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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ㄒ唬┩蝗婚g,一切都活著,并且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一只灰趾鳥飛掠于積雨的云層之上。
    而八月的弄簫者呆在屋里被陰天圍困。
    他生銹的自行車像樹下的怪獸。
         ?。ǘ┱斨形纭?br>我走進六十年前建成的火車站看見一個戴草帽的人,手拿小錘叮叮當當他敲打的聲音會傳向幾千里外的另一個車站。
    細沙在更高的月亮下變冷。
         ?。ㄈ┻@不是結(jié)束,也不是開始。
    一個新而晦澀的故事被我把握。
    一種節(jié)奏則超越亮光追上了我。
    凌晨,我將安抵北方的城市。
    它那座死寂的大庭院里有菩提,麋鹿有青銅的鶴鳥和纖細的雨。
    赤裸的夢游者要經(jīng)過甬道撥下梳子,散開黑發(fā)她跟一顆星要同時被我的韻律浸洗。
          (四)現(xiàn)在這首詩送到你手上就像一聲敲打借助鐵軌傳送給夏天就像一只鳥穿過雨夜飛進了窗欞。
    現(xiàn)在我眼前的這一片風景也是你應(yīng)該面對的風景:
    一條枯涸了一半的河一座能容忍黑暗的塔和一管寂寞于壁上的紫竹簫。
    那最可以沉默的卻沒有沉默。
  • 黑暗里順手拿起一件樂器。
    黑暗里穩(wěn)坐馬的聲音自盡頭而來雨中的馬。
    這樂器陳舊,點點閃亮像馬鼻子上的紅色雀斑,閃亮像樹的盡頭木芙蓉初放,驚起了幾只灰知更雀雨中的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記憶像樂器在手像木芙蓉開放在溫馨的夜晚走廊盡頭我穩(wěn)坐有如雨下了一天我穩(wěn)坐有如花開了一夜雨中的馬。
    雨中的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記憶我拿過樂器順手奏出了想唱的歌
  • 細雨而且陣雨,而且在锃亮的玻璃鋼夏日強光里似乎真的有一條時間裂縫不過那不礙事。
    那滲漏未阻止一座橋冒險一躍從舊城區(qū)斑斕的歷史時代,奮力落向正午新岸,到一條直抵傳奇時代的濱海大道玻璃鋼女神的燕式發(fā)型被一隊翅膀依次拂掠雨已經(jīng)化入造景噴泉軍艦鳥學(xué)會了傾斜著飛翔朝下,再朝下,拋物線繞不過依然锃亮的玻璃鋼黃昏甚至夜晚也保持锃亮晦暗是偶爾的時間裂縫是時間裂縫里稍稍滲漏的一絲厭倦,一絲微風不足以清醒一個一躍入海的獵艷者。
    他的對象是锃亮的反面,短暫的雨,黝黑的背部,有一橫曬不到的嬌人白跡,像時間裂縫的肉體形態(tài)或干脆稱之為肉體時態(tài)她差點被吹亂的發(fā)型之燕翼幾乎拂掠了歷史和傳奇
  • 砌成白色的石頭矮墻,它曾是月光的墻我的窗框已經(jīng)充盈我的愿望在更遠的街上當我起身出門,走過灰色的工商銀行冬天的第一場雪就已經(jīng)落下山翠綠得像一架鳴響的古箏,被驕陽映照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xiàn)在這堵墻被汽車遮擋。
    墻的背后鷗鳥因寒冷而貼水飛行汽笛在亂雪彌漫里叫喊同樣久遠的事情在發(fā)生:
    我站在銀行的玻璃門外,看不到堤壩卻想起了某個北歐的女子她背靠冬天的一大片晴空,乳房如明鏡對海峽赤裸
  • 光也是一種生長的植物,被雨澆淋入夜后開放成我們的夢境光也像每一棵芬芳的樹,將風收斂讓我們在它的余蔭里成眠今晚我說的是夏日之光雨已經(jīng)平靜窗上有一盆新鮮的石竹有低聲的話語,和幾個看完球賽的姑娘屋宇之下她們把雙手伸進了夏天她們?nèi)崤懙墓猓駬崤θ~或者把花朵安放在枕邊而她們的軀體也像是光,潤滑而黝黑在盛夏的寂靜里把我們吸引
  • 讓我在樹蔭里把你采擷,在中午在一聲鐘響和夏季由翡翠鳥負載的星期天讓我能觸摸你的清涼,檸檬讓我像一杯純凈的淡水浸洗你金黃而甜蜜的果實法國詩人艾呂雅,這時候手拿著詩章到來讓我在庭院里把你品嘗,在黃昏在綠色長廊和夏季由翡翠鳥負載的星期天讓我能說出你的名字,檸檬讓我像一粒小小的種籽進入你透澈而甜蜜的核心法國詩人艾呂雅,這時候手拿著詩章來到
