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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愛喝酒，喝了酒就有好詩。在他的筆下，有寓抱負(fù)于放蕩不羈的“醉來脫寶劍，旅憩高堂眠”，也有大夸自己酒量的“烹牛宰羊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還有以酒自遣，鄙視功名的“君愛身后名，我愛眼前酒”。

而在李白的另一首小詩《山中與幽人對酌》中，則換了另一種筆墨。詩中塑造了一個不拘小節(jié)、悠情縱飲的詩人自我形象，刻畫出詩人悠然自得的心境，天真爛漫，詩意盎然。

我們一起來看看這首詩。

《山中與幽人對酌》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fù)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這首詩應(yīng)該是李白在安徽安慶境內(nèi)所做，時間應(yīng)該是李白辭去官職離開長安，游歷安徽這一時期。

據(jù)《宿松縣志》記載，唐天寶14年，安祿山舉兵叛亂，李白為避戰(zhàn)亂，經(jīng)過長途跋涉到了安慶宿松境內(nèi)。他久聞為官清廉的宿松縣令閭邱大名，便主動拜訪了他，而閭邱久慕李白詩才，兩人一見如故。閭邱安排李白在南臺山上的南臺寺居住，還特在寺旁筑了一座讀書臺。又為喜飲酒的李白建了一座“對酌亭”, 并常陪他飲酒賦詩。

這首《山中與幽人對酌》一詩，當(dāng)作于此亭內(nèi)。

詩以詠志，大多是抒發(fā)情感，很少像小說那般強(qiáng)調(diào)塑造人物形象。而這首詩中惟妙惟肖地刻畫了兩個富有詩趣的人物形象：一個是“我” ，即詩人自己 ; 另一個是“幽人” ，即詩人的摯友，隱居在山中的高士。詩中的主角，顯然是詩人自己。

詩的前兩句點題，寫“我”與“幽人”在山花盛開的環(huán)境里舉杯暢懷痛飲，“一杯一杯復(fù)一杯”，可謂“酒逢知己千杯少”。

這里連用三個“一杯”，極易喚起讀者的想象與聯(lián)想，讓人仿佛身臨其境。聽到詩人勸酒的聲音，一杯又一杯，“將進(jìn)酒，杯莫?！?。看到詩人喝酒的樣子，好家伙，海量，一杯又一杯，“會須一飲三百杯”。感到詩人與“幽人”深摯的感情，一杯又一杯，“相逢意氣為君飲”。

詩的后兩句，刻畫了這場豪飲的一個特寫鏡頭：詩人天真爛漫的醉態(tài)和灑脫不羈的醉語。

今天，我已喝多了，想要睡覺了，你先回去吧。明天，你要是還有興趣和我喝酒談天，那就抱著你的琴過來吧。

何等豪邁的酒逢知己、暢懷痛飲，何等灑脫的無拘無束，率真可愛!

這樣的以醉語寫醉態(tài)，最是在“無理”中見詩趣。詩人到山中幽人的家中與幽人對飲，喝醉后卻讓幽人“回家”去，真真是醉糊涂了。這種憨態(tài)也只有辛棄疾可比了。

醉里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盛唐絕句多含蓄不露、回環(huán)婉曲，常常以“有意”與“無意”之間為上品。然而這首詩卻不就聲律，詞氣飛揚(yáng)，完全是一派李白古體歌行的作風(fēng)。但仔細(xì)讀它，就會發(fā)現(xiàn)這首詩雖然豪放，卻并非不事雕琢、一味發(fā)露，詩中仍然有曲折、有波瀾，甚至還有典故在其中。

這個典故就是關(guān)于李白的偶像陶淵明的，在《宋書·隱逸傳》中這么記載的：

(陶淵明)九月九日無酒，出宅邊菊叢中坐久，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后歸。潛不解音聲，而畜素琴一張，無弦，每有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shè)。潛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卿可去?！?/p>

從這段記載可以看出，這首詩的第三句幾乎用陶淵明的原話。然而第四句繼之以“明朝有意抱琴來”，又使得陶淵明的話變?yōu)樵娙说淖碓?，二者十分融洽的結(jié)合在一起，表現(xiàn)了詩人效仿陶潛向往隱逸生活的情感，而口語化的語言又使得全詩風(fēng)格一致，豪放不羈。

李白用典一向非常自然，經(jīng)常對典故中的原話一字不改，反倒使得他的詩作有一種自然天成的感覺。就像“孤帆一片日邊來”中的“日邊來”，就是化用《世說新語·夙慧》中晉元帝的“不聞人從日邊來”這個典故，一字不改，而又十分貼合題意，因此成為千古絕句。

清代劉宏煦《唐詩真趣編》中這么評價這首詩：

此詩寫對幽人，情致栩栩欲活。言我意中惟幽人，幽人意中惟我，相對那能不酌?酌而忽見山花，便似此花為我兩人而開者，意投神洽，杯難手，故不覺陶然至醉也。

是啊，讀了這首詩，不但清代的人會陶醉，即使相隔千年的我們也會陶醉。陶醉于“兩人對酌山花開”的幽意正濃，幽興頗高。陶醉于“一杯一杯復(fù)一杯”的酣暢痛飲、豪邁爽快。陶醉于“我醉欲眠卿且去”的天真爛漫，忘卻形跡。更陶醉于“明朝有意抱琴來”的深情厚意、纏綿親切。

有幽人對酌，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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