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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的深仁大愛容納下了那么多的太陽和雨水;
    那么多的悲苦被你最終轉化為歌吟無數(shù)個秋天指向今夜我終于愛上了眼前褪色的街道和松林在兩條大河之間,在你曾經(jīng)歇息的鄉(xiāng)村客棧,我終于聽到了一種聲音:
    磅礴,結實又沉穩(wěn)有如茁壯的牡丹遲開于長安在一個晦暗的時代你是唯一的靈魂美麗的山河必須信賴你的清瘦,這易于毀滅的文明必須經(jīng)過你的觸摸然后得以保存你有近乎愚蠢的勇氣傾聽內心傾斜的燭火你甚至從未聽說過濟慈和葉芝秋風,吹亮了山巔的明月烏鴉,撞開了你的門扉皇帝的車馬隆隆馳過繼之而來的是饑餓和土匪但偉大的藝術不是刀槍它出于善,趨向于純粹千萬間廣廈遮住了地平線是你建造了它們,以便懷念那些流浪途中的婦女和男人而拯救是徒勞,你比我們更清楚所謂未來,不過是往昔所謂希望,不過是命運1989
  • 在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暮色也同樣遼闊燈一盞一盞地亮了暮色像秋天一樣蔓延所有的人都閉上嘴亡者呵,出現(xiàn)吧因為暮色是一場夢——沉默獲得了純潔我又想起一些名字每一個名字都標志著一種與眾不同的經(jīng)歷它們構成天堂和地獄而暮色在大地上蔓延我伸出手,有人握住它每當暮色降臨便有人輕輕叩響我的家門
  • 一個人老了,在目光和談吐之間,在黃瓜和茶葉之間,像煙上升,像水下降。
    黑暗迫近。
    在黑暗之間,白了頭發(fā),脫了牙齒。
    像舊時代的一段逸聞,像戲曲中的一個配角。
    一個人老了。
    秋天的大幕沉重的落下!
    ?
    露水是涼的。
    音樂一意孤行。
    他看到落伍的大雁、熄滅的火、庸才、靜止的機器、未完成的畫像,當青年戀人們走遠,一個人老了,飛鳥轉移了視線。
    他有了足夠的經(jīng)驗評判善惡,但是機會在減少,像沙子滑下寬大的指縫,而門在閉合。
    一個青年活在他身體之中;
    他說話是靈魂附體,他抓住的行人是稻草。
    有人造屋,有人繡花,有人下賭。
    生命的大風吹出世界的精神,唯有老年人能看出這其中的摧毀。
    一個人老了,徘徊于昔日的大街。
    偶爾停步,便有落葉飄來,要將他遮蓋。
    更多的聲音擠進耳朵,像他整個身軀將擠進一只小木盒;
    那是一系列游戲的結束:
    藏起成功,藏起失敗。
    在房梁上,在樹洞里,他已藏好張張紙條,寫滿愛情和痛苦。
    要他收獲已不可能要他脫身已不可能一個人老了,重返童年時光然后像動物一樣死亡。
    他的骨頭已足夠堅硬,撐得起歷史讓后人把不屬于他的箴言刻上。
    1991.4
  • 那閃耀于湖面的十二只天鵝沒有陰影那相互依戀的十二只天鵝難于接近十二只天鵝——十二件樂器——當它們鳴叫當它們揮舞銀子般的翅膀空氣將它們龐大的身軀托舉一個時代退避一旁,連同它的譏誚想一想,我與十二只天鵝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那閃耀于湖面的十二只天鵝使人肉跳心驚在水鴨子中間,它們保持著純潔的獸性水是它們的田畝泡沫是它們的寶石一旦我們夢見那十二只天鵝它們傲慢的頸項便向水中彎曲是什么使它們免于下沉?
    是腳蹼嗎?
    憑著羽毛的占相它們一次次找回丟失的護身符湖水茫茫,天空高遠:
    詩歌是多余的我多想看到九十九只天鵝在月光里誕生!