  • 我聽到有誰在黑暗里蘇醒我看到夢想河源者逆行于大水在黑暗里,一枝火把擴展幻象一個人為一種精神殉葬那變形的女兒穿透了白蠟降臨于紙和孤身的烈火她新生的肉翅護衛(wèi)著誘惑她裂碎玻璃的第七重音樂向年輕的返回者打開了最后的核心之門我聽到有誰在黑夜里蘇醒我看到夢想河源者處身于死地在黑暗里,一只手探入隱秘的泉眼一個人為一種幸福殉葬我獨立于深秋,我獲得了一樣的愛情和失敗在黑暗里,我知道有誰完成了深入那偉大的夸父闖進太陽用意志和渴望換取了眾樹的蔭陰和高歌
  • 黑河黑到了頂點。
    羅盤遲疑中上升被夜色繼承的錐體暮星像一個導(dǎo)航員,糾正指針的霓虹燈偏向--它光芒銳利的語言又借助風刺傷堤壩上閱讀的瞳仁書頁翻過了緩慢的幽暝,現(xiàn)在正展示沿河街景過量的那一章從高于海拔和壩下街巷的漲潮水平面從更高處:
    四川路橋巔的弧光燈暈圈--城市的措詞和建筑物滑落,堆向兩岸--因眼睛的迷惑而紛繁、神經(jīng)質(zhì)有如纏繞的歐化句式,復(fù)雜的語法淪陷了表達。
    在錯亂中,一艘運糞船馳出橋拱,它逼開的寂靜和倒影水流將席卷喧嘩和一座煉獄朝河心回涌觀望則由于厭倦,更厭倦:
    觀望即淪陷視野在瀝青坡道上傾斜,或者越過漸涼的欄桿。
    而在欄桿和坡道盡頭倉庫的教堂門廊之下,行人佇立,點煙深吸,支氣管嗆進了黑河憂郁物
  • 有時候想象是一塊冰一把羽毛是三月的暖風解凍的風有時候節(jié)奏之間跳動著帽子跳動著紅色的手套一雙舞鞋那么多海的氣息海的顏色山的氣息山的顏色那么多充滿愛情的聲音充滿和平的聲音想象的聲音葡萄和檸檬的聲音詩在黃昏像一塊冰像一把羽毛一雙到處轉(zhuǎn)動的紅色舞鞋在藍色橙色的背景之下保爾·艾呂亞一息尚存在三月的暖風解凍的風紅色女子的撫摸之下保爾·艾呂亞一息尚存有時候進入夢鄉(xiāng)一對黑鳥歌手驚覺他看見一只眼睛爬上鎖骨一群姑娘走進了月色
  • 噴泉靜止,火焰正上升。
    冬天的太陽到達了頂端冬天的太陽浩大而公正照徹、充滿,如最高的信仰它的光徐行在中午的水面在中午的岸上,我合攏詩篇我蘇醒的眼睛看到了水鳥迷失的姿態(tài)(那白色的一群掠過鐵橋投身于玻璃和反光的境界……)派遣愁緒的游人經(jīng)過,涌向噴泉開闊的街口她們把相機高舉過頂他們要留存最后的幻影鉆石引導(dǎo),火焰正上升。
    俾特麗采使贊歌持續(xù)在中午的岸上我合攏詩篇我蘇醒的眼睛又看見一個下降的冬夜
  • 黑背鴉直立像憂傷的夜晚。
    有多少夜晚多少夜晚我讀那些深秋的詩,看黑背鴉起舞聽聲音像鐵片鋒利劃破在它的翼下,那白色的斑點,星光和石頭深海里我觸摸初生的魚黑背鴉起舞,憂傷直立。
    在那些夜晚我也去寫深秋的詩有一天,終于在一條冰封的河上黑背鴉終于落在我的燈下它親切、興奮、像弟弟離家五年突然回還
  • 白晝顯形的土星是憂郁的像一盞弧光燈空照寓言像一顆占卜師刺穿的貓眼它更加晦暗,隱秘地劇痛縮微了命相的百科全書當我為幸福委婉地措辭給靈魂裹一件灰色的披風它壯麗的光環(huán)是我的疑慮是我被寫作確診的失眠癥不期而來了巨大的懊悔它甚至是虛無,像我的激情像激情留出的紙上空白它因為猶豫不決而淡出或者它從沒有現(xiàn)身于白晝那么我看見的只是我自己是我在一本中國典籍里在一面圓鏡,在一出神跡劇陰郁的啟示下看見的我自己--啊土星--!
    漩渦它壯麗的光環(huán)是我的幻視是我混淆記憶的想像力不期而來了意愿的雪崩它甚至是悖謬,像我的精神照耀我拒絕理喻的書寫……………………航空公司的噴氣式飛機劃過晴天那漫長的弧線是一條律令它延伸到筆尖,到我的紙上到我為世界保持安靜和孤獨的夜晚。
    --我坐在我的半圓桌前我頭上的星空因我而分裂那狂喜的弧線將貫穿一顆心如一把匕首在其中剜轉(zhuǎn)它是極樂的,并表現(xiàn)為痛楚表現(xiàn)為持誡的全部苦行和背棄性仰望。
    --我坐在我的半圓桌前航空公司的噴氣式飛機掠過樂園我頭上的星空因我而分裂仿佛金錢豹內(nèi)部的貓性破膛而出而一只大張開翼翅的灰背鴉其飛翔的骨骼被提前抽象了--我坐在我的半圓桌前一個筆尖劃出一條新的弧線我沉溺于我的現(xiàn)實生涯幻化生涯,那雙重面具和兩難之境。
    我四周的風暴來自我匕首剜轉(zhuǎn)的內(nèi)心--我坐在我的半圓桌前,上面的星空,因我而像一副對稱的肺葉……………………然而我倦怠,在那些下午古董打字機吐出又一份應(yīng)急文件。
    透過辦公室緊閉的鋼窗,或者透過那形式開放的夏季鋼窗,我仍舊看見烏有的土星在黃昏天際下面是城市帶鎖的河流--那滯澀和纏繞翻卷起夜色的只言片語我知道是打字機將它們吐出而吐出打字機鏗鏘鍵盤的是公務(wù)神額角豁開的裂口家神卻更甚于至尊的公務(wù)神他吐出有關(guān)真理的碎片他令我快活,當我是恭順的我會于絕望間看到我夢中喪失的可能性,我會以為他給了我足夠的世俗信仰因而在一根虛構(gòu)的手杖上我刻下過--反面的野心和征服的銘言,它或許能支撐我在灰燼中蘇醒的欲望。
