卻原來正是無差。
我這里挺一挺聳著肩胛,擺一擺摩著腰胯,緊待趕更那堪帶鎖披枷。
(張林做看見科,云)這一個帶鎖披枷的婦人,是那里解將來的?
(正旦叫云)哥哥。
(唱)哥哥也,且住咱,將妹子怎生提拔?
(叫云)哥哥。
(唱)你是個洛伽山觀世的活菩薩,這里不顯出救人心待怎么?
(叫云)哥哥,救你妹子咱。
(張林云)你是誰?
(正旦云)我是你妹子海棠。
(張林做打推科,云)這潑娼根,那一日謝你好赍發(fā)我也。
(做走科)(正旦做哭趕科,唱)【四門子】我道他為甚的聲聲把我娼根罵,似這等無明火難按納。
卻原來正是他,見了咱,思量起有前仇恨殺;
正是他,見了咱,不鄧鄧嗔生怒發(fā)。
(張走,正旦趕上做扯衣服,張林做摔科,正旦叫云)哥哥也!
(唱)【古水仙子】他、他、他,不認咱,我、我、我,舍性命向前趕上他。
恰、恰、恰,待扯住他衣服,(董凈做扯正旦發(fā)科,云)被這婦人定害殺人也。
(正旦唱)早、早、早,又被揪撏了頭發(fā)。
(張林云)潑娼根放手。
(正旦唱)告、告、告,狠爹爹寧耐唦,來、來、來,聽妹子細說根芽。
(張林云)你這潑娼根,你早知今日,當初那衣服頭面,把些兒與我做盤纏不得?
(正旦唱)他、他、他,坑殺人機謀狡猾,你、你、你,是將我這頭面金釵插,我、我、我,因此上受波查。
(云)哥哥,你妹子這場天來大禍,都在這衣服頭面上起的。
你妹子當初不敢便將衣服頭面,與你做盤纏使用,也則怕那婦人來。
豈知他教我解下來與哥哥將的去,待員外回時,卻說我養(yǎng)著奸夫,將衣服頭面,都送他去了,氣的員外成了病,又將毒藥暗地謀死,倒把你妹子拖到官司,問了個藥殺親夫、混賴孩兒的罪名。
天那!
可憐冤屈殺人也。
(張林云)這衣服頭面是誰的?
(正旦云)是你妹子的。
(張林云)是你的?
這歹弟子孩兒說道是他爺娘陪嫁的,這等我錯怪了你。
前面有所酒店,我和你且吃鐘酒去來。
(同解子到酒店科,云)賣酒的將酒來。
(丑扮店保上,云)有、有、有,請里面坐。
(張林云)兀那解子,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叫做張林,這個就是我的親妹子。
我如今也接包待制回去,你一路上與我好生看覷咱。
(董凈云)哥哥不勞吩咐,只要到府時,早些打發(fā)我批回。
(張林云)這個容易。
妹子,那個婦人,我只道他賢慧,卻原來有這般狠毒,你可怎生放得下他!
(正旦唱)【古寨兒令】那婆娘面子花花,你則道所事賢達,搬調的男兒問咱家。
他便逞俐齒,弄伶牙,對面說三般話。
【古神仗兒】他道我將男兒藥殺,又道我將家私來盡把,又道我要混賴他孩兒,拖我去州衙中告發(fā)。
也不管難挨難熬,只一味屈敲屈打,活斷送在劍頭刀下。
這的是誰做就死冤家?
哎,都是那攪蛆扒。
(云)哥哥,你在這里,我要見風去也。
(下)(趙令史同搽旦上,云)自家趙令史的便是。
如今將張海棠解上開封府去,我想那海棠,又無甚么親人討命,不若到路上結果了他,何等干凈!
因此特特揀兩個能事的公人董超、薛霸解去。
起身時節(jié),每人與了五兩銀子,教他不必遠去,只在僻靜處所,便好下手。
怎么不見來回話?