    必須化作一只天鵝,才能尾隨在它們身后——靠星座導航或者從荷花與水葫蘆的葉子上將黑夜吸吮。
  • 一死亡封住了我們的嘴緊接著這一刻的是鐘聲漫過夏季的樹木是藍天里鳥兒拍翅的聲響以及鳥兒在云層里的微弱的心跳風已離開這座城市,猶如起錨的船離不開有河流奔涌的綠瑩瑩的大陸你,一個打開草莓罐頭的女孩離開窗口;
    從此你用影子走路用夢說話,用水中的姓名與我們作伴死亡封住了我們的嘴緊接著這一刻的是落日在這河流上嬰兒在膝蓋上,灰色的塔在城市的背脊上我走進面目全非的街道一天或一星期之后我還將走過這里遠離硝石的火焰和鵝卵石的清涼我將想起一只杳無音信的鴿子做一個放生的姿勢,而其實我所希望的是它悄悄地回到我的心里死亡封住了我們的嘴在炎熱的夏季里蟬所唱的歌不是歌在炎熱的夏季老人所講的故事概不真實在炎熱的夏季山峰不是山峰,沒有霧在炎熱的夏季村莊不是村莊,沒有人在炎熱的夏季石頭不是石頭,而是金屬在炎熱的夏季黑夜不是黑夜,沒有其他人睡去我所寫下的詩也不是詩我所想起的人也不是有血有肉的人二我永遠不會知道是出于偶然還是愿望你自高樓墜落到我們中間這是一只流血的鷹雛墜落到七月悶熱的花圃里多少人睜大眼睛聽到這一噩耗因為你的血濺灑在大街上再不能和泥土分開因為這不是故事里的死而是真實的死;
    無所謂美也無所謂丑你永遠離開了我們永遠留下了一個位置因為這是真實的死,我們無語而立語言只是為活人而存在一條思想之路在七月的海水里消逝你的血濺灑在大街上隱藏在快樂與痛苦背后的茫然出現(xiàn)門打開了,它來到我們面前,如此寂靜現(xiàn)在玫瑰到了怒放的時節(jié)你那撫摸過命運的小手無力地放在身邊你的青春面孔模糊一片是你少女胸脯開始生長蒿草而你的腳開始接觸到大地的內部在你雙眼失神的天幕上我看到一個巨大的問號一把鐮刀收割生命現(xiàn)在你要把我們拉入你麻木的腦海,沒有月光的深淵使我不得不跪下來把你的眼睛合上然后我也得把我自己的眼睛深深地關閉,和你告別三把她帶走吧把荊花戴在她的頭上把她焚化在爐火里那裂開的骨頭不再是她她不再飛起回憶她短暫的愛她不再飛起回憶傷害過她的人回憶我們晴朗的城市她多云的向往巖石里的花不是她沉默中見到的蘋果樹的花她不再飛起我無法測度她的夏季她不再需要真理她已成為她自己的守護神啊,她的水和種子是我所不能祈禱的水和種子我不能為她祈禱她睫毛上的雨水迎接過什么樣的老鼠和北方的星辰什么樣的鍍金的智慧啊,她不再飛起制伏她的淚她的呼吸不再有令人激動的韻律四我永遠不會知道是出于偶然還是愿望一個和你一樣大的少女站立在我身旁一個和你一樣高的少女站立在我身旁一個和你一樣同名同姓的少女站立在我身旁一個和你一樣一樣俏麗的少女站立在我身旁遠處市場上一片繁忙當我?guī)ё∩慕K向你詢問生命的意義,你已不能用嘴來回答我而是用這整個悲哀的傍晚一大群少女站立在我的身旁你死了,她們活著,戰(zhàn)栗著,渴望生活她們把你的血液接納進自己的身體多年以后心懷恐懼的母親們回憶著這一天(那是你世上的未來)尸體被輕輕地該上白布,夏季的雪一具沒有未來的尸體享受到剎那的寧靜于是不存在了,含苞欲放的月亮不存在了,你紫色衫裙上的溫熱我將用畢生的光陰走向你,不是嗎?
    多年以后風沖進這條大街像一隊士兵沖進來,唱著轉戰(zhàn)南北的歌那時我看見我的手,帶著凌亂的刀傷展開在蘋果樹上我將修改我這支離破碎的挽歌讓它為你恢復黎明的風貌
  • 云是妄想,是回憶,是絕望,是歡樂是負傷的大地開放的百合是神性的花園(飛鳥在那里筑巢)是被遺忘的和平,天使們堆放的麥垛是你情人的內衣,發(fā)著清香是你未來的家宅(現(xiàn)在住著蝴蝶)是虛無,提升我們靈魂的大手是美麗,激勵我們感官的祖國穿過仄窄幽寂的走廊你望見云城在上,大地遼闊幸福使人喑啞,一個長發(fā)披垂的人在云下放走靈魂;
    他是否理解今天他不是生活中的一個?