    當欲望是我的全部存在,那真實的手杖就是我死后才到來的晚年……………………一匹怪獸將獲得速度,將變形為往還于記憶和書寫的梭子它織出了我的顫栗和厭惡我的罪感,對往昔的否決它黃鼬般大小的身體疾掠,像一把掃帚,魔幻女裁縫騎著它飛回它不僅是時間,是刻骨的虛構(gòu)是童年噩夢的精神性異物在環(huán)城路口的圣像柱下它又帶給我最初憬悟的性之驚懼。
    女裁縫升起大蜥蜴面龐自行車磨圓了拐向成長的懦弱街角那怪獸也將獲得翼翅,自行車將飛越小學(xué)校唯一的瀝青籃球場朝向過去的龍頭一偏,它又飛越了夏季旗桿、招展的香樟樹紅瓦屋頂下空寂的教室和我在綢布店獨享的挫折鋼圈急旋,啊急旋的表盤急旋的指針抹去了隱秘而另一根圣像柱指針之下時間被歪曲、歪曲地重現(xiàn)仿佛土星中變形的暗影那黃鼬般大小的、我內(nèi)部的異物……………………教育卻不是一對剎把,可以被捏緊控制一個人向往疾病的發(fā)瘋速度教育虛設(shè),像怪獸自行車銹死的鈴,像女裁縫多余的第三只乳房在一朵壓低的金云之下少年時光被平庸覆蓋被假想的常識和禁忌光環(huán)圈定于蒼白、森嚴、點綴貧乏的神圣無知。
    自行車又穿過午后廣場它撞翻了花壇、教堂玻璃門晾曬著妓院風信子被單的竹頭架陣它再快一點,像體育課鍍銀的沖刺哨音禮儀課浸泡于苦澀的酒中禮儀的冰塊,在社交歡宴間溶化為喧嘩。
    --我能夠聽到的仍然是晴天下鍍銀的哨音呵斥的籃球迅疾重擊我坍塌的肩。
    用以抵御的也許是詞語是作文簿里的扯淡藝術(shù)或者,無言,窘迫地挺立像一幅舊照片展示給我的仿佛孤獨和稀有的麒麟古板、靦腆、局促不安直到顫抖--在眾人之中我自我隔絕了……………………一陣旋風也許塑造了環(huán)形樓梯伸向混亂的通天塔高處。
    那里渾濁的月亮蔑視著我,而我卻因為存在的過錯,被罰站在冬夜的危樓陽臺一陣旋風,扭結(jié)冷卻于胸中的火焰父親的火焰則如同旋風眼是幽藍深奧的訓(xùn)示之火、寂靜之火、震怒中到來的判決之火它也是神圣的無名之火。
    啊無名神圣,向上的途徑是絆索鐵絲網(wǎng)是蠻橫的否定和迎頭痛擊,是我在陽臺上,被旋風卷入的孤寂煉獄我忍受的姿態(tài)趨于傾斜在適于夢游的陽臺圍欄前我有更加危險的睡眠。
    而睡眠深處,我缺少一種必要的平衡力我缺少父親的閃電品質(zhì)、雷霆品質(zhì)一個宇航員征服土星的自信和狂妄。
    當一陣旋風實際上摧毀了通天塔理想,那向上的樓梯也伸向懲罰,伸向更深的意志黑暗和權(quán)力迷宮。
    我相信我正一腳踏空跌進了傷口,我豁開的額角滲出烏鴉血將污染--神圣父親額頭的尊嚴……………………于是我歌唱受辱的青春那也是甜美中發(fā)育不良的受控的青春。
    一只手怎么能如一柄利斧?
    破開內(nèi)心悠久的冰海;
    一只手以它色情的撫弄在走廊暗角,采擷少年的向日葵童貞。
    流動的大氣又梳理出一個短暫的晴夜--于是我歌唱夢之摩托騎著它我馳過水塘、游樂場倒向混同于陽光的草垛……并且寫作,像一條姑娘蛇纏上了我精神分裂的語言宿疾纏上了我它不僅是青春病,是寓言中奔向死角的貓之獵獲物因未及改變方向而斃命它有如性隱患,歡樂的高利貸仿佛寫作者一寸寸靡爛的全部陰私。
    它也是通天塔高處另一路蜿蜒,另一根絆索晴夜里另一只撫弄的手。
    于是我要一行咬人的詩、刺殺的劍--要一記悶棍!
    于是我歌唱受辱的青春、甜美中發(fā)育不良的青春……………………流動的空氣。
    任意隨波逐流的光陰有一天世界將轉(zhuǎn)變?yōu)轶@奇有一天下午,我醒于無夢日常話語的青色果實被拋進了老虎窗。
    天井里盆栽的大麗菊上一個中年婦女的嘮叨,是果實酸澀清新的汁液。
    --母親,她搭著話而我正起身去迎接黃昏我看見光陰隨波逐流流動的空氣里青春更瘦削我看見我所歌唱的,在紙上被透進老虎窗的土星光芒快速一閱而屋子里,走廊上,潮濕的石塊散發(fā)一陣陣月亮氣息。
    它曾經(jīng)被稱作光芒之水汽,在比喻中由一個形象代替。
    --屋子里,走廊上潮濕的石塊散發(fā)一陣陣青橙氣息我的蘇醒再重復(fù)一次,我喃喃重復(fù)仿佛大麗菊展示互相摹仿的花瓣影子在迎來的黃昏里變暗--母親,她搭著話。
    她賦予我書寫而不是講述的能力,在紙上嘮叨。
    我看見我所疑慮的詩行被透進老虎窗的土星光芒快速一閱……………………繼續(xù)夢游?
