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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心念,當我走過你的身前;
象是一道山泉,不是愛,也不是留戀。
我有一個思量,在我走回家的路上;
象是一抹斜陽,不是愁,也不是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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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和她走海上過,她給我一貫鑰匙和一把鎖,她說∶“開你心上的門,讓我放進去一顆心!
請你收存,請你收存。
”今天她叫我再開那扇門,我的鑰匙早丟在海濱。
成天我來海上找尋,我聽到云里的聲音——“要我的心,要我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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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天掉下一些憂傷,雁子的翅膀停落在沙港,看不見一顆夏天的星光,讓路草告訴我它的倉皇;
我搖蕩,搖蕩,蓋妮,你的影子在我心上。
我搖過無數幽暗的村莊,岸上的蟲子合攏來歌唱,這四野罩滿了一片凄涼,露水也笑我心頭的狂妄;
我搖蕩,搖蕩,蓋妮,你的影子在我嘴上。
東方招呼我大紅的光亮,看河水鋪起云霞的衣裳,落葉太息我模糊的瘋狂,雄雞也停止了我的夢幻;
我搖蕩,搖蕩,蓋妮,你分明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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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夜晚我躺在床上,一道天河在夢中流過,河里有船,船上有燈光,我向船夫呼喚——“快搖幽子渡河。
”天亮我睜開兩只眼睛,太陽早爬起比樹頂高,老狄打開門催我起身,我向自己發(fā)笑——“幽子不來也好”。
選自《詩刊》季刊二期(193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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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夜我打你的門前過,我忍著心,偷偷地放一把火;
讓你們從火星子里向外竄,讓你們哭,你們在人堆里鉆,我一把抓住你,我的大眼睛∶“你該認識我,你該認識我!
”總有一天我領帶著許多大兵,一齊奔上你住的那所鄉(xiāng)村;
五千匹白馬擺起一道長陣,要這村子里的人殺個干凈,我一把抓住你,我的大眼睛∶“跪下,要你命,跪下,要你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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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條龍說∶“我要顏色!
”我交給他金色的鱗甲;
第二條龍說∶“我要光!
”我又交給它一雙珠眼,第三條龍說∶“我要氣!
”我讓云霞飛進它的嘴里;
第四條第五條龍要的是冠冕,我吩咐他們戴肉角,掛上須鬢;
第六條龍要聲音,第七條龍要夭矯,我一齊交給它們,怒吟和驚嘯;
第八條龍問它們的巢穴,我定好大海洋,深山,大湖泊;
第九條龍走過來——象一陣風——“讓我們一起飛吧,飛上天庭,南茜,交給我你的靈魂,交給我你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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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我昨夜偷偷地徘徊在你家門外,我偷偷地踱進去又踱了出來;
一天的北風正帶著雪花兒亂舞,我抵住風抵住雪在你門外徘徊。
姑娘,我額上的雪花融成了冷汗下降,我眼瞼前的雪化成了熱淚幾行——我發(fā)上,肩上,衣服上,滿蓋的是雪,我好象穿了件縞素的喪裳。
姑娘,我想起十年前的曾為我阿娘穿上兇慘的麻服映出了撕碎的心腸;
母親的愛早斷了我孤心的苦夢,到如今只剩下父親,還有——姑娘!
姑娘,我昨夜偷偷地徘徊在你的門外,雪上的足痕織成了怯懦的悲哀;
今早一陣雪化填滿得無影無蹤,姑娘,你猜不到我曾在那里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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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最好不用朝下講,話說出來也要有些分量;
你那心眼我早猜透一半,含在肚里不比說出來強?
女人,這可不能怪我臉冷,一陣雷便容易牽起秋風。
好在你還真是個聰明人,難道我說的話你半分不懂?
女人,事情原要你看得平,我不是一五一十地講清。
就是變卦也要我自己肯,單你流點二輕淚那就成?
女人,隨你哭得怎樣傷心,可是我起誓半點不承情。
無須說出你高貴的貞信,那一套閑話我最不愛聽。
女人,盡管你披下發(fā)號啕,指著月亮說出你的兇兆;
總是挖下眼睛說不看我,那些罪孽只算你自己招。
女人,看那一邊北斗橫陳,聽著這貓兒在爐邊打盹;
不要再發(fā)一點聲音,一句問,看我永遠是這一副心情。
女人,這次讓我好好的走,不許驚動一扇門,一條狗,閉上你的眼睛,握緊你的手,睡吧,象一陣風吹過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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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赤道。
我愛赤道上燒熱的砂子;
我愛椰子,大橡樹,長藤蘿,古怪的松樹;
我愛金錢豹過水,大鱷魚決斗,響尾蛇爬;
我愛百足蟲,大蜥蜴的巢穴,我愛黑斑虎,犰狳,駱馬,駝羊,無知的相聚;
我愛猿猴,攀登千仞的山巖;
我愛老鷹在寂寥的蒼空里雄飛;
我也愛火山口噴灰,我愛堅硬的剛石變作鐵水流。
我愛赤道。
我愛赤道上光身子的野人,樹皮是他們的衣服,葉子是他們的寶章;
我愛他們勇敢的流血,隨便地截去一只大拇指,或是左腿上一塊大皮;
我愛他們容易跳過一個地里的缺口,天真的飛;
我愛他們頑皮的口吻,手臂交著手臂,腿交著腿,在大海的邊沿,他們放肆的擺下一付熱情的十字架;
我愛他們星子下的笑,水上的吐沫,我愛他們敲下一付牙齒,從血嘴里說出他們的真情;
我也愛他們在黑林里的幽怨,他們的太息,他們落下幾滴堅強的淚水;
我更愛他們溫柔的暗殺,我愛他們割過野花也割過女人喉頭的刀子;
我愛他們的搖頭,他們象忘掉的死。
我愛赤道我愛赤道在你的心里;
我愛你燒紅的眼睛,炙熱的嘴,我愛你說不出的荒唐。
好,去吧,我的愛,我們在赤道上相見。
1932年夏天,天大熱似遲到,憂病相煎,憤而成此詩希夢家有以教我。
瑋德于無一是處寫。
選自《新月》四卷五期(193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