    在那歷史的第一個下午,也有這樣的云潔白、溫暖、被陽光照透也有這樣的云影詭秘地徘徊于公社的馬廄和酋長的頭頂你望見孔子的云、蘇格拉底的云而圣哲的遺言只有一句:
    盡管人天生沒有翅膀,但不要申訴當云光移近,你最好保持沉默。
  • 我曾經(jīng)俯身向月光下的花朵我曾經(jīng)穿行于地穴的黑暗在一個意外的夜晚,我曾經(jīng)目睹過邊防小鎮(zhèn)的屋頂上青光一片在一個意外的夏天,鳥雀之光降落于山谷,松林之光降落于平原取代詩歌的小麥好似我靈魂的光它們清晰的運動卻無人發(fā)現(xiàn)制造光明的人坐在生活的此岸比制造黑暗的人更加繁忙’他把靈魂的光打造成鐵鏟他在冥冥中望見了彼岸的葡萄園看哪,古老的城墻還在月光中伸展無數(shù)閃光的河流匯合在天邊只是在我生命的三十年里我愛過的人全都—一消逝在我的面前光溢出陸地就變作汪洋大海我們的藝術在黑暗里抽芽恰是對光明有所愛戀,就像海妖們的歌唱,在籬笆那邊
  • 風終將吹來,啟示命運風的馬、風的鷹,昨夜已在我的夢中張掛了風鈴夏季疲倦于干渴,風終將吹來有人已將蠟燭端出居室有人已在娓娓低語,講述天堂——一陣風一陣風將在人間吹起波瀾!
    把固執(zhí)的雪萊吹得嘩嘩作響把老鼠們吹得翩翩起舞一陣風將閉力推開鰥夫的房門,邀他登高望遠望見心花怒放的姑娘走在風中對于收藏歲月的孩子,風是崇高的幫助:
    吹落父親的帳木母親的信札,讓他彎腰拾起——風終將吹來,當夏季結束我們這些窮人將啜飲一杯清水,閱讀一部描寫風聲的書籍
  • 在山脊高聳的地方我尋找海洋我尋找一名制作燈語的海盜尋找一種叫做海馬的生物吻過的六角浮水我尋找山脊在那海洋上船頭的綠色你們熱愛過的樹木從我胸中穿過的太陽搬動樹根上的沙土我尋找的是那沙土中的黃金我尋找的是一個諾言石頭上的馬兒你多會歌唱你的歌聲停在海底那些空蕩蕩的街道上那些房屋我記住它們那些失靈的儀器像紙牌算不出未來我聽見海水聽見藏青色的愛情在后半夜的威力如果我是巖石我心中的流水又是什么又是什么人將海石花別在暗色的外套上什么聲音千年不化像海洋上的風暴千年不息角力的猛犸像在哪一條河流邊安臥睡成煤?
    呵,不存在的礦工我要你不曾有過的礦燈照著崎嶇的道路崎嶇的航線我尋找的是一片珊瑚汪洋它蔚藍色的腦海里一個打漁人閃現(xiàn)我父親的背影幽暗。
  • 遙遠的黑暗是傳說,漫長的黑暗是失眠舉火照見了什么——照見黑暗無邊黑暗無邊,光明只是它的頂點痛苦的深淵,魔鬼的小船你在黑暗中歌唱只會給魔鬼壯膽強盜相遇,流出黑暗的血大廳里擠滿靈魂也就擠滿了黑暗——噢黑暗,從不缺少疲倦的女士、汽車和狗但你舉火照見的只能是黑暗無邊黑暗的風,黑暗的曠野抬手打落鳥巢大河在雨中冒險是什么構成這歷史——這個蒙面人昨夜露宿在耶路撒冷今夜已翻越過帕米爾高原他帶來盲目的力量摧毀星星的堡壘也把繁殖和瘋狂隱瞞但你舉火照見的只能是黑暗無邊留下你自己,耳聽滴水的聲音露水來到窗前
  • 在戈雅的繪畫里,它們給藝術家?guī)砹素瑝簟?br>它們上下翻飛忽左忽右;
    它們竊竊私語卻從不把藝術家叫醒說不出的快樂浮現(xiàn)在它們那人類的面孔上。
    這些似鳥而不是鳥的生物,渾身漆黑與黑暗結合,似永不開花的種籽似無望解脫的精靈盲目,兇殘,被意志引導有時又倒掛在枝丫上似片片枯葉,令人哀憫而在其他故事里,它們在潮濕的巖穴里棲身太陽落山是它們出行的時刻覓食,生育,然后無影無蹤它們會強拉一個夢游人入伙它們會奪下他手中的火把將它熄滅它們也會趕走一只入侵的狼讓它跌落山谷,無話可說在夜晚,如果有孩子遲遲不睡那定是由于一只編幅躲過了守夜人酸疼的眼睛來到附近,向他講述命運一只,兩只,三只編幅沒有財產(chǎn),沒有家園,怎能給人帶來福祉?