    --為什么要加上猶疑不確定的手杖問號--在手杖上,新的銘言已經(jīng)被刻寫,如一只烏鴉(錯誤的海東青)成年,換上了新的更黑的羽毛。
    在飛翔這夢游的絕對形式里,無所依托的翅膀掀動表明一個歷程的烏有。
    那么為什么繼續(xù)夢游?
    為什么不加上猶疑不確定的手杖問號?
    如果空氣是肺葉翅膀的不存在現(xiàn)實而我的絕對雄心是棲止絕對確定的僅只是書寫,就像木匠,確定的只是去運用斧子--他劈開一截也許的木材從木材中顯形的桌子難道并不是空無?
    --猶疑不確定的手杖問號又支撐我一次,令夢游繼續(xù),--穿越我妄想穿越的樹林;
    捕獲我妄想捕獲的群星;
    而當我注目對街,如眺望彼岸,……一座山升起并讓我坐上它悲傷的脊背去檢討不確定的人之愿望……………………光的縫紉機頻頻跳針遺漏了時間細部的陰影光線從塔樓到教堂尖頂,到香樟樹冠到銀杏和胡桃樹到對稱的花園到傾斜的臺格路,--卻并不拐進正拆閱一封信簡的小書房我打開被折疊的一副面容她也是一座被折疊的城市如一粒扇貝暗含著珍珠她用香水修飾的肉花邊呈獻陰蒂般羞恥的言辭那女裁縫咬斷又一個線頭她帶翅膀的雙腳從踏板上抽離--光的縫紉機停止了工作女裁縫沿著堤壩向西她經(jīng)過閘口,又經(jīng)過咖啡館她經(jīng)過暗色水晶的街角寬大的裙幅兜滿了風她從郵局到法院的高門到一家雜貨店到我的小書房挽起的發(fā)髻將映上窗玻璃她扮演夢游人身體的啟蒙者呈獻陰蒂般羞恥的性……………………我設(shè)想,我將累垮在一封信中--先于綠衣人遞送的呻吟在女裁縫腿間呼嘯的沼澤里我累垮過一次,又累垮一次。
    震顫的字跡還原回到它最早發(fā)出的地址被折疊進--土星誓言和戲語撫弄的漩渦城市而那些已經(jīng)被劃去的部分又再被涂抹,為了讓急于卻不便表白的成為污漬忍無可忍地--吐出那話兒“但信即是性”,摹仿羅曼司交歡的節(jié)奏,卻企圖變成盲眼說書人彈唱給光陰的生殖史詩,每一聲問候里有一次死亡“但信即是性”,每一次抵達里有一個誕生。
    鋼筆舌尖捅破陰私郵遞員進入我一個又一個無眠之夜。
    --又一夜無眠一夜無眠里我期待門環(huán)第二次叩響,那不同的抵達和問候不同的誕生和死亡,不同的信中共同的性:
    出自幾乎已累垮的手筆……………………叩響門環(huán)的卻不是綠衣人甚至也不是--恭歉友好的瘦弱年輕人,或者那擁有無邊權(quán)力的命運占卜師--那占卜師此刻也許在云端,在一座有著無數(shù)屋頂和眾多庭院的星宿禁城里他是否能突圍?
    他是否將到來?
    下臺階的姿勢仿佛舞蹈像一架推土機!
    要奮力擠開潮涌向通天塔遺址的人類--汗?jié)窳舜нM胸懷的天啟那么是風在叩響門環(huán),是風造訪這煉丹者巷。
    它不僅叩響它撼動小書房,它的鋒刃割破燈頭上火焰的耳朵--“那不過是風”,我鎮(zhèn)靜地寫道,“然而我上面的光芒搖曳”。
    光芒搖曳光芒熄滅。
    --我聽到絕對我聽到了絕對寂靜的回聲如割破的耳朵滴濺開黑暗“那確實只是風”,我還在書寫嗎風中我寫下我看不見的文字……………………緩慢的城市。
    緩慢地抵達建筑物彌留如一輛街車朝終點蠕動,時間是其中性急的乘客這性急的乘客曾咆哮在馬車里曾大聲催促過有軌電車其嗓門卻壓不下震顫轟鳴的柴油機客車,而當一輛空調(diào)車被阻于交通的半身不遂他默然其中,一顆心狂跳城市因為他則已經(jīng)行進到滯澀的中午。
    建筑物移開堤壩枕頭其實是江面上陰影在收縮其實是江面上一群鳥轉(zhuǎn)向它們從靈魂長出的羽毛沾染瀝青,負重掠過輪船和舊鐵橋而我在它們巡警般多疑的盤旋上試探,企圖以高出倦怠的困惑視點統(tǒng)覽這中午的緩慢和性急、彌留和抵達、意志之死和波瀾般活躍的欲望之蔓延。
    我企圖站在標志性建筑象征的屋脊,去迎候突如其來的天啟。
    土星呼拉圈偏離軌道--被臆想成瞬間永恒的超脫--一架飛機卻低于期許……………………也許,我繼續(xù)上升,到更高處俯瞰,--但已經(jīng)被戲稱為膝蓋的斜面我無法去攀爬那是塊脆玻璃,是薄薄的一層冰,經(jīng)不起沉重的精神性跪壓那膝蓋斜面只適合安放我夜半的四開本、滑翔的羽毛筆無法繞道而行的詩句,和直到黎明才略有起色的疲憊的書寫。
    --這書寫成為我真實的攀升,就像死亡靈魂在其中真實地誕生了城市又展現(xiàn)在書寫之下。
    在書寫之下,城市的膝蓋斜面被俯瞰統(tǒng)覽,仍舊經(jīng)不起精神性跪壓但它有空空蕩蕩的品質(zhì),有空空蕩蕩的明信片景觀:
    環(huán)形廣場空無一人,街道穿過空寂的屋宇延伸進空洞靜止的集市,那里的咖啡館座位空置,锃亮的空杯盞反射陽光,反射陽光中空寂的小書房。
    --小書房里,語言空自被書寫所書寫,--在煉丹者巷22號,我正空自被書寫所書寫……………………幸福是飄忽不定的降落傘要把人送回踏實的大地誰又在半空中選擇落腳點像詩人選擇恰切的詞事物的輪廓正越來越清晰誰又在下降中提升了世界像身體在沉淪中純潔愛情像一個寫作者,以無端的苦惱客觀化苦惱。
    現(xiàn)在誰又從小書房拐出,披衣散步,在煉丹者巷誰的頭腦中一架樂器正被試奏帶來跳傘般飄忽不定的音樂啊幸福那樂器會試奏出誰的生活那被設(shè)想的、在紙上也無法確立的生活。
    --現(xiàn)在誰拐出煉丹者巷迎面進入了純青之境?