事有可疑,只得和大嫂親自打聽一遭去來。
(搽旦云)這等雪天,走了這一會,好生寒冷。
我們且到酒店中買碗酒吃,暖暖寒再走。
(趙令史云)大嫂說的是。
(做進店,正旦見科,云)好也。
他同奸夫趕到這里,待我對哥哥說來。
(唱)【節(jié)節(jié)高】這婆娘好生心狠,好生膽大,相趕到這里,要干罷,如何干罷!
(云)哥哥,奸夫奸婦都在這店里,咱和你拿他去來。
(張林云)兄弟,你撮哺著我,拿那奸夫奸婦去也。
(正旦唱)忙出去,休驚散,快捉拿,這的是誰風情誰當罪法。
(張林同正旦出捉科)(二凈做擺手,令走科)(正旦扯住搽旦科)(搽旦奔脫,同趙令史走科)(正旦唱)【掛金索】我這里攥住衣服,則被她撇撒我階直下,因此上走了婆娘,空做一場話。
枉著我哥哥,氣力有天來大,只恨那擺手的公人,倒說道放了奸大罷。
(張林云)兀那解子,你這精驢禽獸!
你和他一衙門中人,你擺著手教他走了。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就打你一頓,怕你告了我來?
(做打科)(董凈云)你是上司弓兵打得我,這婦人恰是我管的囚人,我可打得也。
(做打正旦科)(正旦唱)【尾聲】他是奉命官差將我緊監(jiān)押,不爭你途路上兩下爭差,(張林揪董凈發(fā)科)(董凈揪正旦發(fā)科)(正旦唱)把我個病懨懨的罪囚沒亂殺。
(酒保攔住科,云)你們還了酒錢去。
(薛凈云)口走吱,有甚么酒錢還你!
(踢倒科,同下)(酒保云)你看我這晦氣。
今日在店門首等了半日,等得三四個人來買酒吃,不知為何打將起來,把兩個好主兒,也打了去,一文錢也不曾賣的。
我如今也不開這酒店,另尋個買賣做罷。
(詩云)這樁營生不爽快,常常被人欠酒債。
我今放倒望竿關上門,不如去吊水雞也有現(xiàn)錢賣。
(下)第四折(沖末扮包待制引丑張千、祗候上)(張千喝云)喏!
在衙人馬平安,抬書案。
(包待制詩云)當年親奉帝王差,手攬金牌勢劍來。
盡道南衙追命府,不須東岳嚇鬼臺。
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乃廬州金斗郡四望鄉(xiāng)老兒村人氏。
為老夫立心清正,持操堅剛;
每皇皇于國家,恥營營于財利;
唯與忠孝之人交接,不共讒佞之士往還?
謝圣恩可憐,官拜龍圖待制天章閣學士,正授南衙開封府府尹之職,敕賜勢劍金牌,體察濫官污吏,與百姓伸冤理枉,容老夫先斬后奏。
以此權豪勢要之家,聞老夫之名,盡皆斂手;
兇暴奸邪之輩,見老夫之影,無不寒心。
界牌外結繩為欄,屏墻邊畫地成獄。
官僚整肅,戒石上鐫御制一通;
人從森嚴,廳階下書低聲二字。
綠槐陰里,列二十四面鵲尾長枷;
慈政堂前,擺數(shù)百余根狼牙大棍。
(詩云)黃堂盡日無塵到,唯有槐陰侵甬道。
外人誰敢擅喧嘩,便是烏鵲過時不啅噪。
老夫昨日見鄭州申文,說一婦人喚做張海棠,因奸藥死丈夫,強奪正妻所生之子,混賴家私,此系十惡大罪,決不待時的。
我老夫想來,藥死丈夫,惡婦人也,常有這事。
只是強奪正妻所生之子,是兒子怎么好強奪的?