    月亮的盈虧褪盡了它們的羽毛;
    它們是丑陋的,也是無名的它們的鐵石心腸從未使我動心直到有一個夏季黃昏我路過舊居時看到一群玩耍的孩子看到更多的蝙蝠在他們頭頂翻飛夕光在胡同里布下了陰影也為那些蝙蝠鍍上了金衣它們翻飛在那油漆剝落的街門外對于命運卻沉默不語在古老的事物中,一只蝙蝠正是一種懷念。
    它們閑暇的姿態(tài)挽留了我,使我久久停留在那片城區(qū),在我長大的胡同里
  • 我需要一個上帝,半夜睡在我的隔壁,夢見星光和大海夢見伯利恒的瑪利亞在昏暗的油燈下寬衣我需要一個上帝,比立法者摩西更能自主,貪戀燈碗里的油聽得見我的祈禱愛我們一家人:
    十二個好兄弟堅不可摧的鳳仙花開滿村莊狗吠聲迎來一個喑啞的陌生人所有的鳳仙花在他腳旁跪下他采摘了一朵,放進懷里而我需要一個上帝從不遠行用他的固執(zhí)昭示應有的封閉他的光透過墻洞射到我的地板上像是一枚金幣我無法拾起在雷電交加的夜晚,我需要這冒煙的老人,父親走在我的前面,去給玉米包扎傷口,去給黎明派一個衛(wèi)士他從不試圖征服,用嗜血的太陽焚燒羅馬和拜占庭;
    而事實上他推翻世界不費吹灰之力他打造棺木為了讓我們安息
  • 有一種神秘你無法駕馭你只能充當旁觀者的角色聽憑那神秘的力量從遙遠的地方發(fā)出信號射出光來,穿透你的心像今夜,在哈爾蓋在這個遠離城市的荒涼的地方,在這青藏高原上的一個蠶豆般大小的火車站旁我抬起頭來眺望星空這對河漢無聲,鳥翼稀薄青草向群星瘋狂地生長).馬群忘記了飛翔風吹著空曠的夜也吹著我風吹著未來也吹著過去我成為某個人,某間點著油燈的陋室而這陋室冰涼的屋頂被群星的億萬只腳踩成祭壇我像一個領取圣餐的孩子放大了膽子,但屏住呼吸。
  • 幸好我能感覺,幸好我能傾聽一支午夜的鋼琴曲復活一種精神一個人在陰影中朝我走近一個沒有身子的人不可能被阻擋但他有本領擦亮燈盞我器具令我羞愧地看到我雙手污黑睡眠之冰發(fā)出咔咔的斷裂聲有一瞬間灼灼的杜鵑花開遍大地一個人走近我,我來不及回避就象我來不及回避我的青春在午夜的鋼琴曲中,我舔著干裂的嘴唇,醒悟到生命的必然性但一支午夜的鋼琴曲猶如我抓不住的幸福,為什么如此之久我抓住什么,什么就變質?