    城市或宇宙,僅只是足夠累贅的共鳴箱可究竟誰是撥弄火焰者他其實也撥弄著寫作的琴弦可究竟誰是那不安的跳傘者他跟我一樣,真的能踏上那幸福之地嗎?
    啊爐火!
    在爐火上誰會是這個世界的煉丹者?
    他的現(xiàn)身,在于從生活升華那虛無……………………而純青之境!
    純青之境又正好是他的虛無之境。
    煉丹者爐中的火焰更抽象,如音樂抽象了這個世界的時間和時間他向我展示的,他以為我覺悟的,也僅只是作為虛無的幸福在他的幸福里我孤僻自我在他的虛無里我營救自我一個人散步,到更遠的境地騎馬、游泳、劃船、打短工以木匠的手勢斧劈本質(zhì)烏有的黃楊--令書寫的半圓桌顯形于技藝--令一行詩句顯形于無技藝半圓桌上空的土星迂回融入又一夜我頭腦中試奏的樂器停歇,音樂寂靜,時間則依然。
    純青之境里顯形的詩句是一次艷遇……是煉丹者巷口一個小蠻腰女郎的嫵媚“我跟她有甜蜜的風流韻事”,“我完全陶醉于她的節(jié)奏”,饕餮郵筒生吞明信片,卻無法消化我寧靜的醉意,我醉意背后寧靜的厭倦而半圓桌上空,詩行本身是守口如瓶的只字不提那純青之境的虛無啊幸?!虼松褊E劇演變?yōu)橄哺鑴』」鉄艨照赵⒀詷烦乩飻嘞业呢Q琴。
    因此愛情是必要的放逐是贖罪的寫作忍受的鞭撻--出現(xiàn)在紙上,那語言的驚愕也將被文刺進克制的驚愕引起一個精神戀愛的夜女郎驚愕,驚愕地投入一個人羞愧的人性懷抱,將色情理解為歷煉的懷抱,無非是驚愕之驚愕的懷抱因此弧光燈空照命運,空照愛情--當愛情是命運深處的恐懼--但愛情是命運深處的溪流它流經(jīng)太多的骯臟和貧乏。
    如此艱難,虛榮被逼迫,陌生的同情和膽怯的肉欲,卻要從速度加劇的血液循環(huán)里抽取力量,抽取純潔也抽取意愿。
    留下的只會是一紙婚約!
    婚約的神跡劇演變?yōu)樵⒀砸粋€丈夫?qū)⒂坞x于事外:
    他注定是蠢才,隨風飄逝。
    --而在他遺憾地幸免的獨身生活里,他也許成圣,也就是著魔。
    不過他盡管會戴上冠冕,結(jié)果也一樣,在床上了結(jié)……………………當一個炎夏展示它僅有的七天春光像糾纏的未婚妻同意從熱烈暫且退步,我會獲得我想要的一切美景無我和書寫無我,以及另一根支撐夢想的夢想手杖--那正好是一些夢,讓我能夢見他,如夢見不能復(fù)活的死人。
    或許他只是白日飛升,從煉丹者巷到城堡上空--在越來越縮微進藍天的遲疑里回看夢游者回看夢游者即將醒悟的漩渦城市漩渦城市的炎夏里僅有的七天春光此刻是否已經(jīng)是第六天?
    已經(jīng)是第六個黃昏此刻?
    純青第六次轉(zhuǎn)變?yōu)橛乃{。
    一個不能復(fù)活的死人注定會更暗,他貫穿城市上空的倒影跟我的弧形筆劃交叉,是否構(gòu)成了多余的判決?