況奸夫又無指實,恐其中或有冤枉。
老夫已暗地著人吊取原告,并干證人等到來,以憑復勘。
這也是老夫公平的去處。
張千,抬聽審牌出去,各州縣解到人犯,著他以次過來,待老夫定罪咱。
(正旦同解子、張林上)(張林云)妹子,你到宮中,少不得問你,只要說的冤枉,這包待制就將前案與你翻了。
若說不過時,你可努嘴兒,我?guī)湍阏f。
(正旦云)我這冤枉,今日不訴,更等待何日也!
(董凈云)待制爺爺開廳久了,須要趕牌解到,快進去。
(正旦唱)【雙調】【新水令】則我這腹中冤枉有誰知?
剛除的哭啼啼兩行情淚。
恨當初見不早,到今日悔何遲!
他將我后擁前推,何曾道暫歇氣。
(張林云)妹子,這是開封府前了,待我先進,你隨解子入來。
這包待制是一輪明鏡,懸在上面,問的事就如親見一般,你只大著膽自辯去。
(正旦云)哥哥,(唱)【步步嬌】你道他是高懸明鏡南衙內,拚的個訴根由直把冤情洗。
我可也怕甚的?
則為帶鎖披枷有話難支對。
萬一個達不著大人機,哥哥也,你須是搭救你親生妹。
(張林做先進科)(正旦同二凈跪見科)(董凈云)鄭州起解女囚一名張海棠解到。
(張千云)刑案司吏,與解子批文,打發(fā)回去。
(包待制云)留下在這里,待審過了,發(fā)批回去。
(張千云)理會的。
(包待制云)張海棠,你怎么因奸藥殺丈夫,強奪正妻所生之子,混賴他家私,你逐一從頭訴與老夫聽咱。
(正旦做努嘴,看張林科)(張林云)妹子,你說么,嗨!
他出胞胎可曾見這等官府來?
我替你說罷。
(跪云)稟爺,這張海棠是個軟弱婦人,并不敢藥殺丈夫,做這般歹勾當哩。
(包待制云)你是我衙門里祗候人,怎么替犯人稟事?
好打!
(張林起科)(包待制云)兀那婦人,你說那詞因來。
(正旦再努嘴科)(張林跪云)稟爺,這張海棠并無奸夫,他不曾藥殺丈夫,也不曾強奪孩兒,也不曾混賴家私。
都是他大渾家養(yǎng)下奸夫趙令史,告宮時又是趙令史掌案,委實是屈打成招的。
(包待制云)兀那廝,誰問你來?
張千,拿下去,與我打三十者。
(張千拿張林打科)(張林叩頭,云)這張海堂是小的親妹子,他從來不曾見大官府,恐怕他懼怯,說不出真情來,小的替他代訴。
(包待制云)可知道為兄妹之情,兩次三番,在公廳上胡言亂語的;
若不是呵,就把銅鍘來切了這個驢頭。
兀那婦人,你只備細的說那實話,老夫與你做主。
(正旦云)爺爺呵!
(唱)【喬牌兒】妾身在廳階下忙跪膝,傳臺旨問詳細。
怎當這虎狼般惡狠狠排公吏,爺爺也,你聽我一星星說就里。
(包待制云)兀那張海棠,你原是甚么人家的女子,嫁與馬均卿為妾來?
(正旦唱)【甜水令】妾身是柳陌花街,送舊迎新,舞姬歌妓。
(包待制云)哦,你是個妓女。
那馬均卿也待的你好么?
(正旦唱)與馬均卿心廝愛,做夫妻。
(包待制云)這張林說是你的哥哥,是么?
(張林云)張海棠是小的妹子。
(正旦唱)俺哥哥只為一載之前,少吃無穿,向我求覓。
(包待制云)這等你可與他些甚的盤纏么?
(正旦唱)是、是、是,他將去了我這頭面衣袂。
(張林叩頭,云)小的買窩銀子,就是這頭面衣服倒換的。
(包待制云)難道你丈夫不問你這頭面衣服,到那里去了?
(正旦云)爺爺,俺員外曾問來,就是這大渾家攛掇我與了哥哥將的去,卻又對員外說我背地送了奸夫,教員外怎的不氣死也!