    我記憶猶新那許多喧鬧的歌舞場景而今夜的鋼琴曲不為任何人伴奏它神秘,憂傷,自言自語窗外的大風息止了,必有一只鷹飛近積雪的山峰,必有一只孔雀受到夢幻的鼓動,在星光下開屏而我像一株向日葵站在午夜的中央自問誰將取走我笨重的生命一個人走近我,我們似曾相識我們臉對著臉,相互辨認我聽見有人在遠方鼓掌一支午夜的鋼琴曲歸于寂靜對了,是這樣:
    一個人走近我猶豫了片刻,隨即欲言又止地退回到他所從屬的無邊的陰影。
  • 我的手迎著風,接住一張舊照片照片上有一張我憎惡的臉不知他是否還活在人間我的手迎著風,接住一張揉皺的紙上面寫滿下流的語言我不便重復一個字我的手迎著風,一張病歷遞到我手上一張病歷沒有填寫姓名給我的健康帶來打擊我的手迎著風,但拒絕接受任何機密。
    但一張紙條令我心慌我眼看要變成一個泄密的人風,巨大的力量,我的手迎著它我的手割過麥子,抓過壞蛋待我把手縮回,巨大的力量便消逝我把手縮回又伸出風吹我的手像吹著新疆和蒙古巨大的力量是我所渴欲我的手迎著風,試探風和我自己卻接住一只盲目的鞭炮在我渴欲的手中爆炸
  • 盤滯于山間林木上的云塊有著夏天的矢車菊的色彩從集市上空飄流而過的云塊用陰影將你起伏的家鄉(xiāng)遮蓋——你還從未見過那么多的人,在集市上他們有如一枚枚黑色的花朵(我得用咒語來解除咒語,用愛來啟發(fā)愛)他們無法將你藏匿在高粱地里于是他們讓你自己去把“幸?!闭襾砟赣H,你的青布小褂是否與藍天有關?
    在席棚與席棚之間我能想象出你通紅的小臉那個說書藝人的鄉(xiāng)音多么濃重呵那些歡快的情節(jié)讓你忘情地激動而當你遠遠望見一座黑山昂著危險的頭顱向集市壓來,你是怎樣地驚慌因為你看見所有的人陷入驚慌之中母親,那時你對自己說過些什么泛濫的大汶河水怎樣吞沒那陋巷里蝸牛銀灰色的行跡?
    一個錢袋空空的人又是怎樣丟失了他那將永遠空空如也的錢袋?
    告訴我,母親,一片汪洋怎樣替代黑色的泥土?
    運送冷雨的南風掐滅了燈,一雙眼睛就失去了作用告訴我那天塌地陷的七天七夜帶來了什么?
    改變了什么?
    那些紛紛落水的更健的男子必將像木頭一般漂浮一扇容納死亡的鐵打的大門必將關閉在最后一個落水者的身后你變得那般輕,壓不彎一根樹枝系命于一根細嫩的枝丫像一朵杏花開放在災難的夜晚當你在綿綿的雨水中認識了赤裸的自己母親,那時你對自己說過些什么?
    所有的驚慌由你自己來撫慰所有惶恐的問話由你自己來回答熟悉各種命運的人有一種命運熟悉他你在生命的劫難中看見洪水看見流星,看見在墻壁上擠滅煙頭的老人被一聲絕望的呼喊帶向另一塊土地那救你到高地上的男孩是不是我精神的父親?
    現(xiàn)在你來談談你自己母親,那時你對自己說過些什么?
    一艘沉沒中的巨大的木船順流而下一間存放識字課本的房子順流而下隨著呼喊與呼喊,七個白天與七個黑夜順流而下,我是在你的細胞里醒來外面淫蕩的螞蟻嗅著水的白色的紋跡從南風中,你抓住一粒真實的種籽母親,那時你對自己說過些什么?