    判決必然的武斷和草率美景無我和書寫無我繼續(xù)擴展夢卻要將夢還給無夢,如同春光終于把自己還給了炎夏。
    “也許我又捕獲了自己”--繩索或鐐銬則正好是我的命運解放者……在第七天,熱烈又復(fù)活了我的沉溺……………………復(fù)活。
    再生。
    從一種空靈還原為肉身欲望又成為漩渦城市里帶鎖的河流垂暮的日光,牽扯不易察覺的土星--這講述的不是我--這講述的只是我偶然看見的隱約幻象,浮泛向晚,在明信片反光的景觀一側(cè),打上了郵戳的紅色印記。
    七天以前,我將它寄出,如今那綠衣人已將它送達……由于送達,它更加被證明是一個幻象,是我從幻象中終于獲得的想像的真實:
    想像的復(fù)活和想像的再生那么這想像的力量在生長像幾只灰背鴉飛回了舊地;
    像所謂永恒,從枯枝催促一棵新樹一棵新樹對風的招喚;
    像土星周圍月亮們壯麗,窒息公務(wù)神可能的感嘆我沉溺在我的多種生涯里我不曾遇見的想像的煉丹者比我更沉溺,一半欲望托附給性(也就是信),另一半欲望是徹夜寫作,徹夜讓神跡劇,在想像的寓言航線上飛翔再飛翔,直到紙上的喜歌劇轟鳴(劃去余生),像航空公司的噴氣式飛機……………………局部宇宙,它大于一個未被筆端觸及的宇宙。
    土星局部的光芒內(nèi)斂在我書寫的局部時間里。
    這書寫的時間,也是一個人抵達局部圣潔的歷程,也是一個人精神化局部器官的意愿,--有如懸浮于黑暗的球那面向燈盞的一半裸露,并且因裸露成為大于黑暗的善;
    這又像尚屬完好的一半肺葉,承擔了我的全部呼吸,包括額外的另一類書寫,另一些宇宙,滿布陰霾的--另一半肺葉的充血急喘那額外的一半肺葉卻并不多余它的烏云和殷紅晚霞幾乎是必要的局部的病痛命定,因為終于要致命,要在我背后跟一個意愿秘密幽會。
    這幽會帶來局部復(fù)蘇一瞬間幸福,清新涼爽的少許良夜--紙張上局部的詩篇完美而完美即純青,即煉丹者爐中單一的虛無。
    詩句蘊含的純青火焰又將被吐出,被詩句表述為局部死亡。
    它大于--全體如終極夢幻大于夢游人漫長的一生……………………或許我僅僅缺少我自己我捕獲的只是我靈魂的局部--局部靈魂掩蓋著我一件披風,從灰色到荒蕪掩蓋我寫作的精神面貌而那匹黃鼬般大小的怪獸出入其間,或奔走于小書房奇怪地顯現(xiàn)在父親的嗓音里驚嚇已經(jīng)被催眠的兒子它成為占卜師又一個依據(jù)表明末日還沒有來到。
    還沒有來到……還在行色匆匆的路上死亡則早已來到了紙上,它被筆尖播灑進詩篇,不再是一個灰色的局部。
    它迅速擴展為耀眼的白色,封住繼續(xù)吟唱的喉嚨。
    死亡是更為無視的怪獸黃鼬般大小的兇兆之貓被占卜師刺穿了劇痛的眼睛死亡的變形記更為直接如弧光燈照亮的那一半黑暗被黑暗隱去的,也仍然是死亡--每一種邪惡、每一種罪孽、劇痛中每一種巨大的安祥……………………現(xiàn)在你來到這幽藍的門牌,變幻之貓,黃鼬般大小的土星之異物現(xiàn)在我也重回這門牌,它的純青銹成了暗紅。
    一陣風輕撫,一陣風睡去。
    正午的烈日像煉丹者不慎傾倒的八卦爐,澆淋一個回首的幽靈一個喪失了形象的詩人。
    現(xiàn)在你來到的幾乎是煉獄,我來到的是一座地上樂園。
    --火焰的蓄水池悠深清澈,火焰的噴泉則殘忍而激越火焰是占卜師揭示的天啟--令我的倒影……是你的無視--令我的倒影是你被刺穿的無視之貓眼,隱秘的黑暗電擊趾爪你更為盲目,從門牌到屋檐,到我的小書房,到鳥籠空懸的老虎窗啞然你的皮色在夜晚混同于金錢豹星空你的貓性負載大于宇宙的不存在--啊當我已不存在,你縱身一躍你掠過的仍然是我的半圓桌,是半圓桌上,我仍未合上的中國典籍而當你仍然無視這典籍,無視這寓言--請殺死我吧--悖謬的典籍說--否則你就是……你就是兇手。
  • 花園變遷。
    斑斕的虎皮被人造革替換。
    它有如一座移動碼頭別過看慣了江流的臉水泥是想像的石頭;
    而石頭以植物自命從馬路一側(cè),它漂離堤壩到達另一側(cè)不變的或許是外白渡橋是鐵橋下那道分界水線鷗鳥在邊境拍打翅膀,想要弄清這渾濁的陰影是來自吳淞口初升的太陽,還是來自可能的魚腹城市三角洲迅速泛白真正的石頭長成了紀念塔。
    塔前噴泉邊,青銅塑像的四副面容朝著四個確定的方向,羅盤在上空像不明飛行物指示每一個方向之暈眩于是一記鐘點敲響。
    水光倒映云霓聚合到海關(guān)金頂從橋上下來的雙層大巴士避開瞬間奪目的暗夜在銀行大廈的玻璃光芒里緩緩剎住車
  • 舊世紀。
    偽古典。
    一匹驚雷踏破了光百萬幽靈要把我充滿一個姑娘裸露著腰愛奧尼石柱一天天消瘦季節(jié)如火炬點亮了雨狂熱灑向銀行的金門狂熱中天意驟現(xiàn)予閃電偽古典建筑在病中屹立舊世紀的欲望重新被雕鑿一面旗幟迎風嘶鳴中午的戰(zhàn)艦疼痛中進港百萬幽靈在我的體內(nèi)百萬幽靈要催我入夢而我在上海的失眠癥深處我愛上了死亡澆筑的劍一個姑娘裸露著腰夏季從愛奧尼石柱間涌出這春天最后的日子這春天最后的外灘我愛上了死亡澆筑的劍我在上海的失眠癥深處
  • 旋轉(zhuǎn)是無可奈何的逝去,帶來歷程紀念,不讓你重復(fù)的一次性懊悔真理因回潮變得渾濁了向西的櫻桃木長餐桌上,那老年讀者攤放又一本剪報年鑒它用來備忘,仿佛《周逸書》像衛(wèi)星城水庫壩上的簡易閘每一個黃昏,當郵差的自行車經(jīng)過閘口,花邊消息就抬高水位--“人怎么才能夠兩次涉足同一條河流?