(唱)【折桂令】氣的個親男兒唱叫揚疾,(包待制云)既是他氣殺丈夫,怎生又告官來?
(正旦唱)沒揣的告府經官,吃了些六問三推。
(包待制云)你夫主死了,那強奪孩兒,又怎么說?
(正旦唱)一壁廂夫主身亡,更待教生各札子母分離。
(包制待云)這孩兒說是那婦人養(yǎng)的哩。
(正旦唱)信著他歹心腸千般妒嫉,(包待制云)那街坊、老娘,都說是他的。
(正旦唱)他買下了眾街坊,聽事兒依隨。
(包待制云)難道官吏每更不問個虛實?
(正旦唱)官吏每再不問一個誰是誰非,誰信誰欺。
(包待制云)你既是這等,也不該便招認了。
(正旦唱)妾身本不待點紙招承,也則是吃不過這棍棒臨逼。
(包待制云)那鄭州官吏,可怎生監(jiān)逼你來?
(正旦唱)【雁兒落】怎當他官不威牙爪威,也不問誰有罪誰無罪。
早則是公堂上有對頭,更夾著這祗候人無巴壁。
【得勝令】呀!
廳階下一聲叫似一聲雷,我脊梁上一杖子起一層皮。
這壁廂吃打的難挨痛,那壁廂使錢的可也不受虧。
打的我昏迷,一下下骨節(jié)都敲碎。
行杖的心齊,一個個腕頭有氣力。
(張千稟,云)鄭州續(xù)解聽審人犯,一起解到。
(包待制云)著他過來。
(搽旦、俫兒,并街坊、老娘入跪科)(張千云)當面,(包待制云)兀那婦人,這孩兒是誰養(yǎng)的?
(搽旦云)是小婦人養(yǎng)的。
(包待制云)兀那街坊、老娘,這孩兒是誰養(yǎng)的?
(眾云)委實大娘子養(yǎng)的。
(包待制云)此一樁則除是恁般。
喚張林上來。
(做票臂、張林做出科,下)(包待制云)張千,取石灰來,在階下畫個欄兒。
著這孩兒在欄內,著他兩個女人,拽這孩兒出灰欄外來。
若是他親養(yǎng)的孩兒,便拽得出來;
不是他親養(yǎng)的孩兒,便拽不出來。
(張千云)理會的。
(做畫灰欄著俫兒站科)(搽旦做拽俫兒出欄科)(正旦拽不出科)(包待制云)可知道不是他所生的孩兒,就拽不出灰欄外來。
張千,與我采那張海棠下去,打著者。
(張千做打正旦科)(包待制云)著兩個婦人,再拽那孩兒者。
(搽旦做拽俫兒出科)(正旦拽不出科)(包待制云)兀那婦人,我看你兩次三番,不用一些氣力拽那孩兒。
張千,選大棒子與我打著。
(正旦云)望爺爺息雷霆之怒,罷虎狼之威。
妾身自嫁馬員外,生下這孩兒,十月懷胎,三年乳哺,咽苦吐甜,煨干避濕,不知受了多少辛苦,方才抬舉的他五歲。
不爭為這孩兒,兩家硬奪,中間必有損傷。
孩兒幼小,倘或扭折他胳膊,爺爺就打死婦人,也不敢用力拽他出這灰欄外來,只望爺爺可憐見咱。
(唱)【掛玉鉤】則這個有疼熱親娘怎下得!
(帶云)爺爺,你試覷波。
(唱)孩兒也這臂膊似麻秸細。
他是個無情分堯婆管甚的,你可怎生來參不透其中意?
他使著僥幸心,咱受著腌臜氣。
不爭俺倆硬相奪,使孩兒損骨傷肌。
(包待制云)律意雖遠,人情可推。
古人有言:
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瘦哉!
人焉瘦哉!
你看這一個灰欄,倒也包藏著十分利害。
那婦人本意要圖占馬均卿的家私,所以要強奪這孩兒,豈知其中真假,早已不辨自明了也。
(詩云)本為家私賴子孫,灰欄辨出假和真。
外相溫柔心毒狠,親者原來則是親。
我已著張林拘那奸夫去了,怎生這早晚還不到來?