  • 請把羊群趕下大海,牧羊人,請把世界留給石頭——黑夜的石頭,在天空它們便是璀璨的群星,你不會看見。
    請把羊群趕下大海,牧羊人,讓大海從最底層掀起波瀾。
    海濱低地似烏云一般曠遠,剩下孤單的我們,在另一個世界面前。
    凌厲的海風。
    你臉上的鹽。
    偉大的太陽在沉船的深淵。
    燈塔走向大海,水上起了火焰海岬以西河流的聲音低緩。
    告別昨天的一場大雨,承受黑夜的壓力、恐怖的摧殘。
    沉寂的樹木接住波濤,海岬以東匯合著我們兩人的夏天因為我站在道路的盡頭發(fā)現(xiàn)你是唯一可以走近的人;
    我為你的羊群祝福:
    把它們趕下大海我們相識在這一帶荒涼的海岸。
  • 我回憶母親的玉米被大雨擊落我被四個方向的風關在屋子里那時候我想陽光已被擠死,最起碼只能生活在我們的反面她跟著我無意識的腳步低語她使用體形的語言被大雨淋過的腰肢透過飛將們死亡的陰影坐在陰天的中央與安徽的口音商量生活的另一面我注定在某年某月的某個時辰離開這個世界因此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譬如戀愛,寫詩,去西部流浪我一走出那座老式鋼琴似的屋子就不明白地在C弦上摔了一跤掌聲和咒語于背后蝗蟲般飛來有一對酒窩變成美麗的陷井我實在搞不清網(wǎng)與生活究竟有何區(qū)別我不流淚不等于沒有眼淚我整了整行李試圖從哲人的書本上尋找警句或方向直到一條河自歷史深處洶涌而來燈塔與許多人的靈魂均漂在水上我的靈魂也漂在水上廣場上的落日那西沉的永遠是同一顆太陽——-古希臘詩行青春煥發(fā)的彼得,我要請你看看這廣場上的落日我要請你做一回中國人看看落日,看看落日下的山河山崖和流水上空的落日已經(jīng)很大,已經(jīng)很紅,已經(jīng)很圓巨大的夜已經(jīng)凝聚到灰色水泥地的方形廣場上這廣場是我祖國的心臟那些廣場上自由走動的人像失明的蝙蝠感知到夜色臨降熱愛生活的彼得,你走遍了世界你可知夜色是一首哀傷的詩能看懂落日的人已將它無數(shù)次書寫在方形廣場而那廣場兩邊的落日正照著深紅色的古代官墻憂郁的琴聲刮過墻去廣場上走失了喝啤酒的歌王我要給落日譜一首新歌讓那些被記憶打暈的姐妹們恰似向日葵般轉動她們的金黃的面孔我的謠曲就從她們的面孔上掠過啊,年輕的彼得,我要請你看看這廣場上的落日喝一杯啤酒,我要請你看看落日,看看落日下的山河眺望對于遠方的人們,我們是遠方是遠方的傳說,一如光中的馬匹把握著歷史的某個時辰————而在我們注定的消亡中唯有遠方花枝絢爛,唯有那光中的馬匹一路移行,踏者永生的花枝,馱著記憶和夢想使生命與遠方相聯(lián)超越這有限的枯枝敗葉為孤獨找到它自言自語的房間今天,讓我們從這平臺遠眺眺望那明朗的九月逐漸退縮的影子,在海水下面在靈魂不滅的馬匹的天堂天空色彩單一的勝景我們理應贊美,就像一切知曉真理的人們深情的歌唱他們確曾在風中感受過風他們確曾被飛鳥所喚醒今天,天空空無一物,一鳥飛過什么東西比這飛鳥更溫柔?
    我們已經(jīng)出生,我們的肉體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貧困。
    內心的寂靜是多大的秘密,而隱蔽在那九月山巒背后的又是什么?
    使生命與遠方相聯(lián),使這些卑微的事物夢見遠方的馬匹我們正被秋天的陰影所覆蓋。
    黑黑是件好事實實在在的而又不會走掉的黑它作為終點最好作為起點也好它被別人殺害但仍然活著它謀求了我們的恩情把生命看得不嚴我大聲疾呼:
    地面上的黑與藏在事件里的黑請統(tǒng)一起來就像男人和女人一樣統(tǒng)一起來我們猛地達到黑夜又猛地抓住任何數(shù)量的黑我們前進!
    體驗火車轟隆隆地從鐵路橋上開過來。
    我走到橋下。
    我感到橋身在戰(zhàn)栗。
    因為這里是郊區(qū),并且是在子夜。
    我想除了我,不會再有什么人打算從這橋下穿過。
    起風起風以前樹林一片寂靜起風以前陽光和云彩容易被忽略仿佛它們沒有存在的必要起風以前穿過樹林的人是沒有記憶的人一個遁世者起風以前說不準是冬天的風刮的更兇還是夏天的風刮的更兇我有三年未到過那片樹林我走到那里在風起以后。
  • 突然停電,使我確信我生活在一個發(fā)展中國家一個有人在月光下讀書的國家一個廢除了科舉考試的國家突然停電,使我聽見小樓上的風鈴聲。
    貓的腳步聲遠方轉動的馬達嘎然而止身邊的電池收音機還在歌唱只要一停電,時間便迅速回轉:
    小飯鋪里點起了蠟燭那吞吃著烏鴉肉的胖子發(fā)現(xiàn)樹權上的烏鴉越聚越多而眼前這一片漆黑呀多像海水澎湃的子宮一位母親把自己吊上房梁每一個房間都有其特殊的氣味停電,我摸到一只拖鞋但我叨念著:
    “火柴,別藏了!