    ”宇航員馳往未來之晦暗。
    他回顧的那顆蔚藍色行星,被晝夜、國度和經(jīng)緯線劃分--迷信和反迷信有如奇異的物質(zhì)和反物質(zhì),是世界觀對稱的兩個方向。
    法輪大法蠱惑人心所以它正被怒斥和禁止“地球可絕不是宇宙的垃圾站!
    ”地球也不會是宇航員見過的天體間某個厭倦的神,讀過就扔開的那種“大參考”地球也只不過旋轉(zhuǎn)向未來你不是康拉德,你并沒有打算寫巡航于星系和更多星系的海洋小說但很可能你是尤利西斯,被瞎眼的荷馬詠嘆,被內(nèi)心里死去了抒情詩人的半盲流亡者回味和哀悼,仿佛月亮被一個不必要的夜之韻腳躲避或否決,只好在浴缸里,反映最隱秘的鄉(xiāng)愁之色情。
    然而,詩歌拒絕所謂的消息語言,卻未必就拒絕了郵差正帶往簡易水閘的晦暗消息老年讀者是另一個宇航員在晚報預(yù)期的不可知未來返回死亡因此他也是尤利西斯,為享用日?;傻膱髮?dǎo)之極樂禁閉了自我在僻遠小區(qū)的黃昏里他推測又一個特殊的時刻將來臨《周逸書》特殊的天文學(xué)一葉,又要粘貼于剪報年鑒,被圈上紅藍鉛筆的雙重花邊……“這么說水庫又漲潮了”這么說消息正在由自行車遞送過來你聽見大扳鈴當啷一響,你要寫郵差從蛛網(wǎng)窮巷奮力蹬上衛(wèi)星城高地但郵差卻有他自己的方式……他躲避烈日的黑皮膚樹蔭是他的睡眠。
    午睡多漫長,超過了蝴蝶的翩然一生。
    大汗淋漓中陽具在勃舉。
    郵差醒來。
    起身。
    沖涼。
    騎車出門去。
    他并不打算按規(guī)程接近晚夏燠悶發(fā)燙的地址。
    兩個夢是兩扇被光擊穿的巴羅克薄翼,從回想的天窗口淡入黃昏。
    太陽偏斜得超過了限度,令新城峽谷愈見深窄。
    建筑投射給心之鏡面的現(xiàn)在只能是完全的陰影。
    郵差略微移開重心,拐進更加細小的橫街。
    他緊捏自行車剎把的一瞬,感到有群星自血液涌現(xiàn)。
    玻璃殘留耀眼的反光。
    玻璃復(fù)述另一些幻景。
    字句從他的鈴聲里掉出。
    那郵差不知道,一段私情將會在第幾封來信中了結(jié)。
    他經(jīng)過開始上門板的綢布店,散發(fā)胖女人辛酸的水果鋪,來到了領(lǐng)口低淺的愛神發(fā)廊。
    他緊捏自行車剎把的一瞬,感到有群星自血液涌現(xiàn)。
    在遞送中,字跡的確會慢慢淡漠。
    泛白的明信片或許將返回本來面目,實際上卻已經(jīng)轉(zhuǎn)暗變虛無幾乎算漲潮了,那滿溢的詞語接近表達時舌頭被拔除,像夜之浴缸,橡皮塞月亮被老年拔除--漩渦在落水口上方搖曳。
    他的一條腿跨離了肥皂泡沫的廢話。
    而所有漏掉的臟水廢話,開始在讀者的消費間生效。
    “啊晚報……“晚報是一種生活方式!
    ”他揩干另一條多毛的腿,邁出鋪張的搪瓷堤壩。
    他能否邁出,月全食之夜的大面積反光?
    “好像又一個煉獄故事……”當詩還僅僅是一個題目,當詩人不小心把題目泄露給特約通訊員,女崇拜者的嫩豆腐嗓子在留言電話里拌上了青蔥。
    你大概想起她,公司里染發(fā)的電腦打字員時不時閑覽,或者自云端俯瞰對街的深淵舊里弄。
    而在她也揣一本《轉(zhuǎn)法輪》的ELLE提包里三只避孕套圍繞口紅像一組衛(wèi)星緊挨著預(yù)告天象的剪報。
    她是在趕往觀察廣場的途中撥弄手機的嗎?