(張林拿趙令史上,跪科,云)喏,稟爺,趙令史拿到了也。
(包待制云)兀那趙令史,取得這等好公案!
你把這因奸藥殺馬均卿,強奪孩兒,混賴家私,并買囑街坊老娘,扶同硬證,一樁樁與我從實招來。
(趙令史云)哎喲,小的做個典吏,是衙門里人,豈不知法度?
都是州官,原叫做蘇模棱,他手里問成的。
小的無過是大拇指頭撓癢,隨上隨下,取的一紙供狀。
便有些甚么違錯,也不干典吏之事。
(包待制云)我不問你供狀違錯,只要問你那因奸藥殺馬均卿,可是你來?
(趙令史云)難道老爺不看見的,那個婦人滿面都是抹粉的,若洗下了這粉,成了甚么嘴臉?
丟在路上也沒人要,小的怎肯去與他通奸,做這等勾當!
(搽旦云)你背后常說我似觀音一般,今日卻打落的我成不得個人,這樣欺心的。
(張林云)昨日大雪里,趙令史和大渾家,趕到路上來,與兩個解子打話,豈不是奸夫?
只審這兩個解子,便見分曉。
(董凈云)早連我兩個都攀下來了也。
(包待制云)張千,采趙令史下去,選大棒子打著者。
(張千云)理會的。
(做打趙令史科)(正旦唱)【慶宣和】你只想馬大渾家做永遠妻,送的我有去無歸。
既不唦你兩個趕到中途有何意?
咱與你對嘴,對嘴。
(趙令史做死科)(包待制云)他敢詐死?
張千,采起來,噴些水者。
(張千噴水,趙令史醒科)(包待制云)快招上來。
(趙令史云)小的與那婦人往來,已非一日,依條例也只問的個和奸,不至死罪。
這毒藥的事。
雖是小的去買的藥,實不出小的本意。
都是那婦人自把毒藥放在湯里,藥死了丈夫。
這強奪孩兒的事,當初小的就道,別人養(yǎng)的不要他罷。
也是那婦人說,奪過孩兒來,好圖他家緣家計。
小的是個窮吏,沒銀子使的,買轉街坊老娘,也是那婦人來買。
囑解子要路上謀死海棠,也是那婦人來。
(搽旦云)呸!
你這活教化頭,早招了也,教我說個甚的?
都是我來,都是我來。
除死無大災,拚的殺了我兩個,在黃泉下做永遠夫妻,可不好那!
(包待制云)一行人聽我下斷:
鄭州太守蘇順,刑名違錯,革去冠帶為民,永不敘用。
街坊老娘人等,不合接受買告財物,當廳硬證,各杖八十,流三百里,董超、薛霸,依在官人役,不合有事受財,比常人加一等,杖一百,發(fā)遠惡地面充軍。
奸夫奸婦,不合用毒藥謀死馬均卿,強奪孩兒,混賴家計,擬凌遲,押付市曹,各剮一百二十刀處死。
所有家財,都付張海棠執(zhí)業(yè)。
孩兒壽郎,攜歸撫養(yǎng)。
張林著與妹同居,免其差役。
(詞云)只為趙令史賣俏行奸,張海棠負屈銜冤。
是老夫灰欄為記,判斷出情理昭然。
受財人各加流竄,其首惡斬首階前。
賴張林拔刀相助,才得他子母團圓。
(正旦同張林叩頭科,唱)【水仙子】街坊也卻不道您吐膽傾心說真實,老娘也卻不道您久年深記不得,孔目也卻不道您官清法正依條例,姐姐也卻不道您是第一個賢慧的,今日就開封府審問出因依。
這幾個流竄在邊荒地,這兩個受刑在鬧市里,爺爺也這灰欄記傳揚得四海皆知。
題目張海棠屈下開封府正名包待制智勘灰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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