    ”在燭光里,我看到自己巨大、無言的影子投映在墻上
  • 以夢的形式,以朝代的形式時間穿過我的軀體。
    時間像一盒火柴有時會突然全部燃燒我分明看到一條大河無始無終一盞盞燈,照亮那些幽影幢幢的河畔城我來到世間定有些緣由我的手腳是以誰的手腳為原型?
    一只鳥落在我的頭頂,以為我是巖石如果我將它揮去,它又會落向誰的頭頂,并回頭張望我的行蹤?
    一盞盞燈,照亮那些幽影幢幢的河畔城一些閑話被埋葬于夜晚的蕭聲繁衍。
    繁衍。
    家譜被續(xù)寫生命的鐵鏈嘩嘩作響誰將最終沉默,作為它的結束我看到我皺紋滿臉的老父親漸漸和這個國家融為一體很難說我不是他:
    謹慎的性格使他一生平安他:
    很難說他不是代替我忙于生計,委曲逢迎他很少談及我的祖父。
    我只約略記得一個老人在煙草中和進昂貴的香油遙遠的夏季,一個老人被往事糾纏上溯300年是幾個男人在豪飲上溯3000年是一家數(shù)口在耕種從大海的一滴水到山東一個小小的村落從江蘇一份薄產(chǎn)到今夜我的臺燈那么多人活著:
    文盲、秀才土匪、小業(yè)主……什么樣的婚姻傳下了我,我是否游蕩過漢代的皇宮?
    一個個刀劍之夜。
    販運之夜死亡也未能阻止喘息的黎明我虛構出眾多祖先的名字,逐一呼喊總能聽到一些聲音在應答;
    但我看不見他們,就像我看不見自己的面孔
  • 人性收起它眩目的光芒只有雪在城市的四周格外明亮此刻使你免受風寒的城市當已被吞沒于雪野的空曠沉默的雪,嚴禁你說出這城市的名稱和歷史它全部的秘密被你收藏心中它全部的秘密將自行消亡而你以沉默回應沉默——在城市的四周,風搖曳著松林上空的星斗:
    那永恒的火從雪到火,其間多么黑暗!
    飛行于黑暗的靈魂千萬悄悄返折大雪的家園
  • 在黎明的光線里,在被迎頭痛擊以前,眾鳥恢復記憶高歌美麗的伙伴在黎明的光線里,在被迎頭痛擊以前,羊群有了機會溜出骯臟的羊圈有人在黎明的光線里說話:
    “火就要滅了,有點兒冷而太陽即將升起”而太陽升起以前晦暗的樹林里刮著風,這是夢,這是夜雨的杯盞這是神的唯一的通道無論他是否已經(jīng)通過,他沒有別的道路走向生活走向曠野那邊暗喜的燈殘暴國王的酒窖、荒涼的大海在太陽升起以前是黎明漫過了籬笆是的,是黎明使萬物高大而新的災難在哪里?
    這里有流星擊毀房屋這里有影子壓碎花朵,而無涯的寂靜是命運的禮物這里有一個男孩夢遺之后從草垛上爬起,在黎明的光線里在被迎頭痛擊以前。
  • 這精確的陳述出自全部混亂的過去這純凈的力量,像水籠頭滴水的節(jié)奏注釋出歷史的缺失我因觸及星光而將黑夜留給大地黑夜舔著大地的裂紋:
    那分岔的記憶無人是一個人,烏有之鄉(xiāng)是一個地方一個無人在烏有之鄉(xiāng)寫下這些需要我在陰影中辨認的詩句我放棄在塵世中尋找作者,抬頭望見一個圖書管理員,懶散地,僅僅為了生計而維護著書籍和宇宙的秩序。
  • 請緊緊抱住這一爐烈火!
    為了你們能夠永久存在不要拒絕變化,祝愿我成功!