    “……梳妝臺鏡是我的月亮。
    ”有時候報導(dǎo)是一種召喚。
    愛月亮的市民也愛著科學(xué)。
    他們聚攏在觀察廣場他們要仰望《周逸書》也許暗示的紅銅色,他們見識了被喚作本影的來自無意識大地的黑暗喚醒的卻不是柏拉圖出名的洞穴之喻。
    “這并不妨礙對那個“永恒理念的認定;
    --這同樣不妨礙一個人對其月相的背棄。
    ”宇航員想繞到命運的反面:
    他經(jīng)歷得更短,但是更猛烈。
    他總是有雙份的紀念和懊悔“……嫦娥是我的鏡中幻像”月全食則是她開啟腿間那簡易水閘最近的刺激。
    啊最近的奇癢令一個詩人必須為無眠寫下失去照耀的篇章,令一個郵差必須下坡、沖鋒又重返,令老年讀者的腦毯上繡滿了報導(dǎo)之塞壬的大裸體仙姿,令打字員逃離橫穿觀察廣場的翹首,奔向某一電話線端點“這其實是反光的一個背影,是這個“背影的反光之夜……”在愛神發(fā)廊嫦娥關(guān)閉腿間的造幣廠,正當月亮,要把一個黃昏還給衛(wèi)星城那么這已經(jīng)是下一個黃昏。
    她在你懷抱里庸俗又可貴,就像上夜持續(xù)卻不能反復(fù)的月全食。
    你手指的天文望遠鏡撫慰是否可以從皮膚的細膩和黝黑之中打量出一個敏感的人,那也許被喚作靈魂卻因為肉體的觸及方式而震顫和呻吟的紅銅色部位;
    而你的航天號舌尖舐卷,你嘗到的滋味,是否就是那老年讀者在漲潮的晚報里被塞壬最高音誘惑的滋味。
    電源幾乎是同一粒陰核她打開你寫作的升降裝置,或者她關(guān)掉郵差發(fā)燙的震蕩器之月,為一種隱晦長明的燈通向按摩室的秘密途徑靠燭火照明。
    在拱頂上,向下探出裸體的仙女只提供半只石膏乳房。
    翅膀。
    葡萄藤。
    肥皂的紫羅蘭香氣撲鼻,仿佛云彩中真會躲藏著懷孕的母龍。
    里面,屏風后,一盞麻將燈突然掉落,透進西窗的晦暗之光又像撲克攤放在孔雀藍印花床單上。
    仍然黃昏。
    有人打哈欠。
    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看見月亮了。
    美容師嫦娥會帶誰進來?
    --被送達的可能是一封紅信。
    在途中它正褪成玫瑰信。
    當然也可能它是粉色的,包藏著寫信人夏日凌晨的頑強情欲。
    那么它將朝白色挺進,抵達牛奶、精液和白日夢。
    而收信人手上總也甩不開另一種白色,洗發(fā)香波那夸大的泡沫。
    但愿那不會是一封黑信,所以得趕在入夜前送出……郵差醒來。
    這已是第二次。
    從領(lǐng)口低淺的嫦娥懷里,他休克的頭顱枕放的地方,一個句子在記憶閃回的畫面中成形--他緊捏自行車剎把的一瞬,感到有群星自血液涌現(xiàn)。
    那么這只不過又一個黃昏。
    那么這黃昏可作為附錄。
    月亮是惟一畢顯的星辰,其余的仍只是夕光之海的水下汽泡,要浮向一寸寸收縮的夜。
    收縮中一個人瘋長的脂肪,漫過了浴缸的警戒水位線。
    “我的日子,不就是一塊廢棄的舊海綿爛濕的日子?
    ”整個夏天,她都得浸泡在店堂暗處刺鼻的藥液里。
    她丈夫從一堆瓜果間探頭,將看見郵差墨綠地眩暈,投遞出一封也許來自命運的掛號信。
    “而肥胖癥。
    甜膩的肥胖癥。
    我?guī)缀跄苈牭轿殷w內(nèi)云絮化雨的聲音。
    像熟透的挑子,我經(jīng)歷肉的所有月全食……”郵差則經(jīng)歷內(nèi)心的銹蝕,如一副英雄世紀騎士甲胄的氧化史詩,制服上板結(jié)消逝的鹽。
    眩暈。
    他多少回倒向了美容師嫦娥。
    他緊捏自行車剎把的一瞬,感到有群星自血液涌現(xiàn)。
    詩黃昏之后,并不緊跟著月全食之夜。
    “但夜晚的戲劇會“更加具體、清晰,有更多的側(cè)面和更“空心的主題。
    ”此時打字員全身心在她的健盤上復(fù)述,仿佛仍然詞語的投影抹煞肉體和意志的光澤“但愿我甚至在你的附錄里……”而你是旋轉(zhuǎn)中又已經(jīng)逝去的一段流光或衛(wèi)星城水庫里倒映的滿月;
    你只留篇幅給遞送的綠衣人、櫻桃木桌前想要把《周逸書》接續(xù)的讀報人。
    附錄中嫦娥又飛臨閘口,嫦娥很可能是你的塞壬于是,在梳妝臺鏡虛幻的深處一盞長明燈熄滅的可能性,也許被探測器觸及和捕獲;
    一張臉易容,她欲望和詩情的歇斯底里也許是宇航員孤寂之必然是月全食之夜真理的渾濁性是你,或老年讀者,從象征的《周逸書》找到的又一個也許的象征詩句會涌現(xiàn)于衛(wèi)星城上空嗎?
    當眾天體涌現(xiàn)于郵差流速加劇的血液,當有人寫下的僅僅是不存在當你已不在乎詩句是否成其為詩句;
    當所有的角色歸一你是包括你在內(nèi)的你;
    倚靠壩上一株垂楊柳斜聳的肩或憑欄嘆喟,你無意識到眾星遷移故世界存活著故旋轉(zhuǎn)是無可奈何的神圣你聽見大扳鈴當啷一響,你的心剎住車,--消息的送達是小小的死亡,是一次死亡月全食備忘在剪報年鑒里。
陳東東 []

陳東東,1961年生,畢業(yè)于上海師范大學(xué)。1981年開始寫詩,第三代詩人代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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