    我要把高山、大海煉成一錠黃金風吹雨打不變形讓上帝在上面行走,贊嘆我的藝術讓那些小氣的天使們也心懷嫉妒清除垃圾靠的是一場大火我熔化了一切讓孤獨懲罰我一條條大河流瀉水銀一座座村莊生滿罌粟遍地礦石皆備于我,我的勞動挽救上帝習以為常的人心的墮落黃金不是瘋狂也不是贊美黃金是靜止,是同歸于盡最終的靜止沒有呼吸,沒有光合作用的靜止最終的輝煌沒有舞蹈,沒有歌唱的輝煌讓時間崩潰,沒有腐朽讓完美勝利,沒有褻瀆讓夜像密密麻麻的愛情之鳥圍住我窗臺上的小燈千奇百怪的物質回歸元素我這一顆拒絕宿命的心回歸精神窗外的大風像精神在怒吼我的不成熟的藝術像爐火閃爍不定永遠只差一點點,永遠功虧一簣你們來呀,昨夜浮現(xiàn)在我夢中的模范長袍飄飄的荷馬和但丁我從水中提取氫氣,讓它燃燒我從世俗的偏見提取真理,讓它燃燒燃燒,來自光明的色彩燃燒,遇火升溫的夢境最終的靜止就是無上的酬謝直到黃金宣告永恒直到純粹的死亡回歸上帝第一次將他感動!
  • 黎明之舟下碇,黃昏之舟啟航金星閃耀,為亡靈引路掠過今世的馬廄和葡萄園給那些畏懼陽光的面孔帶去果實和成熟夢的無花果,顫動在盤子里語言的松柏,筑城在山峰但這一切完美而無用,當金星下沉,當月光撒落在這北方荒蕪的路徑啊,往世的月光!
    寂靜的大地!
    穿過黑暗的大門,聽見風的絮語被祝福的火焰熊熊燃燒照見那些赤裸的花瓣——信仰未來的軀體只有這詩篇終將消逝而歲月的真理是水落石出歲月無盡,而往世不遠像一場風暴剛剛結束而樹梢上猶坐著風暴的母親被金星所赦免的善惡化作靈魂的知識,熟悉這荒蕪的路徑和人間悲傷的影子一個女人的尖叫如此有力仿佛晨曦同樣為往世而升起
  • 人在高樓上睡覺會夢見一片月光下的葡萄園會夢見自己身披一件大披風摸到冰涼的葡萄架下而風在吹著,月亮里有哨聲傳來,那有時被稱作“黎明之路”的河流上紙船沉沒大霧飄過墓地般的葡萄園而風在吹著,嗜血的梟鳥圍繞著葡萄園縱情歌唱歌唱人類失傳的安魂曲這時你遠離塵囂,你拔出手槍你夢見月光下的葡萄園被一個身軀無情地壓扁
  • 大地上的秋天,成熟的秋天絲毫也不殘暴,更多的是溫暖鳥兒墜落,天空還在飛行沉甸甸的果實在把最后的時間計算大地上每天失蹤一個人而星星暗地里成倍地增加出于幻覺的太陽、出于幻覺的燈成了活著的人們行路的指南甚至悲傷也是美麗的,當淚水流下面龐,當風把一片孤獨的樹葉熱情地吹響然而在風中這些低矮的房屋多么寂靜:
    屋頂連成一片預感到什么,就把什么承當
西川 []

西川,1963年出生于江蘇徐州,1985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英文系。美國艾奧瓦大學2002年訪問學者?,F(xiàn)執(zhí)教于北京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西川自80年代起即投身于全國性的青年詩歌運動。他和海子、駱一禾被譽為北大三詩人。出版作品有《深淺》《大河拐大彎》等。其創(chuàng)作和詩歌理念在當代中國詩歌界影響廣泛。出版有詩集《虛構的家譜》(1997)《大意如此》(1997)《西川的詩》(1999),詩文集《深淺》(2006)、散文集《水漬》(2001)、《游蕩與閑談:一個中國人的印度之行》(2004)、隨筆集《讓蒙面人說話》(1997)、評著《外國文學名作導讀本.詩歌卷》(2001)、譯著《博爾赫斯八十憶舊》(2004)、《米沃什詞典》(與北塔合譯,2004)。編有《海子的詩》(1995)《海子詩全編》(1997)。曾獲魯迅文學獎(2001)、莊重文文學獎(2003)、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阿齊伯格獎修金(1997)、德國魏瑪全球論文競賽十佳(1999)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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